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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开写了。帖子还是这个帖子,不会新发帖的,不过名字过一阵子可能要换。蜜蜡的故事,其实叫做——<br /><br />《借我个影子》<br /><br />飞水流痕。<br />四年以后——<br /><br />上午十一点零五分,云朵洁净,阳光细碎,他又见到了她——只浅浅一眼,目光便胶合住了她。<br />这女孩子化了不薄不厚不浓不淡的妆容,眉是修过的,却不吊梢不尖细,细看去,倒还借了些男人的英气;小巧眉头微微下滑,拱出氤氲的眼,眼睫好像没装饰过,因为并不像苍蝇腿——那种很多女孩子用小刷子蘸了昂贵油彩涂就的形态,却又能浑然天成地在眼尾投下让多少异性为之怦然的阴影;鼻翼莹润,唇色却白,也并没有讨人喜欢地鼓着努着,只平淡地搁在那儿,反而成就了另一种表情:说不上是喜是嗔,却能从中咂摸出若隐若现的失落,无法忘怀。<br />他按男人看女人的默认顺序,顺着颈子看下去,一路溜到胸前:女孩子套穿了两件窄窄紧紧的运动背心,玫红墨绿,色调撞击得不温不火;一里一外的两重领口都开得低低,外面的领口咬合着里面,里面那一重则咬合了——领口真的低了,让他看到了那条托举力造成的线段的末尾。他有些紧张,有些窃喜,定了神想再看——那浅浅的一道却被遮住了——细看去,并不是遮住,而是插了东西:是勺子,那种学生最常用的不锈钢长柄勺,现在长柄看不到了,只有勺子圆圆地露在外面,竟被两根纤细的指捏着!<br />惊讶里他去看她的表情——这个应急举动显然错到了家,她故意投来的目光被他毫无准备地一头撞上,他立刻想起,这是人来人往的学校餐厅,不是昏昏欲睡的地铁,耳根立刻泛上一缕紫色。以他的为人修行,当然不会让那羞愧的标志蔓延到脸,可那女孩子竟功德圆满地拔出勺柄,若无其事地继续午餐,又恶作剧地抬起头冲他笑了,唇邪邪地扯向一旁——他觉得难堪,下意识低头缓和情绪,再看她时却没了人,连忙四下找寻:原来是吃好了,正摇摇地往门口去。他才发现,今天她的发型大不同常,栗色的大波浪华丽地推伏在肩上,一直翻转到腰间,妩媚得夸张。<br />他不要放过这转瞬即逝的好机会,于是追去,拦了她问:“你是文传院的蜜蜡?”话一出口就想咬断舌头:明明是锦心绣口的三寸不烂,怎的到了她跟前,就他妈不争气呢!<br />赶紧再看她反应,却根本看不出什么,她只拿眼睛划了界限,不惊不怒不回答地看他。他只好随便说话。<br />“我叫天河。嗯——你下午有课么?”<br />“没。”<br />“那能不能——”<br />“不行啊,我得去看医生。”她嘴角笑起来,眼睛却没笑。<br />“你病了吗?”<br />“不好说。”她歪了头,抬手推了推脑后的鬈发,眼眸向他转了一下,看似安静,水气里却闪了狡黠,“我要看的,是心理康复医生。”<br />她动作轻慢地掀起隔蝇帘,走了。留下他在原地莫名其妙。<br />托帕的办公室新种了一棵滴水观音,宽大的叶最后归为可以凝落水滴的一角尖端,落地窗外是城市半透明的天,衬得她有些婀娜之彩。<br />——这植株真个是“种”上的:席地起了座青砖砌就的矮矮花坛,托帕给蜜蜡看那溜地的气孔,并说是花了三个周末做砖模子留出来的。蜜蜡用指尖抚了一回,斜睨着他:“你又费时做这个,海蓝宝肯定又生气,说你不务正业了。”<br />“小海不知道。我就说是服务中心统一安排的。”托帕引蜜蜡坐下,把杯子递到她手里。蜜蜡见杯子里是澄亮的青绿:“又是翠芽苦丁。”托帕轻轻笑了一下:“苦教你冷静,回甘就让你开心,对你来说,就很合拍。”他在蜜蜡对面坐下,身子向前探探,“这周能睡好吗?”<br />蜜蜡眼里暗下来,轻轻踢掉凉拖,蜷上沙发,不说话。<br />托帕沉吟片刻,又说:“今天头发很好。”<br />“造型罢了。拨拉片拍了半夜,昨晚又没回寝室。”<br />“你不情愿干么还要这工作。”<br />“我必须忙。偏偏大学里太闲,我得忙啊。”蜜蜡下颏儿抵在膝上,伸直了胳膊,抿着嘴看交叉的手指。<br />“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戒指戴在右手无名指?”<br />这女孩子埋下脸在膝上,让头发从两颊垂下来,造成个包裹身体的隔幕。仍是不说话。<br />托帕忽然重重向后,倒在靠背上,叹了气,叹得很是伤心。蜜蜡给他叹得一下抬起头来,飘忽的目光问着他。<br />“蜡蜡。我对自己信心不够了。”<br />“你怎么了?”<br />“你也知道,我认识你两年了,你妈妈让你到我这里来做咨询也快一年了,可你还是一直睡不好。你经历了什么,我没让你妈妈说,我想让你自己说出来,会好得多。可你一点开口的迹象都没有。”托帕苦苦笑一口,“我自己从小到大的履历,反而都讲给你听了。这么长时间了,没有起色,只能是我这里出问题了。蜡蜡,我不是在诱导你,再过一年就升级考试了,我真的怀疑自己够不够咨询师的门槛,小海总说我的那些话,最近我也细细想了一遍,我在想要不要放弃。”<br />“没有没有!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我好多了。托帕,我之前什么样子你想想,该有印象的,你给我补课的时候,我是不是都不说话的?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那时就是说不出话来,多少人,包括妈妈、金发晶,都不行。可你一句一句地逗我说话给你听,你成功了,你不知道妈妈多高兴。她送我来,也是因为你好啊。”<br />托帕沉默,发呆地看她的手:指尖的颜色白得敏感,右手无名指指尾套着枚戒环,是个细小的白金戒子,矜持地闪着属于它的那种光芒。<br />蜜蜡深呼了口气:“我这么戴戒指,是因为我结婚了呀。”托帕睁圆了眼睛,蜜蜡咯咯笑了,“只是,我是寡妇。20岁的寡妇。”<br />本文改名为《借我个影子》。<br />转载请注明“先关灯啊”原创。<br />谢谢。<br /><br />白瓷杯子在十指中轻轻环着,杯口罩上融融一团热气,杯底被交替的狭长叶片覆盖,小小一圆幽碧的水,映上一对忧伤的眼。<br />蜜蜡给托帕的叙述断续破碎,托帕不提问,由她讲。<br />“我一直在想,欧泊的不在,至少还能有一个好处。认识他,是在我十六岁的尾巴上,如果欧泊还在的,到现在也有四年了。生活蝇苟,不用说,我和欧泊会给变成稀松的一对,不冷不热,不远不近,因为亲切和习惯维系的关系。<br />“可欧泊,就把我们的朝夕那么一掐,断了。他做了我心里淡灰色的影子,永远是初初认识时的欧泊。<br />“我呢,可就做不回当初的蜜蜡了。<br />“你试过被人从后面抱着么?是睡着前的一瞬间。”<br />托帕摇头:“小海一向都是让我抱着她的。”<br />“欧泊也总抱着我。是那一种胸膛贴着脊背的暖和。胡茬扎着肩膀。有凉凉热热的喘气吹在颈窝里。我会想,地震来了都不怕的,反正即使什么都塌了也会滚落进他怀里去。<br />“把那些感觉做了习惯,他却一下子把那圈怀抱都收了走——欧泊真狠心。<br />“关了灯,黑乎乎的,总觉着欧泊在我背后,一点一点冷下去。不害怕,伤心是大而无尽的,好像要把整个人钻个孔了……”托帕把手在空气里往下压了压,不让她说了。<br /><br />从托帕那里出来,蜜蜡没去赶车,而是穿了两条胡同,转过几个弯角,来到一道店面鳞比的窄街。窄街的路面,弯弯曲曲淌着的是黑污的泔水废油,腐烂的菜叶果壳趴伏在人行道两沿,两侧清一色的小店统统都可以模糊了招牌的,只剩下店主出进着忙活生意——都系了油花花的围裙,面孔淹没在缺失的光线里。<br />窄街的尽头,有个小店是蜜蜡要去的,透过经年的蒙尘,能看到招牌上是“月长小吃”。<br />老板娘年轻,迎出来就笑了:“蜡蜡!”<br />蜜蜡被她扯着手进去,一边端详她的身段,打趣着说:“还不显啊?”<br />她眼皮肿,饱满到笑起来都扯不出一丝皱纹:“你又笑话我,才几天啊,就要显了。”一边扭了脖子向灶间喊,“你快出来,蜡蜡来了。”<br />蜜蜡忙拦:“别让他出来进去了,这会儿忙,看照看不过来。”说话间老板已经出来了,还是高胖,脚下瞪双胶靴,圆圆的肚皮上顶着片污渍不均匀的罩衫,正用块毛巾抹额角的汗滴,一边憨憨地笑。<br />他掇过凳子给蜜蜡坐了,又被老板娘打发回去,一边还扭头翁翁说:“那鱼搁着我洗,你别捅凉水了。”“知道了知道了,你做你的吧,别盯着我和蜡蜡说话儿啦。”<br />蜜蜡收了在胖老板身上的目光,静静一笑:“嫁得好哇。怪道的等不及地要生小孩子。”<br />“别打趣我了,”她左右一看,悄悄凑过来,“其实我们是等不及才结婚的!”<br />“啊——好事成双!”<br />她给蜜蜡坏坏一个眼神看得腮边腾起红潮,抿了嘴低下了头,蜜蜡就势把她细细看了一遍。<br />不知是安逸还是怀孕的缘故,月长饱满了不少,脸儿变得圆圆了,头发在脑后密密挽个碗大髻儿,呼应了挺阔的额头——少妇的她竟比作少女时出众许多——蜜蜡盯着月长,觉着仿佛看穿了风雨、一时回到四年前,两人在酒店浴室说掏心窝子话的那一晚,心中自然别有一种滋味。<br />月长只是陪着聊聊家长里短,两个人更多是静默:女儿家,经年的好朋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的都是过往的旧事,而月长总是细致温和的,刻意避开很多,没了过去,话题自然紧紧的。<br />蜜蜡淡淡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出门一路慨叹月长的理解,可又不免遗憾:月长毫无征兆地嫁了人,每每见到都是富足满意的模样,却被蜜蜡无意见到钱夹里的照片,藏得深,里面的男人没见过,可知情的人定能猜出是谁了——月长比看去那样子乖巧很多,对“你和我”中间的事情区分得清楚,蜜蜡的事她不问,自己的事也不提,于是月长怎么想,蜜蜡要问问不出。朋友间不咸不淡的,虽然处得近,隔日子能见上一面,却还是不如反不在一处的金发晶,来得自然热乎。<br />蜜蜡坐在公车一角,眼里被滑过窗外的城市夜色晃着,光光暗暗的。一下感觉累了,弯腰去揉脚趾,低头时瞟到领口下若隐若现,忍不住哧儿乐了,想起白天那个尴尬的他。<br />他一开始注意到她,就给蜜蜡察觉了——女人在捕捉青睐者上,天赋都是超人的——半年了,他就那么随着她,不远不近,不紧不慢,人群中投来的一直是寻找的眼神,找到了就不挪开。<br />蜜蜡不讨厌他。此时慢慢想来,金发晶成百上千回拿来劝她的话又浮起:“你的日子还得照过吧!欧泊死都死了,你还真跟着他去啊,傻子!”<br />他叫——<br />天河?<br />蜜蜡还要把心事想下去,思想的路却被一通电话打断了。<br />接起,舒俱徕劈头闯进来,只说一句就挂了:“蜡蜡来趟你姐姐出了点儿事儿。”<br />“出了点儿事儿”,话这么说,可舒俱徕的气息不匀,好像因为情绪和奔跑在颤抖,蜜蜡心底抖抖地寒了一下。<br /><br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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