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连载】四面墙--哥们儿

不高兴 · 发表于 22.1.2004 03:14:06

第五章劳改队 第三节神经网子 -------------------------------------------------------------------------------- （7）佳境兮渐行渐远 下面的工序突然复杂起来，叫系小线。“系小线”就是用两根小尼龙绳从网笼里面把两头的灰网片接起来，灰网上各打两个“驴扣”，一不小心就把扣打反了，出来的网子就拧着个，外行看不出来，自己做的也不好识别，但人家师傅和检验员王老三的眼就是尖，一逮一个准儿。关键还是尺寸，这个型号的网笼，叫4号网，要求小线两端长度都是以多少厘米并点五毫米计算的，确切的数字记不得了，只记得当时师傅教我们一个诀窍，用圆珠笔在手上做记号，系线的时候以手为尺，一量一个准。 线系好了，师傅一声令下，叫我们伸手掏进网子把钢圈打开，“夸”一下弹起一米来高，惊得几个人先跳起来，幸好有外面缝好的网子拢住，成了一个歪扭的筒子。 这一天干得吃劲，我的小线总打不好扣子，忽正忽反，改来改去，再加上要不断地给给他们登记领料，进度只上个中游偏上，好在将就着没带网子回监教楼，不过心情小不愉快。 回去和赵兵揣摩了一番，又在楼道里看老三验活，心里在意着，终于在理论上掌握了技巧。欢喜地睡了。 很晚，还隐约听到外面有人被打得乱叫，似梦非梦的感觉。 转天的记料本上，又添了个新项目，叫“撬棍”，一组发了几根短粗的火筷子似的铁家伙，给网笼做“整形”用。 钢圈自由弹开后，造型不规范，要用撬棍和手把它弄规矩了，最后要整成一个标准的圆柱形，两面的网口还有严格的尺寸要求。这活也挺难对付，撬棍在手，钢圈顽固，不太受调理。 最后一道工序，也顺便教了，缝花线。用一根大铁针，针眼鼠目大小，牵上两米长的大花线，把网口上的网子和钢圈固定住，上了卡勾，就不变形了。这最后一关好弄，要得就是手利落。关键是系小线和整形，赵兵这小家伙就比我强，最挠头的两道工序也干得干净利落。 这天下午师傅们一走，朴主任立刻向我们宣布了一个好消息：“现在终于可以出成品啦，大家干起来！” 林子也欢欣鼓舞地叫：“干起来，干起来！” 朴主任溜达一圈，摸了摸底，告诉林子：“今天把手底下的半成品都装了圈，系上小线，就收，明天集中整形缝花线，出一批成活，让师傅验验，发现问题抓紧纠正。” 老五送水上来，催了几遍，还有人不肯离开工作岗位，看来真的投入了，完不了活不是挨打挨骂就得往回带啊。 这边忙活着，老五那头不知怎么又打起来了，一个看上去很魁梧的汉子歇斯底里地冲老五喊叫着，老五也满嘴大粪，骂得痛快。 林子骂一声，叫他们住口，老五拿舀子指了一下那魁梧汉子，不屑地嘟囔了一句什么，不搭理他了，喊下面继续打水。那汉子依旧不饶，继续狂骂。华子和国子都过去，往回推那汉子，朴主任也出来叫道：“白戴你又撒疯了是吧？” 这人的名字让我一笑。看那白戴，似乎毫不在意，横着脖子喊：“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哪！拿勺子晃什么？有本事你把我开了！” 朴主任咆哮道：“白戴你有完没完？” “没完！你们政府不想惹水老五，我不怕！我怕什么呀我怕！” 林子几步到跟前，一脚把白戴踹趴下了，下面没动静，几个杂役都围了过去，朴主任和小尹队也上去，围着白戴看。 小佬说：“又抽风了，老五也是撑难受屁憋的，惹他干嘛？” “羊角风啊。”我问。 小佬说：“平时谁也不搭理他，一碰就犯病，有时候半夜还从床上抽一通呢，弄不好哪天抽死里面，不过这家伙干活可卖力气。” 可能是朴主任吩咐了，几个杂役合力把抽成一团的白戴抬到靠墙的空地上去了，几分钟后，白戴脸白白的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的那些人，林子小踢了他一下：“干活去！” 白戴站起来，往回走，路过水罐时一指老五：“老五你甭牛逼，我跟你还没完呢。” 老五脸一变，轮舀子就冲过去：“操你邪妈的，豁出加两年了！” 朴主任一声喝，华子老三等人冲过去把老五抱住，紧着劝，林子立起眼道：“老五你也别上劲啊！” 老五叫道：“一个鸡巴怪鸟，也跟我叫板！他想混我还就不混啦！” 林子咆哮道：“混你妈的逼你们混，有我在谁也甭提混这个字！” “跟他碰不杀你面子嘛，他算鸡巴啊？五弟，省了省了吧。”老三说着，一边挥手叫白戴赶紧滚蛋干活去。 朴主任一声令下：“都别乱腾啦，该干嘛干嘛去，白戴，放下活，学习班！林子，弄俩人送他走，小尹，你带回号儿！把里面那个小屁孩带回来干活，关两天让他长长教训得了。” 林子就近喊了赵兵那组的山东和另一个老犯儿，护送白戴，跟着小尹队下楼了。 山东也是脸灰塌塌的，心情极不舒畅，被调离库房后，好象奔管教室扎了两回，找朴主任聊了聊，结果还是下了生产线。 朴主任远远地喊一声，叫老五去了管教室。 “老五谁的关系啊，挺牛哦。”我偏头问小佬。 “没关系，流氓胡混，沾光在是主任家门口的了。”小佬歪嘴系着小线说。 主任的家门口怎么这么多流氓啊。我心想。 吃晚饭的时候，我搭窗口随意一望一大的办公楼，意外地瞥见施杰正端着饭盆往这里望。施杰小脸干净着，冲我挥了挥手，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动作，缩回去了。这兄弟不在车间了？怎么跑办公楼里吃饭去了，纳闷。 吃过饭，来不及想别的，林子和老三都忙活开了，恨不得把我们哄得全飞起来，华子也跟新收那帮叫上了劲，国子和另一个组长也跟在林子屁股后面，挨组敦促自己屋里的犯人，只有二龙在那里安静地喝着茶，望着窗外飞过的鸦群发呆。 傻柱子的进度太慢了，按他的手法，到明天这个时候完活还差不离，被林子揪起来，一拳又打倒，杀鸡骇猴地臭骂一顿，傻柱子颟顸地爬起来，揉揉被打过的胸脯，面无表情地坐回去抄起网子。 二中那边的编织机哗哗响着，和我们这边比赛似的乱成一片。 熬来熬去，我的活总算完了，叫声“三哥”，望老三过来验活。老三说：“网子不打开，看不出小线来，你的灰网跟缝合我给高分儿，明儿一堆验吧。” 我松口气，得过且过。 我看一眼左右问：“小佬，快完了吧，法宏呢？” 小佬说：“还省三个吧，十分钟搞定之！”周法宏烦躁地说：“今天恐怕得死老娘裤兜子啦，还20多呢。” “我还他妈50来个呢，扣儿总打不好。”高度近视的孟长军更加愤怒。 我问了一圈，我们这组半小时内能完活的只将近一半，豁嘴和假牙孙福恒都剩了40多没系小线的网子，刚好这时候林子也过来统计进度，我报了一下，他看了看手表，喊道：“快啊，再过半小时收工，完不了活的别耽误别人休息，都他妈带回去熬着！” 我伸了个懒腰，抻过周法宏一个半成品：“给老哥来几个。” 周法宏受到鼓舞，笑道：“组长亲自帮忙啊，我也卖一把！你要累了就歇啊，剩也剩不了几个，回去还解腻呢。” 我说：“别说便宜话啦，快点吧。” 紧赶慢赶，收工前把周法宏的网子全系上了小线。周法宏大爽。 晚上又想起施杰来，估计这小子高升了吧，家里找到关系了？呵呵，上次见过的那个小黑脸儿，现在想起来就可以笑了，以前只有心酸。兄弟，你总算熬出来啦，老哥可能马上就水深火热了。

不高兴 · 发表于 22.1.2004 03:17:37

第五章劳改队 第三节神经网子 -------------------------------------------------------------------------------- （8）水深火热 我们惨了，真的惨了。 连续两天了，收工都在夜里11点以后，值班的管教因为只有把我们送回去以后才能消停，过来问过，林子说：“我们主任说了，不完活不让回去，开始就是狠，练手艺呢。” 连赶了一个礼拜，总算把手里积压的半成品都变成了成品。平均算下来，一个人一天只出七、八个成品渔篓，林子问过蓝小姐：“你们厂里面的工人一天干多少。” 蓝小姐语不惊人死不休，说出一个数让我们胆战心惊：“25个。”又恨人不死地补充道：“老职工还要多。” 朴主任问：“你们工人一般多长时间能熟练？” “一个月足富裕啦。”蓝小姐真是可爱。 郝老太太笑道：“我们那里都是计件工资，大家都拼命干，有不少工人还交押金拿回家干呢，一家子忙活。” 林子笑道：“那不跟劳改队一样了？里面一个人拼外面一家子？我们干一个篓子你们给多少银子？” 朴主任笑着说他：“你操心得也太多了吧？” 朴主任站在工区，乐观地计划着：“咱们开始先定一人10个，慢慢长数，一天长一个，头一个月也顶到25，长得太快受不了，也得体恤大伙啊。” 林子说：“行，先试验一段吧——蓝师傅，你别坑我们啊，一天真能干25个？” 朴主任道：“实践出真知，你就管好你的事就行啦。”说着，招呼师傅们进去休息了。 林子冲他们的背影一拱裤裆，转脸冲我们叫道：“飞起来，飞起来，耍滑的我当泥鳅把你溜成段儿！” “抓紧！抓紧！！”几个杂役、组长也起哄地叫起来。 这一天晚上，二中10点半收工，林子看了一下工区，大家还正干得热火朝天怨声载道，最好的刚完成9个质量合格的成品，大半的犯人在7个8个上下晃荡，而且好象真揪不出妥滑的坏分子来。二龙打个哈欠说：“先回吧。” 林子叫老三：“老三，我们跟二中的先走了，你跟华子、国子他们殿后，12点再收一拨，没办法，你跟最后一拨吧，检验的不能临阵脱逃啊。” 老三笑道：“我这条老命放这了，你们撤吧，我掩护！” 因为回去没办法“整形”，所以只能在工区干靠，大家都干红了眼，希望12点那拨能把自己带回去，好歹还能睡个囫囵觉。 老三很牛，来验活的了，把网笼往桌子上只一蹲，拿眼一描，就说：“重新整形。”顺手把网子扒拉地下去了，这一摔打，合格的也走形了啊。 干完一个，我就拿去老三那里检验。老三态度好一些，大概“官”着二龙还有那个丰子杰的面子吧，有点不起眼的小毛病，顺手就修理了：“再细心点啊。” 我真心地说一声：“谢了，三哥。” 对赵兵、小佬还有一两个混得好的，也是手松，看得那些被“正当刁难”的家伙咬牙切齿，我也顾不了别人了，先自己舒坦再说。 我们终于赶上了子夜班车，跟华子他们几个小组长回了队，新收的胖子没完活，骂一声：“受这个鸟气！”一步跨进我们队伍里。华子小声问：“完活了嘛？” “天塌下来我顶着！”胖子大声说，带队的二中队长，回头看他一眼，没言声，在前面带头下楼了。 老三在后面绝望地欢送我们：“哥几个走好啊。” 回监教楼，二龙看我们进屋，先在被窝里骂一句，告诉赵兵：“以后回来轻点啊，刚他妈插里，让你给弄醒了。” 二龙看看我们几个（还有周法宏），问道：“那几头还没回来？” 我说：“豁嘴跟假牙还剩两三个。” 赵兵笑道：“疤瘌五抱着最后一网子还磨呢，眼都耷拉皮儿了，小霍还有仨，得6个钟头吧。” 二龙“操”一声，倒头睡了。 我们做贼似的弄了点水，到厕所就着一个盆，好歹划拉把脸，回去蹑手蹑脚地上铺睡了，周法宏连衣服也懒得脱，拉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转天早上林子就乐啦，跑过来看一眼二龙：“老三昨晚上睡军营啦。” “没准死战场上了。”二龙一边系鞋带一边说。 我们睁眼的时候，看见昨晚上空着的铺上依旧没人，看来弟兄们真奔通宵干下来了。 林子高深莫测道：“就得这么熬，不熬废几个大伙都好受不了，这才头一天。” 二龙似乎很明白他的意思，淡淡地说：“熬呗。死俩才好。” 到工区，老三在楼上凄惨地叫道：“弟兄们可来啦！” 林子一仰脸：“同志们，再坚持一会儿，给我顶住啊！”我们都抬头看楼上笑，疤瘌五也凑到窗口喊屈：“我就差半个钟头就没赶上末班车呀！” 上了楼，看见一中这边一片狼籍，犯人们挤在暖气片附近，东倒西歪放了一片，有几个醒了的，看见我们上了楼，都开始骂娘，说这网子他妈不是人干的。傻柱子抱了一堆网片，绻曲着身子，躺在操作台底下没动静。被华子看见，抄一把笤帚乱戳一气，赶了出来。 “完活了吗？” “就剩一个半了。”傻柱子自豪地说。 林子叹口气，拍了一下柱子的黑胖脸蛋儿，回头吆喝老三：“没完活就让他们歇呀！你太自由化了吧，主任来了不好讲话！以后狠起来，甭可怜他们！” 老三笑道：“柱子也就刚眯十分钟，跟红军过草地似的，一倒下就死了，我踢都不管用。” “还有几个没完的？”林子问。 老三笑着说：“就乎着都完了，后来几个质量不行的，我一看实在够戗，就替他们弄了几把，我也就势活动一下，解解困啊，老哥今晚上算熬劈了。” 林子“咳”了一声：“老三你还是没吃透我的精神儿呀，可怜他们做什么？以后你能天天给他们改活儿？要你质检干啥的，就是把关！不行的一律打回去，熬的就是一小撮。” 老三可能还是没吃透林子的“精神儿”，苦笑道：“老哥我不也成一小撮了嘛。” 林子拍了一下他宽阔的肩膀：“三哥你甭担心，今天我叫人给你带被窝卷来了，晚上你就跟这熬吧，困了扎旮旯睡去，醒了集中验一把，等熬神经几个，你就解放了。” “就怕你三哥头一个神经啦。”老三大笑道。 “那你还混什么混？”二龙说一句就走，弄得老三直愣神，林子笑道：“呆会你过来，我把龙哥我们的意思跟你透透。” 我一边组织大家打扫战场，一边有意无意地听耳边话，心里糊涂着，也无暇多想，先去库房领料了。 忙活了一阵，吃过早饭，接着干，不用人催了。 主任一上班，进楼口就喊林子：“昨天怎么样？” “就傻柱子没完，熬了个通宵。” “最早的几点完？今天长1个没问题吧。”主任的思想还是很乐观。 没想到林子说话更大：“昨晚上是拉得挺晚，不过这手艺活，就是越练越精，就照您说的办！……各组组长，再去领一套料！” “哎呦——”下面一片呻吟声。我们三个“线儿上的”组长，还是站起来大义凛然地走向库房。跟胖子一挨肩儿，忽然想起来昨天他晚上没完活就走了，也没见杂役们拿出个意见来呀。没心思管那个闲事，急去登记料单子了。 “日本儿”拿个本子，迎头穿过我们颠过去：“朴主任，我搞了个建议，昨天跟林哥沟通过了，您看看可行不？” 朴主任拿过去看了几眼，满意道：“不错，干工作就要有这个思路，这叫防患未然，未雨绸缪，你写个详细的条款，回头我批一下，数额空着啊，我来填。” “当然，当然。”“日本儿”躬身送着朴主任的背影进了管教室，然后请示般地看着林子。 “你自己写吧，我不看了，回头直接交主任。”林子说。 “日本儿”连声答应着，跑进库房去。我们在后面跟了进去，库房门上贴了条：“仓库重地，闲人免进”，所以刚才我们都在门口等他回来，免生嫌疑。 中午点名时，主任先宣布了一项在工区严禁吸烟的规定：“包括队长，包括厕所啊，都不准吸烟，队长吸烟的，扣除当月奖金，犯人吸烟的，一律做扣分处罚。啊，啊，这个网子干起来后，咱们先前老弱病残队的格局就打破了，五大一要重新树立自己的形象，就要从你们开始，你们就是新五大一的元老。将来在各项规定上都要向监狱的统一管理要求靠拢，改造积分的问题就是一个重要内容，以后等我们研究成熟了，再宣布啊……刚才我说什么来着？” “烟。”林子替词儿。 “对，不准吸烟，现在不是豆子了，网子是尼龙的，沾火就着，所以必须禁烟，人家二中那边是毛线活，早就禁烟了，咱跟人家在一个工区里，对咱们吸烟的事，二中的领导也早就有意见了，我们就是考虑让大家多些福利，才一直没开这个刀。关于这个烟啊，队长里啊……”朴主任回头对郎大乱笑道：“就郎队瘾最大，刚才已经表态要从自身做起了！犯人就更没有妥协的余地，谁抽办谁，办完了你还不够，还要扣当天的值班队长50块钱！”犯人和队长们一起笑起来。 接着宣布了一条新规则，叫什么“关于损坏、丢失原材料的赔偿处理办法”来着，估计就是“日本儿”刚申请的那个“未雨绸缪”的条款。 “……灰网，损失一片罚款50元，剪刀丢失一把罚款20元，另外，剪刀、花线大针和撬棍丢失的，除了罚款，还要关学习班一周！” 宣读完毕，朴主任打预防针道：“不要以为你不接见就罚不了你啊，你们都有存折，改造一个月，帐上给你上8块钱生活费，我就从这8块钱扣起，一直扣到你开放回家，让你看不到钱影儿！” 林子问我们：“都听清了吗，第一不准抽烟，第二丢东西赔钱！” “听清啦！” “散！干活！”林子叫一声，我们立刻鸟兽奔离，跑回岗位上忙活起来，一口多余的闲气不敢喘。 下午蓝小姐一个人过来，对身心疲惫的犯人们也没有了多少刺激。蓝小姐跟主任打了招呼，出来把老三验过的网笼又过了一遍，挑出十几个有毛病的，老三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脑门：“这不得他妈我自己修了嘛！”蓝小姐倒体贴：“我帮你一起弄吧，都是小毛病，你验得已经够仔细了，就是经验还不足罢了。” 于是又添了规矩，谁的网子，要写个条子塞里面再交上来。 看老三和蓝小姐扎一堆忙天撩地的忙活，林子唱起了“夫妻双双把家还”，让沉闷的工区添了些笑声。笑吧，笑的时间要晚上补回来，估计只有哭到最后，没有笑到最后的。 让林子说着了，这手艺活还真事越干越熟练，11个网笼，折腾一天，子夜12点那班，我和赵兵还是跟了回来，林子真让人给王老三带了被褥，让他在工区睡了。 老三似乎已经明白林子他们的“意思”，没有抱怨，干劲特足，质量卡得也更严格了。我的“整形”还是不行，老三一边帮我倒腾，一边苦恼地说：“老师这么下去不行啊，得抓紧练，我也不能天天帮你修活儿不是，不是你三哥口冷，咱这不沾亲不带故的，劳改队里谁愿意多摸活儿？” 我心理难受，眼瞅着这几个活儿要是打回来，就得陪大伙熬后半夜了，不觉陪笑道：“三哥谢谢了，弟弟心里有数儿。” 老三一边修网子，一边笑道：“单冲丰子杰的面子，我也得让你早回去啊。唉，你们是回去啦，心里惦记着三哥就行，别忘了我还在这里水深火热哪。” 小佬提着网笼过来：“三哥，就差半圈花线了，咋办，还让我陪你不？” 老三笑道：“放边上吧，我解腻使，操，多摊上几个你这样的哥们，我还不如直接下生产线哪。” 小佬无赖地笑起来：“年底的积极票儿给你不得了嘛，我也减不了。” 老三说：“操，我这么玩命给他盯，再不给我个积极分子，我马上就撂摊子，你三哥把丑话放前头，到时候你看我敢不敢现！” “站队，收啦。”小尹队喊。 我连忙补充了两句“谢谢三哥啦”，跟小佬跑去归队，喜洋洋地下了楼。后面一片绝望的叹息，疤瘌五在大声地骂娘，骂政府的，骂不知什么人的。

不高兴 · 发表于 22.1.2004 03:18:14

第五章劳改队 第三节神经网子 -------------------------------------------------------------------------------- （9）还是不够累 定量长到3个的时候，大家都傻眼了，零点时分，虽然忙得屁眼朝天，还是没有一个人完活儿。 林子从厕所回来，看见小朴和二神经靠在墙边的暖气片上睡着了，上去两脚踢醒：“弟兄们都快死球了，你们倒美！不干活也得给我瞪眼陪着。” “斜眼，干几个啦？” “还剩仨。”周法宏抬一下眼，立刻又埋头缝起花线来，噌噌噌！ “操，小白菜你又明儿见啦！”林子说着往前去了。 这天是朴主任值班，林子刹了个晚陪着，在工区里吆喝得山响，大家眼瞅着已经忙疯了，不断出错，老三也开了斋，不断地把网笼摔向犯人的头上：“返工，花线松！”“小线扣反了，尺寸不对，看不出长短腿来，眼瘸啊！”“整形，仰头，亏尺，滚！” 二龙不管那套，跟二中最后一班的队伍回去了，这边把名字一勾，主任也无话，只背着手，皱着眉头在生产线的空挡里溜达，林子跟在后面，不时踹这个一脚，拍那个一掌：“快！还得快！屎不拉裤兜里不准往厕所跑啊，时间都给我挤一块用！” 朴主任问我：“麦麦还剩几个？” “一个半。”我赶紧站起来，老朴示意我坐下，不能在礼节上浪费时间了。 然后又问赵兵，那边还有一个。 朴主任皱着眉算了算：“快手也要一个半小时一个？人家25个是怎么干的？” “不是他们屁谎，就是咱的手还不熟呗。”林子道。 “……明天不长数先，巩固巩固再说，回头你和老三他们也碰碰，找找差距。”朴主任沉吟着说。 “行，您咋说咋是。”林子不往自己头上揽责任，可劲地捧官儿。 “你们也得拿意见啊，你不天天在一线盯嘛。” 林子扯谎道：“不盯行嘛，这两天熬废了，没看铺盖卷都搬工区来了？” 隔了一会儿，林子往赵兵那组窜去，给了傻柱子一脚：“瞌睡啦是嘛！” 傻柱子迷蒙着眼一扭头：“没有林哥。” “几天没睡啦？”林子问。 “三……四天了，就眯了几分钟。” 林子骂道：“操你妈的，活没干完就敢眯是吗？砸你砸得还轻是吧！” “都快困死啦。”傻柱子嘟囔道。 老三凑前点，笑道：“这改造生活才刚刚开始哪！” 林子冲我们喊：“这么折腾，再他妈改造不好，可就别怨政府啦！” 周法宏突然在我旁边高声地表决心：“我操他妈谁再犯罪！” 包括朴主任在内，大家都笑起来。林子鼓吹道：“还操他妈哪，回头你又进来啦。” “整天地胡数八道。”朴主任笑着溜达向管教室，正巧耿大队和一个小帽花上来，朴主任站住招呼：“耿大队值班呀。” “这么晚了，还没完工？”耿大队望着工区，微微皱起眉头。 “起步阶段，辛苦点儿。”朴主任陪笑。 “现在进度咋样？” “记件才13个。” “13个？那还没有豆子利润高呢，还累成这样，划得来么？” 朴主任赶紧说：“刚开始，还是手慢，得练一段，15个网子的利润就顶一包豆子了，厂家说外面的工人现在平均能干25个哪。” “哦，那还不错嘛。”耿大队往前溜达两步，看了一会笑道：“我看大家的手已经挺快了，还能再快？” 朴主任笑道：“您没看厂家来那几个师傅呢，那手法，那速度！” 冷不防傻柱子窜出来，扑通跪下去：“大队长，我受不了啦，四天没合眼啦！哇——”傻柱子号啕大哭起来，真得弄大伙一个措手不及。 林子上去一脚把他踢翻：“撒臆症哪！号什么丧？！” 耿大队一瞪眼：“你脚咋那么欠！”林子退后一步，没有接话。 朴主任招呼老三：“拉起来，拉起来，洋相！”回头跟耿大队说：“这是一傻子，呵呵，咱一中队净是这样的货，平时也是弄得我们几个头晕。” 周法宏小声嘀咕：“再蹦出俩来就好了。”小佬怂恿道：“你上啊？”周法宏笑：“我又不缺弦少电。” 耿大队跟朴主任说了几句什么，没听清，只看见朴主任一个劲颔首，目送耿大队下了楼，朴主任立刻亲自动手，给了傻柱子一个嘴巴：“迈我门槛！有情况跟自己队长反映，这规矩都用教？” 林子刚才被耿大队训斥，正找不回面子，也狠狠腮了柱子一拳，骂他祖宗，鼓励他赶紧扎茅坑死去。 朴主任跟林子说：“收了。” 林子叫：“集合！剩一个活儿就去库房领五套灰网，回去穿！” 朴主任懊恼地阻止说：“今天不干了，明天一早杂役开会。” 林子和老三相视一笑，似乎有什么想法心知肚明似的。 大家半死不活地往回走，林子叫道：“精神都打起来，一二一，一！二！三！四！”我们正不知道跟着喊不喊，朴主任笑道：“行啦林子，别添乱啦。” 林子走着问：“朴主任，这网子做什么用啊。” “这是新产品，可以搞深海养殖，还可以捕鱼，往水里一扔就不用管它了，鱼从网口进去，进得去出不来，过一段时间拉起来，光剩往外掏鱼啦。” 老三跟腔说：“这不就是绝户网嘛，有进没出。” “真他妈缺德。”林子嘟囔道。 进了号筒，我们立刻往屋里奔，二龙先醒了一步，正点烟呢。我进屋打过招呼，他问：“都回来了，部队开窑子乱了营啦。” 我说耿大队去了，叫全收了。 赵兵笑着汇报：“傻柱子回来又得挨治啦。” 二龙问了原委，嗤笑道：“你们就感谢傻柱子吧。” 外边林子在大声骂人：“操你妈怎么搞的，弟兄们从前线回来，连口开水都没有？” 二龙一笑，支使赵兵道：“热水器坏了，你把咱这壶先给林子匀过去，回来再烧上。” 赵兵提着暖壶，屁颠屁颠地去了。 “林哥叫你过去喝酒哪。”一会儿赵兵回来告诉二龙，二龙自知有诈，先笑道：“回去告诉他，我请他喝尿呢。”赵兵嘻嘻笑，不动。 二龙一楞楞眼：“跟我比牙是吗？去去，叫他来喝尿！” 赵兵困惑地笑着：“龙哥你啥意思？” “啥意思，刘易斯，路易斯，操你屁眼没意思。”二龙拿他赶辙。 赵兵边笑边往旁边的铺角溜。二龙正色道：“小逼的你找挨揩是不是？叫去！” 赵兵真的为难起来，二龙逗完闷子了，问他：“是怕林子不好受呀？还是不舍得我的尿？” “呵呵，不舍得。”赵兵笑道。 二龙被收工的一折腾，好象没了睡意，想起消遣来，招呼赵兵过去，把塑料水桶上了盖儿，搬过去坐在他对面：“咋进来的？” “你不是知道么？” “嘿，我问不出你话来了是吗？弄个破网子说事，整天不着屋，打个洗脚水还得我自己去，回来还不跟我多近乎近乎？嘛案？” “强奸。”赵兵说。 “操的谁呀？七仙女？” 赵兵笑道：“不是，我的老板娘。” “几岁？” “18。” “我问老板娘？” “23。”赵兵笑答。 “漂亮么？” “咋说呢？” “跟林清霞比。” 赵兵笑：“没有林清霞好看。” “跟大赤包比呢？” “大赤包谁呀？” “操，大赤包不知道？四世同堂看过没？得了，有没有我脚后跟好看吧。” 赵兵腼腆笑起来，不敢乱比较，最后直观地描绘道：“眼不大，小鼻子，嘴挺好看的。” “嘴唇多厚？” “挺厚的。” “那就性大，你们俩谁勾引谁呀？”二龙靠在铺上抽着烟问。 “谁也没勾引谁，从老家论，她还是我婶呢。” “大鸡巴一根筋，你硬起来不认亲啊。”二龙笑道：“说说过程，糊弄我我抽你。” “我小叔把我带过来，给他烙烧饼卖，就是那钟油酥小芝麻饼。我们就住一间房里——他们睡一张大床，我睡小床。” 二龙拦了一句：“甭问，人家办事你听声呗，老板娘叫床吗？ 赵兵谦虚地笑道：“不怎么叫。” “在旁边摸瞎净捣管儿了吧？” 赵兵笑而不答，二龙一定要口头的效果，赵兵只好承认“捣了”。我们没睡的，轻笑。 “要不你不长个儿，都耗费了。行了，讲讲过程。” 赵兵吞吐道：“那天我小叔——我老板出去没回来，我知道他跟外面一小姐不错，我老板娘好象也知道。我们上个人的床睡了。后半夜我一醒，就睡不着了，他们俩在被窝里折腾的影子老晃……后来我就上他那张床上去了，钻她被窝里了。” “……完了？操你妈糊弄我是吗？还来下回分解怎么着，说，一气说完，别等我催啊。”二龙探身子打了赵兵脑壳一下。 赵兵嘻嘻笑过，老实地交代：“我一掀被子，老板娘就醒了，我说：让我玩玩。她就打我，推我，还喊。她一喊，我就打她，掐她脖子，她就不喊了，我钻了进去，就玩了一回。” “又没电了，接着，老板娘喊什么啦——操人啦！来人啊！” 赵兵笑：“没有，她就喊让我出去。” “插里了吗？” “第一回没有，刚一碰她大腿就流了，嘿嘿。”我们和赵兵一起笑起来，我们只能偷笑，喧宾夺主地大笑就要惹二龙讨厌了。二龙笑道：“呵，还有第二次？” “嘿嘿，我搂着她躺了一会，摸她奶奶……” “你没摸她姥姥？” “就是胸脯，嘿嘿，我又硬了，就上去干她，她这回老实了。” “还把你搂上了是不？你们谁操谁啊？你还小雏儿呢吧，以前沾过小女吗？” “没有，头一回。” “亏了，亏了不？后来咋折了？” “后来我躺她边上睡着了，不知道警察咋就来了。”赵兵笑道。 “你还是太雏儿，几下就蹿了吧，要是老油条，一股劲把她弄美了，她准不告你去，以后还把你养起来了哪，那叫小面首，懂吗？” “恩，不懂。”赵兵把最费劲的部分交代了，聊兴还上来了：“她后来还到少管所看过我，给了我50块钱，说因为我，老板把她蹬了，我就告诉他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小叔早在外面有人，没有这事，将来也一准甩了她。” “老板娘呢？” “她就哭，哭完就走了。说回老家去，还问我什么时候出去，给她写信。” 二龙一摆手：“行了，赶明儿你出去了，媳妇都有现成的啦，不用爹妈操心了。” “龙哥啥意思？” 二龙又来了：“啥意思，刘易斯，路易斯，操你屁眼没意思。”说完，哄赵兵睡去，转头改了句周法宏：“斜眼红撸管呢吧！” 我们都笑，周法宏说：“没有，现在早点，再说这累得贼死，还有那闲心？” “麦麦，斜眼是不是天天在你上铺玩鸡巴？”二龙拿我印证。 我笑道：“反正这床没怎么老实过。” 周法宏往下面一探头，揭发我说：“你以为你打小钢炮我就不知道啦？” 疤瘌五大笑道：“敢情法宏你除了自己打就是听别人打啊，这一天你还干点别的不？” 大家一笑，二龙道：“操，都支棱耳朵听着哪，瘾不小！看来还是不够累，明天跟老朴说说，再加俩网子。” 周法宏赶紧说：“龙哥你可怜可怜我吧，现在连屎都让攒两泡一堆拉了，过去我爹给小日本干活，还知道磨洋工磨洋工，一泡屎三点钟哪。”

不高兴 · 发表于 22.1.2004 03:19:01

第五章劳改队 第三节神经网子 -------------------------------------------------------------------------------- （10）混乱转折点 转天上午杂役班组长们在库房开会，把我们几个“在线”的带头人也叫了去，朴主任分析了一下目前的严峻形式，说照这样下去，渔篓的业务非黄了不可，我心里说：快点黄吧！ “网子绝不能黄，一定要打好攻坚战！”朴主任大手一挥，似乎要指挥千军万马，奔骋沙场。 “现在，就是需要大家群策群力，献计献策，想办法把大家的积极性真正调动起来。” 朴主任说完，华子道：“您也看见了，大伙还不够积极啊？” “铺盖卷都搬工区来了。”老三说。 朴主任望这我们这里：“麦麦，赵兵，你们几个线儿上的，最有发言权，说说吧。” “说什么呀？”胖子横出一句。 “就一个主题：怎么把产量搞上去。”朴主任启发道。 我们互相看看，都不说话，各怀一肚子怨气，脸上还不能有丝毫表露。 “麦麦？”朴主任开始点我的卯，我紧张了一下，看一眼林子，想从他的脸上捕捉一点方向性的信息，可林子眼睛被天花板上的什么东西给吸引去了。 朴主任鼓励我：“有什么想法就说，说错了没关系，可以讨论嘛。” “说吧，逮嘛说嘛吧。”林子吐了口。 “大伙真全力以赴了，没有偷懒的……” 二龙挡了一下我的冠冕文章，说：“甭总结了，你就奔着光明大道上领吧，没看这里是前驴、后驴的都技穷了吗？谁也甭怀念豆子了，想捡豆子上三大，那阵势你们也看见了，劳改队里就是拿青春混刑期的地方，找不找清闲啦，网子黄了还有别的，等到时候再怀念网子就晚三春了。大家想辙吧，既让数量上去，又省力气，让大伙少累死一个是一个吧。” 朴主任笑起来：“你这道是实在话。” 我试探着说：“搞流水行不行啊？” “日本儿”立刻说：“要是流水行，厂家不早就介绍经验了嘛。” 林子笑道：“咳你别说啊，流水这事儿，我也琢磨来着。现在大伙力量不均匀，就说麦麦吧，好象就前两道工序牛逼，整型什么的操蛋了吧？” 我笑道：“差劲，三哥不帮忙，还真费劲呢。”我当然不能说我给老三篼子里塞肉罐头的事儿。 老三说：“一弄流水，把每道工序的快手都凑一条线儿上去，那样每条线上都是快手，整体速度不就上去了嘛，好注意，我也这么琢磨来着。” “日本儿”转口道：“我想起来了，厂家是给工人发记件工资的，流水不好计算，所以他们才搞单干。咱还真有干流水线的优势。” 朴主任沉吟着，脸上多了些笑意。我心里惴惴不安地得意着。 “回头我考虑一下，基本思路可行。今天你们抓紧把手里的活清掉，如果定局了，明天就改流水线，林子回去你摸摸底，把各工序的名单列一下。” 林子答应着，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老师就是老师啊！” 我一趔趄，还他一笑，感觉不出这热情的一拍是福是祸，林子是满意呢，还是怪我出妖折子？ 朴主任道：“傍晚厂家来拉货。呆会安排俩打包的，50个网笼压一包，得用棍子咬劲，拿废花线缝包口，蓝师傅说了，别看这活清闲，没点傻力气还玩不转。山东算一个吧，也给他腾点轻，林子你再找一个。” 老三跟林子笑着推荐：“小佬，马建辉行吧。” “行，就他吧。”林子爽快地说。 “那就散吧。”朴主任先往外走，顺嘴说着。 林子从库房一出头，立刻叫起来：“快啊快！把手里的存货赶紧干完！都给我飞起来！” 吆喝完了，叫上山东和小佬：“把手里活放了吧，给你们找个俏档儿。”领过去，交给老三：“教给他们怎么打包。” 我喊小佬：“把剪子交了吧，我还给你清帐。” 小佬远远扔过他的小剪刀，“嗒”地在水泥地上砸起一个小火星，我捡起一看，刀尖锛了一小截。我没说话，过去跟小佬偷偷说了，小佬低声骂道：“咋这么倒霉，罚呗，让他们扣我帐吧，反正我不接见。操，出门踩狗屎，倒霉。” 老三神秘一笑，把那把剪刀拿过去：“回头我给你一新的。” 我稀里糊涂回到凳子上坐下。看老三下赵兵那组验活去了。 周法宏一边干一边发狠：“操，不行关我独居！这鸡巴活儿太熬人，以前在我们那个监狱多好，机床，三班倒，到点就下班，跟国营单位似的。” 孟长军愤愤不平地说：“有本事你别来这儿呀，有本事你跳起来叫号儿呀！” “还没逼到那个份上，真把我惹急了，我连队长都砸！顶死不就加刑嘛！” 我说周法宏你又开始黑嘴了。 孟长军说：“我看以后就叫你‘黑嘴’算了，‘斜眼儿’是不好听。” 周法宏居然没有反对，还给自己往上封哪：“我就是黑嘴大侠！” 恍惚看见林子往这边搭眼，我们都不说话了，手底下加紧起来。 完了最后一个网子，我去交验，王老三先不看活儿，很快地塞给我一把剪刀：“拿这个给鬼子。” 我和小佬都笑起来。老三抖落一下我的网篓，抻两把，掉掉线儿：“行了。”我赶紧跑回去干活了，也不问老三剪刀的事，他在上面漂，自然有办法。 赵兵喊我：“老师，还剩几个？” 我打了个OK的手势，他笑着回了一个，表示他也完工啦。 林子眼多尖啊，立刻见缝插针地喊：“少管，老师，把山东和小佬的活干了吧，以后分活儿给你们扣数儿，老三，你给记一下，山东你剩几个？” “仨。” “操你妈够粘坠啊，剩那么多，佬儿呢？” “我……俩吧。”小佬看着我这边乐。 “你也他妈不是好油，偷懒了吧？”林子坐在位子上数落他，小佬挠着头皮笑。 我一盘点才发现，小佬其实只剩了一个全活，另一个半成品只差半圈大线了。哥们儿够意思，顶着被骂的风险给我添成绩。 我看看左右，不紧不慢地鼓捣手里的网笼，心里又想起早晨开会的事，还是有些嘀咕。 新收那个小脏孩又让老三逮住辫子了：“跳线啊，又你妈漏针！一次两次是错误，三次四次就是犯罪懂吗？” 华子大步过去给了小脏孩一个嘴巴：“你他妈属狗熊的？关你学习班都不长记性是吧！” 老三把网笼摔在他脸上道：“破坏生产，懂破坏生产啥罪过吗？” 这教训着，傻柱子嚷嚷道：“哎，谁拿我剪刀啦，我剪刀哪去啦？该剪线头儿了。” “裤裆里找找？”老三笑着启发他。 傻柱子果然抓一把裆：“没有啊。我找半天了，谁你妈拿我剪刀啦，给我交出来！”傻柱子雄赳赳站起来，环顾左右。 林子叫道：“你他妈闹什么闹！好好找找。” 老三说：“跟个猪似的，你看你脚底下乱的，把网子全抖起来看看。” 我一边慢悠悠地缝合，一边瞟着那边，估计傻柱子又快挨揍了。傻柱子抓起网子一抖，当地一声响：“嘿，还真在这呢！”旁边的人踹他一脚道：“差点让你栽赃！” “嗨不对呀，我刀子咋没尖啦？”傻柱子又叫起来，大家笑。我立刻看老三一眼，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老三笑道：“第一个，你总算抢个第一了，第一个挨罚。呵呵。” “我操他妈我操他妈，谁给我换的？是不是你？” 刚才踹他那个急道：“操你妈！屎盆子净往我头上扣，滚！别挨着我干！”又是一脚，傻柱子往那边一倒，那边的又是一脚，赵兵那组热闹了，大家笑得乱起来。林子在窗边的安乐窝远程叫骂起来，总算安静了，只有傻柱子还不肯坐下，举个破剪刀往管教室去：“我找主任说理去！” 前途上的老三和华子几乎同时出手，把柱子打翻在地：“屁点事就往主任那跑，管教室是你们家客厅啊，想去就去？” “又吵吵什么哪林子？”朴主任的声音从管教室里飘出来。 “没事，傻柱子把剪刀弄折了。” “罚款呗，不是有规定嘛，嚷嚷什么？” 傻柱子喊道：“有人害我！” 老三连踹两脚，华子也跟上去向地下干了一拳：“谁他妈那么缺德，害狗也不害你一傻子呀，再瞎鸡巴咋呼嘴给你缝上！” “傻逼，先干活去！”林子站起来喊。柱子爬起来，就地转了一圈，弯下腰，从脚下捡起那把被掉了包的剪刀，气呼呼地“哼”一声，拖沓着脚步回了岗。 朴主任出来关照老三他们：“师傅没验二遍的货别混包里啊，咱这头一批货，必须质量过硬。” 老三说：“它们没验的都单放着哪，您放心，什么节骨眼上该怎么做我心里清楚，准不给您出娄子。” 朴主任没接话，转向林子说：“车快来了，看看下面的活儿啊？” 林子蹦起来说：“行，吆喝着哪……精神起来都！” 紧赶了一小时左右，朴主任从屋里出来招呼：“都停了，往楼下搬包，车到二门儿了，马上过来。”三门儿就是最里面的一道门，靠近接见室的那个大铁门，据说外面还有两道门，从我们二楼窗口，望见很近处的一道墙，再向远处，越过一片菜地和鱼塘，还又一道，更外面的，就看不清了，树影婆娑的。 这个网笼包，没有豆子重，数量又少，一人两趟就搬完了，都码在楼口一侧，搬到最后几包时，一辆小集装箱车倒着顶了进来，司机师傅手艺有点“潮”，拐不进工区院门来，蓝小姐在那边招呼我们扛过去。宫景拿个小本子，跟在主任屁股后面迎上去，我们扛了包在后面排队跟着，到车前，上去几个装车，下面的往上递，宫景和蓝小姐一边一个，个数个的数。 林子跟司机搭讪：“发哪里呀？走海路？” “韩国。”司机走到车尾，看西洋景似的满处看监狱的风景：“你们这工区盖得还挺漂亮。” 林子笑道：“不行这里上班来？” 朴主任说：“别跟人家师傅乱开玩笑。” 司机笑道：“管教大哥，不瞒你说，我要年轻十岁，还真有心思往这里撞一头哪。” 林子说：“正好我呆腻了，一会儿咱俩换换衣服，你把你那胸牌给我戴上，我开车送网子去，这车兄弟也不是玩不转，带轮子的我就轮椅不会玩。” 宫景忙里偷掀地奉承：“你这破车还真不在林哥话下，没钥匙都照走。” 朴主任说：“数数别分心。” “哎哎。”宫景紧应着，对后面说：“先停一小下……蓝师傅，60包对吧……好，继续！”指挥若定的样子令人作呕。

不高兴 · 发表于 22.1.2004 03:19:33

第五章劳改队 第三节神经网子 -------------------------------------------------------------------------------- （11）混乱新气象 转天早上到工区，一人发了两套灰网穿，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朴主任上班来了，开始按林子列的名单重新分组，一共分了五组，穿灰网、缝合、系小线、整型、缝花线各一组，新收组也都打乱了，插到老犯里面。按照工序用时的长短，各组的人数也不同，先大概分了，说是慢慢还要调整，有些干哪道工序都二五眼的，就很民主地让他们自己选择往那个坑儿里跳。我管灰网组，一共个9个人，给我们的定量是一天一人80套灰网，下面各组的定量，都以我们头道工序为准，均摊下去。 除了原来的周法宏和一个叫“棍儿”的不言不语的老犯，其他人就都是新拨过来的，蒋顺治和那个叫小脏孩偷了网子的猴子也过来了，还有另外三个新收，可怕的是，傻柱子居然强烈表示热爱穿灰网，林子一脚把他踹过来，我只有接着。 我问他：“柱子，一天能穿多少？” “那看几点收工了。” 我笑，谁说柱子傻，思路比我还清晰哪。 “早七点晚七点吧。” “……30，弄好了能40。” 周法宏道：“那你不死鼻子了嘛！赶紧让他走，拖后退来啦！” 我说：“个根个的，又不跟你掺乎，行，柱子坐我边上，加油啊，争取多干多睡。” 柱子笑道：“长这么大岁数，就昨天睡觉最香。” 我边往本子上登记边问新收：“你叫什么？” “关之洲，‘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关之洲，呵呵，我知道您是老师，一说就知道哪几个字了。”一个含糊并表情友好的新收笑着。 我看他一眼，圆脸庞，五官基本端正，不过整体感觉不太水灵，就顺嘴开了他一句玩笑：“你怎么不叫关好逑哪。” “呵呵，父母之命，父母之命啊。后来自己改过一回叫关天培，上到初中知道历史上有一号了，就又改回去啦。”嘴也够碎。 周法宏大咧咧道：“你咋不叫‘关我屁事’哪，多上口！” 关之洲陪笑道：“大哥还挺幽默。”典型的新收病。 另两个，一个小个子，很年轻，叫邵林；一个岁数大的瘦老头叫门三太，一身的疥，一问，原来就是那天被华子和老三“火疗”的所谓“老三哥”。 我招呼大家：“把自己手底下的料再过一遍数，没错就开始干吧。”底下几道工序，因为手底没活，也在继续穿早上发下的灰网，赵兵领导的缝合组已经开始缝合了。按工艺流程，前面的工序，在进度上必须压后序一步，后面一断档，前面就不好受。 我们都不多话，扎进网子里。中午一结算，连早上的累计起来，我干了近40片，傻柱子整20，其他人差别不大，都是本工序的精英嘛。 大家心里都有了底，吃过饭再干，手和心情都没有太大压力，周法宏开始自娱自乐地唱起来： 你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 轻易就把我困在网中央， 我越陷越深越迷惘， 路越走越漫长…… “改造生活够愉快啊。”林子不知什么时候从斜刺里溜达过来，看着周法宏笑。 周法宏机灵一下，抬头逢迎道：“自己再不给自己找点乐子，青春就更浪费啦。” “你那小脑瓜要不给大脑瓜惹祸，何至于呢？”林子玩笑一句，望旁处走开。 周法宏继续哼着：“如何我才能锁住你眼光……” 林子回头骂道：“逞能了是吧，锁你妈的逼呀锁！” 我们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周法宏闭了嘴，在鼻子里轻“恩——”了一长声，似乎很不尽兴。 林子冲这管教室方向大喊：“都把屁眼里的电滚子转起来！大干50天，咱放假回家过年去！” 笑过，一算，还真是的，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新年啦。 我问蒋顺治：“还记得在看守所过年吗？” 蒋顺治笑起来：“咱号儿那俩小品过硬啊。” 提起小品，想起武当武二郎来，当即问蒋顺治知道消息不？蒋顺治说：“听说枪毙了，你在市局没赶上啊？” 我连说可惜可惜啊，低头干活，心里遗憾了好久。周法宏在旁渲染劳改队的里过年“比家里还热闹”的许多屁话，也没有入儿几句。 朴主任在那边喊了声“王福川接见”，疤瘌五欢呼一声跳起来，奔了过去，一边整理着囚服。 猴子和蒋顺治都回头去看，猜测道：“这个时候接见，肯定是门子到了，小子要出头啦。” 周法宏“哼”了一声；“呆会瞧好吧。” 傻柱子在一旁气愤地说：“我们家没人管我，一个月8块钱工资还让日本鬼子给扣了，那鸡巴剪刀！肯定是有人琢磨我。” 猴子和蒋顺治都抬头道：“别瞎猜啊，我们可没动你东西。” “哼！欺负我傻，我出去拐他老婆去！”柱子信誓旦旦地说。 我稍不自在地鼓励他赶紧干活：“晚上又不想睡啦？” 周法宏的流毒不散，霍来清在缝合线儿上也情不自禁地唱起《情网》来，声音还越来越高，还感觉良好地找人家学友兄的味道呢。我们都拿眼撩他，抿嘴乐，暗暗算计着这小子也奔倒霉道上走哪。 “今夜就这样守在你身旁， 今夜就这样一辈子不忘， 我打开爱情这扇窗， 却看见长夜的凄凉， 问你是否会舍得我心伤……” 林子终于不忍心看他太投入，远远轮一个上好卡勾的网笼甩过去，正砸在霍来清的电门上，一下哑巴啦，霍来清整了个十足的大红脸。大家哄笑起来。林子恨恨地喊：“是不是觉得轻松啦，等老朴回来我给你们再申请点儿福利？！他妈不知死活的东西，懂点嘛么！？” “都他妈长点眼啊，想给大伙找病，想他妈残废的言声啊！”二龙也言简意赅地通牒道。 华子紧打疫苗：“新收　新收注意啊，谁给我出屁我回去练熟了你！” 正声威显赫地吆喝着，朴主任押解着疤瘌五回来了，直接带出管教室，疤瘌五拎着一个大塑料兜，里面估计装满了吃的。连林子二龙他们也忍不住张望，互相嘀咕着什么。 疤瘌五一出来，就让林子拿手指勾了过去，看他那副衰样，不象“门子来了”，疤瘌五这心态的，要是来了门子，走路早坑坑响了。 那边说了一会儿，疤瘌五回去“整型”了，还冲大伙笑了一下，露出豁掉的两个门牙，不知道管教和他家里都怎么看待这个灾情，疤瘌五肯定会顺嘴编个“摔楼梯了”一类的借口，他是“懂事”的二次犯，知道告状对他没好处，二龙才不担心这个吧。 林子隔一会吆喝大伙几声，朴主任也出来调查了两次，对现在的效果好象还满意。 二中那边好象有人在打架，很快就平息了，我们也没功夫欣赏。很多时候，几乎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猴子急着忙完手底下的一套灰网，夹着腿儿跑厕所去了，一会儿又颠回来，先奔了林子那里，献媚地说了两句，林子立刻奔厕所去了，很快听见那边有人呼叫，象是被打了，然后看见疤瘌五被林子揪着脖领子拽出来，带进了管教室。 猴子得意地坐回来继续干活，蒋顺治问：“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猴子不满地说。 疤瘌五没多会儿就出来了，一脸倒霉透顶的苦恼相。 林子宣布道：“疤瘌五这傻逼到厕所冒烟啊，减刑分扣2分，这半年的票儿算妈泡汤啦，大伙有样学样，憋不住的就点上！” 晚上打饭的回来，马上跟我们说：“楼下的黑板上写通告了，疤瘌五扣2分，值班的郎队扣了50大元。” 周法宏道：“队长那边就是给咱们看样子，还真扣？要是一天出来50个抽烟的，还不把帽花扣哭喽，站楼道里哇哇哭啊！” “就是不扣钱，这黑板报上一亮相，谁不恼火，能给那个犯人好气？”我说完，笑着问赵兵：“对吗小赵？” 赵兵一边在水泥地上擦拉擦拉地磨猪肝罐头一边笑道：“我要是队长，我整不死他！扣我工资？一家子等饭吃哪。” 猪肝罐头没有钥匙，铝包装，犯人们研究出了在水泥地上磨蹭封口的土办法。这样的小手工活儿，总是由赵兵办理。 我问周法宏：“前辈，这个劳改队分是怎么算的。” “不一样，各地方不一样，我们那里是出一天工基础分2分，超额完成任务能得点一到点五分，还有纪律分、考核分，杂役组长单有岗位分。半年一结算，排在前面的给表扬或者积极分子票儿。其实糊弄傻逼的，看你不顺眼，找个碴就扣你，想给谁什么票，队长心里早有数儿，让谁排前派后还不是他们掌握着？” 关之洲一边大嚼着馒头一边含混地说：“黑暗，黑暗。” “日本儿”在库房招呼：“少管，水开了，给林哥他们送过去。” 赵兵先爽亮地答应国，嘟囔一声，放下手里的吃饭家伙，跑去了。 周法宏说：“象这杂役的小劳作，会来点事儿，将来都能捞票儿。” “也辛苦啊。”我感叹道。 “这的大哥不行，我们那儿小劳作都不干活，光盯着伺候老大。” “黑暗。”关之洲又嘟囔了一句。 赵兵回来跟我说：“日本儿那老逼问我有没有榨菜，我说得问老师。” “……刚上去就开始掐巴人是吧，甭理他。”我气愤地说。 周法宏说：“我这有鸡巴毛炒蒜毫，问他吃吗？” 正说着，疤瘌五端着饭盆过来了，一屁股挤周法宏边上。周法宏望一眼他的盆：“嚯？货够硬啊？来门子了？” “屎门子，我娘们跟我散伙来了。” “协议？” “协议，孩子也给她了，这回老哥真的无牵无挂啦。”疤瘌五大口吃肉。 “又来心气儿了？” “折腾啊？不想折腾了，没意思，底下窝着吧，窝着再不让窝，我就他妈来狠的！这回真不怕了。我现在心灰意冷啊，死的心都有。” 看疤瘌五那样子，还真是消沉得情真意切。 我劝了两句无关痛痒的，周法宏也办找乐地鼓舞他化悲痛为力量，疤瘌五哼哼两声，端着饭盆走了。迎面被吃饭回来的郎队撞上，不由骂道：“离婚了是吧，扎茅坑抽好和好散烟啦？你一口烟呛我半拉月工资去！” 我们笑起来，笑这管教老哥的饷银也少得夸张了点儿。 疤瘌五背朝着我们，跟郎队道歉：“今儿是烦了点儿，没想到给您添堵。” 郎队嬉笑道：“你离了还烦，我他妈想离还离不了哪，更烦！” 在我们的笑声里，林子叫道：“让疤瘌五请喝喜酒！” 郎队似乎对朴主任联系来的网子不感冒，进度的事也不过问，习惯地掏出烟来，犹豫一下，往管教室里走去，到门口已经点上了，拉门进去了。林子在后面干嚎着：“快吃！干完了回去喝酒抽烟啦！”

不高兴 · 发表于 22.1.2004 03:21:49

第五章劳改队 第三节神经网子 -------------------------------------------------------------------------------- （12）疤瘌五沉鱼落雁 8点钟一过，流水线上已经有过半的人开始休息了，林子过来抓了两头的坏典型，这边是穿灰网的傻柱子，整型那边是疤瘌五。 “操你妈的抻后腿儿是吗？抓紧！快！！” 傻柱子已经在林子的咆哮里应声倒地，狗熊似的爬起来，赶紧抓起网子穿起来。 林子回去给了疤瘌五一老拳：“我早就看出来啦，你他妈整个鸡巴型啊，看着这道工序不用往回带活儿是吧？上我眼皮底下玩心眼儿来啦！” 疤瘌五狡了一句什么，林子大怒，一拳卯在腮帮子上，疤瘌五向检验台那边歪去，老三立刻帮上一脚：“还狡辩是吗？” “我狡辩什么啦？”疤瘌五委屈地申诉。 老三上去就踹：“还他妈狡辩？” 疤瘌五怕林子，对老三却不含糊，警告道：“我今天心情可不好啊。” 老三嗤笑道：“操，你还跟我谈心情是吗？！”轮起手边的一个网圈就打，疤瘌五横勇地一把抓住了，下面起脚向老三大腿踢去，老三“哎呦”一声靠在检验台上，表情痛苦万分，居然如此娇嫩？ 一旁早惹恼了一个人，小佬。 小佬猛虎扑食般窜起来，一下就把疤瘌五冲倒在身后的操作台上，林子一边看两个人奋斗，一边暴怒地叫道：“砸死丫的！他妈要疯啊！” 老三捂着大腿根，咧着嘴，喊：“打婊子养的，操他妈的，踹我伤腿！？” 原来老兄他还是残疾啊，没看出来噎。 乱声做了一会儿，郎队才开门出来吼了一嗓子，小佬狠补了一拳，从案子上爬起，疤瘌五骂着，从案子另一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牛喘着。 “下来！”郎队咆哮着。 疤瘌五跳下去，告状道：“王老三充大个的，动手打我！” 华子和国子都走上来数落疤瘌五，说他是个事婆婆。林子更不给他好听的。郎队已经走近，疤瘌五还想跟他陈情，被郎队宽大的手掌掴在脸上，嘹亮结实，立刻灭掉了余威，只委屈地仰着头，似乎在等下一个嘴巴。 郎队没有什么思想工作可做，果断地命令：“都干活去！” 此招颇见效果，整个工区都没了人声，只听到网子在手里被穿、缝、整理得呻吟，紧凑地排成一片。而中那边的机杼之声，也似乎突然规律起来，哗啷哗啷地给我们伴奏着。 已经完活的那些人，也都老实坐着，或拿起完工的活计，装模做样地纠偏，个个弄得行家里手一般。 “这么干，你他妈到明天早上也整不完啊！”林子在整型那边立着，估计又在数落疤瘌五了。 我扭脸对柱子说：“利落点吧，一会儿林子过来又是事儿。” 对面的猴子一拍案子：“噎——！胜利！”小子完活了。 “再给我10分钟，搞定。”周法宏宣布。 我看一遍大家，说：“老三哥也得加紧啦，还有关之洲。” 门三太嬉笑道：“三太我要是没有这身疥，时不时得伺候它们两把，早高举红旗凯歌高唱啦。” “关，关！”猴子在门三太面前摆老腔，门三太嘻嘻一笑。 那边缝花线的胖子喊：“林哥，我暖气边上缝去啦？这头太冷啦。” 林子挥了挥手，胖子拎着几个网笼遛鸟似的晃悠过来，到我们身后，踢了二神经一脚：“边上去！” 胖子一边噌噌地缝，一边跟门三太打岔：“老三哥，玩得转吗？” “这棍儿啦管儿了眼儿了的，你三哥不是本行嘛。”门三太笑道。 门三太瘦骨嶙峋的，声音也刀削似的尖利，刺得人耳膜发痒。 “我看你是英雄落辔啦，上次还弄小女哪，这次咋改老太婆了？”胖子责怪道。 “瘸驴配破磨，三哥不是老掉牙了嘛。” “人家老牛还吃嫩草哪。” 门三太笑道：“那是牛，我不就是一驴嘛。” 关之洲在旁慷慨陈词地背起台词来：“精微就是一头驴，哈呵，肩负着党国的重任。” 胖子到：“捏死，三哥说话有你答茬的份吗？对不，三哥？” 门三太尖笑起来，谦虚地说：“胖子别捧我，我着老胳膊老腿的禁不住摔打。” 胖子问：“听说……你上次操自己亲妹妹进来的？” 我们都看门三太，门三太局促起来，腼腆着脸道：“上次奸幼，这次诱奸，都不是啥光彩事。” “是不是你亲妹妹吧，说说，这有啥呀？做都做了。”胖子停下手里活儿，站起来：“我先撒尿去，回来接着聊啊。” 胖子一走，门三太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啊。” 完了活儿、一直不言语的邵林不忿地说：“别打击一大片啊，操自己妹妹就操自己妹妹，还不让人说咋的？要那脸早干什么去啦？” “唉，不跟你们小孩子逗了，你们敢情全干完了。谁跟我聊天得帮我干活啊？”门三太讪讪地说着，低头穿起网子来。 突然，胖子在厕所高喊起来：“疤瘌五下去啦，跳楼啦！” 连二中那边带我们这里，都混乱起来，我们几个离得近的不等吩咐，都蹦起来往厕所那边跑。胖子迎出来喊：“下楼啊，上这里管屁？” 我们掉头时，林子等人已经冲下楼去，好多人围到窗口，厕所那边封锁着，不叫人过去了。 郎队从管教室出来，骂骂咧咧地跟下去，回头招呼大家别乱，各就各位干自己的活儿。好多人议论着溜达回去。我看见上面只有二龙一个管事的在，也就和另几个干完活儿的犯人趴到窗口去，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起雪来，在工区灯光的映照下，亮闪闪地飞了满眼。 工区的窗户都没有铁栏杆，二层已经到顶，不过工区的楼层比一般住宅楼要高不少。二龙趴在窗口，冲我们警告：“谁也别跳啦？”我们笑一把，看见林子他们已经把“嗷嗷”叫着的疤瘌五搭起，在雪中走过来。 二龙笑道：“咋没摔死哪。” 林子好象拉着一跳腿呢，招呼：“其他人都上楼，我们几个跟郎队去小医院。” 郎队在探照灯的光影里骂道：“咋没摔死哪。”二龙在楼上揭发道：“抄我台词啊！”我们又笑起来，似乎楼下的确实是一场戏。 郎队冲楼上喊：“杭天龙，把人看好啦，先点一遍名，这里有六个，连跳楼那傻逼六个！”刚知道二龙的大名叫“杭天龙”。 楼下陆续上来几个人，胖子一出楼口就冲二龙笑：“龙哥，疤瘌五这傻逼，到厕所还不服气呢，我一撇子上去，当时就顺顺把了，一回头工夫，逼的溜窗户外头去了。操！” “不是你给扔出去的吧？”二龙笑道。 “我倒想哪！没容我工夫啊。” “大头朝下？” “没有，手还扒着窗台呢，我一过去，他才叫一声，松了手，傻逼根本就是玩票。” 二龙笑笑，没说话，转而招呼我们集合：“老师点吧，我不识数。” 我笑道：“少不了吧。” “趁乱再跑俩，郎大乱这官儿就甭当了，点点，走了六个。”二龙说着，往厕所那边去了：“撒尿，别忘了数我啊。” 我点了一遍，缺一个，又数，还是缺一个，就有些急，叫大伙别动，等二龙从厕所一出头，我就喊：“龙哥，差一！” “操，算我了吗？” “算了啊！” “你自己算了吗？”二龙一边走一边问。 “都算了啊，厕所没人吧。” “没有，操，真缺一个呀！……一中的，哪还有一中的，收工啦！”二龙叫道。不关痛痒的犯人们笑起来。 队伍后面叫了一声：“收工啊？”是“日本儿”，正从库房里往外探头儿。 二龙劈头盖脸就骂：“老就认得库房，那库房你日本妈的逼窟窿啊！” “日本儿”茫然道：“龙哥啊，我给主任写计划呢。” “计划我这勺子呀你！甭拿主任给我说山，没听见喊点名了嘛！” “库房关着门……” “你他妈耳朵也关了？还是塞鸡巴毛啦！？” “日本儿”那张小脸，灰塌塌的，局促的很，也不敢解释了，灰溜溜站到队伍后面。 二龙说：“这回对了吧？” 我笑道：“对了。” “下回给你这权利，就得敢用，吆喝两嗓子又累不着你……散了吧，都别往楼口凑乎啊，不然按越狱处理！” 二龙一走，“日本儿”埋怨我道：“你怎么不喊两嗓子。” 我说：“龙哥喊了两遍集合啦，跳楼你不知道？” “我不凑那热闹，我就规矩地库房里呆着。”“日本儿”冷冷地说完，又折回库房里去了。

不高兴 · 发表于 22.1.2004 03:24:57

第五章劳改队 第三节神经网子 -------------------------------------------------------------------------------- （13）扑朔迷离一点通 本来可以早些收工的，给“跳楼事件”一耽搁，又渗到11点多。 回了号筒，林子他们屋的组员都被赶了出来，蒋顺治跑我这里妥清闲，说杂役们开会呢。甭问，是为疤瘌五的事呗。 没多长时间，二龙就回来了，华子跟了进来。华子冷笑道：“老三也是吓坏了，生怕连累他，还是林子猛，‘不行我一个人担’！担不担的先不说，听着叫人心里舒坦。” 二龙笑道：“谁也不用担，郎大乱全办理了，不信你瞧着。” “就是，要不以后谁给他们卖命？”华子接着说：“刚才在医院，郎队就给疤瘌五打了预防针了，问他明天狱政的问起来咋说？疤瘌五也识相，当时就说了：我不给队里找麻烦，我就说离了婚，生产任务又完不成，大年根底下的，心窄。” 二龙说：“疤瘌五也是只有这一条出路啦——混，混不起来；门子，又没有；票子也盯不动。这就对啦，先医院里躺俩月再说，出来看他咋玩了，能跟队里搞顺了，混个俏点儿的活儿摸摸，也不错。” “那他就更不敢跟狱政的瞎说了。”华子学着一副可怜相道：“青天大老爷，他们打我啊，我受不了，不死也没法活啦——操，将来怎么再回队混？” 二龙无所谓地说：“跳个小二楼，也叫个事？我们四监钢厂有过跳练钢炉的，那是真逼急了，不想活了……睡觉吧。” “睡。”华子抄了桌上一个橘子，出去了。 转天朴主任一上班，就把林子他们叫去开会，好长时间才出来，都一脸轻松的样子。 几天下来，工区里没人再把“跳楼事件”当主题议论了，周法宏就事论事地黑了几天嘴，说自己要玩就玩更大的，摔折个腿算什么？后来自己也说腻了，放下不表。 林子还是照旧凶巴巴地叫，打人还是出手不思量，他说：“有本事你们都跳楼去，犯人有的是，这拨新收又来了好几十！” 其实想跳楼也跳不了了，疤瘌五一住院，第二天工区的所有窗口外面就都封上了铁栏杆，典型的亡羊补牢。 一个礼拜后，等手艺越练越精了，在产量稍有增加的情况下，我们收工的时间大大提前了，基本上能保证晚上9点前后到号筒。甩几个傻柱子一流的后进生，在号筒里熬鹰。象整型那样在号筒里不能干的工序，完不了定量的，就折算成灰网数或者缝合活儿回去干。总之，从朴主任到林子，他们的管理水平和权衡大局的能力也显得日益成熟起来，我们想妥滑也不好找机会。 然后就开始加量了，我们灰网组每人长了10套，对我来讲，就是一个小时左右的活儿，挪傻柱子身上，则意味着又要多牺牲两个小时的睡眠。 稍侯，收工时间一提前，朴主任马上又给我们加量，我们暗地里一算，灰网组要达到每人每天150片的量，才能和整体规划中的人均25套成品挂钩，想想，恐怖。后来在一些老犯的谆谆教诲下，我们这些初次犯也摸清了规律，看清了“政府的嘴脸”，开始控制自己的进度，手慢的依旧不得不快忙，手快的则不露声色地磨咕，把时间掐算得很准。 应了一句常言：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林子首先看出端倪，开始拿我们这些“先进分子”的龙，我们这组，挨刀儿的是猴子。 猴子去了厕所，林子过来坐在他的位置上，问我：“一天一百二看你干得挺轻松嘛。” 我苦笑着说：“哪天不熬到10点？” 林子笑道：“我要9点收工，你就给我9点完活，对吧？” 我知道露馅了，不敢跟他顶牛，只好笑着打迂回：“左右这堆活儿，早收就赶自己，晚收就松口气呗，要不老早完了，看大家都忙活，不帮一把也不好意思的。” 林子笑道：“别你妈跟我晕乎套儿，瞒得了我？我必须看在主任头里，等他说话了，我就成傻逼了，你们合伙害林子啊。” “哪有那心思啊，林哥你又没亏待我。” 周法宏也表白道：“就是啊，林哥，你待我们都不薄，大伙心里有数。” 林子骂一声“你最不是东西”，把手下的一捆塑料条摔过去，又狠狠一拍老疥门三太脑袋：“你们这些多次犯在底下吹阴风点鬼火的，以为我不掌握？林子在外面拉几十号‘混混儿’打天下，这点花肠子要能把我绕咕里去，我早死一百回啦！” 门三太陪笑道：“就是就是，林哥我可没打埋伏，每天就这么忙活，晚上还得熬啊。” “操妈操妹子的主儿，你才脏心拦肺！”林子横了他一句，又吓唬我：“老师算你命好，要不是下午主任说你家门子到了，我先官着点你面子，我第一个办理你！你一人民教师，灵魂工程师啊，咋也这么多蔫心思？” 我一边做无地自容状，一边心里咯噔一声：“我门子到了？谁呀？监狱长大点了，千万别是小尹队啊。” 猴子欢蹦乱跳地回来了，看林子占着他的位子，笑道：“林哥你坐，你坐，我不急。”我心说：你还不急啊，你个不知死的鬼。 林子和颜悦色：“拉痢疾啊？” “没有，我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猴子以为林子关心他呢。 林子起身就是一个眼儿炮：“那你尝尝我这拳头！” 猴子当即双手捂脸蹲跪在地：“哎呦林哥，林哥，我犯哪条啦？” “你他妈不拉肚子，一下午跑六趟茅房啦，跟我磨洋工啊，磨！”林子恨恨地一脚把猴子踢得一溜小滚。 猴子青着眼儿爬起来，看林子赶上，立刻围着林子跑，嘴里哀求道：“林哥别打，林哥我不磨啦，我好好干。” 正在暖气边上缝花线的胖子起来一把逮住猴子，搂头几个嘴巴：“还他妈乱跑是吧？”林子一摆手：“胖子你别掺乎！” 猴子搂着头站在那里不动了，腿直哆嗦。林子没再动他，转头对工区喊：“都听着！这个网子，一中是铁了心要干下去啦！产量必须上去！从今天开始，谁再吊郎当，或者跟我玩蔫坏损磨洋工，屁眼猴子就是一榜样！今天我打得就是他眼，打得就是这不开眼的！留个记号啊，给大伙看几天，心里都掂掇掂掇，路怎么走，道怎么混，瞧着办！……老六！” 宫景从库房里“噌”地窜出来：“哎，林哥！” “给灰网组一人再领20套活！下面各工序都听好了，今天这个活必须全清，我陪你们练到最后！” 心里叫苦不迭，嘴上是半句抱怨不敢有的。 一会主任出来了，林子上前汇报了几句，主任也跟我们来了一通劲儿。然后就近叫了个缝合的孙福恒进管教室去了，林子有些疑惑地看着管教室的门关上，可能也闹不懂朴主任又想起了什么。 孙福恒回来，喊赵兵：“主任叫你。” 赵兵忐忑不安地问：“啥事啊？” 孙福恒跟林子汇报，也让赵兵听：“主任问问一小时能缝多少。“ 赵兵似乎放心了，赶紧一溜烟地去了。林子眨巴一下眼，喊：“少管！”赵兵已经立在管教室门口了，回头看林子，抬脚犹豫着。林子有些大势已去的一摆手，赵兵喊“报告”进去了。 林子问孙福恒：“你说多少？” “5个。” “操你老妈的，你现在能干几个？”林子道。 孙福恒有些慌：“仨吧。” “那你报5个！赵兵顶着劲儿才干5个，显你牛是吧！” “主任问我最多能干多少，我不敢少说啊。”孙福恒畏缩地偷看林子的脸色。 林子气得仰了仰手，又放下了，恼怒地说：“好，回头再说，让你放卫星，老逼你文化大革命那阵是造反派头头啊！” 赵兵回来又喊缝花线的胖子和另一个人进去。林子告诉胖子：“别吹牛逼啊，我知道你也有那毛病！” 胖子边走边笑道：“我就说我干一个都嫌多！” “几个？”林子问赵兵。 赵兵恨恨地望着孙福恒：“我说5个，主任说我偷懒，还没释放出能量来，人家老头都干5个，你也5个？” “你最后报几个吧！”林子不听他废话。 赵兵说：“7个。” “一窝他妈混蛋。”林子懊恼地骂道，然后对我们威严地吩咐：“进去都给我现实点，别吹泡泡！” 二龙溜达过来，摸一下赵兵脑袋，问林子：“咋了？” “老朴摸底儿呢，一帮傻逼进去胡天儿，打高射炮。” 二龙问赵兵：“跟老朴吹牛逼啦？” 赵兵委屈地说：“他让我说最大量。” 二龙笑道：“你告诉他最大也就撑一小孩脑袋。” “要不说一帮傻逼呢，识操不识摸的主儿！”林子还在气哼哼。 眼看着林子对我们一面捧杀，一面打压的，当时真有些糊涂了。不过既然他反感我们对朴主任说大话表功，如果问到我，我就先以守为进好了，这扑朔迷离的，真不好把握呢，尤其这样整天忙得混头乱脑的，好多事更来不及考虑啦，能见机行事已经算脑力不错了。 胖子笑着从管教室出来了，一路喊：“整型、灰网、小线儿的组长，主任有请——” 看我们几个站起来，林子怂恿：“往大处吹，都吹去啊！吹死你们逼的！” 进去。主任面前摊个豪华笔记本，先跟前面俩人沟通了一下，最后笑眯眯地对我说：“麦麦，你是一直表现不错的，现在灰网这一块，干得越来越顺手了吧？” 我说：“感觉比较熟练了，可能还有差距吧。” “现在一个小时穿10片很轻松啊？” “10片，得眼皮不眨地干。” “早7点到晚7点，就是120片。” 我笑道：“主任，我得吃饭啊。”朴主任也恍然大悟地笑了。 “你们组你是最快了。”主任往我面前里竿呢，想诱导我往上爬，我看到林子的大拳头在竿顶上晃着。我冷静地说： “状态好的时候能保持上游，有时候也让邵林和周法宏他们几个抢个先。” “邵林？新收吧。怎么叫状态好啊？”朴主任望着我，又笑眯眯了。 “休息得好，状态就好。” “哦。”朴主任看我一眼，没说话。 我有些紧张地看着朴主任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准备应付他新的问题，朴主任一抬头：“你们去吧，干活去吧，麦麦你不把邵林叫来。” 我们如释重负地走出去，我看见林子跟二龙已经坐回他们靠窗的“保留地”，我希望林子能问一问我怎样回答的，可林子只看了我们几个一眼，就转过头跟二龙聊天去了。 我赶紧喊了声“邵林”，冲管教室一摆手，和他走个迎头时，我言简意赅地告诉他：“10片。”邵林愉快地说：“行，10片。” 那天收工时已经接近子夜，回去后林子不辞辛劳，马上把我们几个被主任摸过底的人都召集过去，问我们和主任都怎么说的，“日本儿”秘书似的拿个本子在一旁记录着。 林子对我和胖子算基本满意，他一看孙福恒，气马上就来了，先一拳打个趔趄：“老逼就你拽是吧？跟官儿冒泡儿，给你多减俩月怎么着？” “关键是：你干得完吗？”宫景在一旁扇风儿。 林子问：“今天的活带回来了吗？” 孙福恒说：“带了，剩了25个。” 宫景讪笑起来：“8个小时的活儿啊。” 林子给了孙福恒一个嘴巴道：“你一小时不是能干5个吗？以后啊，老六跟赵兵都记着点，以后到收工时候就给他算帐，核不上一小时5个缝合就算他偷懒，干了几个小时，就按几个小时给他补数儿，一小时补俩，你不能耐吗？不行就找主任告我去。” 孙福恒都快哭了，可怜巴巴看一眼林子，没敢说话。 林子让孙福恒和另几个人滚蛋，屋里的组员，除了水建宝外也全哄了出去，只留我们几个线儿上的小组长。林子自己点了棵烟，把烟盒扔桌上说：“你们都坐铺上，没带烟的抽我的，今天跟你们透个底，要不非掉坑里不可。” 我们坐下来，掏出自己的烟，互相拘让着点上，看林子。 “时间不早了，简单说几点，靠大家领悟了。”林子徐徐吐了口烟，继续说：“第一，队部认可了，这个网子黄不了了，黄了也没咱什么好处，所以得干下去，大家心里先有个底；第二，就是这个活怎么干，干到什么程度的问题……” 林子看了我们一小会儿才说：“蓝小姐那小逼说一天25个成品，纯粹拿咱找乐儿，现在主任也知道了，那是他们一个老工人的历史最高记录。” 我们七嘴八舌地骂蓝小姐不是东西。 林子道：“不过老朴那意思，劳改队就是要冲向最高峰，向25个网子的记录挑战，那样弟兄们就惨了，中间能起杠杆作用的就是我们几个杂役了。我们几个核计了，干少了肯定交不了差，干多了将来就下不了套儿了，一直顶着劲，大家都不好受。量就卡在人均20个成品这个杠子上，对主任，对大家，都可以交代得过去。那样，连我们这些管理层的、不干活的，全摊上，一天是1200个网子，‘老师’你们灰网就核一人135个，得干出点存货，防备傻柱子那样的拉后腿，就都顶到140，‘少管’那边缝合的是一人70，下面你们自己算去。今天发的这个量，就到头了，以后不长了，主任想长也长不上去，生产线上，林子说了算，前提是你们得先给我做出样子来。” 下面几个组的，自己算了一下，都咧嘴，胖子说：“今天没几个完活的，以后总这么熬可受不了，不定哪天我就跳楼了。” 林子一瞪眼：“哪就轮到你起哄了？林子是什么人你不知道？能叫你跳楼吗？” “放心吧林哥，要折腾我也等你走了再折腾。” 林子不理他，转向大伙说：“这个数，我看了，只要甩开了干，至少三分之一的人可以10点以前完，以后再熟练些，这个比例肯定猛增，大部分人还是可以承受的。你们几个给我控制好了，连续一礼拜，不准11点以前收工，以后怎么干，再听我话儿。” 我们都会意地答应，赞扬林哥为弟兄们着想，林子骂道：“你们他妈背后骂我我不知道？其实我图什么，减刑！舒坦！——这谁也甭瞒谁。不冲这两样，你要我给政府卖命，大伙出去操我妈都行！我在这个位置上，就得这么干，得让帽花看到成绩，成绩从哪看，从活儿上看，我不挤你们挤谁，让我自己下线儿玩命去？”林子顿一下说：“不过，我还得体恤弟兄们不是？我不图你们说好，劳改队里落不着好儿，我就凭良心干，只要大伙不挡我的道儿，咱能糊弄得政府一愣一愣的，招儿多了！” 我们笑着说：“我们都捧着林哥干。” 林子毫不留情地说：“谁他妈不干也不行啊。” 话到尾声，我补了一句：“林哥，这个内部还得调整一下吧？” “调整什么？” “象我们灰网那个傻柱子吧，140个网子，让他吃喝拉撒全免了，24小时也忙活不完，这下道流水不就压住了吗？” “我们组那个小脏孩也不出活，比傻柱子强不了哪去。”赵兵反映。 林子笑道：“这你们就甭操心了，没有几个熬惊了的，还叫劳改队？都头中午完工了，你以为能叫你们歇着？” 胖子站起来说：“就按林哥的话办啦，林哥，不就这意思吗？” 林子笑道：“急着睡觉啊？还就不让你走，今天的话，你们躺被窝里在温习温习，除了胖子，都睡去吧。”

不高兴 · 发表于 22.1.2004 03:31:00

第五章劳改队 第三节神经网子 -------------------------------------------------------------------------------- （14）分级管理 林子的计划推行得很顺利，一个礼拜下来，朴主任对这个数目基本认可了。现在整个五大队，从帽花到犯人，都知道“五大一”天天熬得人困马乏，我们的改造项目开始被叫做“神经网”。 “五大神经网，三大神经豆儿，一大捣锤鬼见愁。”有人这样概括。 连续干了十来天，成绩还是不错的，我们每天的干劲也是有目共睹，朴主任没有再鼓舞我们“挖潜力”，听林子他们闲聊，知道朴主任对现在的产量初步认可了。林子招呼我们几个生产组长，说可以慢慢把档次拉开一些了，愿意快干多休息的人可以自己“调节”一下速度。说是这样说，其实要哪个人晚上10点以前完成定量都不是简单事，我们这组，傻柱子已经快神经了，他手底下已经快压了一个星期的活儿没有干了。林子每天跟他这样的几个犯人又吼又打的，给主任做样子，主任看那几个人半死不活的德行，眉头皱成个疙瘩，心事重重般把林子叫走了。 傻柱子跟我愁眉苦脸地说：“老师啊，网子真不黄了？” “监狱黄了网子也黄不了。”我心不在焉地告诉他，我这些天一直在想一件事，觉得奇怪，就是我的“门子”到底是谁，怎么不见给我办事啊？连个头儿也不扒。林子不会拿我开涮吧，又不好去问。 目光迷离的柱子绝望地嘟囔道：“我恐怕活着见不着我妈了。” 猴子笑道：“叫我一声爹，我帮你干10个。” “爹，爹！”傻柱子居然开口就喊：“操你妈先给20！”傻柱子说着，把10片一扎的网子扔进猴子怀里，我们都笑起来，纷纷站在傻柱子一边，告诉猴子不许翻悔。 猴子眼一立，把网子拽柱子脸上来：“我还没答应哪！叫好听点？” 柱子好不容易找到个辙，见他赖帐，不禁激动地站起来，和猴子理论：“你光说让我叫了，没说答应不答应的事！” 周法宏笑道：“柱子现在也不傻了，没错，你是那么说的，我给做证！傻柱子，把网子给他！” 见林子不在，我们都跟着起哄，柱子果然把两扎网子扔到猴子的料堆上，猴子狠狠地又拽回他脸上：“再逞能我打你丫的啦？” “打，你打啊！林哥打得，你也打得，你比林哥还横是吧？把我打死算了，还省得穿网子了哪！”傻柱子隔着操作台望前探脑瓜儿。 二龙从旁边的管教专用厕所里抖着下面的物件出来，笑道：“柱子那么激动干嘛，想给二爷叼叼？” 我们笑着，你半句我半句地说了原委，二龙开导猴子说：“这就是你不对了，君子一言，撩地砸坑儿，柱子开了口，你怎么也得给傻儿子点见面礼啊，不就10片嘛，干吧。”说着，嘴里哼哼着什么小调，往那面走去。 路过库房，偏一下头，喊道：“鬼子，水插上啊。” “中午吧，龙哥。”宫景探出半拉脑袋，为难地说：“等官儿走了吧。” “你让我等官儿走了再渴？”二龙横他一句，一直往前去。 宫景在后面轻喊道：“龙哥你甭管了，我这就烧。”二龙连头也没回，斜刺里冲赵兵喊：“杯子刷了嘛，看看主任那里有什么好茶叶给我抓两把来！”我们都笑起来，知道二龙有点找乐儿。 这里傻柱子还跟猴子没完没了呢，猴子被缠得急了，隔着操作台给了柱子一拳，柱子大喊道：“龙哥，龙哥，瘦猴儿打我！” “爹打儿子，活该！”二龙在远处叫道。猴子趾高气扬地看着柱子道：“有本事告诉主任去呀？” “就告诉主任！我干不了活了，被打坏了！”柱子起身就走，我叫他一声他也不应，猴子有些茫然，勉强做出不在乎没想到柱子真敢去告状，旁边几个家伙都看西洋景似的笑起来。 大家目送着柱子进了管教室，也就10秒钟不到的工夫，柱子就悲鸣一声从管教室里蹦了出来，后面林子也跟了出来：“下回这小问题别往这屋里钻啊，直接找监狱长去！” 林子押解着柱子回到我们这边，问了我两句，我笑着说了经过，林子立刻给了猴子一脚：“喜欢充大个儿的是吧？柱子，叫他爹，我给你数着，叫一声给他10个灰网！” “叫啊！”林子砍了柱子脖子一下。柱子勇敢地冲猴子喊：“爹！”我们哄笑。 “答应，好听点儿。”林子命令猴子。 我们都看着猴子乐，猴子比吃屎还费劲地吭哧了一声：“唉。” “叹气呢？养个傻儿子别扭？先发10片！”林子一晃头，傻柱子立刻笑着跑过去，抓了一扎灰网扔给猴子。猴子眨巴眨巴眼，没词儿。 “接着叫。”林子说。 “爹，爹！”傻柱子欢呼道。 “再20！”林子命令，傻柱子当即照办，喜气洋洋的，如中了头彩。 “叫！” “爹！爹！” 猴子嘴咧成了烂柿子，哀求林子：“林哥，还是我喊他爹吧！林哥求你了，我给他当儿子还不成么？” 林子顺手一个嘴巴扇过去：“当爹好玩是吗？你老子还在外面给你当爹呢，那罪好受吗？！”没想到林子一下子把问题提上去一个档次，刚才笑的，好多人都默然了。 “今天把这堆活儿加出来，让你也尝尝当爹的滋味儿！” 猴子蔫下去，一副倒霉冒烟儿的晦气相。 林子回头踹了美得牙根疼的柱子一脚：“滚回去干活！”柱子立马跑回座位，多日来的倦意似乎扫淡了许多。 林子说：“柱子，高兴不？” “高兴，谢谢林哥。” “谢你爹吧。”林子说，我们忍不住又笑了。 “想更高兴点不？”林子这样一问，柱子不安了，局促地笑道：“嘿嘿，不，不想了，不敢想。” “操，没出息样儿！听好了，从今天开始，一天少发你30个网子，一百一，正好1-1-0，匪警，再你妈完不成，咋办？” 柱子瞪起眼道：“真的？” “完不成咋办吧！”林子追问。 柱子激动地说：“林哥你剥了我皮做坎肩！” 林子转头接着宣布：“缝合的孙福恒，一天减15个活儿……”下面又说了两个减活儿的。 孙福恒感激涕零地哭起来：“谢谢林哥呀，谢谢呀——”孙福恒这些天给熬坏了，眼窝凹得跟炮坑似的，假牙可能有半拉月没工夫刷了。 估计这都是朴主任主动让步的结果，林子刚才只是去参与了一下意见罢了，出来买一个整个好儿，不提主任的茬儿。不过大伙混到现在的地步，好也罢赖也罢，林子都功不可没。 林子接着说了一番话，肯定了我的猜测。 “但有一点，你们几个的减刑票是肯定泡汤啦！主任说的啊，绝对没有你们的票儿！想捞票就把活儿顶上来！” 这是宫景从库房里一探头，压着嗓子喊：“少管，水开了，给龙哥和林哥拿过去吧。” 林子转头道：“官儿都在呢，长点眼啊。” 宫景小声说：“龙哥让烧，不烧不行啊。” “行啦。”林子一挥手，把那个脑袋挥进库房里去。 一直在线儿上埋头干活，这些天比傻柱子强点有限的“棍儿”突然可怜兮兮地说话了：“林哥，是不是给我也少减几个？” “少减半年还是仨月？”林子明知故问地打岔。 “减点活儿吧，林哥，我也不奔票儿了。” 看着憔悴不堪的“棍儿”，林子嘲笑道：“‘棍儿’哥啊，冲你是老犯，按说什么事都该照顾是吧？” “棍儿”有气无力地说：“那不敢求啊林哥，我实在干不完，你也看见了，这些天我是怎么熬的，问问老师，我连句闲话都没有，净干了。” 我默默点了下头，这些天“棍儿”给我的感觉特别好，人老实，干活塌实，不多说不少道的，什么闲事也没有，要不是每天登记料单，我几乎意识不到这个老犯的存在呢。就一样儿困难，“棍儿”不出活儿，手太笨。 没想到林子骂起来：“你别给我装逼啦！就是主任要给你减活儿，我还不干哪！你以为我们杂役整天干什么的，就知道坐那里喝水聊天？还是那句话，冲你是老犯，我最后给你留点面子，不点破你，看你表现，别自己给自己找没脸。” “棍儿”红了脸，埋头干起活儿来。我心里有些同情他，周法宏在旁边轻轻嗤笑了一下。 霍来清试探着请示：“林哥，我也不想减刑了，少来点网子行不？”几个犯人笑起来，大概都觉得这小孩幼稚得蛮好玩。 林子笑道：“不减刑好办，本来那名额也没安排你。” “减点活儿吧林哥，我手太慢。”霍来清讨好地耍着无赖。 “宝贝儿，叫你小孩崽子你还不爱听，懂什么叫劳改吗？入监组那个白话蛋没给你们讲是吗？劳改就是他妈‘强制改造’，什么叫强制还用我给你讲？” 霍来清在一片稀稀落落的笑声里失望地长叹一声，手里的小绿梭子又飞了起来，这霍师傅看着手底下很忙活，实际上是瞎乱腾，不出活儿，净剩下自己跟自己着急了。人家手真快的，是摸着规律了，找准那股劲儿了，人梭合一，如入无形，眼瞅着一根缝合线从网目中出没盘行，一拉溜缀合下去，象在表演。 林子不时会站在流水线旁观察大家的手法，偶尔骂两句谁谁笨蛋，然后叫他看别人怎样干。在技术问题上，大家似乎都很保守，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好不容易修来的道行，谁舍得拱手他人？竞争多激烈不提，怕别人快起来，最后比自己舒服倒是真的。 我这人觉悟还是挺高的，在技术上跟跟傻柱子就没有什么保留，看他握灰网的手法别扭，就牺牲宝贵的时间帮他纠正，柱子还没有耐心烦儿，练了几下，又跑回自己的错误道路上去了，我横了他一句，他还有些气呼呼的样子，周法宏说：“理他那个短命脑袋干啥，死狗扶不上墙，被拴个死鸡，再把你个活雁拉下来吧。” 我笑道：“我不是为自己组员负责嘛。” 其实我们这几个组长，除了登记领料，分工到户后，就没事了，大家各自为战，互不相干，没有权利也没有责任，就是给“日本儿”拉纤、给大伙跑堂的几个劳作，好象某些单位里虚设的工会主席的角色。 林子不放我们权，自然有他的想法。不过，我也正乐得有组长之名，不担组长之责。日子这样过着，对我而言，紧张压抑倒也没什么大磕碰，日复一日，网兮网兮。

不高兴 · 发表于 22.1.2004 03:34:36

第五章劳改队 第四节和平时期的圈地运动 -------------------------------------------------------------------------------- （1）地下党 在监教楼里，除了偶尔的喝酒、打牌、串号筒，二龙基本上不出屋，回来就躺着，抽烟看电视，倒是经常有来串门的，一般都是外队的，二龙以前的弟兄。我们不能大声聊天，一喧哗，二龙就烦，冷眼看谁一眼，准让谁心里咯噔一下，好几天加着小心。大伙都摸不清二龙的脉，他口口声声让我们随便，可我们谁也不敢乱放自己的羊，呆得多少都有些压抑。 谁想去别的屋聊天，只要跟他打个招呼，二龙总是爱搭不理地说：“去吧。” 我懒得动换，也没有地方去，找华子吧，新收组太敏感，担心林子嫌我招摇，刚来日子不多，还是塌实点稳妥。于是除了看电视就是看书。 蒋顺治来过一次，进来先跟二龙打了招呼：“龙哥我找麦麦呆会儿。” “以前一个分局的是吧，过去吧。”二龙很痛快。蒋顺治跟我说：“龙哥这人真不赖。” 当着二龙和大伙的面，我们不好聊这里的事，就拿C看的那些人当话题。周法宏也跟我们穷搭和，记得提到缸子时，蒋顺治说他分四监去了，我就说龙哥以前也在四监呆过，二龙听见个音，就问是哪个缸子，我们说了，他“哦”了一声，说：“不认识，甭问也是一鸟啊。” 偶尔二龙腻了，也跟我提提施杰，提提我们的案子，他的论调总是：“你们两个倒霉蛋，不是坐牢的资料啊。” 我借机跟他笑道：“龙哥有个话，不好意思问。” “别捏半拉，放开了说。” 我尽量随意地说：“林哥有天说我的门子好象来了，谁呀？我自己楞不知道，林哥拿我找乐吧？” 二龙笑道：“主任也没找你是吧，我也听说了一个影儿，我还以为你诚心跟我玩神秘呢。” “我要知道咋回事，不早跟你说了？还得让你给分析分析哪，我对这里面的事，两眼一抹黑。”我笑道，心里不禁寒了一下，多亏我问他了，不然这个小扣儿结上了，将来哪天吃了亏，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哪。 “甭管了，回头我给你扫听扫听，不过你别抱什么大希望，我看这劲头啊，你家里也是没找对人。” 正说着，门玻璃轻响了两下，我一扭头，华子正冲我招手，我走出去，叫声“华哥”，华子笑一下，神秘地说：“老师还有烟么，先借几盒。”我说“你等会儿。”要回身，他拉了我一下：“回头给我吧，有几盒就够。”说完，和我一同进了屋。 二龙道：“跟我屋里发展地下党来了？” 华子边坐下来边笑着说：“跟老师说个小事儿，不过，我倒是在我屋里给你审出一地下党来。” “哪部分的？”二龙问。 “西区的，翻江鼠的干儿子，够猛料吧？”华子笑道。 二龙从铺上直起腰来，眼睛放出光来：“谁呀？” “蓝伟。” “盲肠吧，你他妈拿我找乐？”二龙笑。 华子也笑起来：“你才找乐哪，那小孩叫蓝伟，翻江鼠干儿子，新收。” “嘿，想起来了，是叫蓝伟，快二十年了，翻江鼠进去以前，我见过这小孩，那时候这小子才两三岁吧，胖呼呼的跟熊猫似的，就为这名字，我才记住他，觉得好玩，当时我也这么问了：咋不叫盲肠？哈哈。” “真快啊，翻江鼠都死了快二十年了？……可不咋的，83年严打，现在都21世纪了，一眨眼似的……咱一块那拨儿的，快没了一半了。”华子有些惆怅。 “再加上败气收山的，现在还混的，没几个啦。”二龙也感慨起来。 华子起身道：“给你叫过来？” “叫来叫来！兵兵去！”二龙兴冲冲招呼。 赵兵跳起来出去了，很快领了个人进来，我们一看都暗笑起来，原来是关学习班那个小脏孩。 二龙也笑道：“你呀？” 小脏孩局促不安地说：“龙哥。” 二龙笑道：“你得管我叫伯伯哪。” 小脏孩迷惘地看着二龙笑。 华子说：“龙哥跟你干爹是拜把子。” 小脏孩的笑里立刻有了些新的内容，腰也暗暗向起直了直。 “还记得你干爹的样子吗？”二龙点上一棵烟问。 小脏孩动一下脑袋，看不出是点头还是摇头：“常听我爸念叨，我爸说我干爹特喜欢我，舍得花钱。” 二龙道：“你爸还那么瘦？” 小脏孩说：“前年死了，喝酒喝死的，我爸妈都下岗了，他烦，天天喝。” 二龙和华子唏嘘两声，沉思着说：“你爸是个好人啊，老实得窝囊了，从不主动跟我们联系，多大事都自己忍，也难说，那年头好人谁愿意跟流氓搅乎啊。你爸没跟你提过怎么认识翻江鼠的？” “提过，说那天他下夜班，看见一帮人打架，有个人拎把砍刀追俩小子，跑到我们胡同口，那俩小子没影儿了，拎砍刀的自己也倒下了，就晕我们家墙根下了，我爸二话没说，背他奔医院就跑……” 二龙把目光转向华子：“那就是翻江鼠，让人砍了二十多刀，还越战越勇呢，当时那场架，我也在，完事找不到翻江鼠了，后来才知道让蓝大哥给救了，没有蓝大哥，翻江鼠哪熬晃得到83年？多活了3年啊。” 二龙说完，递了根“中华”给“蓝大哥”的孩子，小脏孩犹豫地看华子，华子说：“接着吧。”顺手也在二龙的手里捏了棵烟出来，二龙问：“没烟了吧，先拿两盒？”华子笑道：“屋里呢。” 二龙问小脏孩：“蓝伟啊，你咋弄得这么脏？新囚服呢？” “叫胖子掐走了，他送人了，给我换这么一身，没工夫洗。” 华子忿忿道：“胖子净干这没屁眼子事儿，回头我给你要回来。” “算了，不知不怪。呆会从我这拿一身干净的，把身上的都扔垃圾筐去。华子，晚上安排蓝伟洗个澡？” 华子为难道：“还是你跟侉子说吧，那逼的不买我帐，我临走非给他留点纪念不可！” 二龙先让赵兵给小脏孩找了衣服，然后让他们一块儿去水房：“告诉侉子我来两桶开水。” “回头弄我屋来吧，我跟林子说去，明天就搬，正好疤瘌五的铺空着。”二龙告诉华子，华子当然没意见。 二龙想起什么，问：“小子什么案啊？” “盗窃，四年。” “唉，穷的啊。”二龙叹气道：“蓝大哥活着不求我们，死了，我替他照顾照顾孩子吧，也算给翻江鼠还个愿。” “将来就让蓝伟跟你混得了。” “我那不缺德了嘛，翻江鼠和蓝大哥在地下头也得骂我！”二龙把烟屁往一个小罐头盒里一扔，顺手倒进点茶水，吱地响了一声。 聊了一会，华子又讲了几句王老三的坏话，二龙不感兴趣的样子，只肤皮潦草地和了几把稀泥，小脏孩容光焕发地回来了，笑脸开放着，一身新行头，精神了两倍，二龙笑道：“这才象个样子。” 华子站起来说：“你们聊吧，我先睡了。” 二龙摆摆手，让蓝伟跟华子一起回新收组去，自己沉吟了一会儿，又想起茬口来，问我：“刚才华子跟你要烟了吧？” 我笑着应了一声，二龙皱着眉，嘟囔道：“戚，净弄些猫的狗的事儿。”

不高兴 · 发表于 22.1.2004 03:37:13

第五章劳改队 第四节和平时期的圈地运动 -------------------------------------------------------------------------------- （2）正史日记 逐渐地，晚上收工控制在9点稍后了，一半多的人都能够完活，剩下一批落后分子，就在号筒里开辟了第二战场，每天起夜的时候，都能看见以柱子为代表的几个弟兄还在跟网子叫劲，看看值班室门口挂的石英钟，一般都指向凌晨一两点钟的光景。 这些天，“棍儿”的速度上来了，一般后半夜在号筒里就看不到他的踪影了，我说“棍儿”兄的潜力开发出来啦？周法宏就嘲笑道：“他那是装逼呢，诚心磨自己，后来一看耗不下定量去，让林子给识破了，也就不得不现原形啦。” 我想周法宏这话也不全是编排“棍儿”的，“棍儿”自己也边干边叹气呢：“妈的我在这干3年了，一张票也没我的，还不给我松松套，既要马儿不吃草，又要马儿快些跑，也忒黑啦。干活能吓死我？你多少也让我见点亮儿啊。” “闲暇”时间一多起来，除了聊天看书，就心里痒痒地想写写日记，周法宏说：“劳改队随便，老犯里好多写日记的，解腻歪呗。”我说这玩意带得出去嘛。周法宏说：“那看怎么说了，你写封信，说话走基点儿还打回来呢。你要是写健康向上的，一颗红心向太阳的，别说日记，就是写书都能出版，队长们还支持你哪。” 我想这事还是得跟二龙过个话，我晚上随口问他：“龙哥这里面写东西叫写吧。” 二龙无所谓地说：“写你的吧，写‘毛选’、‘三国’都行，没人管，咱组里更自由，你们谁爱写什么写什么，谁爱学什么学什么，都进步了我还替你们高兴呢。” 我笑着说：“咱这里不还有个学校呢吗，咋也看不见谁去上课？” “快了，初中以下的，正统计呢，我已经报完了，咱屋里还有豁嘴跟赵兵啊，都给你们报上了，过了年开学。” 我并不关心这个，顺这二龙兴致聊了一会儿，就翻腾出笔记本和圆珠笔，托在膝盖上写下几个字：“我的改造历程”，下面是抄录的监教楼厅门口的标语：“服刑一分钟，改造六十秒”。 然后一边回忆，一边在首页上写下丰子杰床头的“座右铭”： 　　静坐时常思己过 　　　　闲谈时莫论人非 　　　　能吃苦方为志士 　　　　知进取不悔人生 　　　　肯吃亏不是弱者 　　　　怕小人并非无能 　　　　宽容人心平气和 　　　　退一步海阔天空 读一遍，很满意，并且突然有了些新的感触，在心里轻轻感慨了一下。我翻过一页，重新写道： “时间会让一些事情变得模糊，也会让一些事情尤其地清晰起来。 在狱中，有很多时间供我奢侈地回忆和思索，许多的恩怨旧念以及爱恨情仇的往事，忽然间会变得淡漠无所谓了，甚至觉得不真实，并且可笑，也有一些在生命轨迹里被错过的美丽的缘、乖巧的运，不时地勾起些许淡淡的遗憾和闲愁，感觉生命本可是别样情形——谈不上是可惜还是什么。 我想，我的精神正在积极的改造过程中，被党的光辉沐浴着，一个崭新的、洗却罪恶的灵魂正在慢慢地诞生。” 下面是我的第一篇狱中日记。 …… 2002年1月20日，星期二。 1，一个月前的今天，刚刚过了自己32周岁的生日，没想到政府还记得我的生日，派炊厂的饭车给我送来了一盒鸡蛋面，可惜面被三中的杂役冒领了，我们队长知道后，马上过去批评教育了那个素质很低的犯人。生日面没有吃到，但我的心很温暖，决定一定要好好改造，不辜负政府的关怀。记得那天还正好是腊八节，早餐还别出心裁地准备了腊八粥，太好了。 元旦那天，虽然改造任务很紧张，政府还是给我们放了一天假，还特意改善了伙食，让我们感觉象回到了家里。犯人们发自肺腑地说：“政府对我们太好了，不认真改造，对不起良心啊！ 2，龙哥这个人不错，对我很好，平时教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 今天，他给我打听了个消息，说施杰不在车间了，被他们队长委以重任，负责办公楼的卫生工作。施杰还让他们队长跟朴主任问了我的情况，表示关心，让我心里热乎乎的，还是朋友好啊。 想到了和我们一起走上犯罪道路的施展，不知道他在W监狱里的情况怎样，真希望他能安心改造，早日洗心革面，获得新生。 …… 我把日记本塞进被子下面，靠铺外的地方。 蓝伟正在原来疤瘌五的铺上看着我，我笑着用大家新给他的称呼问候：“小伟还不困？” “睡不着，不知道下个月我妈来不来，眼看就过年啦。”蓝伟嘟囔道。 二龙说：“想什么想，这里不缺你吃不缺你喝的，睡觉吧。” 蓝伟还是犹豫着：“龙伯，我剩那网子真不用缝了？” “叫你睡觉你就睡。”二龙有点烦躁，蓝伟不言语了，扭身铺被子。 在这个房间里，二龙的话就是真理。即使出了这个门，从朴主任到林子，也都越来越买二龙的帐，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因为他们掌握的情况，肯定比我们零碎风闻来的消息更可靠和丰富：二龙的“门子”，是W市监狱管理局的一位老佛爷，而且，二监的上层好象也有了他的硬关系，朴主任这样的主管，自然也在关照之列。 对管教们，二龙极端鄙视，朴主任在他跟前反而要加着小心，和颜悦色的，似乎面对着自己的好弟兄。而林子照做他的大杂役，面子上敬着二龙，两个人走动得也热乎，朴主任看着心里应该塌实着，如果两个人出了矛盾，他恐怕就要头疼啦。 赶上朴主任值班，送我们回来后，一般也不急着走了，先在号筒里呆一番，或者到林子那里坐，或者来我们屋里和二龙聊聊，关心一下疾苦。二龙不冷不热的，一边跟主任搭和，一边不忘了看电视，弄得主任不尴不尬，后来来得少了，二龙也不屑于狐疑，我们也落个轻松，不然还都要为主任局促着，得规规矩矩溜铺边坐着，或者到外面溜达，有“家”不能回。 “主任说你有点‘口闷’啊。”林子刚送走了主任，就过来笑着跟他反映。 二龙说：“跟他有什么聊的，尿尿都尿不了一个坑里。” 华子笑道：“刚才主任跟我说了，下半年的票下来了，专门你追了一个积极，够意思啦。”按规定，10月份以后下队的新犯，是没有评选改造票儿的资格的。 二龙说：“两不该欠了。” 二龙那意思，他是没必要领谁的情的。 “到饭馆吃饭，我买了单，小姐还得说声谢谢哪。”二龙笑道。 林子道：“其实老朴也挺不易的，他那岁数的，将来也没什么大前途了，当个主任顶死了，他就求一平安，生产搞上去，队里别出乱子，就烧高香啦；不象郎大乱，屁泥本事没有，还红了眼想望上熬挤哪，听说现在还进修呢，学历不够，提拔不了，急得哥们儿什么似的。” “还是当流氓好吧，鸡巴学历呀，有实力就行，不弄那形式主义。” 林子笑起来：“现在流氓也讲究文化档次啦，国外的黑社会，都搞大企业，光会打打杀杀吃不开了。” “操，咱吃的就是那些大企业、大老板，自己当老板有什么意思，老板们挣了钱，乖乖往咱腰包里塞不更舒服？看的就是你有没有实力，能不能给人家平事儿。”二龙不屑地坚持自己的观点。 林子站起来说：“我是专门过来发帖子给你的，下礼拜宝儿就开放了，那小兄弟跟我一年半，也挺不易，临走我给他摆一桌饯行，你过来喝酒就行。” “一个小不点，你搞那个干嘛？”二龙很随意地说。 林子笑道：“自己的弟兄，跟我一场，我能不善待一下嘛，孩子家里也穷，我叫他走的风光些，也留个念性不是？给个面子吧，冲我。” “都谁呀，别弄一帮杂役给一小劳作送行啊，大了。” “别人都没叫，叫你就一个意思：喝酒——有酒弟弟能不叫你过去？”林子边走边笑着说：“你不去我叫弟兄们过来抬你！” 二龙在后面喊他：“哎，烂霍什么时候过你那去啊？” 林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笑：“我看把兵兵发给我算了，你这不是有小伟了嘛。” 二龙说：“甭打兵兵的主意，今儿晚上我就把他收了房，看你死心不？——烂霍你要不要吧。” 林子道：“有点含糊了，越看这小逼越不可人疼。” 霍来清正在门外缝合，当即踊跃地说：“林哥你看我表现不得了吗？” 二龙笑说：“就是他吧，你先就乎用着，宝儿一走我就轰他滚蛋。” “行啦，就这么定了，先试用他一个月。”林子笑着关门走了，在外面还找了霍来清一句：“就这天天掉网子里，到时候咱俩谁伺候谁呀？” “林哥我抓紧干不得了嘛！”霍来清看来是热情高涨地要跟林子当小弟啦。 二龙开始让赵兵打水，准备睡了，我们也获准钻了被窝。我趴在枕包上写了几行日记，算把今天打发过去：“改造生活依旧紧张，但今天收工比往常都早，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听说龙哥得了积极分子票，我们都替他高兴。 听说郎队在进修，真佩服他的上进心。象朴主任那样一心扑在管教工作上的老干部，也叫我敬重。他们的精神都值得我们这些人学习，不愧是我们改造道路上的指路明灯。 林哥和龙哥探讨了将来的发展方向，林哥想去干企业、做生意，龙哥觉得还是服务行业比较理想，认为成功人士还是需要多方面帮助的。 水建宝下周开放，霍来清可能要搬到林哥那里。 烟快抽完了，得控制一点了，好在现在工区里禁烟，不然肯定熬不到接见了，提前购物的话，又不好意思总麻烦龙哥他们。他们每天已经够忙了，有很多事情得操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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