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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lich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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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恒均[百日谈]中短篇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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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3.9.2006 04:42:24 | 只看该作者
十一<br /><br />三天后,我来到市公安局黎海局长的办公室,由于他的部下都知道我是谁了(见《幽灵谋杀案》),我可以直接进入到他的办公室。正在看报的黎海慌忙地放下报纸——<br />我还是看到他正在读《广海日报》,而且正好是刊登了我新写的那篇募捐文章的版面。他冲我不自然地笑笑:“呵呵,老同学,又开始写文章了。”<br />“你读过,你知道我写的是什么。”我说着,一屁股坐了下来。<br />“不错,不错,”他拿起报纸,“‘……广海市的父母官们只要一个月少去一次餐馆或者夜总会,这所学校就建起来了……’,‘……有良心的商人只要想想廉价的农民工为他们带来的财富……’,‘还有知识精英们,如果每说一句违背良心的话时就愧疚地捐出一分钱给这所民工子弟学校的话,孩子们很快就有学可上,有书可读了……’呵呵,真煽情呀,估计很多人会捐款吧。”<br />我垂头丧气的样子等于是回答了他。“你怎么不捐一点?”我抬起头问他。<br />他摊开双手,“我?两袖清风,捐个一百、两百还可以,超过五百就得老婆这个内务部长审批了。”<br />他收起桌子上的报纸和文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杨子,老同学,可把你盼来了,如果你再不帮我,我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br />他站起来走到门窗处小心地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人偷听后,回到座位上,换上老朋友聊天的表情开始讲述他面临的困境。他说,他也知道每五年一次的政府换届都是非常难缠的,但以前他只是刑警大队队长或公安局副局长,并没有切身体会。如今不同了,北京十七大即将召开,各地政府换届进入密锣紧鼓的阶段。<br />这次作为公安局长,他必须亲自处理所有涉及到政府官员的案件。这让这位一心投入业务、有意远离政治的刑警专家如坐针毡、无所适从。<br />“情况有多严重,你简单地说个大概吧?”我提醒他。<br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怎么说呢?可以告诉你,广海市几乎所有的党政领导人都被人告状了,而他们不但不清楚,还几乎都指示我及时对其竞争对手下手!”<br />“啊——这怎么可能?”<br />“怎么不可能?一到这个时候,揭发竞争对手和政敌的匿名信满天飞舞,加上广大的市民想政府换届能够让他们翻身得解放,于是也满怀希望地写匿名信揭露贪官污吏。结果我们手里就有了越来越多的材料——揭露市委书记把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安排进了领导系统,揭露市长、副市长几乎把所有的部门的一二把手都换上了自己的亲信,还有揭露东北帮、上海帮和本地帮,加上最近不知到从哪里冒出来的团派……”<br />“你不必卷入这些政治斗争,有案办案,实事求是就是了。”我淡淡地说。<br />“老同学,你不是开玩笑吧,实事求是?如果实事求是的话,我这里掌握的材料可以让广海市一大半高级领导人把牢底坐穿!可是——”黎海说到这里,睡眠不好的脸变得惨白。“可是,中央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下面都心知肚明,每个地方公安机关抓腐败分子的比例是要严格掌握的,达不到一定数量,人家说你反腐败不力;抓得太多,就不好向北京交待了,而且如果在具有先进性和拥有三个代表的队伍中揪出太多贪官污吏的话,也无法向广大的人民群众交待……”<br />“那你到底是抓还是不抓?”我不耐烦地打断他。<br />“唉,怎么说呢,又抓又不抓吧。有些引起民愤或者引起普遍关注的,就一定要查,不查就会影响稳定,可是绝大多数案子则一定不能查,查下去就更加影响稳定,稳定压倒一切呀。”<br />“你把我弄得越来越糊涂了,我真不知道如何帮你。”<br />“我这里的案子除了部分是积压下来的,很多都是新的,主要是他们各派之间互相揭发弄出来的,也有一些是市民的匿名举报信,本来我们对于匿名信可以不管不问,但现在越来越多的领导向我们施压。我现在必须响应上面的号召,按照轻重缓急立几个案子,打击一下贪官污吏的嚣张气焰。放心,我不会成为他们互相斗争的工具。”<br />“我还是看不出如何帮你,材料和匿名信在你手里,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该立哪些案子,不该立哪些案子。”<br />“不错,杨子,从专业出发,我自然知道哪些该查,哪些不该差,但现在是讲政治,不是讲专业的时候。我请你来就是让你帮我从这些材料和信件中找出隐藏的信息,分析这些人和上面的关系以及互相之间的联系,对他们下手之前,我必须知己知彼,才能达到百战不殆。”<br />“原来是这样,我不明白,既然有举报,既然能够立案,既然有腐败了,那就都立案,一查到底,这样你也不会得罪谁了。”<br />“杨子,你又来了。如果只有一小部分人腐败,抓起来不就得了。可是,现在、现在谁不腐败?没有一个是干净的。政府部门已经腐败透了,不腐败的反而无法生存,就拿我们公安部门,总是被人家指责为最腐败的,说我们乱收费,说我们和黑社会勾结,说我们贪赃枉法——我承认这样的事情普遍存在,但如果你是一名公安干警,你就不会听到指责就义愤填膺了。想一想我们一名干警月收入是多少吧,想一想我们在枪林弹雨中的生活,在日晒雨淋下指挥交通……再想一想,我们去看病,那些医院是怎么收费的?我们送孩子上学,那些学校又是怎么收费的?如果靠工资,我们能够生存下去吗?<br />“每个部门都腐败了,大家都在利用职权和职务赚钱,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无论你是权力精英,你是大老板,还是知识精英,你都有办法在这个腐败的社会和体制中分享一杯羹,你还有什么抱怨的?再说,腐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国民党当政时不腐败吗?清朝和明朝时候不腐败吗?中国有多久的历史,就有多悠久的腐败制度和社会现实。”<br />“按你说的,没得治了?”<br />“治?怎么治?你去周围走走,随便问一个人是否讨厌腐败,他肯定告诉你他讨厌,而且会举例子说自己碰上的腐败事件,可是,他自己的腐败他会说出来吗?中国很多商人指责工商部门和税务部门黑,收他们的黑钱,可是他们是否知道,如果不是这些贪污分子收了黑钱,那么这些商人按照国家正规规定就必须交更多的钱作为税收或罚款。每个部门每个人都找到了贪污的途经,告诉我一个政府部门,我就可以告诉你他们多达数十种的贪污腐败途经。建设部门,财经部门,银行,国土局,环保局,国企,教育部门,文体部门,民政部门,扶贫部门,宣传部门……可以这样说,这些年不停精简机构,所有精简掉的都是毫无油水可捞的,而目前这些剩下的,每一个都是可以贪污腐败的部门。这就是为什么中央禁止贪污腐败十几年,结果腐败却越来越厉害,到如今几乎每个公务员和精英们都沉浸在贪污腐败的泥沼中自得其乐。”<br />“你说的每个人我有点不明白,例如广大的农民就没有任何贪污腐败的途径,还有工人,以及普通的士兵。”<br />“你说的工、农、兵——”<br />“不错,就是工农兵,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他们大概有十一亿之多,占了绝大多数。”<br />“是的,”黎海想了想说,“可是,他们可以忽略不计,他们无论从掌握的财富资源还是话语权,都微乎其微,他们中的优秀人才又都脱颖而出,摇身一变成为能够分一杯羹的精英,早忘了自己的出身了。”<br />“老同学,按照你说的,由于精英都腐败了,都能够在腐败中狂欢,他们只有越陷越深,根本没有希望指望他们反对贪污腐败,那么是不是中国的历史永远走不出一个恶性循环,是不是终于有一天广大的工、农、兵会突然联合起来,操起镰刀、斧头和大刀,再次把大刀向统治者们的头上砍去。”<br />老同学黎海打了个冷颤,说道:“杨子,你知道那种情景是谁也不想看到的,也是中华民族要竭力避免的——”<br />“所以你的意思是,为了避免那种情景出现,就只好让你们这些腐败掌权者和精英继续腐败下去,继续烂下去,而你这个公安局长,眼看着腐败,也不能查下去?”<br />“你有其他方法吗?”黎海摊开双手,无可奈何地说。<br />“也许,”看我回答不出,他喃喃地说。“我们国家历史太悠久,也太沉重,既然中华民族已经在贪污腐败的王朝下生活了几千年,而且还创造了至今没有被西方同化和消灭的中华文化,大概自有其道理吧。想一想,杨子,中国的农民一而再再而三地揭竿而起,推翻一个个腐败王朝,结果如何呢?还不是建立了一个个更加腐败的王朝。也许,就让它一直烂下去,直到有一天终于烂透了,保不准就能生出一个崭新的国家和民族。”<br />“我靠,老同学,那就让它腐败和腐烂下去,你还让我帮你整理什么鸟材料?”<br />“我有我的用意,你不用问那么多……”黎海欲言又止,停了下来。<br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说下去也没有多大意思了。<br />过了一会,黎海从桌子下把一个大黑包拿出来,打开,我看到一捆捆信件。<br />“这是我们收到的检举揭发信,有两百多封,几乎都是匿名的,本来我们不用处理,而且要封存起来,但是现在,我把它秘密交给你。我们局每天都还能收到十几封匿名信,也照样不处理,但我已经告诉收发室和办公室,收到这样的信后,直接拿给我。今后这段时间我也都偷偷把这些信号交给你——”<br />“偷偷交给我?”<br />“是的,此事只有你我两人知道。这些匿名信虽然不处理,但从上到下都很忌讳这些检举揭发信。你的任务就是从这些信件中找出有用的信息和情报,列出他们被揭发的事实,绘出这些党政领导人的关系网,特别要注意他们的后台,写揭发信的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经常知道我们所不知道的。我想,只有你有能力从这些信件提供的信息里找出并绘制一张广海市官员贪污腐败和关系网的图。到时,我还想你发挥特长,结合北京十七大的政治形势和我省我市的实际情况,告诉我你的看法,特别是哪些人会在政府换届中升上去,哪些人注定要下台……”<br />“我能胜任吗?”我嘴角带点嘲笑地问。<br />“别谦虚了,你在大学时就选修过情报和信息分析课程,而且,我找不出比你更加具有敏锐嗅觉的政治动物了。”<br />我接受了这个任务。那天我们谁也没有提起东山小学敲诈勒索案的事,我一开始有点担心他会问起。后来我觉得很庆幸,他始终没有提起。可最后离开时,我却感到一阵没有来由的强烈不安……<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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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3.9.2006 04:42:45 | 只看该作者
十二<br /><br />黎海不必讲得太白,我已经明了他的意思。而且,我本身对这项工作非常感兴趣。当天我就开始一封封阅读匿名信,很快就进入了角色。我根据每封信举报的内容,把名字和他们的罪行记在桌子上摊开的一张大白纸上:市委书记,政法委书记,市长,副市长,银行行长,国有资产管理局局长,宣传部长,组织部长、工商局长,扶贫委员会主任,计划生育委员会主任,一中校长……当我把名字都写下来后,我发现广海市每个党政单位都有被举报的领导,领导总数几乎达到了三分二之多。<br />我在每个名字下用细小的字体写上群众揭发他们的主要罪状:贪污、受贿、包二奶、打击报复、转移资产、搞裙带关系……<br />然后,我再开始阅读第二遍。这次我从众多的匿名信中找出这些官员之间的关系。很多检举揭发信都是民众揭露这些官员搞裙带关系,安插自己亲戚和亲信的。于是,我使用不同颜色的笔把那些有关系的官员用线条连接起来,关系铁的使用粗线条,关系一般的使用细线条。<br />每天黎海还偷偷带给我十几封新的举报信,我都找机会从他那里了解一些情况,同时我还从当地的报纸杂志了解了广海市的官员出身和背景。接下来,我已经可以使用不同颜色和字体的标志把广海市领导集团中的派别区分开来,斜体字表示势力最大的东北帮,他们是十年前一位东北吉林的市委书记开始营造的关系网,高峰时期,广海市政府部门一把手中竟然有一半是吉林人。宋体字则表示团派——这批人本来不多,但听说中央要提拔团派上位,那些五十多岁的文革一代摇身一变,都向团派靠拢……<br />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几乎是废寝忘食了。最后十五天,我还对被多封匿名信举报的一些场所和个人进行了一些实地考察和电话采访,有时也走进市民中听取意见。我的样子一定显得很奔波劳累,黎海每次来见到我都觉得很抱歉。他却不知道,我这个工作狂已经被这项特殊工作吸引住,而且,我乐在其中。<br />紧张的一个半月过去了,我抬头一看,面前一张同桌面一样大小的纸上已经划得密密麻麻,每一个榜上有名的领导干部的名字都被一个圆圈圈住,圆圈的大小和线条的粗细表明这位领导干部被举报的次数多少和所举报犯罪事实的轻重——这些大大小小的圆圈在图上看起来成了一个个小山头。山头下面还有群众举报的主要罪行……。这些山头之间被各种不同颜色的粗细线条联系起来,线条代表不同种类和深浅的关系……。当我直起腰,再次凝视自己一个半月的杰作时,我赫然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张“作战地图” !我很激动,小心地在这张“作战地图”的右上角标上了“绝密”的字样。<br />这张“作战地图”太大,无法复印,而且我也不可能有精力再绘制一份,加上害怕夜长梦多,所以我小心地卷起来,连夜给黎海送去。<br />当我把这张“作战地图”交给黎海时,他肃穆的表情让我进一步认识到,这张关系图确实是一张“作战地图”——公安局长黎海将根据我按举报信和观察分析绘制出来的这一张广海市官员贪污腐败以及关系网情况分析图打响广海市规模巨大的反腐败之战。<br />黎海表情严肃得让我觉得有些过分,我刚想讽刺两句让气氛轻松一下,就在这时,我发现他在“作战地图”上摸索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我一下子对老同学充满了同情。<br />我帮老同学绘制了“作战地图”,让他知己知彼,然而要真打起来,却不是按图索骥那么简单的。广海市接近三分之二的高级党政领导干部都在这张“作战地图”上占据了一个山头,总数超过了一百人。图上的线条显示,有三分之一的高级干部占据的那个山头简直是堡垒,防御工事不但坚固无比,而且周围还连上了四通八达的粗线条。这些靠匿名举报信提供的信息绘制的关系网当然有不准确的地方,但黎海也不能不承认,准确性非常之高,和他原先观察的基本上吻合。他仔细凝视了一会,使用涂改笔涂抹掉几个出现明显错误的地方,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双手颤微微地举起了这张地图——<br />“攻占这些坚固的高地谈何容易呀,我的老同学。”<br />“不错,”我也直言不讳地说,“你也看到了,这张‘作战地图’上几乎都是等着你这个公安局长去攻陷的山头和碉堡,但你看看他们的防御工事,我怕你是有心无力。”<br />黎海摇摇头,突然放下地图,用手在三个小小的山头上使劲擦,我过去看了一眼,说道:“你不用擦,这三个小山头比较孤立,我迄今没有找到他们和其他山头的连接。”<br />“会有这样的山头?”他叹了口气。<br />“不过,这三个可是很小的山头,一个中国银行的科长,一个靠公开招聘考试刚刚进入税务局的处长,还有一个不久前从广海一中提拔起来的教育局副局长。拿他们下手,你倒是无后顾之忧,就怕你会手软。”<br />黎海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我,我也不忍心再讽刺他了。<br />“我不会放过这些贪官污吏的,不要以为有保护网就可以肆无忌惮!”他恨恨地说,语调中透出的决心吓了我一跳。<br />他把那份被我标明了“绝密”字样的“作战地图”小心地收起来,放到了自己的保险箱里。<br />“杨子,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ok!让你忙了这么久,真不好意思,我是无法支付你工资的。现在你的任务完成了,你有时间还是多到‘天上人间’夜总会去走走,那才是支付你工资的地方。”<br />我点点头,告诉他我其实每个星期都抽空去一次夜总会,一是报个到,看看有什么新情况,再说,我还在领工资……<br />过了一会,黎海突然想起来似地说:“对了,下个星期,我们政法系统要搞个联欢会,其实主要是提前欢送老政法委书记,不如,你也来吧……”<br />* * *<br />一个星期后,当我和黎海一起进入到市委礼堂时,我已经从工作中恢复过来,显得很有些精神了。黎海找到机会也顺便把我介绍给一些领导干部,这些人的名字我都很熟了,很多人都在我制定的地图上占了一个不小的山头。我没有放过打量他们的机会。我发现黎海比平时更兴奋,也更善于交往。<br />“来,让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黎海大声说。我抬起头,看到一位五十岁左右,长着一张国字脸,穿着笔挺的“登喜路”西装,头发修剪得一丝不苟的人威严地站在我面前。<br />“这位是我们广海市的铁面包公——法院陈国光院长!”<br />我连忙把手伸过去,院长慢慢伸出右手,用两个指头轻轻碰了一下我的手,又立即缩了回去,嘴巴里跳出几个干干的“呵呵”,仍然保持威严的国字脸。<br />黎海也干笑了几声,用手指了指我,向正准备转身离去的法院院长介绍道:“老陈,不要急呀,让我介绍你认识一下我的老同学,作家……”<br />“作家?作家也来参加我们的聚会?”法院院长的声音里带点蔑视。<br />“作家也有不一样的。”黎海嘻嘻哈哈地作了个鬼脸,“例如我这老同学就不同,他不但是作家,还是探案高手。所以他就写那些专门揭露贪污腐败的案子,你大概不知道,他可是远近闻名的,那些有后台的贪污犯,经过他的笔下描写暴露出来,没有不灰溜溜下台的。有些听说杨子要写他们,都自觉地提前收拾内衣内裤准备坐牢了,哈哈,火眼金睛呀……”<br />黎海的夸张太过火了,但我听出话中有话,也就没有打断他,但我感到一阵不安。不过,不安的显然不只我一人,我发现法院院长怔了一下,随即国字脸上挂上一丝僵硬的微笑。<br />接下来的时间我大多是一个人坐在旁边,我对黎海向院长如此介绍我,心中仍然不舒服。我虽然写了一些揭露贪污腐败的文章,但从来没有贪官因为我写文章而被“双规”,反而是每写一篇揭露贪官的文章就为我自己带来不少麻烦。黎海为什么要这样介绍我?就我已经知道的,现任广海市政法委书记退休后,顶替他的人选以法院院长最热门。我也知道,在我制定的“作战地图”上,法院院长不但是最大的山头,而且他的防御阵地也属于最坚固的。<br />黎海对我的介绍显然起了作用,法院院长在晚会期间好几次来到我旁边坐下来。他的态度完全变了,威严的国字脸变成了弥陀佛的笑脸。在闲聊中,他表达了对独立知识分子和作家的钦佩,并一再表示他自己也很喜欢写点东西,希望有机会能够向我请教。<br />我谦虚地告诉他我既不是知识分子,更称不上作家。而且,我本来也以为他只是顺口夸我两句,没有想到说到后来,他竟然掏出名片和我交换了电话号码,并在晚会结束时,像老朋友一样把我拉到一边,问我一个星期后的周末是否有空,如果我方便的话他想请我出来聊聊文学……<br />我答应了,并把此事告诉了黎海,他没有说什么,但若有所思的样子。<br />按照黎海说的,他开始部署一系列的反腐败工作,那些涉及到具体的工作也没有我的什么事了。第二天我就回到了夜总会,看看有没有五朵金花的新消息,上个星期得到的回馈说她们都很入戏,深得省里领导的好感。<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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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9.2006 05:45:35 | 只看该作者
十三<br /><br />接下来两天,我都到夜总会转转,看看有什么事,就主动找来做做。这天,吃过中饭,看看无事可做了,就准备离开。就在正准备出门时,我被带着香奈尔香气一阵风冲进来的老板娘拦住了,我跟着进了她的办公室。<br />“杨子,又有生意了——”<br />“别搞我了,你不要又接那些力不从心的活。”<br />“啊,这次不能不接,而且钱也不少。”<br />老板娘屁股还没有坐下来,就说开了。<br />“什么活?说吧。不会又找大学生妹妹吧?”<br />“这次人家没有提出条件,让我们自己看着办,只要达成任务就可以了。”<br />“这倒新鲜,说来听听?”<br />老板娘从LV手提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说:“人家租小姐去伺候的对象的基本情况都写在这里,顾客说让我们从专业眼光看看什么样的小姐适合这种男人的胃口,让我们自己拿主意,过两天就上岗。”<br />那张纸条上是这样描写服务的对象的:“中年知识分子,不得志,寄人篱下,但却不甘心,自以为胸怀大志,却又眼高手低……”<br />我想了想,把纸条还给老板娘:“你别以为这个生意好做,其实这比上次人家要纯情大学生更加难搞。上次我们只要培训出纯情大学生就可以了,至于纯情大学生是否适合被伺候的对象,又是否最终能完成任务,我们不用负绝对责任。可是这次,雇主竟然把要租什么女人的任务都交给了我们,我们得研究被伺候的对象从而选择和培训妓女,这工作比上一次难多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看你还是推掉吧。”<br />“哎呀,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老板娘急了,“上次我是财迷心窍接下了那些活,这次可不同,我能够推掉的话,不早就推掉了?不行呀,你一定要帮我,别说人家出了大价钱,就算一分钱不出,这次我也得硬着头皮接下来……”<br />说到后来,老板娘表情可怜兮兮的样子,倒有几分韵味表现出来。我也让步了,决定和她一起策划一下。我问她租主是什么人,她支支吾吾不肯说。我也不好继续追问,好在我们的小姐要去伺候的对象写得很清楚,那张纸条说:“中年知识分子……”<br />“很难吗?这种人喜欢什么样的小姐?”老板娘不时在旁边催促我,在我身边跳来跳出,好几次都差一点把那个肥大的奶子弹了出来。她说雇主要的很急,让我尽快决定,这两天还要进行强化培训,然后交货。<br />“这些郁郁寡欢的中年知识分子我倒是比较了解,不过,就像他们挑剔社会一样,他们对小姐也是很挑剔的,只怕……”<br />“不怕,杨子作家,我知道你有办法,上次的五朵金花不是很成功吗?你说什么类型的小姐适合这些知识分子,我这里都有的,没有的话,我出大价钱也要去买回来。”<br />“有些货色,你出多少钱恐怕也买不到,而那些就正是他们所喜欢的。就我所知,这些不得志的中年知识分子都喜欢清纯无邪的少女。”<br />“好,那么我们就象上次培训五朵金花一样再培养一个纯情少女吧,多少钱都行。”<br />“不行,这次不行,上次是培训她们伺候省里的党政领导,这些领导干部大多了解社会现实,知道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道理,也清楚所谓纯情不过如此。可是说到中年知识分子,而且是不得志的,就不那么容易骗了,他们不但挑剔,而且要追求所谓内外一致,最糟糕的是他们可能是中国最后一批还相信有清纯少女这种东西的人。我当然可以把你的那些小姐培养成纯情少女,可是一脱掉衣服,嘿嘿,她们那本来应该‘流着奶和蜜的地方’却渗透出脓!不行,不行呀……”<br />“可是,这个生意一定要做呀。”老板娘几乎急出了眼泪,我第一次看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的老板娘如此妩媚。“不然,我花大价钱到北京大学或者复旦大学买一个处女大学生回来,怎么样?”<br />“处女?你也真是,好像找不到处女似的,就算你买一个处女回来,我怎么能够让处女既保持了贞洁,又能够在两天时间里成为床上的荡妇?你现在要送她去伺候的人是中年知识分子,而且是不得志的,你知道这些人床上的功夫虽然差劲,可是性想象力却是世界一流的。你送一个不懂风情的处女过去,能够完成任务吗?”<br />老伴娘听我所言,眼泪真的急出了两滴,晶莹的泪珠滚在白嫩、肥而不腻的银盘似的圆脸上。<br />看着她,我开始思考自己刚才所说的。<br />“也不是没有办法。”过了一会我小声说,“其实这些知识分子除了纯情少女外,大多还喜欢另一种类型的女人——”<br />“啊,什么类型?告诉我,杨子作家。”<br />我的眼珠在老板娘身上滚动,弄得她有些不自在,不过我没有停止打量她。风月场中滚爬的老板娘最后终于明白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嘀咕道:“杨子,你该不是说我吧——”<br />“不错,就是你,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闻上去有风尘味道,看上去却像是已经从良的贵妇人,床上功夫肯定无人能及……”<br />“啊,我的大作家,你不是开玩笑吧,我现在可是良家妇女呀,好久没有陪客人了。”<br />“他们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类型。没有从良的,他们会抓住机会劝说你从良;对于已经从良了的,他们又会找机会把你拉下水。这些臭知识分子就这个德性!”<br />“啊,如果只有我能够完成这个任务,老娘也拼了。可是,杨子,你真觉得有正常人会看上我这样的吗?”<br />“中年不得志的知识分子并不是正常人,你这里的小姐大多会让他们产生自卑和自傲的两极反应,你是最合适的。再说,和他们也不可能玩正常的性交。”<br />“杨子作家,你的意思是——”<br />“SM!你明白什么是SM吗?”<br />老板娘先是大惊失色,随即整个脸都红了。“这个……这个我倒知道,就是玩性变态,把女人脱光用麻绳捆绑起来,用细线把她们的乳头系起来拉扯,向她们屁眼里灌牛奶,再用热水瓶盖子塞起来,把粗大的塑胶阳具插进她们的下体,用鞭子抽打她们的大白屁股,强迫她们喝你的尿,舔你的……”<br />果然不愧是老板娘,不但一点就明,说起来如数家珍。我不禁把两条腿并拢了一点,心想,看起来也用不上我来训练她了。<br />接下来,她紧张地投入到对自己的强化训练中。在她把自己关在一间包厢里折腾的时候,她委托我负责“天上人间”的一些日常管理,好在我也没有什么事可做了。每天在小姐之间穿梭,收集一些小姐们刚刚从客人处听来的黄色段子,整理后打印出来发给众小姐学习。有时小姐争抢客人,我需要出面调解一些矛盾。我每天都买一份《广海日报》,从上面了解一些最新的国内政坛动态,摘录下来传达给小姐们,免得她们在陪客人时听不懂人家在说什么,像个低档次的鸡。当然我也想看看黎海是否打响了广海市反腐倡廉的第一枪。<br />和夜总会小姐的闲聊中,我听到了一个让我吃惊的消息。夜总会的小姐们当然是从光顾她们的广海市领导那里听来的。据说,广海市出现了一个神秘的人物,秘密潜伏在广海市,经过多年的明查暗访,最近绘制了一张“百贪图”。“百贪图”不但详细记录了从广海市市委书记到市委市政府各部门领导们证据确凿的贪污腐败事实,而且也详细揭示了这些贪官污吏之间的关系和背后的后台、靠山,更玄乎的是“百贪图”上连贪官污吏私藏赃款的银行帐号以及他们金屋藏娇的情妇和二奶、三奶、四奶的名字和住址都清清楚楚、一目了然……<br />短短几天内,这个流言不胫而走,并出现多个版本,而每一个版本又往往能在一天之内就在全城跑几个来回。街谈巷议,很多人说得头头是道,仿佛已经耳闻目睹了这张传说中的“百贪图”。有人说这张“百贪图”是中央中纪委响应中共中央总书记的号召而经过长达一年的暗中调查绘制的,广海市只是全国的试点。中共中央这一次已经痛下决心,要在全国各个省市秘密绘制“百贪图”,再利用“百贪图”上的线索顺藤摸瓜,一个一个剿灭这些国家的蛀虫和民族的败类,在万众瞩目的十七大召开前打一场歼灭贪官污吏的大战役……<br />不久又有流言传出,广海市这张“百贪图”即将传到当地公安局手里,目的是用来指导一场广海市历史上规模空前绝后的反贪反腐之战……<br />我心中很是不安,打电话给黎海,他的手机没有开。我联系了公安局办公室,秘书说局长很忙,每天都在开会汇报工作。<br />我只好每天买报纸,看看有什么消息。星期五我在《广海日报》上看到了头版报道:广海市三个领导干部被公安机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逮捕归案,他们是教育局副局长、税务局处长和中国银行的一名科长。<br />当天夜总会又传出新的甚至连妓女们都欢呼雀跃的流言:广海市的反腐败之战已经打响了。目前被公安机关直接拘留(没有经过“双规”,甚至没有经过市委市政府领导预先批准)的三位领导干部就是“百贪图”上提供的线索——战争还将继续,贪官在劫难逃……<br />我心里有些激动,但更多的是困惑和震惊。很显然,传说中神秘的“百贪图”就是我为黎海绘制的“作战地图”,可是这事为什么会传出来?而且越传越邪乎。应该只有我和黎海知道才对。如果是黎海传出来的,不应弄得如此神秘和离谱,如果不是他传出来的,那又会是谁呢?<br />为了进一步弄清楚,我也抽空到网吧上网,进入到广海市政府网站,看到报纸上没有报道的新闻,也读到广海市公安局局长黎海在拘留三个贪污犯时那慷慨激昂的发言。来到广海市政府论坛,这里已经炸开锅了,市民显然对“百贪图”的出现抱空前的热情和信心。很多网友对公安局局长果断行动,维护了司法独立表示高度赞扬。当然,也有冷静的市民发帖进行了分析,认为“百贪图”的传说太离谱,中央不会这么做,而且,至今广海市的领导中没有人出来证实。不过立即有网友跟帖,声称这次情况特殊,虽然政府没有人出来证实,但也没有人出来辟谣。公安局局长黎海在记者追问到“百贪图”时不但不辟谣,而且还暧昧地笑而不答,此类情况前所未有,值得重视,等等。<br />我再次拨打了黎海的电话,还是关机状态。<br />这两天老板娘在包厢里加紧训练自己,里面经常传出杀猪似的嚎叫,我为她感到些微的抱歉。几天后,当她换了一身衣服,从包厢里走出来时,可怜的老板娘几乎瘦了一圈,走路有些不稳,大腿好像合不拢,不过看起来就更加惹人怜爱、招人恨不得虐待。我想她应该达到了我所要求的标准,姜还是老的辣,我不禁对她有些佩服。<br />老板娘出来了,我就又可以干别的事了,可是我始终无法联系到黎海,广海市的流言蜚语满天飞。就在这时,我收到了一个电话。说话人的腔调热情得好像我们是世交似的,但我却听不出是谁,他说出名字我还是没有想起来,最后他说出“法院院长”时,我才不好意思地“哦哦”连声。<br />我把他一个星期前的约定完全忘记了,我还以为只是领导干部谦虚地说说而已,没有想到他这么认真。电话中他说,他带了几篇自己的习作,想请我指教指教。<br />我真有点受宠若惊,按照指定的时间来到广海市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希尔顿,转了好几个圈,才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来到二楼的咖啡厅。<br />法院陈国光院长已经坐在那里了,看到我进来,他热情地起身握手让座。他今天穿了一件灰黑色的夹克衫,卡其蓝色的休闲裤,脚蹬一双运动鞋,象是和亲朋好友聚会的样子,脸上堆满平易近人的笑容。这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我们很轻松地聊了起来。我惊奇地发现,法院院长对文学的理解远远超过我的预估,这也让我渐渐消除了原有的戒心。<br />一杯咖啡下肚,我们已经聊得很投机了。当服务员给我们加第三杯咖啡时,他不好意思地从手提袋里抽出一叠厚厚的稿纸。<br />“杨子,你看,这是我写的一些东西,不成样子,你别见笑,帮我看看……”<br />我接过沉甸甸的稿子,翻看了一下,里面有散文有诗词,还有几篇中篇小说,都是很整齐的打印件,这让我对眼前的法院院长更是刮目相看。<br />吃饭时我们更是聊得海阔天空。说到我的老同学公安局长黎海,陈国光院长竖起了大拇指,连连夸奖。我说黎海不像话,这几天我都找不到他。<br />“噢——”院长抬头看着我,“他很忙呀,最近很多工作。”<br />“忙‘百贪图’?”我脱口而出。<br />“呵呵——”陈国光院长极其不自然地假装潇洒地耸耸肩,“可能吧。你也听到了传言?”<br />“传言而已,不足为凭。”我不经意地说。<br />“是的。”法院院长表情严肃地说,“可是,反贪污腐败刻不容缓,形势严峻呀!如果真有‘百贪图’,我倒真想结识这位制定此图的大侠客。”<br />我们两人都停了一下,随即都放松面部表情。<br />院长换了一种口气,开始关心我的作品。我谦虚地说了两句,期间院长竖起的大拇指几乎没有机会放下来,让我很有些不好意思。<br />“杨子,你写的那些揭露文学有地方发表吗?”<br />“呵,是没有,可是你忘记了,不是出现了一种叫互联网的东西吗,只要你写,总有虚拟的空间可以贴上去的。只要一个地方可以贴上去,就会有人成千上万的读者看到,不是吗……”<br />“也是,也是,互联网,哈哈——”陈国光院长的那张国字脸挤满了笑容,连连点头。“现在像杨子这样有良心和道义感的作家不多了,杨子到了广海市,是我们广海人民的福气呀。哈哈哈……”<br />“言重了,言重了!”我一时对这种从来没有戴过的高帽子不太适应,可内心深处却很受用。院长这时突然收起了笑容,咬牙切齿地说:“有你就好了,看那些贪官污吏还敢不敢那么放肆!”<br />“我?嗨!我算个老几?我什么也没有做呀。”我心中暗暗吃惊,竭力让自己不要表现出来。<br />“你就不要谦虚了,杨子,我们之间就不用客气了,黎局长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今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在广海市——嘿嘿,没有问题的!我们从今天开始就是好朋友了,我就喜欢和你这种知识分子交朋友。”<br />我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一步,后来我回想起来,才发现,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靠谈话被人把距离拉得如此之近。法院院长能够在这个位置上干了这么久,并且还是政法委书记最热门的人选显然不是盖的。<br />吃完饭我们走出餐厅时,两人几乎是手挽着手。我提着那一捆书稿,院长满脸感激。分手时,他把一个信封塞在我手里,“你帮我看稿子,不能白干吧,不要推了,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br />“天上人间”的老板娘都是用这种方式给我发工资和奖金的,一拿在手上,我就能感觉到这点小意思至少有一万元人民币。我想推掉,但在酒店门口众目睽睽之下,我觉得推来推去没有意思。而且,他脸上的真诚也让我却之不恭。<br />我把厚厚的信封塞在裤子口袋里,压着我被法国红酒刺激得有点蠢蠢欲动的鸡巴。看到我收下了钱,陈院长一阵会心而含蓄的微笑。临走时,他在我耳边悄悄说,明天晚上出来玩玩,我在大堂等你。<br />我问有什么事,他神秘地把一口带法国红酒味道的口臭喷到我脸上:“老朋友,明天来了不就知道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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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5.9.2006 06:30:49 | 只看该作者
十四<br /><br />第二天下午陈国光院长又打来了电话,电话中他再三强调能够交上我这样的知识分子朋友,是他的荣幸。最后,他提醒我,不要忘记晚上的约会。<br />反正也找不到黎海,夜总会也没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好不容易交上一个既懂得文学又平易近人的领导干部,没有理由不去,且看他为今晚安排了什么精彩的节目。<br />按照约定,晚上八点左右,我来到希尔顿酒店大堂咖啡厅,等了一会,没有见到院长。这时电话响了,他在电话中一再道歉,说有点事走不开,请我先到顶楼的套房等他一会。他随即又致电酒店大堂经理,让服务员把套房的钥匙拿给我。<br />来到五星级酒店的顶楼,我打开了套房的门,一阵轻柔的音乐传来,客厅里的灯光经过精心装饰,显得柔和轻松;窗台上点燃着一排情趣蜡烛,在抽风机口里吹出的微风中摇曳生辉。进入这样的氛围中,我的身体立即放松下来。<br />沙发旁边的茶几上摆满了精美的零食和下酒小菜,一瓶水晶瓶子的路易十四,瓶盖已经打开一半。我坐下来时,发现路易十四水晶酒瓶上粘着一张小纸条,我拿起来,上面写着:“老朋友,先独自一个人喝一杯享受一下吧”。<br />酒杯都准备好了,是那种晶莹剔透、在烛光下泛出夜光的杯子,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瓶盖,一阵传说中的酒香钻入大脑,顿感通身舒泰。我两手抓紧水晶酒瓶斟了小半杯,摇了摇,慢慢放到鼻子前深吸一口,陶醉在这酒香里,再轻轻浅尝一口,让这种差不多两百元一小口的美酒佳酿缓缓地顺着我的喉咙和消化道滑下去……<br />感觉真他妈的好!过去半年我是赚了点钱,但就算以比这更快的速度赚下去,恐怕这一辈子我还是舍不得买这种万元一瓶的洋酒,我感慨万千。传说中这种酒有三大好处,第一大好处是不上头、不伤身,喝得再多,就算喝得酩酊大醉,隔天起床不但不会头痛,而且还精神抖擞。另外一个好处就是两杯下肚后的三天之内,一股血气和精气都会盘旋在小腹和鸡巴附近随时待命、直捣黄龙……<br />拿起酒瓶时,我又注意到茶几上还有一张小纸条,我拿起来,上面写着:“杨子,这酒是我托人刚刚从香港带回来的,今天就供你一人享受。”我大吃一惊,可惜开盖了,否则我就可以拿出去卖掉。既然开盖了,能多喝一点就多喝吧。<br />我又斟了满满一大杯,和着房间高级音响里传出的柔曼的轻音乐细细品尝。为了不败坏这种酒独有的味道,我一口小菜也不愿意吃。<br />两杯下肚,我很快体会到传说中的第三大好处:清醒地体会到醉酒的感觉!<br />我喜欢喝酒,但很少喝醉。和亲戚朋友一起喝酒时,我都会适可而止。我不知到自己喝醉后会说出什么让人难堪的话,会干出什么让自己事后觉得丑的事。<br />不过我独自醉过几次,那感觉是令人神往的,可惜清醒后,都不能准确地说出那到底是种什么感觉,但我好像有点理解了世界上为什么竟然有那么多人把自己往死里灌,不醉不休。<br />后来看到书上说,醉酒的感觉就好像临终前灵魂飘然而出、脱离了肉身而蓦然回首盯住那具臭皮囊的感觉。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我好羡慕也好向往,那是一种终于看清了自己的臭皮囊而又能洒脱旁观的感觉吧?我真想能够清醒地体验一回,可是每次醉酒都弄得胃痛和头昏脑胀,我又没有那个胆量去铤而走险,让自己濒临一次死亡——要是灵魂飘出去,再也飘不会来,咋办?<br />后来又从一本书上读到,醉酒的感觉和吸食毒品和大麻的感觉类似,只是吸食毒品和大麻让你能够在不醉的情况下享受到醉的感觉。奉公守纪的我自然不会去买毒品,也就没有能够及时体会那种传说中的感觉。<br />不过,几年前,当我漂流到荷兰阿姆斯特丹时,我终于得到机会合法地吸食大麻。<br />那次,我到门口挂着蓝色三角标志的大麻点购买了两支大麻卷成的香烟,急忙赶回酒店,云里雾里吸了起来。但不知道是大麻不够量,还是我没有吸进去,等了一个小时也没有反应。于是我又急忙出门,把自己的问题告诉了大麻商店的老板。那个荷兰佬盯了我一会,建议我买大麻蛋糕。我让他包了两块。<br />回到酒店后,我先洗了个澡,然后躺到床上,开始慢慢吃大麻蛋糕。我有些紧张,深怕吃完后反应太强烈,毕竟那个店主说这两块蛋糕足足可以让一头大象过一阵子瘾。<br />第一块吃下后,我静静地躺了一会,见还是没有什么反应,我决定再吃下另外一块……两块都下肚后,我感觉到胃有些胀,我静静地躺下,等待那灵魂漂浮、濒死感觉的到来。<br />十分钟后还是没有什么异样,真奇怪,是不是我太紧张?我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放松。我也把自己的思绪暂时带离大麻。打量酒店的房顶,看到几个蟑螂在爬行,我又把目光移向窗帘,外面灯火辉煌,情人们打闹嬉笑的声音传了进来……我感到一阵孤单,这时我脑袋里突然产生了一些疑问:我在干什么?等一会如果大麻生效了,我的灵魂出来了,那么它会看到什么呢?看到现在躺在床上的这具臭皮囊?这具到处漂泊,至今一事无成的躯体?我为什么躺在这里?一百多年前,欧洲人就是用鸦片把我们弄成了东亚病夫,我现在却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吸……我真不是个东西呀!到这里之前在上海和香港的遭遇突然浮现在我脑海——<br />在上海时,我申请加入作家协会,他们告诉我一个地址。当我到那里后,看到一座破败的小楼,门口有十几个脸上长满看起来永远不会消退的青春痘的小姑娘在推推嚷嚷地排队。问她们干什么,她们说在等专职作家签名。两个小姑娘神秘地补充道,这是上海最后的两个专职作家了,体制改革后,国家不再养专职作家,如果不现在请他们签名,他们就要绝种了。我挤到门口,终于看到了共和国养的最后两个专职作家。他们已经沦落为中国的弱势群体,不过在这些长着青春痘的发育不全的小姑娘面前,他们脸上仍然勉强挂着一丝残存的尊严……现在作家到处都是,好像中国生产的便宜鞋子,有华人的地方,就有数不清的华人作家。<br />不久我又到香港。在香港听到我最崇拜的女明星收富商三百万陪睡一晚上,老少咸宜——我的心痛苦得直出汗,连鸡巴也愤怒了。我给她写信,告诉她,我没有钱,但如果她和我睡一晚,我会用一生的时间回忆她的身体,并且写一本书专门描述她那三百万一晚的阴户。我向她保证,在她和她那三百万的阴户化成灰烬的一千年后,那时能够读懂中文的人民仍然可以读到我写的那个阴户,而且还在联想中起劲地手淫……她没有回信,我也只能继续流浪。现在躺在这里等待感受大麻的功效——也就是濒死的感觉。<br />又过了一会,我眼角有些发胀,不久我感觉到有泪水从眼眶漫出——我到底怎么了?床上躺的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那么无聊?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吸食鸦片?我——人到中年却凭空产生不得志的感觉,我是否已经沦落到一名破落文人的悲惨地步?不,不,不是的……<br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淌过脸庞流到我胸脯上。那胸脯上的泪水晶莹剔透,冰冰凉凉,又好像一把透明的刀子仿佛要划开我的胸腔。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这哭声属于悲痛欲绝型的,但我心中却感觉不到痛苦带来的疼痛……我一会专心沉浸在自己的哭声中,让眼泪和鼻涕无拘无束地喷射而出;过一会,我又让自己的听觉和视觉从负责痛哭的嘴巴和鼻子那里抽离出来,听着自己的哭声,有一种陌生和滑稽的感觉。这时我仿佛看到此时此刻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好像他已经死了一样,好像他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一会我回到负责痛哭的嘴巴和鼻子那里,一会我又回到耳朵和眼睛……一会我专心痛哭,一会我聚精会神地听自己的痛哭声……<br />那一天在欧洲的一个破烂小旅店里我到底哭了多久,已经记不得了。最后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br />第二天我下楼找那个店主理论,我说我吃了两块蛋糕都没有反应,店主很抱歉,说自己的鸦片绝对是货真价实的,量也很充足。他说有些人就是比较迟钝、麻木了。<br />后来我把这段经历告诉我的一个朋友,他听了哈哈大笑。他说,你躺在床上等大麻生效时不是哭了吗?那就是反应。我说,我当时哭,是想到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一家酒店、无聊到买大麻来试,我觉得自己又无聊又可悲,所以就忍不住哭了。<br />朋友说,那就是大麻的感觉,也是醉酒的感觉,当然也是濒死的感觉。<br />现在眼前的路易十四据说也能够引发那种濒死的经历,让你清醒地享受醉生梦死的感觉。不知不觉,我已经喝了三杯半,差不多达到了我的极限。<br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音乐停止了,而几乎与此同时,窗台上那一排情趣蜡烛也逐一熄灭。我心里充满了佩服,五星级酒店就是不一样,这一定是精心安排的,音响和蜡烛同时停下来——就在这时,我隐隐约约听到有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br />我站起来,摇晃了一下才站稳,然后慢慢走向卧室的门。卧室的门半开着,从里面传出一阵电动马达的“嗡嗡”声,夹杂着几声低沉的压抑的呻吟。我轻轻推开半掩的门,一股香奈尔的香味扑鼻而来……<br />走进卧室,房间里只亮着一支落地灯,马达声和呻吟都来自床上。我向床上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条高高抬起的大腿,腿上被手指粗的麻绳勒得紧紧的。床上的女人一丝不挂,高高翘起的大腿和屁股正对着我站立的门口。大腿下面的阴户和白白的屁股尽收眼底。大腿根上一个粗大的电动塑胶阳具只露出小半截在外面,独自“嗡嗡”地摇头晃脑……经过长时间搅拌的阴户已经红肿,但粗大的阳具仍然不停地把阴户里白色的液体搅拌出来,好像燃烧后的蜡烛从阴户口流淌下来,经过满月似的大白屁股和菊花似的屁眼流到床单上……<br />女人被麻绳巧妙分开并吊起的大腿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到白胖女人的大腿上挂了一副鲜红颜色的纸条,上面写着:“杨子,她是你的!”<br />我浑身颤抖,摇摇晃晃走前两步,看到那一丝不挂的女人肚子上也被麻绳捆得横七竖八的,麻绳把女人丰满鼓胀的奶子勒得好似随时会爆炸似的气球。那女人显然高潮过好几次了,我已经能够清楚地听到她淫声荡语里夹杂着痛的呻吟声,只是我已经无法分清那到底是“痛苦”还是“痛快”的呻吟 。我又走近两步,看到那女人旁边的床上摆放了一条鞭子和几只形状怪异的塑胶阳具,还有几个供灌肠用的注射器和一瓶酸酸乳牛奶……<br />女人的头发散开,满头大汗,双眼微微张开着,涂着血红唇膏的嘴唇一张一合……大概是感觉到有人进来,她抬起自己变了形的头,勉强睁开了半闭的眼睛,淫声荡气地说:“主人,请你折磨我吧……”<br />我这才看清楚,原来这个被麻绳绑住,被电动塑胶阳具弄得红肿不堪的女人正是“天上人间”的老板娘!<br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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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8.9.2006 01:45:08 | 只看该作者
十五<br /><br />从这个窗口看出去,一排排老房子的屋顶尽收眼底,夕阳的余晖透过城市上空混浊的空气渗透下来,屋顶上到处都是晒了一整天蔫不啦叽的内衣内裤。从错落有致的楼房顶看下去,菜市场也准备打烊了,清洁工开始清除堆得小山似的蔬菜叶子,清洗满地的血水。水雾随即升起,我能够闻到混杂着青菜叶子和家禽血腥的味道。——这一切都再次让我感觉自己成为这个城市的一部份。<br />只是这种感觉已经久违了。<br />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在干什么?我想干什么?<br />这些差不多半年多时间没有折磨我的问题并没有远离我而去,只是隐藏在我的内心深处,现在他们又一古脑儿跳了出来,拷问我。<br />而最让我气恼的则是:这些问题从何而来,我他妈的为什么要用这些鸡巴无聊的问题折磨自己?!<br />脑海里老是挥不去老板娘那被电动阳具搅拌得流出肥油状淫液的红肿的阴户。我是自然不会再回到“天上人间”夜总会了。这些月里,我在那里赚了不少人民币,口袋里鼓鼓胀胀的,不过,心里却空荡荡的。<br />我打开差不多被尘封了的手提电脑,想写点什么,可是对着惨白的屏幕,脑袋里一片空白。我下楼买了几份报纸,又到网吧去上网浏览政府网站……<br />《广海日报》第一版刊登市委书记和公安局长黎海亲密握手的大幅照片,第二版醒目标题:“公安局长黎海同志辟谣”,文章引述黎局长的话说,所谓传说中的“百贪图”只不过是别有用心的人造出来的,黎局长还保证,谣言将止于智者——这个智者就是维护广海市稳定的公安局。<br />政府网站也以显著的位置刊登了这两条新闻,BBS里,广海市的市民一片失望的议论声。但也有显然是政府的写手贴出的重量级帖子。帖子声称,十七年前也就是1989年春夏之交发生的那场差一点破坏了稳定、断送了国家前途的风波中也出现过一张“百贪图”,这张揭露了党政领导裙带关系的图纸对热情高涨的学生和市民起了火上浇油的作用……这篇一个错别字都没有的网文还指出,广海市经济发展快,领导班子稳定,政府换届正在有序地进行,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了所谓“百贪图”,一定不是空穴来风。文章还告诫领导干部必须认清大形势,放下包袱,勇往直前……号召市民们要擦亮眼睛,分清是非,自觉站在以广海市市委为首的领导周围,维护稳定的政治局面……<br />另外一个颇有份量的帖子高度赞扬了广海市公安局局长黎海同志,说他一举粉碎了以教育局副局长、中行科长和税务处长为首的贪腐集团,打击了贪官污吏的嚣张气焰。帖子还透露,黎局长肯定是未来的政法委书记,并且还说,法院院长已经自动退出了竞争,因为他也认为公安局长黎海反腐败得力,应该升上去,自己愿意在他的领导下继续做广海市人民的公仆……<br />回到我的小房间,我越想越气,最后竟然情不自禁地怒极而笑,随即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br />我打开电脑,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这一打就是七个小时,凌晨一点时我才停了下来。我拨通了黎海家里的电话,他说话的声音有些迷糊:“有没有搞错,这个时间打电话来……”<br />“没有搞错,你的手机不开,十二点前你都不在家,我不这个时候打什么时候打?”<br />“哦,是杨子呀,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忙,有时间我会找你的……”<br />“我靠,你是在忙着升官发财吧?我算是看错了人。”我气愤地说。<br />那边过了一会才说话:“杨子,你又犯病了?莫明其妙。”<br />他说罢竟然挂下了电话,我更加义愤填膺,我一点睡意也没有,于是我继续噼里啪啦地打字,直到阳光从我的窗户里爬进来……<br />*                          *                        *<br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我都在昏昏沉沉中度过,我不看报纸也不上网,也不再写东西。每天我都去逛街,在各种风味的小吃摊上解决一日三餐,我口袋里还有不少钱,但手提电话单来了,我也不去交费,没有什么人会给我打电话,我唯一的朋友黎海正忙着迎接政府换届。<br />一天晚上,当这位被各界人士都看好要在政府换届后更上一层楼的公安局局长突然又出现在我门口时,我还真有些意外。<br />“老同学,你的手机怎么又停了?害得我又要爬楼找你。”<br />“我靠,你能不听电话,我就不能吗?”我没好气地说。<br />他不说话,径直走到茶几旁坐下,从随身包里拿出两罐啤酒。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太对。<br />他把一罐啤酒递给我,没有等我打开,自己已经先灌了半罐进去。<br />“唉——”他长叹一声。<br />“局长大人——不不,未来的书记大人,又有什么烦恼?”<br />“你不看报吗?”他反问我一句,又四周扫了眼我的房间。<br />“不看那玩意,房间电话线也卡断了,所以连网都不上。”我说。<br />他又叹息了一声,从随身包里拿出了一叠报纸和打印纸,“你自己看吧,老同学。”<br />我拿过来翻阅,这才看到这些报纸都报道了一起广海市工商局副局长潜逃海外的消息。那些打印纸上的东西则是从互联网上打印下来的,属于网友报道的新闻,议论到两起尚未公开的广海市领导人突然失踪的消息。<br />“真他妈的邪门,两个星期前开始,先是工商局副局长突然潜逃海外,随后又有好几个部门的领导找不到了,估计有些已经逃到海外,有些正在边境准备逃亡……”黎海气恼地说。<br />“原来是这样,”我不以为然地说,“这几个人不都是我们‘作战地图’占山为王的贪污犯吗?现在他们潜逃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br />“唉——杨子,你有所不知,短短两个星期不到,一个干部外逃,三个失踪,前天还有一个自杀未遂,正被‘双规’。不知道撞了什么邪,再出几件这样的事,我这个公安局长也该让位了。”<br />“这和你这个公安局长有什么关系?”我问。<br />“有什么关系?关系可大了,上面的领导和人民群众都会质问,这些贪官污吏潜伏多久了,为什么都没有揪出来?直到他们潜逃才发现国家被亏空了几百万、几千万……”<br />“哈哈,问得好呀,这也正是我要问你的。”我开心地笑着说。<br />“杨子,你丫的别这样,有点同情心好不好?”他睁着带血丝的眼睛。<br />“你不是让我帮你制定了‘作战地图’,也就是后来传说中的‘百贪图’吗,你为什么还让他们跑了?”我声音突然冷冷地说。<br />“杨子,”他换了副可怜巴巴的腔调,“我知道你又来劲了,我真拿你没办法。再说,我不是按照你绘制的关系图抓了三个贪污犯吗,效果还很不错,其他的也有收敛……”<br />“嘿嘿,就是那‘作战地图’上孤立无援的三个小碉堡?其他的你一个没有动,对不对?”我冷冷地说。<br />“杨子,其他的动不了,我才不动。再说,你也看到了,你绘制的‘作战地图’上的干部有很多都是对广海市有贡献的。我知道大家说到贪污犯罪就咬牙切齿,但你想一想,没有贪污腐败现象,我怕超过一半的干部都提不起劲头,失去了为国家和人民做事的动力,如果他们这样,国家还怎么发展?”<br />“又一个精英的理论,”我嘲笑地说,“没有贪污就没有发展,改革的带头人也就是腐败分子,嘿嘿,你们真有意思。”<br />“你就尽情讽刺吧,你知道我要找你帮忙,你就发泄吧。”<br />“你要找我帮忙?”我看着他,“说吧,我能帮会帮的。”<br />黎海透露,这几个星期发生的贪官潜逃、失踪和自杀事件如此频繁,是极其不寻常的。要知道,贪官出事的机率比坐飞机旅行摔下来还要小。去年两年也就只有两个贪官外逃,一个自杀。可是,仅仅过去两个星期……。如果这两个星期的贪官外逃事件继续延续下去,那广海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就会彻底失去省委领导的信任。那也就是说,先前已经拟定好并经过初步讨论的新领导班子就会推倒从来。搞不好,大量的领导要从其他省市调过来……<br />“你别罗嗦了,告诉我怎么可以帮你吧?”我不愿意再听他罗嗦。<br />“好,我就告诉你,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下这两个星期发生的外逃和自杀事件的背景,如果有可能不惜一切办法阻止事态进一步严重下去。”他小声但坚定地说。<br />“这还用查吗,他们贪污腐败,害怕了就畏罪潜逃,阻止他们外逃就是把他们都抓起来。”<br />黎海烦躁地打断他,说道:“如果这么简单就好了,这些人是那么容易害怕的吗?工商局副局长还是久经锻炼的老共产党员。再说,没有任何人要查他们,他们就这样莫明其妙地被吓破了胆,仓皇而逃,工商局副局长甚至连户口里的一千多万人民币都来不及提走……”<br />“是不是和你手里的‘百贪图’有关,这些人可能都知道了自己是‘百贪图’上的大山头。”我推测着,故意在“百贪图”三个字上拖了长长的音。<br />黎海显然有些尴尬,喃喃地说:“‘百贪图’只是传说——”<br />“不只是传说那么简单吧?”看到他还在那里演戏,我心中有气。“我可是为了那个‘传说’工作了一个半月。你偷偷放出‘百贪图’的消息,大概把他们吓坏了吧。”<br />“不会,不会,我都出来辟谣了,而且又一一找他们做了解释……”黎海冲口而出,说到后来,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br />我默不做声,但心里一阵难过。我的推测果然没错,利用我制定了“百贪图”的老同学黎海自己放出风声,并把“百贪图”上三个没有后台的小官僚绳之于法。这种敲山震虎的做法一下子让广海市笼罩在“红色恐怖”之中。就在风声鹤唳,贪官草木皆兵的时候,保险柜里锁着“百贪图”的黎海跳出来辟谣,而且一个个安慰那些贪官污吏。这使得那些贪官污吏对这位公安局长怀着既感激又害怕的感情。这也就是一点后台靠山都没有的黎海快速超过法院院长,成为政法委书记的第一人选的原因。<br />“老同学,你可真卑鄙,我承认你不贪污金钱,没有想到你对权力那么渴求。千万不要告诉我另外一个精英理论:我不择手段爬上去后会实行改革,并反对贪污腐败……”<br />“杨子,够了,我现在烦得很,不想再被你教育。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你忘了你现在用的钱都是那些妓女赚来的吗?”<br />“嘿嘿,”我冷笑一声,“你该不是一早就蓄意把我送进妓院,让我的道德受到污染,然后再来利用我吧?你不要忘记,作为一个中年不得志的臭知识分子,如果我坏起来也是很快的,而且很厉害,甚至会坏到你无法想象的地步。哼!”<br />黎海吃惊地看着我,想了一会我刚刚说的话。<br />“杨子,你到底帮不帮我?这件事涉及到‘百贪图’,那本来就是只有你和我两人知道的秘密,我不想让太多人介入。”<br />“谁说我不帮你,”我把剩下的啤酒全部灌进肚子里,“你是我的老同学,也是我在广海市唯一的朋友,不帮你,我帮谁?”<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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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9.9.2006 07:06:06 | 只看该作者
十六<br /><br />就在我答应黎海要帮他的第二天上午,又出了一件事,公安局交通大队的队长也消失不见了,当我给黎海打电话询问此事时,他的声音里透出末日将至的腔调。最后,他绝望地叹息了一声说,我可能也帮不上他的忙了,因为按照这个势头,哪怕再出现一件事,不要说他这个公安局长,可能就是市委书记也难保住职位了,要知道两个星期内已经有五位领导干部或潜逃海外或人间蒸发。<br />我在电话里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然后掐指一算,微微一笑,轻松地安慰他说,那我就试一下吧,或许我可以帮他一把。为了缓和气氛,我开玩笑地说,今后可不要一忙就不接老同学的电话呀。<br />他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今后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但我感觉得到,他对我能够帮他还是半信半疑,只不过他别无选择,把我当成最后一根稻草而已。他问我从哪里入手,需不需要他帮忙。我淡淡地说,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只要我出手,你就高枕无忧吧。<br />接下来我过得昏昏沉沉,白天出去逛街,买所有的报纸,像那些退休老人一样坐在公园里读报、看人下棋,晚上有时间就去看电影,有时看了恐怖的电影一个人不敢上楼,就到茶座去喝茶、找女孩子聊天;有时看了煽情的电影,散场后回到小房间里眼眶里还有泪水在转悠……<br />黎海每天都打一个电话来询问进度,声音里透出紧张和不安。直到一个星期后,他的声音才透出一点希望,这个星期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两个星期后,仍然平安无事。黎海在电话里的声音越来越兴奋。最后在电话中我听到了他欢快的声音。<br />“杨子,怎么你一出手就万事大吉了?太棒了!你真是我的幸运星,凡事找你,一找就灵……”<br />我继续看电影,读书,逛街,在各种风味的小吃店享受美食。三个星期过去了,黎海让司机开车到我楼下接我去酒店喝酒。<br />我被司机护送到一个小包厢,满面春风的黎海跳起来拥抱了我。司机退出后,他关起房门兴奋地说:“老同学,你真有办法,杨子,谢谢你!省委昨天刚刚开过会,广海市的领导班子基本上定下来了。<br />“杨子,我这个政法委书记算是稳了。我不知道是你帮我,还是老天爷有眼,总之,你说要出手后,就再也没有贪官污吏出事了。我靠,这可真邪,要知道,在我请你帮忙前的三个星期里,贪官接二连三地外逃,其中一个自杀未遂。杨子,我算是服了你啦,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做了些什么。”<br />“没事就算了,还提它干什么,我其实也没有做什么。”我淡淡地说。<br />“好好,我知道你不肯说,那——那,我们喝酒吧,要喝什么?”<br />“你以为灌我酒我就会泄露天机?除非有路易十四,你有吗?”我笑着问。<br />“这个——也太贵了吧,”黎海面露难色,“你该不会以为我也是‘百贪图’上的吧?”<br />“开玩笑的,等你当了政法委书记,或者等你当了市委书记时我们再喝那个玩意吧。何况,我不久前才喝过路易十四,也就那么回事。”我伸手在老同学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有一点让我深感欣慰,我的老同学黎海也许在道德上已经开始腐败,而且也被权力弄得是非观念模糊、面目全非,但他不贪污金钱,这一点我可以肯定。这也是我们始终还是朋友的主要原因。<br />我们要了一瓶XO,酒店给老顾客优惠价,八百元人民币。然后黎海还特意叫了几罐啤酒,加上一桌丰盛的菜肴,他说不醉无归。<br />一个小时候后,我们的口舌都不利索了,杯盘狼藉。黎海红着眼睛问:“我说杨子老兄,你该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了吧。你说,怎么就那么邪门,你一答应出手帮我,那些贪官就都得到了命令似的,个个按兵不动,哈哈……我就化险为夷了,哈哈……”<br />我含笑不语。<br />黎海叫服务员进来,吩咐她们收拾了桌子,重新叫了几样下酒小菜,然后又点了一瓶蓝带。他嘀咕着:“我今天就不相信你不说,我们今天就都醉他妈的一次……”<br />我用已经有点朦胧的眼睛看着他,他好像真有点不醉不休的样子。我说我要先去厕所,好让刚刚喝下的半瓶XO以及几罐啤酒能够排出体外。<br />我摇摇晃晃来到厕所,不小心撞了站在我旁边小便的人,让他的小便撒到他自己的裤子上,我忍住笑,头也不抬逃也似地跑回到小包厢。可是那人好像在后面追我,回到包厢,还没有坐下来就听到身后门外有人叫:“杨子,杨子作家,杨子……”<br />我回头一看,那个裤子湿了一块的人站在门口,定一定神再看,是个面熟的老人,“对不起,我不小心碰到你,你是……”<br />我用手指着他,想不起来,口舌也不太听话。<br />“杨子作家,我是新市区农民子弟学校的老郑呀……”<br />我记起来了,就是负责建设那所农民工子弟小学的老郑。他有点变化,身上的衣服很干净,脸上油光闪闪的,和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忧郁表情截然相反,满面红光的样子。我正在打量他,他突然伸出刚刚还在裤子上擦抹的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br />“杨子作家……”<br />这家伙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塞,我大惊失色,想退后一步避开危险,却抽不出手。<br />“杨子作家,别怪我失态,刚才要不是在厕所里碰到你,我都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你呀。”<br />我这才发现,老郑好像没有什么恶意,而且是真情流露,我疑惑地问:“找我有什么事?”<br />说时迟那时快,要不是我及时反手抓住他的双手,这个老郑只差那么一点就跪在了我面前。我靠,他比我大二十多岁,我哪里受得起。<br />“喂,有话好说,你这不是折我的寿吗?”我没好气地说,黎海大概误会此人是来找我的麻烦的,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想过来帮我。<br />“恩人,”老郑一句“恩人”后竟然泪如雨下,“杨子作家,我的恩人,不,是我们的恩人,你让我找得好苦呀——”<br />“我说,”黎海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找他有什么事就说呀,别这么拉拉扯扯的。”<br />“我……”老郑擦干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哽咽着说。“恩人,我代表我们学校的全体老师,也代表即将进入学校就读的农民子弟向你表达衷心的谢意和崇高的敬意……”<br />我和黎海脸上都露出真真假假的疑惑。他走过来扶住泣不成声的老郑,把他按在位子上坐下,然后让他慢慢说。<br />老郑又折腾了几分钟,才结结巴巴讲述开来。他说,自从我登在《广海日报》上那篇号召广海市三大精英为正在兴建的农民子弟学校捐款的文章见报后,过去一个多月他们共收到了二十三笔捐款——<br />“有一万块钱吗?”我小声但带着紧张地问。<br />“什么,一万?”老郑很吃惊,“不,我们总共收到了三百五十万元捐款!”<br />“什么?”黎海跳了起来,我心中也暗暗大吃一惊。我的吃惊没有逃过黎海突然变得敏锐的目光。<br />“现在不但学校工地已经复工,而且,我们加快了进度,用多收到的一百万元捐款组织了师资队伍,现在招收学生的工作已经开始。杨子作家,你是我们的恩人呀……”<br />“你等等,”我表情僵硬地说,“那捐款不一定是冲我写的一篇小文章来的,你不要搞错了。”<br />“杨子作家,这一点绝对不会错,”老郑用手背使劲擦了下鼻子,“因为收到捐款的银行户口正是我们最后见面时我给你的那个——当时你也知道,我们已经停工了,那个户口是我当天开的,是工商银行的,小笔存款也不收手续费……”<br />“知道知道,你不用说这些,你怎么知道人家是看了我的文章捐款的?”<br />“因为那个户口我只告诉过你,你正好又写进那篇文章中。其他人根本不知道我们有这个捐款账号呢……”负责人老郑兴奋得有些手舞足蹈。<br />我的心忽冷忽热的,我不敢看黎海,但我能够感觉到,他已经酒醒了几分,正在开动他的灰色脑细胞。过了一会,他不慌不忙地开口了,声音里透出只有我能够分辨出的阴阳怪气:<br />“如果我没有记错,杨子那篇文章已经刊登三个月了,可你刚才说,这二十三笔捐款却是过去一个多月里存入你们工商银行的户口的,报纸能够保持这么久吗?那么大一笔笔捐款,你怎么不问一下捐款人是怎么得到那个账号的?”<br />“我问谁呀,都是匿名捐款,啊——无名英雄呀。”老郑夸张地喊了一声,脸上充满了对英雄的向往之情。<br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真想找个洞口钻进去,又希望老郑赶快离开。<br />“杨子作家,我总算找到你了,否则,领导都会骂死我的。他们说我太大意,当时连恩人的电话和单位都没有记下来。现在好了,学校即将建起来,我的心愿也了啦。不过他们硬是让我当第一届校长,我想呀,我一定要请杨子你到我们学校当荣誉校长。”<br />那位已经是校长的老郑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名片,抽出两张递给我和黎海,又拿出笔,在另一张名片的后面记下我的电话和地址。<br />“好啦,好啦,我一定要感谢你,学校开业那天你一定要来做报告,我请你当荣誉校长……”<br />这位民工出身的校长激动得结结巴巴,竟然没有注意到我已经好久没有吭声了。黎海站起来帮我送客时阴阳怪气地说:“我就替杨子接受你的感谢,不过我想他不能当你们的荣誉校长了——”<br />“噢,是吗?你是什么人?杨子作家为什么就不能来当我们的荣誉校长?”老郑站住,有点不满地盯住黎海问。<br />“我是他的老同学,广海市公安局局长,”黎海声音怪异地说,“因为他要协助我们调查一件案子,一件敲诈勒索案,之后他要离开广海市了,真的,不久他就要离开了。”<br />“哎呀,真的吗?杨子作家,你总不会在学校开学前就离开吧?”老人很失望的样子,把目光转向我。<br />我要走吗?我从来没有说过,不过当我瞥了一眼黎海那满含嘲弄的目光时,我知道了——<br />“是的,我想我不得不离开广海市了……”<br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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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9.2006 06:06:22 | 只看该作者
十七<br /><br />黎海几乎是连推带扯地把老郑送到了包厢外,之后他吩咐服务员没有事就不要进来,然后就“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顺手把锁也扣上。<br />包厢里刹那间变得沉闷,我几乎透不过气来,于是我深呼吸几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旦平静下来,我脸上又挂上半醉不醉的表情。这表情一定惹火了公安局长黎海。他打开那瓶新上的蓝带,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骨碌地灌进了喉咙……<br />“嘿嘿,你一个人喝,不和我一起喝?”我心虚地问。<br />“我想喝醉,在你面前,我只有喝醉了脑袋才能更清醒,等我醉了我会告诉你一个精彩的高智商犯罪的故事。”黎海朦胧的醉眼中带着明显的挑衅。<br />“嘿嘿,是吗?”我只好借助酒精的刺激迫使自己的脑袋也快速运转,“你别谦虚了,你本来就很会推理破案,不然你能够当上广海市的公安局局长?我一个卖文维生的人,哪里比得上你的推理破案能力?未来的政法委书记!”<br />“卖文维生?知识分子吧,你不是说,知识分子真要坏起来那可是又快又厉害。哈哈,真不敢小看,我刚刚还在想,你丫的怎么就不肯告诉我你是如何帮我化险为夷的。有意思,有意思,不过没有关系,等我再喝一杯后,我来给你推理推理,不用你告诉我了。”<br />“在你推理前,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盯住他,觉得我应该以进为退,先下手为强。于是我主动出击,没有等他回答,就开口问了个问题:“对于几个月前发生在东山小学的敲诈勒索案,你其实早就推理出谁是罪犯了,可是你却一直隐瞒此事,为什么?”<br />他大概没有想到我会突然有此一问,有些吃惊,想了一会才说:“杨子,没想到你早就知道我已经推理出谁是罪犯了,不错,本局长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而且,我还知道,你和我一样,也早就看出谁是罪犯了。好,我回答你的问题,我之所以不告诉手下我已经发现真相,也不抓在逃的罪犯康伟夫妇,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你!”<br />“因为我?”这倒出乎我的意料。<br />“是的,杨子,因为你!我知道你迟早会破案的,并且本来应该比我更快,只是因为你对农民工的感情影响了你的判断力,所以你比我晚了一步。我本来想等你来告诉我这个案子破了,也可以让你重拾自信心,可是你在破案后却始终没有告诉我,也没有通知公安分局去抓人,你放走了那对夫妇。我一直很纳闷,不过我一直想,大概是你的阶级感情作怪,你一直同情农民工,为他们和他们的子女在城市的遭遇抱不平,现在一个朴实的农民工玩弄了一大批城市人,你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去破案抓人呢?”<br />“你的推理没错,我确实是同情康伟夫妇才不管此事的。”我急忙为自己辩解,“但不要忘记,我只是不管此事,而放走康伟夫妇的则是你这个公安局长——抓罪犯是你的工作,不是我的。至于我,我有权力不管此事。再说,他们的儿子一直给城市人那些宝贝独生子女当陪玩的出气包,最后他们生出这样的报复念头,而且最终也没造成人身伤害,有什么了不起,走了就走了。”<br />“哼,”黎海用鼻口重重出了口气,“如果真是心理不平衡的报复,倒也情有可原,可是这明明是一起精心策划的犯罪!康伟夫妇简直是天生的罪犯,他们经过精心而长久的策划——先使用一切办法筹够二十万元,把孩子送进广海市最贵的精英子女们云集的东山小学。接着康伟又装出一副可怜相说服校长,让校长把他老婆留在学校打零工。于是他老婆就利用打零工的机会把学校学生家长的情况都掌握了,包括这些家长登记的工作单位和家庭住址。经过一年多的策划和准备,他们开始付诸实施。首先他们开始写敲诈勒索信,内容和康伟寄给自己的那封差不多,邮寄给不同的家长。由于担心这些家长不肯就范,或者有那么一两个去报警,所以,他们夫妇也给自己写了一封敲诈勒索信,日期提前两天。三天后,他们把自己的儿子送走,当天又到学校宣称是被绑架了,并出示那封敲诈勒索信。狡猾的康伟夫妇不是先报警,如果报警,警察可能就会暗中调查。康伟故意让老婆到学校去大哭大闹,让每个家长都看到他们不交钱的下场。那些刚刚收到敲诈勒索信的家长看到康伟夫妇的惨况,自然不敢报警,也不敢拖拖拉拉了,都迫不及待地按照敲诈信上要求的交了赎金——也就是子女未来十几年的保险费。杨子,你睁开眼睛,别再带着你那朴素得可笑的阶级感情看这个案子,这是报复和路见不平的反抗吗?这明明是蓄谋已久的高智商犯罪!”<br />我看着半醉的黎海,心中生出一阵迷茫,他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思路清晰过。<br />“不错,你的推理不错,局长大人。我当时放过他时也想到了这一点,心里也很矛盾。最后还是没有提起,主要有两点,一是你始终没有告诉我,我以为还有什么内情,二是康伟夫妇做了两件有良心的事,让我不忍心戳穿他们。就是他虽然卷走了城市富人家长们至少五百万人民币,但他还是有一点良心的,他给民工学校捐款五万元,还把交给东山小学的十万元留下来,送给另外一个民工子弟。这城市人拥有五百万的人不少,有谁会捐这个钱?”<br />我停了一下,突然话锋一转:“局长大人,你刚刚的话中露出了一个天大的破绽,你大概说得太痛快,所以没有注意到。”<br />“破绽?”黎海喊道,瞪了我一眼。<br />“你刚才对康伟的犯罪分析可谓头头是道,我想这不是你今天才悟出的吧?也就是说你当时已经和我一样认识到康伟是个天才的罪犯。既然这样,那么我倒要问一句,你为什么不抓他?为什么又把不抓他的理由硬说成是照顾我的感情?既然这人是农民工中的败类,你抓了他,最多向我解释一两句就可以了,可是你为什么一直不动,直到今天才来向我分析?”<br />“你什么意思?”黎海大概也没有想到我会先下手、变被动为主动。<br />“我的意思很简单,你不愿意点破康伟案子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因为照顾到我的感情,而是你从他那高智商的作案手法中学到了东西,你看出康伟使用的这种敲诈勒索方式非常有效,于是灵机一动,制定出了自己的计谋。你先是利用我绘制了一份‘百贪图’——你知道不能让别人参与,你也知道凭你自己的能力弄不出来,而且如果‘百贪图’上留下你自己的字迹,真到使用时就会被人一眼看穿。<br />“有了这张‘百贪图’后,你开始实施第二步。那就是放出风声,宣称一份掌握了确凿证据的‘百贪图’出现在民间。结果广海市的那些贪官非常紧张,特别是在政府换届的当口,听到这个流言的贪官污吏几乎人人自危。这一点正如康伟利用了城市父母对独生子女的紧张心理一样,‘小皇帝’的父母会毫不犹豫地交出五万元钱买保险。那些贪官抱有同样的心理,不过,他们却不知道向谁买保险。就在这个时候,你突然把‘百贪图’上三个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什么背景的小萝卜头抓捕归案,甚至故意不经过市委批准,你玩了一次‘司法独立’,在广海市刮起一阵执法先锋的旋风。”<br />看到黎海头上出现了汗珠,我心中好不快意,于是我没有给他插话的机会,再接再厉地分析道:<br />“到这个时候,广海市那些贪官就算智商再低,也应该看出在当今的广海市到底是谁主沉浮了。其实他们早就应该想到你这个无门无派的公安局长的,在乱世、政府换届或者严打的时候,公安局局长本来就是引人注目的,何况再加上一份由市民的检举信绘制的‘百贪图’,你可谓如虎添翼。只可惜,因为你没有什么后台,一直被他们忽视甚至轻视。<br />“老同学,我很同情你,你在广海市势单力薄,分分钟被人家拉下来或者被那些不同的利益集团牺牲掉。但‘百贪图’的传说出来后,特别是在三个贪官被你一举抓获后,你的境况大大不同了,广海市党政中存在的各个山头都突然把你这个原来的无名高地作为争夺的对象。那个本来比你条件好的法院院长不得不退出竞争,扫除了你通向政法委书记路上的唯一障碍。当然,在你彻底悟出了康伟的方法后,政法委书记可能只是第一步,你今后肯定还会向市委书记的宝座前进,之后还有省委领导,甚至有一天我会看到你到北京去……<br />“局长大人,这些和抓获一个小小的康伟相比,孰重孰轻,用得着我说吗?你绝对不会再去戳破康伟夫妇的高智商犯罪,免得让人一下子就能联想到你后来实施的同样高智商的计谋,我的推理没有错吧?”<br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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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9.2006 05:56:00 | 只看该作者
十八<br /><br />五百元一瓶的蓝带已经下去了一半。<br />黎海局长抬头看着我,眼中的气焰明显减弱,他有些有气无力地说:<br />“你的推理没有错,是我的推理错了!”<br />“哦,是吗?”我不以为然地说,“老同学,你的什么推理错了?”<br />“发现康伟夫妇的诡计时,我正面临天大的危机,当初一心想当公安局长,没有想到当上后,我这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才发现身边危机四伏。你的推理没错,我从康伟夫妇的犯罪中得到启示,开始策划一个威慑计划,结果很成功。自从市委市政府两套班子听说出了张‘百贪图’后,他们都开始拉拢我,这些你大概也感觉到了,法院院长一度以为你就是‘百贪图’的幕后主使,他急忙放弃了一直和我争来争去的政法委书记宝座……”<br />我一阵哈哈大笑,把黎海的话淹没了。<br />“杨子,你的推理是对的,可是我当初的推理却错了。我原以为你不公开康伟夫妇的案子,是因为你对农民工的同情,怎么也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原来也受到了他的启发,而且作为知识分子,正如你自己所说,要坏起来真是又快又厉害——”<br />“你误会了,”我高声打断他。“我一开始不愿意告诉你们我已经破案,确实是对康伟的同情,加上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至少是那个时候。我看你是真的误会了,我那时根本没有动这个念头。”<br />“真的?”黎海满面怀疑地看着我。<br />“当然是真的,在推理破案上你太高估我的能力了,我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我当时并没有从康伟的案子想到其他的。”<br />“这怎么可能?那你是什么时候受到康伟的启发——”黎海吃惊地看着我。<br />“我不是受康伟的启示,我是受到你的启发。”我满脸不屑一顾地看着他说,“你使用那张‘百贪图’的方法太过张扬,小有成功后又自鸣得意,连我的电话都忙得没有时间听,你忘记了‘百贪图’是我们两人的。你知道我这人春风得意时思维迟钝,但一受到挫折,或者心情不好时,思维也异常敏捷。”<br />“我靠,老同学,你不会因为我太忙不接你电话就来报复我吧?”黎海差一点跳了起来。<br />“当然不是,我会那么低档吗?虽然我被你安排到妓院当上广海市领导干部的后宫御用主笔,可是我的政治道德水平还没有完全丧失,我后来之所以出手,完全是看不惯这帮贪官污吏的嚣张气焰,他妈的,老子就算是不得志的文人,又怎么样?哼——”<br />我眼前出现一个被粗大的塑胶阳具搅拌得肿胀不堪的阴户,我的鸡巴突然又愤怒了,这股怒火从裤裆里经过大肠和气管直冲脑门……<br />黎海被我没来由的愤怒弄得不知所措,莫明其妙地看着我。过了一会,我咽了口口水接着说:“在我看到你用一张传说中的‘百贪图’就收复了整个广海市的党政领导班子,这才再次想起了康伟案子,同时也终于明白了你这位铁面无私的执法英雄当初为什么对康伟这种天生的罪犯网开一面、手下留情了。”<br />“杨子,我明白了,下面的让我来说吧——‘百贪图’本来就是你帮我绘制的,而且你又阴错阳差地在广海市领导干部最频繁光顾的‘天上人间’夜总会当主笔,广海市党政军那点肮脏事几乎都被你掌握了。所以,当你决定使用康伟的办法后,你向各个高官发出了匿名恐吓信,你肯定提到一些他们的犯罪事实,否则这些高官不会那么容易被你吓唬住。你告诉他们你掌握了他们贪污腐败和包二奶的证据,如果他们不交一定的钱到你指定的账号,你就把那些罪证交给公安部门甚至在互联网上公开。由于前一段时间的‘百贪图’弄得这些贪官已成惊弓之鸟,他们没有理由不按照你的要求赶紧交钱。但是,杨子,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五个收到你敲诈信的官员没有交钱而畏罪潜逃呢?”<br />我看着他,笑而不答。过了一会,看他还是满脸疑惑不解,我才缓缓地说:<br />“因为那五个畏罪潜逃的人收到的根本不是敲诈勒索信,我给他们写信是为了通风报信,我告诉他们公安局正在查他们,以我对你和公安局的了解,我完全可以写得让他们信以为真。于是他们不得不惶惶而逃。我这样做虽然有些要教训你的味道,但最主要的却是用他们警告那些我即将要敲诈勒索的贪官。因为光靠一封传说中的‘百贪图’显然不那么保险。正如康伟要敲诈勒索那些家长时,一定要使用自己的儿子玩一场苦肉计一样。果然,当那些贪官们看到同类仓皇而逃,再看看手里收到的那些敲诈勒索信,他们赶紧交钱了——不过我把这些钱叫做税收。我只是要从这些贪官贪污的非法收入中收取税收,用之于民。”<br />“原来如此,你当时答应帮我渡过难关的时候就胸有成竹了,因为你自然记得发过几封通风报信的信。”黎海冷笑一声话锋一转,“你也不必玩清高,什么用之于民,鬼知道你是否用之于民。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哼,我能相信吗?不过,由于你正好知道一个民工子弟学校的捐款账号,所以,你也算是有良心的——”<br />“我有没有良心,老同学你都没有资格评判,至于我这次到底从广海市父母官们贪污的私囊里敲诈到多少钱,以及都准备怎么用,我不会告诉你,留一个悬念给你。我想,你也不想我再在广海市呆下去了,所以我准备最近就离开。”<br />“老同学,你不怕我抓你吗?”黎海把空空的蓝带的瓶子重重放在饭桌上,半眯着发红的眼睛看着我。<br />我拿眼睛瞪了他一眼,冷笑着说:“嘿嘿,公安局长,我犯罪了吗?有人告我吗?你准备用什么罪名起诉我?刚才我们一直在推理,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其实你不但不知道我给哪些官员发出了敲诈勒索信,你甚至都无法指控我恐吓了他们。而最讽刺的是,你也不敢去问他们,就算你问了,我向你保证,没有一个人会承认收到我寄的敲诈信,更不会有贪官说他们已经按照我的要求交了钱,为自己买了平安保险!”<br />“你敢肯定没有一个被你敲诈勒索的共产党员勇敢地站出来指控你?” 黎海声音很大,但明显的底气不足。<br />我嘴角撇了撇,冷笑着摇摇头。<br />“难道所有收到你的敲诈信的人都交了钱?” 黎海本来被酒弄得通红的脸此时已经变得惨白,“天啊,你到底给多少人写了敲诈勒索信,难道每个人都上了你的圈套,乖乖地交了钱?”<br />“什么圈套?”我不满地粗暴地打断他。<br />“什么圈套?那些人真那么乖,都交了钱?”<br />“他们有选择吗?”我冷冷地说。<br />“他们不交你也没有办法,就像当初那些家长如果不上康伟夫妇的当,不偷偷乖乖地把钱存进康伟的户口,康伟也绝对不可能真去伤害那些城市人的独生子,我想康伟不致于那么坏——”<br />“可我不是康伟!”我冷笑着说,“我是一个不得志的知识分子!”<br />“你什么意思?如果你敲诈勒索的官员有人不交钱,你又能怎么样?” 他突然停下来,异常紧张。<br />“我当然能,我将说话算话,把他们的犯罪证据寄给你,如果你不处理,我再寄给上面的公安机关,如果上面的还不处理,那么我就会在互联网上贴出来,让全市、全中国的人都看到广海市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而且我会告诉大家,这些证据我已经交给各级公安机关和检查机关了……”<br />我虽然声音冰冷,但我并不是那么冷血,看到黎海苍白的泛着豆大汗珠的脸,我停了下来。<br />“杨子,你这样迟早会毁掉自己,毁掉我——也会毁掉我们广海市,会毁掉得来不易的稳定的政治局面,还会毁掉营造了好几年的和谐社会……”<br />“这你倒不用担心,大概那些收到我寄的敲诈勒索信的广海市领导们也不想毁掉和谐社会和稳定的政治局面,他们都很配合。”<br />说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狂笑起来,我的笑声几乎把包厢的门都震破了……<br />*                        *                      *<br />三天后,我背上一个大背囊——也是我的全部家当,前往火车站。黎海没有来送我,但大概是为了保证我坐上离开广海市的火车,他派了两位警员过来送行。<br />我到哪里去呢?黎海建议我不如去北京和上海,那里有很多老同学,而且都混得不错,大部分已经是掌握了一定权力或财富的精英,就是继续在知识界打滚的,也都或多或少能够为党中央出谋划策,或者摇旗呐喊。<br />黎海建议我去投靠这些老同学。他这样建议时,我察觉到他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笑。<br />我想为了完成一套计划中的具有中国特色的《杨子探案记》,北京上海我是一定要去的,不过,我想先到省城逗留段时间,那里有我花费心血培训的五朵金花,这两天我常常想起小娇,想起她那妩媚的小脸、魔鬼身材、靓丽的皮肤以及她那……<br /><br /><br />——全文完——<br />《杨子探案记》之二《中国特色的犯罪》全文完<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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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6.2007 03:32:1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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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4.10.2007 13:15:51 | 只看该作者

杨恒均:其实我也可以当省长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由于受不了北京寒冷的气候和严酷的环境,我决定舍弃北京大机关,只身前往成立不久的海南省发展。就这样,我兜里揣着正规调令和两封北京的老上级写给梁湘省长的私人推荐信,混在十万南下淘金的大学生以及十多万渡海作战的妓女中,从当初解放军登陆的地方踏上海南岛。

当时单位没有宿舍,我住在海军南航招待所,离梁湘省长的别墅只有二十米,和梁湘省长的秘书住隔壁。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始终没有要求见梁省长,更没有把那两封很可能改变我命运的信件用上。要知道当时的海南岛可谓群魔乱舞,不要说一位北京的老同志给梁湘省长的亲笔信,就算是一位普通朋友转弯抹角的介绍,也可能会让你平步青云甚至鸡犬升天。

接下来在工作中,我多次直接或者间接接触了梁湘省长,感觉到他的工作就是每天接待各路神仙,忙得不亦乐乎。人看上去还不错,让人敬畏。只是不久后他就因为以权谋私被撤职了,他的错误包括为自己的儿子办理香港单程证,纵容儿子从非法进口汽车中谋取暴利,以及支持家人倒卖房地产。虽然明白人都清楚梁省长被撤职有政治因素在里面,可是作为知情人,我无法否认,他的屁股不干净,他在海南工作期间确实搞了不少以权谋私。我始终认为,不管你思想多么开明,无论你是否站在历史正确的一面,你首先应该保证你的屁股是干净的。

不过,我在海南工作的几年,又碰上了几个屁股干净的领导?就拿省级干部来说,和我有较多接触的几位省长和省委书记,都先后落马,加入到当时职位最高的“贪官”行列。

我接触最多的省委领导是特区成立后的第一任政法委书记韦泽芳。1989年底,我陪同韦泽芳以及另外两位广州和福建的领导前往美国旅游。韦泽芳一开始给我的印象是比较沉稳,少言寡语,有点莫测高深。这一形象很快在夏威夷遭到破坏。这位一路上眼珠乱转但始终保持一名省委副书记应有风度的老同志在波光臀影的裸体海滩失去了控制,穿着西装革履的他第一个冲进了裸体人才能进入的海滩,在饱享一阵眼福和遭受了不少白眼之后,晚上他在饭桌上总结了海滩之行的收获:海南岛被称为东方的夏威夷是不恰当的,我们有更美的海滩,但我们绝不允许光屁股,海南岛一定要坚决抵制精神污染,最好规定三亚的海滩上也不准穿三点式泳衣。他还语重心长地告诫我:小杨,你今天见到的就是精神污染。

我这才知道,原来精神污染一直藏在我裤裆里,一旦我脱掉短裤头,就精神污染了。

这位第一次到美国的省委副书记在接下来的行程中试图教育我这名出学校不久的年轻人。但我听来听去,就发现他讲的如何分辨高级燕窝还有点条理,也是他唯一一次连续讲半个小时而没有出现词不达意现象的。不过他的形象在我们登上现今已经被拉登炸毁了的世贸大厦楼顶时遭到了彻底破坏。当时楼顶上的小卖部是中国来的留学生承包的,广东来的领导和那位留学生聊天,当听到留学生说自己不想回去,就是黑也要黑在美国时,韦泽芳把我拉到一边,气愤地告诉我,不要听了,那个留学生是叛徒。

如果不是另外一位福建的领导也听到了并且晚上同我提起这件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来自侨乡的海南省省委副书记竟然使用“叛徒”一词来定性一位不愿意回国的普通留学生!

后来韦泽芳因为受贿不到十万元而落马,我认为实在是阴差阳错,他本来就不应该被提拔为省委副书记的,或者早应因无能而下台。在我这位普通干部眼里,他也就是一个生产队队长的水平,无论见识和知识大概都和我这位刚刚出校门的年轻人在仲伯之间。



接下来是孟庆平副省长,此人家境贫寒,勤奋好学,一路从铁矿技术员和厂长爬到副省长的位置上,自然有过人之处。我第一次见他也颇具传奇色彩。当时他在省政府琼苑宾馆宴请澳大利亚的矿业大老板,可是外办的翻译突然无法赶到,陪同的领导想起了我。

谈话一开始,我就知道大事不妙。这位孟省长不愧为矿山厂长出身,张口闭口就是化学元素以及专业术语,并非专业翻译的我甚至连中文都搞不清;更糟糕的是那位澳洲矿业老板的英语,一开口就让我领教了什么是澳洲英语,听得我云里雾里。总之,整个谈话中,我自己只听懂了三分之二,更不用说准确翻译了。不过,我还是从头到尾为两位进行了“翻译”。可想而知,有很多话是我从课本上记下来的,按照我的理解,向双方讲话。整个过程中,这两位其实都是在同我对话,听不清或者译不出的词,我全用自己合理的想象糊弄过去了。“翻译”结束后,孟省长拍拍我的肩膀,小杨,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翻译,有水平!

孟副省长人也不坏,据说有点好色。只是接触久了就发现了问题,因为其实他始终是一名铁矿厂长,除了翻来覆去向人炫耀海南的各种矿藏分布和含量,以及到处喝酒搞关系之外,他几乎什么也不用做。所有的报告几乎都是秘书写的。后来他也因为在海南工作期间贪污腐败而被开除党籍,逮捕查办。

和孟副省长接触多了,我有了一个感觉,那就是,如果有人任命我当一名副省长或者省长,我完全可以胜任,至少干得不会比孟省长差。



第三个接触比较多的是主管文教的副省长辛业江,此人文质彬彬,很有学者风度,经常有报告需要他批,也就接触多了。发现辛副省长城俯很深,思想有点左,此人闷声发小财,最终也出事了。最近一次听到辛业江的消息是几个月前在广州翻阅一本以前的《炎黄春秋》,突然读到辛业江回忆梁缃的文章,情真意切,还不时透露出强烈的民主思想和自由精神。读到这样的文章,虽然知道他已经作古,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我很佩服那些体制内人士勇敢地站出来揭露弊端,但对于那些被体制踢出来后或者退休后才开始攻击自己心安理得效劳了一辈子的体制的人,我是有所保留的。



当时作为一名普通的国家干部和刚刚入党的共产党员,省委书记和省长都是我需仰视才能看见的。可是,我接触最多的几位领导都先后因为贪污腐败而被逮捕,无可否认,这已经从根本上动摇我早在高中和大学时代就被培养起来的革命信念。有些朋友分析说,我刚参加工作就碰上不少接触大人物的机会,可糟糕的是接触的全是上面这类人,难怪我后来走上反思体制之路。

可说实话,同上面三位接触留给我更久远的思考并不是这几位高级领导干部的贪污腐败,事实上,他们三位的贪污腐败事实都很搞笑,判决词上显示的最大金额不超过20万。和我后来接触的省级领导,甚至厅长、处长和科长相比,都是小巫见大巫。让我思考的是这些省长的能力以及人品,还有更重要的是,他们被提拔为省委书记和省长的过程。是什么样的机制把他们推上省长的宝座,又是什么样的人选拔了他们。

更进一步的思考就是,如果我想当省长,我该干些什么?我当了省长后又会干些什么呢?又会是个什么样子,什么德行,等等。

省级领导的任命一向很神秘,甚至被认为是国家绝密,自然和普通民众毫无关系的。我们只能靠小道消息和海外媒体探知一二。待中央开了会,尘埃落定,就该轮到媒体和我们一起揣摩这些所谓“人民公仆”的身份和背景了,再从这些推测出他们的执政理念和个人人品,以及对我们这些小民命运的影响。

至于对于今天这个帮全面接掌权力,明天那个派迅速上位,普通民众除了一次次暗自祈祷外,只能干瞪眼。等到英明的党中央揪出了一个蛀虫陈良宇,市民终于可以放鞭炮庆祝,扬眉吐气一番,至于陈良宇如何爬到省级高位,现在全国的省级干部中还有多少个陈良宇,民众也只好继续祈祷。

党中央当然有一套考察和任命干部的标准和方法,而且我相信出现了那么多贪官污吏后,中央也在苦苦思索改进提拔干部的机制。但只要这种选拔任用干部的机制是建在人治而不是法制的基础上,是违背宪法甚至是党章,屈从于潜规则,是由上面领导说了算,而不须得到下面民众的认可,并且由他们自己操控媒体的生杀大权,而不须受媒体的监督,就始终难有一个清廉的领导队伍。

不久前,一位广州朋友突然来电,神秘地问我手头是否有想当副省长的人选,只要基本条件符合,投资四百五十万,他就可以疏通关系把一名正厅级干部提拔为副省长,而且不成功就全部退款。听他的口气,四百五十万是最最便宜的,毕竟他要用来打点组织部和上面的各个领导,大大小小有十几个人,平均分配也没有几个钱了。我并不觉得诧异,因为这是个连人民教师都把自己十二岁女学生的处女膜公开拍卖的时代,一个副省长的职位又为何不能明码标价?当然,我也不会认为所有的省级职务都要用四百五十万来购买,但按照目前提拔干部的审查和任用方法,就是智商接近零的傻子也知道如果不到组织部和上面打点是万万爬不上省级职位的。



虽然好久没有过组织生活,也没有人找我收党费,但每年的七月一日建党节,我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把自己放在一个党员的位置上思考一下党的命运和国家前途。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忧心忡忡。忧心什么?我不是忧心黑窑童奴,也不是忧心弱势团体,我是忧心共产党。今年七一建党节刚过,庆祝香港回归十年的喜庆气氛还没有完全消退;去年七一又有青藏铁路通车,也是锣鼓喧天地弄了好一阵子;当然明年也安排好了,有个奥运会,建党之日七月一日左右的庆祝也不会少。可是,不是每一年的七月一日都能找到东西庆祝一番,让自己和人民忘乎所以。不管你怎么折腾,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而且他们会把这双眼睛牢牢盯在执政党身上,你腐败吗?你腐朽吗?你还为人民做事吗?你还有救吗?你是否从善如流地进行改革,还是等待忍无可忍的人民起来进行革……

我始终不相信共产党内部清醒的人真的那么少,我也不相信大家都忘记了历史。

黑窑童奴事件出现后,很多人感到可怜、可悲、可恨和可恶,我却还要多一种感情,那就是可怕。别以为那些童奴们只是可怜,如果这种不公平的社会制度持续下去,总有一天,他们会象历史上所有被欺负和压榨的弱势团体一样,变得很“可怕”。——不要忘记暴秦是怎样被推翻的,也不要忘记每个朝代结束时,正是那些一直很可怜的小人物忍无可忍,最终快刀斩乱麻似地屠杀那些贪污腐败的皇亲国戚和王侯将相的……这些绝不是耸人听闻,离我们并不遥远——西方的历史也许结束了,但中国的历史不但没有结束,很可能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演。



说起中国问题,总有人摇头叹气,认为很难搞,他们对人民的利益视而不见,认为民众太愚昧;他们不敢直视问题,却去从老掉牙的主义和自说自划的理论找出路。十七大前听说又有学术界和政界人士开始探索中国的改革之路,还争论得不亦乐乎,有的钻进传统国学里找答案,有的准备从马克思主义教义找新玩意,我只有感到可悲。这些人注定是什么也弄不出的,他们自己永远搞不明白倒没有关系,可恶的是还把国人也弄糊涂了。如果真要他们彻底明白过来,我倒有个办法,那就是把他们或者他们的子女塞进山西的黑窑洞里,让他们过一阵子皮鞭下的劳役生活。我敢保证,等到他们被营救出来时,他们就会完全明白了什么叫奴隶社会,什么是科学社会主义,什么是民主社会主义,什么是人权,什么是和谐社会了。

其实中国的问题不在于什么狗屁理论探索,也不在于有什么主义,这个世界上的理论都被探索完了。过去一百年屈辱的历史也明确无误地告诉我们,中华民族的智慧早被两千年的文明消耗殆尽。根本不会有什么中国特色的理论等待我们去挖掘和发明,现在被标上“中国特色的”的东西早在人类历史的奴隶社会或者封建时代里就反复出现过。

中国面临的严峻问题就在“问题”这两个字。中国的问题很多,官员和民众都看在眼里,而且诡异的是,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现在的问题是,就有那么一股顽固不化的反动势力阻止我们党和人民来一个一个解决这些问题,而让人气愤的是他们阻止的方法竟然是拿那些狗屁主义和形形色色的理论。

就拿已经让民众麻木了的官员的贪污腐败来说,如果在街上随便抓一位路人询问,他们都会告诉你“无官不贪”“权钱交易”这些当今中国的硬道理。可是偏要有人说,这是中国特色,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其实,谁不知道要想阻止贪污腐败其实并不难,只要严格执行官员财产申报制,并把各级官员置于媒体的监督之下,那么折磨民众如此之久,也一直严重危害共产党政权的贪污腐败就会得到一定程度的遏止。

还有官员的选用制,只要不实行民众参与的选举,只要仍由一小撮人来任命决定广大民众命运的省长和各级官员,那么在省级干部中随手抓一个,就是第二、第三个陈良宇。他们象滋生在潮湿阴暗角落里的蟑螂,你怎么都无法消灭它们!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了自己先后接触的几十位省部级干部,心中拿自己和他们比较一番。随后又突发奇想:我是否可以当一名省长?当上省长后,我会如何呢?

我认为我有足够的资格当一名省长,我有坚定的为民众做事的信念,还有迄今为止没有行贿也没有受过贿的清白历史;我可以和现任任何一位省长坐在考场里考试任何一种理论和学问,我也可以和任何一位现任省长畅谈中国国情(是中国国情而不是官情),看我们谁掌握得更全面,理解得更深刻。我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只要依照规则而不是潜规则,我敢单挑现任任何一位省长:我们还可以当着“考官”的面进行辩论,畅谈自己的政治理念,以及如何施政、如何治理,如何让人民满意,就象前段时间香港特首竞选时那样……

如果我能当一名省长,我知道也许我没有他们的经验,也没有他们的能力,但我将做人民最希望自己省长做到的几件事。其中包括:首先我将主动公布自己的所有财产,而且在职期间,每年公布一次,面对人大和公众的质询。其次,我会公布自己所有直系亲属是否在我的庇护下先富起来了,公布他们的现任工作以及如何得来的。第三,我的任何一个决策都公开到电视和报纸上,接受广大民众和媒体的监督。第四,我不会象现在的任何一位省长一样,每次露面都前呼后拥,跳到珠江和保镖一起游泳一下,竟然作为自己控制下的媒体的头条新闻广而告之。为了了解交通问题,我会每个月至少一次独自去挤公共汽车;为了了解城市流动人口的生存状态和社会治安,我会经常到他们中间去,到最乱的地区去,一个随从也不会带……。第五,也许有人怀疑我的能力,可是,我绝对不会象现在电视上出现的省长那样到处视察,到处发指示,好像他们无所不知一样。我的班子将听取各行各业的专家学者和广大民众包括网民的意见,集思广益。我坚信,只要有健全的法制和民主制度,人民能够管理好自己的事,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党员和官员无法无天,管不住自己的贪欲和妄为!

当然,我是否能够当一名省长最终得由“考官”来决定。可“考官”到底是谁呢?一定不能是组织部,更不能是地方党委,他们视宪法和党章如无物已经很久了。他们玩的是潜规则,我不会依照他们的潜规则起舞,更不会、也出不起钱买通他们。我想,考察我的考官应该是胡温的党中央。胡温是明白人,他们一定比谁都清楚,我这个省长也许没有经验,也许不那么那么相貌堂堂,也许头发不够光亮,随从不够威风,说话不够紧跟,但,我上面提到也能够做到的那几点,则会让一个省的人民第一次拥有一个透明和清廉的省长——这是中国五千年历史上都没有出现过的!

当然,如果决定谁来当省长的“考官”是民众——是民众用手里的选票来决定的话,那就更好了,那我就更加有信心挑战目前全中国的任何一位省长。



十七大就要召开了,各级政府紧密锣鼓地换届了,作为一名痴心不改,仍然怀抱一丝理想和希望的共产党员,我仍然安静地等待,就像十几亿普通民众一样,等待那么一天,我们能够参与到掌控民众命运的省长和各级官员的选拔之中。到那时我也许可以自豪地说,其实我也可以当省长,至少,我也可以参选省长,按照宪法和党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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