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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br /><br />中午吃午饭时,我找到黎海,我气呼呼地坐到他对面的凳子上。<br />“你必须告诉我李一刀发生了什么事!”<br />“呵呵,怎么啦,杨子?”<br />“一定有很多事,你没有告诉我,他为什么不当院长,又怎么疯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br />“你什么呀,”黎海不满地瞪着我,“你丫的什么时候问过?你在广海市也半年了,这么大的事难道没有听说过?再说,昨天我不是告诉你了,他疯了,我怎么知道你竟然要从一个疯子入手查案?”<br />我打断他:“可是,他好像不是全疯,而且,我认为,他和破案有一定关系,你现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吗?”<br />黎海停了一下,讲了发生在李一刀身上的事。<br /><br />无巧不成书,造成李一刀失去院长职务的事件就从广海市第一医院的太平间开始。<br />很久以前,第一医院的太平间和全国大多医院的太平间一样,就是在医院最偏僻的地方建立一栋独立的小平房,设备简陋,都没有冷冻设备,尸体大多放一个晚上,就被家属拖走了。记得我们小时候,经过医院的时候,常常会注意到一栋没有灯光的阴暗偏僻的平房里传出嘤嘤的哭泣声,那就是守夜的家属在伤心地哀悼他们的亲人。<br />但随着城市的发展,人口的增加,这样的太平间显然过时了。广海市第一医院这座位于地底下的太平间就是十五年前兴建的。当时还有人出来指责大兴土木的必要,理由是哪有那么多死人要储藏的。<br />这指责显然是错误的。后来由于人口增多,生活水平提高,死在医院的人越来越多(二十年前,死在家里的人口远远超过死在医院的),而且,死者的家属都不是那么急急把尸体运回去,他们宁愿出高价,让医院把尸体处理并保存一段时间,等到家属打点好葬礼才运走。太平间不但拥有了最先进的冷冻设备,而且还配备了处理尸体和为死人化妆的技术人员。很多病人送到医院时已经憔悴不堪、面目全非,当家属来取尸体时,发现亲人已经被化了妆,脸上扑上红粉,眉毛也描画了一番——这多少是对活着的人的一丝安慰。<br />所以,广海市第一医院的太平间这些年都人满为患,工作人员也一度增加到十人。生意好时,甚至还接受非病死在医院的死人业务。<br />然而,中国人对尸体和死人一向保持不求甚解的神秘态度,所以太平间也就成为世间最神秘和恐怖的地方。从太平间传出的鬼故事源源不断,可以说一刻都没有停止过。这也是当初广海市传出第一医院闹鬼的故事时,有识之士都一笑置之的原因。<br />但直到有一天,第一医院太平间工作人员小程突然死亡事件发生……<br />小程是刚刚参加工作的,他是无神论者,对自己在太平间工作不当一回事。这天下班后他回到寝室才发现手机忘在上班的太平间了。他正在等一个女孩子的电话,又没有那个女孩子的号码。于是,他急急忙忙返回太平间。<br />都下班了,走廊里空空荡荡的,小程喊了两声没有人应,于是走到走廊右边的办公室,发现电话不在这里。他想不起来把电话拉在哪里了,今天他几乎进出过所有的停尸间。<br />就在他犹豫时,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拿起桌上的座机,拨通了自己的手机号码,然后他把电话放在一边,走出办公室。<br />来到走廊上,他隐约听到自己手机那熟悉的铃声在走廊尽头飘荡,他顺着这忽强忽弱的声音走过去,感觉这铃声有些异样,就好像走廊尽头那盏忽明忽暗的日光灯。<br />他来到走廊尽头,从半开的门里飘出他的手机铃声。他想起了,今天下午在这间最大的尸体处理间处理尸体时把手机忘在了墙角的桌子上。<br />这间最大的尸体处理间也就是我今天刚刚光顾的那间。那里是从地面运下来的尸体的第一站,在这里,工作人员完成对尸体的放血和清理程序后,才分送到各个尸体储藏间冷冻起来。<br />小程正准备推门,手机铃声突然停了,他疑惑地回头看了看远在走廊另一头的办公室,难道有人把座机的电话放回去了,否则怎么就停了呢。不可能,如果有人进来,一定要从电梯下来,那么小程肯定会看见的。<br />这时,他突然听到半开的门里传出了两个苍老声音的对话:<br />“我不懂听……我乱按一通,唱歌就停了……”<br />“乱按的?这玩艺得多少钱……”<br />“听说要几千——”<br />“那么多?我有那么多钱,就不会死了……”<br />……<br />“我没有那么多钱……”<br />“你那床冰吗?我这里好冷……”<br />“这里是什么地方?”<br />“好像是阴间——”<br />“如果早知道阴间有地方休息,我早就来了,也不愿意拖累孩子——”<br />里面有人?小程没有多想,突然推开了门,他看到一个老人坐在墙角桌子旁边的地上,赤身裸体,颤巍巍的手里正举着自己的新款手提电话东看西看。另外一个声音则来自一位躺在一张铁床上的尸体,那尸体本来被白床单盖着,现在却把那颗脑袋伸出被单外!<br />小程浑身的血液一下子都凝固了似的,他认识这两位,这两位就是下午刚刚送过来的尸体,他如果不是想着晚上的约会,下午本来就把它们处理了的——给尸体放血和淘空内脏——可是,眼前这两具尸体在讨论自己的电话,一具甚至爬下了床——<br />小程本来想拔腿就跑,但他的腿却沉重得好像铅块似的,他挣扎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挪到电梯门口,但就在他伸手按电梯按钮时,那电梯门却突然打开了……<br />第二天早上工作人员来上班时,发现电梯无法使用,走下来的工作人员看到小程倒卧在电梯门口,一只手伸进电梯里卡住了电梯门——小程已经气绝身亡多时。<br />法医断定,小程因为惊吓过度,心脏衰竭而死。<br /><br />“我靠,这种事你竟然不告诉我?”黎海还没有讲完,我就不客气地大声抗议道。<br />“告诉你?”他诡秘地笑笑。<br />“你丫的太不够意思,知不知道,老同学我今天上午还孤身一人到那个闹鬼的太平间去,你丫的老同学这不是成心想害我吗?”<br />“闹鬼?”黎海惊讶地看着我,“谁说闹鬼了?”<br />“这还不闹鬼,你刚刚讲的是什么?”<br />“这不是闹鬼,”黎海脸上露出一闪而过的尴尬,“只不过是丑闻而已,所以我才不能告诉你。你整天口没遮挡,把自己道听途说的东西都写出来,还贴到互联网上,我敢告诉你这些丑闻吗?”<br />“丑闻?不是闹鬼?”我盯住他,深怕他就此打住了,“我告诉你,黎海,发生在李一刀身上的事我都得知道,否则我没有办法帮你破案,讲不讲你自己决定吧。”<br />“别威胁我,我这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就是丑闻,不是什么闹鬼。我们公安当时就赶到太平间,封锁了现场,从小程被吓死的情况判断,他确实是活见鬼了。而那个尸体处理室的情况进一步证实了……”<br />“别转弯抹角,快点!”我催促道。<br />“那天晚上停放在那间处理间待处理的尸体有六具,其中两具是当天下午才运进来的,是两位老人。一具倒毙在咖啡桌旁边的地上,手里死死抓着小程的手机,手机上显示的号码是走廊另一头的死者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另外一个老人也死了,只是,他的裹尸布有被移动过的迹象,死者的头伸到外面来了……”<br />“我知道了,”我大声说,“有人恶作剧,把死者布置成这个样子,为的是吓死小程……”<br />“没有人那么无聊,而且,你大概不知道,在太平间工作的人有不成文的规矩,绝对不能拿死人开玩笑。其实…唉,我们都调查出来了——”<br />“你们查出了什么?”<br />“那两位老人被送进太平间时还没有死亡……”<br />“啊——”<br />“不过其中一位迟早会死的,家属哭诉每天的抢救费超过两千元,家在农村的老人的子女早就背了一身债,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恳求医生拔掉救命的管子。管子拔掉后,老人好像立即没有了生命迹象,其实并没有死亡……”<br />“我的天,这种事竟然都发生了!!” 我脸上的表情一定比活见了鬼还要恐怖。但黎海只是平静地看着我,并示意我放低声音。<br />“杨子,我还以为你有多了解社情民情,原来只是叶公好龙,你难道以为发生在广海医院太平间的事很少见吗?现在医院收费贵,广大农民和弱势群体有几个看得起病的?又有几个有能力负担得起救命的医药费和住院费?你知道吗?就广海市下面的农村,超过一半病人和绝大多数老人都是死在家里的,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没有钱吗?前段时间,中国各地都出现了天价医药费的丑闻,动辄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你想想,八亿农民有几个负得起那些天价医药费?所以,大多子女都是等父母病得要死才送到医院,可是如果父母送到医院却死不了,那么要死的就是子女们了——每天的费用动不动就是广大农民一年的收入……这种把活人送进太平间的事最多是医院没有把好关,可是你知道有多少病人亲属不得不把患者运走,死在路上或者家里的,前段时间竟然还发生过死者被推进火葬炉时突然醒了的事件,不也是因为家属没有钱看病……我一直以为你老同学有多关心和了解中国,没有想到,你丫的不怎么的……”<br />黎海找到这个机会贬低我,我也只有认了。我知道他在骨子里一直对我不那么服气。<br />“不过,”黎海过了一会,回到了正题。“不过,这件丑闻如果传出去,不但对广海市,就是对整个国家都非常不利,特别是社会上有老同学你这样的人,经常抓住丑闻不放——于是,我们只好听任‘闹鬼’的鬼话到处流传,并不去辟谣。后来,你知道中国人,越传越神,当然以前发生过的类似事件也被披露出来……”<br />“还有类似的事件?”<br />黎海冷冷地看着我,“你如果在太平间工作过,就知道了,很多时候,当你早上去上班时,发现昨夜放在那里的尸体移动过或者变换了姿势——在太平间工作的人员都能够泰然处之,不过小程的事闹得太过火,广海第一医院太平间的工作人员很快都纷纷辞职,关于第一医院太平间诈尸的鬼话也就不胫而走,越传越广。”<br />我想起来,其实我也听到过这件事,当时只是一笑置之了。<br />我们两人默默坐了一会,我吃了两口已经冷掉的扬州炒饭。<br />“这件事我们一直保密,在社会上也就一直传‘闹鬼’,至于把活人送进太平间的丑闻始终没有曝光。不过,有一个人却受不了刺激……”<br />“你说的是第一医院的院长李一刀?”<br />“是的,他受不了刺激,失去了理智,需要接受心理辅导。真想不到,这样一个相貌堂堂、充满正义感和科学精神的白衣天使,自己的内心却如此脆弱……”<br />“你当然想不到,” 我忍不住嘲讽地说,“可能正因为他充满正义感和科学精神,才受不了这种打击,再说,一个人的外表不能说明什么问题。”<br />黎海抬头看我一眼,轻声说:“经过一段时间治疗,李一刀的病情虽然好转,却再也不是以前著名的外科医生了,他得了双手颤抖的毛病,一受到刺激,就说一些大家听不懂的‘鬼’、‘幽灵’什么的话。后来,他主动要求到太平间工作,你知道,那时,太平间的工作人员都已经走光了。”<br />我这才知道李一刀到太平间工作的经过,而且回想起今天我们见面时的情景。<br />“你是说他有时疯,有时不疯?”<br />“是的,其实也不是很严重,但是,你知道,由于他以前那么庄重和严肃,所以,他现在看上去才显得很不正常,其实省安定医院专家认为他并不疯,所以,他们没有接受他进入精神病院治疗。精神科专家说他只是一反常态,应该是受到强烈刺激吧。精神病专家建议他看心理医生就可以了……”<br />“他没有疯,我也感觉到了,只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我喃喃地说,突然抬起头,盯住黎海的眼睛问:“如果他没有疯,那么他说的那些疯话又如何解释?”<br />“……”黎海疑惑地看着我。<br />“他说连环谋杀案的凶手陆卫方根本没有死,他复活了。是他亲手让陆卫方的灵魂复活的!”<br />“……”黎海盯着我,就像看着一个疯子似的。<br />“告诉我,黎海副局长,陆卫方到底处死了没有?!”我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蹦出来。<br /><br /> 十<br /><br />“陆卫方到底死了没有?”我紧追不放。<br />“你、你什么意思,杨子?”黎海脸上的表情很迷惑,只是我看不出是真的迷惑,还是假装的。<br />“你比我清楚我什么意思,我想知道,陆卫方到底被处死了没有?”<br />“当然被处死了,”黎海耸耸肩,“他终审被判处死刑,十五天后就执行了。”<br />“你能确定?”我盯住他的眼睛。<br />“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难道连你也认为他复活了?”<br />“你不要假装了,什么复活?狗屁,我是怀疑,陆卫方根本就没有被处死!”我大声说。<br />“你怀疑?太夸张了吧。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杨子,你到底什么意思?陆卫方怎么可能没有被处死?你难道怀疑他现在还活着,而且重新杀人?”<br />“我的怀疑很无稽吗?”<br />“我没有听到这么荒唐的事,我请你来破案,不是请你来编故事的,更不是请你来怀疑我们的。”<br />“黎海老同学,你难道忘记了前段时间传出的,只要愿意出钱,大陆的监狱里什么事都不难办的报道?南方某省政法部门开出的公价是,两万块钱买一年自由时间,只要你愿意交钱,坐牢的时间都可以折换成金钱。听说,死刑犯获得自由也有价钱的——”<br />“杨子,你丫的又来了!”黎海坐直身子,不耐烦地打断我。“你又扯到政治上了,打住,打住!你说的那种情况不是没有,可是那是一些天高皇帝远的小地方,而且现在也越来越少了,我们广海市是沿海大城市,下次就有可能成为直辖市,怎么会有你说的那种无法无天的事?再说,就算是拿钱疏通,也是在法院判刑前,一旦判了死刑,谁也没有本领用钱买命了。哎呀,扯太远了,破案就破案,怎么老扯到政治上去?!”<br />“哼,这是政治吗?”我也不客气地顶了回去,“这和破案有直接关系,上次你们对那起连环谋杀案如此保密,知道内情的不超过十个人,大多是你们内部人员。这次连环谋杀案再起,不但犯罪手法一模一样,而且,罪犯还留下了指纹——请问,我这样怀疑有什么不对吗?”<br />“这不可能,老同学,陆卫方不可能没有死——”<br />“你亲眼看到他被处死吗?”<br />“我——”黎海明显犹豫了一下:“执行判决是法院的事,我一个公安局局长难道要去监斩或者当刽子手不成?”<br />“你既然没有亲眼看到,为什么那么肯定陆卫方已经死了?”<br />我说罢,盯住黎海。我看到他脸上表情的变化,知道他心里也在打鼓。<br />“你可以帮我,”我说,“我们现在立即到法院——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排除我的怀疑。”<br />黎海不情愿地站起来,“也只有这样了,但愿法院不把我当成疯子。”<br /><br />黎海亲自出马,法院副院长亲自接待我们。<br />当知道了我们的来意后,副院长脸上流露出明显的不安。黎海也不安起来,他再三解释,他自己一点也不怀疑,只是既然死者的指纹再次出现在案发现场,那么询问一下处死犯人情况也算是合情合理,就当是走过场也未尝不可。<br />副院长当场打电话让秘书进来,并要求秘书带黎海和我去见当天执行枪决任务的法官和法警。<br />不一会法官和法警都赶到会议室。两位听到公安局副局长找,很有些局促。坐下后,听黎海说明来意,两人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br />“可不可以请你们回忆一下六个月前处死陆卫方的情况?”黎海和蔼地说。<br />法官和法警互相看了看,又用眼睛扫了眼我,欲言又止。<br />“这位是上面过来协助公安局工作的,不用顾虑。”黎海指了指我,表情轻松,用模棱两可的话敷衍过去。<br />法官和法警礼貌地冲我笑了笑。<br />“你们看是不是由我提问,帮助你们回忆?”我提议道。我理解没有人会愿意回忆这样的事件。<br />我的提议马上得到两位的赞同。于是,我拿出一个小笔记本,开始边提问边把我的问题和他们的答案记下来。<br />“那天是上午还是下午执行枪决的?”<br />“上午,我们有记录,不过都是很简单,因为谁也没有心情多花笔墨描述一场行刑执行的情况,不是吗?”法官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br />“在哪里执行的枪决?”<br />“在监狱——不,在行刑车上……”法官犹豫地说。<br />“行刑车?广海市也有死刑执行车?为什么使用行刑车?据我所知,行刑车都很昂贵,除了大贪污犯以及党和国家的领导人外,一般的刑事犯罪,都不使用的。”<br />“嗯,这个,有一些特殊情况。”法官开始支支吾吾。<br />“是你执行的枪决?”我转向那位法警。他就是执行上次死刑的刽子手。<br />他有些反感地点点头。<br />“执行车里空间不大,我想,如果不使用注射方式的话,你不用瞄准,一定是一枪毙命的吧?”我不带感情也毫无表情地问。<br />但我的问题显然还是激怒了法警,他呼吸很急促,肩膀一耸一耸的,眼看要冲我发火,法官用眼神制止了他。<br />“有个情况我最好说明一下,罪犯陆卫方生前要求希望自己死后能够把有用的器官特别是心脏捐献出来,这也就是我们使用执行车的缘故,而且为了不污染他的血液,也不便使用毒针注射的方式。你们知道,如果是捐献其他器官,枪毙后再掏出器官,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内,器官都可以移植。但心脏就不同,必须尽快移植,否则就没有用了。所以我们使用行刑车,把车开到医院附近,然后……”<br />“你开的枪?”我再次转向法警,“罪犯答应捐赠心脏,所以,你不能朝心脏开枪,那么你打的什么地方?”<br />“下面,肝脏部位。”法警话还没有说完,嘴巴又紧紧闭上了。<br />“打了几枪?”<br />“一枪,一枪就一个大窟窿,还能开几枪?”法警愤愤不平地瞪了我一眼。<br />“然后呢?”我的目光从法警转向法官,又从法官转向法警。<br />“然后,我的工作就结束了。”法警干巴巴地说。<br />我把目光转向法官,法官清了清嗓子。<br />“我们把犯人的尸体卷起来,打开车门,由法医和另外两名法警用车上的担架车把尸体运进医院……”<br />“哪个医院?”我急切地问。<br />“应该是市第一医院,据我所知,移植心脏手术只有那里能够做。”黎海插进来说了一句。<br />法官点头表示认同。<br />我沉默一阵,借在笔记本上记录的机会让自己冷静地思索了好几分钟。<br />过了一会,我才开口:“当时是你卷起尸体,监督一名法医和两名法警护送尸体到医院手术室的,那么你能确定陆卫方当时确实已经死了?”<br />法官显然被这个问题问得措手不及,看到黎海和我严肃的表情,他吃力地让自己镇静下来。“那一枪把罪犯整个肝脏都打飞了,肋骨和下腹部出现了一个大洞口——我们使用的是在身体内爆炸的子弹——你说他还能活吗?”<br />“但你们有法医,应该当场确认罪犯心脏已经停止跳动,正式死亡了!”<br />“你有点常识好不好,”那位一直对我瞪眼的法警突然开口,“心脏停止跳动了,还怎么移植?从我们行刑车到医院还要上楼,到手术室还要做准备,如果心脏在车里就停止跳动,还如何移植?”<br />我也瞪了法警一眼。转向法官问到:“心脏移植手术期间,你在哪里?”<br />“我等到手术进行到一半才离开,但我们有两位法警一直等在手术室外面,手术结束后,他们负责接收尸体,送给家属或者火葬场。”<br />黎海插进来问:“陆卫方的尸体呢?”<br />“记录说他的家属没有来领尸体,他的尸体被我们法警直接送进了火葬场。”<br />“记得手术移植医生的名字吗?”我问。<br />“不记得,不过,”法官说,“广海市能够做心脏移植手术的不超过三个人,而这位就是三个人中最有名气的,他的绰号叫‘十五刀’,不过加上陆卫方那次的手术,现在应该叫‘十六刀’了。”<br />我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黎海,看透他心里已经和我一样波涛起伏。<br />离开法院刚刚坐进车里,我和黎海几乎同时开口说话,随后,我们同时停下来。<br />“你先说。”他说。<br />“你先说。”我说。<br />“好,你怀疑陆卫方被处决后送到李一刀的手术台上时还没有断气,而李一刀又是最优秀的外科医生,不要说没有肝脏,就算是失去了心脏的人,他都能起死回生,所以你怀疑,陆卫方并没有死,被李一刀救活了——”<br />“你不怀疑吗?不是我一个人怀疑吧?”我插进来,“不是我怀疑李一刀没有断气,而是他被送到手术台上时肯定没有断气,否则,以本市心脏移植手术技术,不可能移植成功。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设想,那一天,当时绰号为‘十五刀’的李一刀确实做了一个器官移植手术,不过不是心脏移植,而是肝脏移植!”<br />“肝脏移植?”黎海不解地问。<br />“不错,据我所知,器官移植有很多途径,但心脏移植则绝大多数都来自死刑犯,这主要是因为心脏移植要求鲜活的心脏,对于死亡时间具有极严格的要求,相差以分钟计算。而李一刀是广海市最优秀的心脏移植专家,他当然知道自己移植的心脏从何而来,所以他如果‘蓄谋’救人,并不是很难,只要事先准备一个肝脏以及一具尸体就可以了,他在手术台上救活陆卫方,然后把割得残破不全的事先准备好的一具尸体交给法警,你是公安局长,你应该知道,这些法警不可能再去查证尸体的身份,何况尸体看上去都差不多,冷冰冰的——”<br />看到黎海脸色苍白,我没有接着说下去。我敢说,他浑身上下肯定已经和那具尸体一样冷冰冰的。<br /><br />“怎么办?”冷冰冰的黎海求助地看着我。<br />“还能怎么办?”我叹了口气。<br />黎海拿起车里的电话:“我现在就下令立即控制李一刀,免得节外生枝。”<br />说着他开始拨号,看到他拨最后一个号码时,我突然伸手把话机压下。<br />“等一等,”我说,“让我想一想。”<br />黎海并没有放下话筒,好像要迫使我赶快想似的。我脑袋很乱,这一天实在太乱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我无法理清头绪。<br />“老同学,”我说,“不要打草惊蛇,再说,你难道也糊涂了,刚才我们只是合理地推理,一没有证据,二没有口供。再说,李一刀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奇怪吗?如果你现在把他扣起来,结果医生诊断他是疯了,那我们不是又回到了原地?”<br />“我没有想到这点,” 黎海头上出了汗,“他是不是装疯?为什么在他成为‘十六刀’后就疯了,这和太平间闹鬼事件又有什么联系?”<br />我听着他半是自言自语的叨唠,陷入了沉思……<br />“杨子,你说话呀,我们现在怎么办?”<br />黎海的声音把我拉回来。<br />“你刚才不是说,省里专门治疗精神病的安定医院不接受李一刀,精神科专家认为他只是受到了刺激,有反常态吗?所以建议他接受心理治疗。”我说,“你提到,他接受了一段时间心理治疗后,精神状态有好转——你可以告诉我,他的心理医生是谁吗?”<br />黎海点点头,说道:“广海市本来就没有几个心理医生,有名气的就更少。给李一刀进行心理治疗的心理医生我认识,就是上次帮我们大忙,引导嫌疑犯陆卫方坦白罪行的那位心理学博士。”<br />“啊,这么巧。”我说,“我想,明天我们得先见见这位心理学博士,了解李一刀的精神状态,看看是否可以帮我们忙。”<br />“好,那我们现在干什么?”黎海放下电话,好像小学生一样问我。<br />“睡觉。”说完这句话,我几乎就当场睡着了。<br /><br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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