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首发徐徐新书《法兰克福的青春战役》连载完结

徐徐工作室

043

史提芬又来到了上海。
五星酒店里，助理告诉他展会上的战果：今年中国葡萄酒代理商向他们订购葡萄酒的数据明显比去年增多，现在的一个问题是，自己酒庄里生产出的葡萄酒的数量，已经不足以接受后面的预定，也就是说，要继续保证供应中国市场所需的葡萄酒的话，他们必须与德国的其他酒商合作，提高出口量。
史提芬说，让他考虑一下。
助理看了一下行程安排，说接下来的见面，是一位叫徐天昊的老总，是中国的一个著名的酒店集团的总裁，想商谈购买酒庄的事情。
助理看着史提芬：您真要出售您的酒庄吗？
史提芬笑着说：我想了解一下他们公司的真正想法。

在一家豪华的会所里，老板徐天昊与酒商史提芬握手。翻译和助理陪同。
会所的饭桌上，立着两瓶拉菲。
两人坐下后，衣着考究的服务人员给双方人员倒水倒酒。
“史提芬博士，您是葡萄酒专家，您来品鉴一下这两瓶拉菲怎样。”老板谦虚求教。
拉菲是眼下中国会所里最流行的高档葡萄酒。史提芬旋转一下酒杯，抿了一口。
“不错的。”史提芬说。
“这是会所里今天最贵的酒。”老板说话直接。
然后又幽默地补充一句：“我们都是商人，在商言商，请不要介意我一上酒桌就开始谈钱了哈。”
史提芬笑道：“我们就是为谈生意而聚到一起。”然后他也趁机问道：“可以问一下在中国这酒卖多少价位吗？”
“通过经销商，一般是1万2到1万5一瓶吧，但是会所里出售，又会贵了一倍。”
史提芬点点头，不露表情。
这款酒其实在史提芬的酒庄里有，是从法国一位同行那里收的，当时收下时是400欧元一瓶。
开始谈起了生意，话题就多了。
徐天昊侃侃而谈：“我告诉你啊，中国是上了一条快速车，以前，20年前，在中国有个很让年轻人亢奋和吸引的词，叫外资企业，为什么，工资高，福利好，还同老外一起工作，觉得好有档次，但是，现在，有另外一个词，叫做中资企业，开始越来越多出现在国外，美国，加拿大，德国，法国，当然还有非洲美洲，而且也越来越多吸引当地人，为什么，同样，工资高，待遇好，可以经常来中国这个繁华世界出差。
“不瞒你说，我现在有两个事情在做，一个是想在欧洲购买酒店，我不想从头开始去建设，我是直接投资，比如买下巴黎、或者伦敦、或者阿姆斯特丹、或者法兰克福的一栋标志性建筑，尤其是那种经营不是很好的，我们上资金，上人力，全部换血，换成中国特色的酒店；第二个打算就是，我想买下一家著名的酒庄。因为我既然要在欧洲买酒店了，那么再买个酒庄，就是顺理成章。”
中国老板向德国酒商三言两语述说着其投资计划。
史提芬听着，然后问：你是怎么认识我的？这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因为我的助理也是很奇怪，因为我们以前并没有见过面，但你方的助理就说有合作的兴趣。
徐天昊：我喜欢看书，我看到了你写的葡萄酒的书，很喜欢。
史提芬感兴趣了：是吗，在中国有我的书？
徐天昊：我是在香港买的。虽然我大学没读过，但是我自己确实很爱读书，我每年花在买书上的钱有几十万，我有自己的阅览室。
史提芬点着头。
徐天昊：我们没有你们那么多的时间被培养，你们是三代培养一个贵族，我是20多岁开始从一个小镇出来，白手起家打拼，30年了，所以必须什么事情都很高速地完成，包括看书，我每天睡觉之前一定看一到两小时的书，一般一本书也就看完了，因为没时间，所以必须快。看完以后放在阅览室里，让员工空的时候也看。
史提芬又点点头。
“我喜欢写书的人，喜欢给学生上课的人，因为他们都是知识的传播者，我是没有经历过好的教育，但是，我崇拜好老师，我的孩子，我从小让他受好的教育，可能也是为了弥补我们的空缺吧，对了，他就在德国留学。”
“很多中国的企业家都是这样的。”
“史提芬先生，我是很希望与您合作。您可以先报价，我会充分考虑您的要求，我们资金完全没有问题。另外，您放心，酒庄的收购，肯定不会像酒店的收购，因为酿酒师、葡萄园，葡萄农，甚至空气、气候与土壤，都是与酒庄连体的，这话是您在书上说的，我肯定全部都会考虑这些附加条件。”
史提芬感到一股客气但是强大嚣张的气量，从对面传达过来。

我们带着父母，看了新中华美食城，参观了酒吧，老爸频频点头。
这曾经是晚晴梦寐以求的场景，她为此付出了那么多。
老爸在保时捷面前停住。
“晚晴，你们日子最艰苦的时候，为什么不把这车卖掉啊？我不是一直让你把车子低价转让掉么。”
“老爸，你回来还要再坐的嘛，你不能开车了，就让我开车带你，就像你以前开车带我玩一样。”晚晴安静地回答。
老爸摸了一把脸。
晚晴笑着上去一把搂过老爸的肩膀，两人脸贴脸。好温馨的一幕啊。
“晚晴，我真没想到你把中华美食城弄得这么漂亮。”老爸显然是非常开心。
“我要像做品牌一样的做我们的餐馆，德国很多品牌都是家族传承的，一代一代流传下去，我也想做成品牌，爸。”
我父亲一愣：“你还打算一辈子做餐馆啊？”
“为什么不啊？”
“爸妈当初是为了生存才开餐馆，我们想着，餐馆只是谋生之器，爸妈希望你们有更好的前途，晚晴，你可以重新去读大学的，你还年轻，然后找个体面的工作，比如去高级写字楼上班……”
“我就算重新上个大学，也不会同开餐馆矛盾啊，我可以学习企业管理，或者餐饮管理，然后回来继续经营我们的中华美食城啊。我喜欢做餐馆，真的！”
爸妈不说话了。也许他们真没想到，对于他们是一份工作的餐馆，他们想通过这份工作改变第二代的命运，但在第二代的心里，却开始把餐馆当事业了，并甚至想为之付出一辈子，不，打造品牌，那是更加久远的事业。
“中国美食城，是一名中国父亲创立的，然后在他女儿这里发生了一场变故，经历一个痛苦的经历，后来中国美食城重生了，再后来，中国美食城里还发生了更多故事，爱情故事，奋斗故事，第三代家族成长故事，爸，你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吗？”
晚晴兴致冲冲地描述。
我的父亲母亲，面面相觑。
“爸，妈，你也回来了，也看到了餐馆的经营都很顺利，你们就放心了吧，以后你们的生活就是吃吃喝喝玩玩了哈，我带你们泡温泉，旅游，享受美食，好吧？”晚晴一左一右搂着父母的脖子。
父母回过神来，不被晚晴的想象所迷惑，重新回到人间，满怀慈父慈母之心地看着我和晚晴，说：好好好，这样我们也安心了，把日子过好，才是真的好。
我的母亲，拉过我的手，悄声问：你和晚晴，你们什么时候生一个你们自己的孩子？
我看看晚晴，晚晴看看我，没有一人说得出来我们离婚了。

但是，我们的局面，两三天后就被建国发现。
“喂，你们，不对劲吧？”当他发现晚晴再次与我说晚安道别后，他疑狐地看着我，说。
因为我和小福住大房子的5楼，晚晴在5楼也有自己房间，但是她主要住的却是外面另租的房子，一来安静，二来自由，三来避免尴尬。我们给建国安排了一个房间，也是5楼。这样几天时间下来，建国就清楚知道我们的真实处境。
我告诉他，我和晚晴半年前就离婚了。
“哇，你们搞什么啊，还瞒得这么紧？我姐她哪里不好了？”建国跳了起来。
对此，我很难说得清楚：“我们……我们真的更适合当兄妹。”
“这，这也有这么多讲究吗？中国那么多相亲的，看了两眼约会了两次成了就变夫妻了，你们相处那么就怎么反而过不下去了呢？”
“可能婚姻就是这样，认识太久了反而不好，相亲见两次面的，却好。”我累。
建国看着我，无语。
“那你们什么时间告诉爸妈？”
“不知道呢，看着时机再说吧。”
“当心妈又哭，她为晚晴哭了都不知多少次了。”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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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

本想先瞒个一两周，但是，小托把事情搞砸了。
本来说好两周后小托再过来，但是他们在法兰克福附近的一个城市法院有个项目，让托马斯过来办理一些事情，于是托马斯在办完事后就兴冲冲跑来了中华美食城，想给晚晴一个惊喜。
晚晴不在餐馆，父母和小福在，小福看到托马斯，立即亲密地上前搂抱，要托马斯陪他踢足球。
父母见小福对一客人如此亲热，便也热情问候。
我爸妈认识小托，当年游轮上的一幕，自然也是后来被他们一遍又一遍不停记忆的——眼前这人不就是当初无情抛下晚晴转身去了柏林的男生吗？所以当我父亲一看到托马斯的脸时，原本的笑脸一下子僵冻在那里。
托马斯不明就里，看到晚晴父母，竟然就热情拥抱，边拥抱边说：晚晴怎么不告诉我你们来了，若你们来了，我就和晚晴去接你们啊……
我的父亲在被动地接受了一个拥抱之后，终于忍不住用直白的语气问：我家晚晴，和你，是什么关系？
“相爱的人啊，我爱她，她爱我啊……”托马斯坦然大方。
父母面面相觑，然后我父亲问：“你知道晚晴是结了婚的人吗？”
托马斯脸上挂着笑：“知道啊，但这不影响我们相爱啊。”
我父亲气得脸色发青：“托马斯，是托马斯吧，你这名字我没记错吧，当初你甩下我女儿，现在又来缠我女儿，你学好一点好吗？”
托马斯的笑脸也冻住了，他呆若木鸡，一会儿说：“伯父，你心情不好的话，我先出去，我找晚晴去。”
我父亲愤怒：“找晚晴干嘛，人家有老公的，你还找她干嘛？”
托马斯在委屈中捅破了纸：“晚晴，她半年前就和建中离婚了啊。”
“啊？”两老人同时震惊了。
看到两老人如此神情，托马斯吓得不轻。
“我……我……我说错什么了吗？你……你们，你们怎么啦？”

我，晚晴，建国和父母俩，5人一直坐在餐桌旁，好久没说话。
“你们离婚，确定不是那外国人搞的鬼？”父亲直白地问。
我确定地点头。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要离婚？”
这是一个痛苦的问题，我自己也无解。我忧虑地看了眼晚晴，晚晴低头垂目，扫了一眼建国，建国双手一摊，好像他也很想知道。
“我们，就是兄妹，没法当夫妻。”我狠咬牙说。
“这话什么意思？当初也是你们问我们是否可以当夫妻，都当了三四年夫妻了又说不能当夫妻了，只能当兄妹了，究竟是什么原因？”
晚晴照样低头，没话说。
“妈，爸，我不好，我很没本事，那些年过得很苦，我们被生活打败了……我们在一起，不幸福，所以，就分开了，分开后，觉得我们的相处反而更好了。”我三言两语。
“可是现在生活已经好了啊，你读你的书，晚晴做她的餐馆事业，你们在一起，不是最好的搭配吗？”
“爸，妈，你问晚晴吧，晚晴到现在，若不是托马斯，她还没有体会过谈恋爱的滋味呢……”
一听这话，我爸一时不说了。
但我母亲不管，她就是哭，边哭边问：你们能复婚吗？建中，你一辈子对晚晴好成吗？你们在一起，本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
我叹口气。
事情好不好，不是有人可以说了算的，是要事情本身来说了算的。

徐子涵开车去葡萄园，有段时间没见到他的忘年交史提芬博士了，怪想念的。
在酒庄里，史提芬心情超好，他打开一瓶酒，倒在两个玻璃杯里，两人晃动。
“嗨，年轻人，我同你一样，也有可爱的情人啦！”
徐子涵惊异地看着他。
“老剧场附近，有家很漂亮的百年餐馆，因为经营不善要转让，我想买下来，经营成一个高端的特色餐馆，那样的话，美酒和美食就不分家了。”
“那就是你情人啊？”徐子涵揶揄道。他还以为史提芬真有小女朋友了呢。
“你不知道那个庭院多么可爱，她是有故事的，有文化气息的，有传统的，她是那么可爱……”
“好好好，等你搞定你的甜心，我去拜访。”
两人晃动酒杯，细心品酒。
“我刚从你们中国回来，北京，上海，香港，见了几位企业家，感觉他们脑子很好，精力充沛，非常会变通，几乎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就创造了大量的财富，让人印象深刻，不像我们这里，我们这里的企业家，都太规矩了。”
“见识到中国的有钱人啦？有没吓着你？”徐子涵笑着问。
“有点。一瓶拉菲，可以卖到正常价格的5倍。”
“5倍算客气的啦，去一些地方买东西，能够按照一折的价格打下来，你信吗？”
“我发现一个现象，中国人，有的喝着两万的酒，其实酒不值这个价格；有人吃着5毛钱的包子，其实包子按照人工的价格，实在应该标价更高一些的……所以，我都不知道，在中国是怎么计算成本。”
“你不要考虑成本，你考虑需求。有人就是喜欢贵。因为贵，对他们来说意味着身份。”
“是的，中国一些企业家很有钱，他们不仅成箱地买拉菲，于是炒高了拉菲的价格，还想买酒庄，于是又炒高了酒庄的价格。我得逐渐适应他们。”史提芬苦笑着说。
“这不是很好吗，对你来说。”
“孩子，并不是所有东西可以用钱买的。但是，你们中国有钱人，是在一步一步地诱惑我呀。”
“听说有人想出高价买你的酒庄，你会卖吗？”
“就目前来说，就算有人出天价，我也不会卖，但是未来，我难以保证。”
“为什么？”
“我想好好经营我的酒庄，就是为了保证从我这里出来的葡萄酒，都是优秀作品，但是你们中国人太猛了，太有钱了……看上的东西，就用钱去砸，我怕我愿意被砸中，然后丧失斗志，提前退休。”
“提前退休，然后周游世界，不好吗？要是我，就这样，美酒美食，温泉跑车，当然还要有个漂亮的女朋友。”
“本来我想工作到70岁，每年都努力酿制出最好的酒，这是我的快乐，我的生活一直是这样的。突然有一天，我受不住高价的诱惑，然后就投降了，然后我就失去了酿酒的快乐了，我把自己的孩子卖掉了，我用卖孩子的钱去周游世界，然后在世界每个有葡萄酒的地方，我都会想念起我的曾经的酒庄，然后我一边喝着葡萄酒一边落泪……你帮我想想看，这两种生活，哪种更好一些？”
“哎，是难以选择哎……但是，一定要伤感吗？想开一些，别觉得卖酒庄就是卖孩子可以吗？享受周游世界的日子也很好啊。”徐子涵说起话来就是一公子哥。
“你这孩子不知道，葡萄和酒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啊。我太太在世的时候，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都没有酒庄与我在一起的时间长呢，若说它们不是我的孩子，那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吧。”
“我明白了……但有时候钱真是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人类无法与钱作对。”徐子涵坏笑。
“是的，这正是我的担心，我现在不依赖钱多钱少，所以钱不算很重要，但是当我有一天需要它的时候，我就愿意被钱砸中了，因为诱惑太大，薄弱的意志就出卖了我。”
“教授，你想的太深奥了……来，先为了你拒掉了那个没文化的有钱人，干杯。”徐子涵举杯与史提芬碰杯。
“干杯——但问题是，那些个有钱人，还真有目光，渴望知识，又能干，能做事，虽然感觉嚣张高调，但确实有实力。你们中国，真的会越来越厉害。”

自从托马斯引发了一场家庭惊吓后，他有好长时间不敢来美食城。
晚晴让他暂且回避，等以后有好时机时再设法改善关系。
在咖啡馆里，晚晴与托马斯偷偷相会。
“为什么，晚晴，这本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啊？我们不过是想谈恋爱，我们在一起，不是挺开心的吗？”托马斯不解。
“但是，在中国，这是大家庭的问题，不单是两个人谈恋爱的事情。”
“为什么？”
“因为他们爱我。”
托马斯郁闷：“可我也爱你啊。”
“这是两种爱……中国的大家庭，是生活在一个大宅子里的，爱是多角度的，不是你们德国，18岁就单飞了，爱是单线的。”
“两种爱，我都喜欢啊，你们的爱，虽然像团大毛球，一会是你和父母之间，一会是你和兄弟之间，一会是你和前夫之间……但是，我能理解的。”
“我才不信你能理解……很多中国人自己都不理解，所以中国七姑八婆的电视剧就特别多，德国就没有，看来看去只有结婚离婚再结婚再离婚的电视。”
“我问你，你喜欢七姑八婆这么多角度的爱吗？”托马斯托着晚晴的脸，问。
晚晴点头。
“好，只要你喜欢，只要你更愿意中国大宅子生活，那我也喜欢，也愿意陪你在大宅子里过。”
晚晴摸着他的脸：“谢谢你……但是，还是等过些日子吧。”
“你快点找好时机吧，小福还等着我陪他踢球呢。”
晚晴苦笑。
“对啦，小福！小福和我，其实就是大毛球里多角度的爱里面的一对儿呢，晚晴你怎么就没有信心呢？”托马斯大声喊道。

晚晴陪家人一道吃饭。
建国在法兰克福无所事事，感到无聊：“姐，我也想做点事情呢。”
“想做什么事？”
“挣钱的事。我天天在家坐着，既不能当大厨也不能当跑堂，难受。要不，我们一起投资法兰克福的房地产吧。”
“你去考察了什么了？”晚晴笑着问。
“这里房价便宜。”
“不错，怪不得是做这一行的，连这房价也让你打探到了。这里房价是不贵，但是你要知道，在德国转让房子不像中国那么简单，需要很多的税，若房子增值，又要收取一笔不少的税，好像是30%吧，你自己算算，是不是很不划算了。所以在德国，很少有人专门做炒房的事业的。你就歇歇吧，或者多陪老妈老爸出去玩玩。”
建国郁闷，他是闲不住的。
晚晴继续在外奔波。
这一天，晚晴回家，告诉大家两个消息：一个是她找到了一个疗养院，在不远的一个城市威斯巴登，可以很好地治疗中风，她预定了时间，到时陪两老人一起到那里去疗养一个疗程。第二件事，法兰克福老剧院附件的那家有百年历史的德国餐馆要转让。
我爸一听，抬起头，问：你想拿下？
晚晴说：我还没最后想好，但是心里很想。
建国第一反应是：姐，你要买吗？我支持你！我可以有活干了！
这座叫做“歌剧院庭院”的德国著名餐馆，有着100多年的历史，餐馆本身不大，里面能容纳的位子也就七八十个，但非常漂亮，有一个很美丽的庭院，庭院里种着株型巨大的樱花，一看就知道有很多年头了，一到春天，樱花盛开，真是美艳浪漫。“歌剧院庭院”三易老板，最著名的一任是一名歌唱家，当时这个餐馆成了一个私人会所，或者是演艺圈沙龙，靠近歌剧院，庭院宽敞，又满是樱花，沙龙里文化界名人聚集，那种感觉实在很气派。但是在经济危机以及政治危机时期，歌唱家突然去世，后人破产，就低价转让了这个曾经带着梦幻色彩一样的“歌剧院庭院”餐馆。二战时期，同歌剧院一样，“歌剧院庭院”餐馆被炸，房体破坏严重，但是经过重建，又重新竖立。现在，“歌剧院庭院”餐馆是私人老板和政府各有股权，但因为经营惨淡，老板想把老餐馆易主。
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老爸问。
“餐馆易主采用公开竞争的方式，在报名截止之后一道公平竞争。因为是百年老店，市政府要把它作为传统文物保护，所以要求餐馆新主人不能改变结构，整体风格尽量保持传统，要原滋原味装修餐馆，这也就是说，不能变成韩国料理店，日本寿司房，中国川菜馆什么的，但是增加一些各自特色是在允许范围之内。另外还有其他一些限制，我需要详细看书面文件。”
“价格呢？”
“老餐馆本身要250万，但是装修起码要100万的投入……我去看了，那个餐馆经营不下去是有原因的，实在太老旧了，要彻底装修，而且上的菜不好吃，那道法兰克福猪肘子名菜，可能只是忽悠游客去吃的吧……我要去做的话，肯定要加上一些中国名菜的元素。”晚晴说。
“老餐馆面积小，投入却那么大，风险很大啊，一般我们开中餐馆，都是租门面，挑有前景有人气的门面，不一定高价位地段，这样一年才几万，经营不好就立马撤，换地方，损失也不大，可是这个市中心的老餐馆，一拿下就是永久性的拿下，怕成为手中的烫手山芋啊。”我的母亲担心。
“老餐馆容易被名气所累啊。”我的父亲也小心地说到。
但是晚晴，我知道晚晴，她心里想。
因为这个“歌剧院庭院”餐馆，太像我们的中华美食城的经历，曲折坎坷但美丽动人。德国人无论做企业或者做餐馆，都喜欢用心做，集中心思地做，做个几代，这长长的时间里，便留下了很多故事，晚晴也喜欢这种“长长几代”的浪漫。当她一说起“歌剧院庭院”的故事，眼睛里就充满了神往。一个有历史，有爱，有梦幻，有毁灭重创，有一砖一瓦重建，有奋斗，有希望和期待的地方，是多么值得拥有！
晚上，晚晴送父母回家后，她再去美食城收工。打烊了，关灯了，夜已迟，晚晴拿了一杯茶，在庭院里散步，如此没有睡意，肯定在想着“歌剧院庭院”的事情。
我很想支持晚晴，但是，我不会挣钱，我没法说出鼓动的话，万一晚晴被我鼓动了，却有无法承受这样的投资，我转身走吗？不走的话我能怎么帮忙？
我的弟弟，建国，叫住晚晴：姐，你想做，我陪你做，我把国内的房子都卖了，再去借钱，我们去拿下那个什么庭院的餐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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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

出售歌剧院庭院餐馆的小组委员会的邮件来了，总共有6名正式的竞争者。接下来，这6名竞争者都要参加一个过程繁琐的资历审查阶段，说直白了，就是确认有没能力付钱，就像买房之前的那个银行认证审核买房者是否可以够格贷款一样。更重要一点，就是要认证购买资历，因为这个建筑的存在时间已超出百年，算是“老文物”，德国人对于老文物是特别保护的，不是说想买就能买，谁想出钱就可以卖给谁，小组委员会需要竞争者提供未来的装修设想和餐馆使用构想，用来考量未来用途是否会对老建筑产生不良影响。
总而言之，这样的老房子的购买是最繁琐的，就像一些古堡，若单是出售，可能标价不到一百万，很多人都能买，但是买下后会需要很多的修缮，而这些修缮的费用就远远超出购买费用。同时处于文物保护，若没有足够的修缮资金，德国政府不卖。所以很多古堡常年处于无法脱手之中
6名竞争者里，两名是外国人，包括晚晴，4名德国人。德国人里面，有一位叫做斯提芬博士的，是一名拥有一个酒庄的葡萄酒商人。
晚晴凭直觉，觉得她将与这位葡萄酒商人之间有激烈的竞争。
第二轮预算下来了，房子的估价提高，装修的估价也提高，这一提，比第一轮估价高出30万欧元。三个人退下了。
眼下剩下晚晴，葡萄酒商史提芬博士，还有另一位德国人。

徐子涵老妈又组团了。
自从老妈华丽地从上海带了一个太太买房团后，徐子涵的日子没有安耽过。
当上海的房价已经攀升到每平米5万人民币且还在继续上涨时，徐子涵老妈带来的太太们一到法兰克福来就激动了。
那个曾经一脸傲气的中介公司经理终于看懂了形势，盛情邀请徐子涵老妈以及一队子富太太吃大餐，中介公司出动了三名有中文背景的员工，而太太团这里，被徐子涵老妈强拖硬拽着由徐子涵作陪。
经理挑选了一家高档牛排馆——确实是家非常专业的牛排馆，从外面庭院花园里的石头小牛装饰物，到餐馆餐布上的小牛标识，还有餐馆内部离了一头别致的卡通牛，明明是个立体解剖图，却也搞得很萌很可爱，以此来告诉食客不同的牛肉的部位。自然，不同部位的牛肉的价格相差悬殊，而正宗的好牛排，其食材是只挑选口感最细嫩的那小小部位的牛肉。
一队太太们看着好奇，掏出小相机不停拍照，并叽叽喳喳呼叫不停，新鲜嘛。虽说她们也算见多识广，但也不是所有特色餐馆都能被阔太太们认识，没见过的新鲜事物更要拍照留念，所以一群人乱哄哄地叫喊。一旁穿着白色衣服的侍者，几次做着手势，想引导她们入座，安静点餐，但是太太们没空不搭理他，训练有素的侍者也有点神情尴尬。
徐子涵拜托老妈先把太太们安排在位子上，先点饮料，然后再聊，别一窝蜂一样挤着站着闹着。餐馆里还有其他安安静静的客人哪。终于搞定位子的安排，坐定。徐子涵舒口气，他此生最怕三件宝：开会，看女人的泪，吃饭旁边坐个傻大姐。而眼下是一排傻大姐。
吃饭自然不仅仅是吃饭，饭桌上还有公关和推销呢。三位中介公司的金牌推销嘘寒问暖热情招待的背后是一个沉甸甸的皮袋子，里面都是资料。在侍者为太太们倒过一次茶后，后面的倒茶服务都被中介员工们殷勤包办了。
中介员工们问太太这几天想玩什么地方，他们公司的车子可以一边为他们介绍楼盘一边也带着他们观光城市。
徐子涵暗想，这卖房的还兼职了导游啊。可徐子涵老妈非常享受那种被奉为VIP的优待感， 其他太太们也是。
“中国人在国外买房越来越多，我们经理特意让我们把文本做成中国式样的，本来德国没有几室几厅的说法，都是说几间房，然后一个总价，但现在我们也按照中国的习惯，说几房几厅，并计算出单价面积。本来德国的底层叫0层，或者地面层，现在为了更好让中国客户理解，也都改成了1层……你看，这样是不是更像中国的感觉呀？”
“中国越来越有钱了嘛。”有太太说。
“法兰克福最贵的楼盘多少一平米啊？”有人着急地问。
“临近市中心又紧靠美因河的地段是最受人欢迎的，可以看到美丽的景观，夜景更是漂亮，这种与城市近距离又与美景近距离的资源真的不多了，现在的价格是七千八千欧元左右。”
“黄金钻石地段也就是5万6万一平米，比起我们上海，不贵啊！”
“是不贵啊，而且德国的房子，都是按照使用面积计算的，不像国内是建筑面积，还有，德国的房子，是永久的，子子孙孙都可以享受……”中介方立即有人搭上了阔太太的话。
徐子涵恨不得此时有个耳塞，能塞住一堆女人们的叽叽喳喳说话声。
“我想了解一下你们的需求，你们买房子是为了什么呀？”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找个喜欢的地方，能保值，未来能升值最好了。”
“哦，那是为了投资。我们也可以为投资客户有专门的服务，比如帮助出租。”中介赶紧介绍业务。
“出租啊，出租的钱也不多，算了吧，空着吧，可以时不时过来度度假的……对了，买房可以办移民吗？”
中介笑着摇头：德国不行。
“德国就是规矩多，不方便……我是为孩子以后留学买。”
“以房养学可是好眼光呢，孩子多大了？”中介热切地问。
“六岁。”
中介愣在那里。

徐子涵头疼这批中国太太，因为她们还总是喜欢问一些八卦。
子涵老妈请太太们来自家玩，目的自然是炫耀一番她的挑选别墅的眼光。
徐子涵想出去打球躲避，却被老妈叫住。
“她们都是老妈在国内的好朋友好姐妹，你陪陪这些阿姨，她们可喜欢你啦……再说，你是老妈的最大骄傲，你一出场，又帅又酷的，她们就只剩下羡慕你老妈的份啦！”老妈软硬兼施，硬是把徐子涵给留住了。
从半底层酒吧，到超大阳台，再到顶层卧室，总过9个房间，4个洗手间，一个酒吧，一个未完工的酒窖，逐一带着太太们参观。
“这是子涵的婚房吗？”
“他喜欢的话，那也可以做婚房，不喜欢的话，再给他买高级公寓好了。”子涵老妈说话轻松。
太太们叽叽喳喳，在赞叹了一番大别墅的气派之后，谈话重点就在徐子涵身上了。
“徐子涵越来越帅了哈。王姐，你的本事真好，生出这么帅的儿子。”徐子涵听着，微笑应付。
“帅哥有女朋友吗？”有人问。
“干嘛，想定亲啊，帅哥的女朋友不要太多了，你没看他那么有女人缘的。”有人帮他回答。子涵老妈笑的花枝乱颤。
“子涵喜欢中国的女孩子还是外国的女孩子？” 打探隐私啊？他听得牙疼，就算自己女朋友确实多交了几个，但也没有义务回答吧。
“对啦，你们德国的大学宿舍里，是不是都可以男女朋友住在一起的？” 真是无聊的提问。
“现在中国也是啊。”好在又有人帮他回答。
“我们子涵哪住大学宿舍，他都住在这别墅里的，他有一帮子学艺术学经济的朋友，经常过来陪他。”老妈要显示出儿子的能耐。
徐子涵觉得答应老妈留下陪这群傻大姐实在是个错误。尤其自己老妈，更是最二的大姐。
“子涵现在在学些什么呢？”终于有人问正常一些的问题了。
“什么都学，我们大学的课堂都是开放的，报名后就可以去听的，只要有时间，有兴趣，都可以学，包括法语西班牙语什么。”徐子涵回答。
“你们是不是要经常出国啊？”
“在中学时候我们就有一年的社会实践时期，那时很多学生就选择了去国外交流，也或者在社会上打工。大学以后，看自身兴趣了，假期里，项目交流，旅游，同学互访，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出国在欧盟境内，就像我们出省一样。”徐子涵耐心解释。
“子涵，你是不是真的有女朋友了？”又绕回八卦问题了。
“阿姨同你说啊，你若没有，阿姨就帮你介绍一个，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家教又好，家庭背景也是实力雄厚。”
徐子涵低头没搭理，自顾喝咖啡。
徐子涵老妈做发言：“我们子涵，最早也得30岁再结婚吧，我们要的女孩子，一定要家世清白，知书达理，最起码也是个研究生吧，性格更要善良沉稳，至于是不是富贵人家，那倒不一定，太富贵的女孩子，娇气。”
“王姐，那女孩子可就是你的选择啦，人家在国学班，很是淑女的。我想，像类似我们这种家庭的，虽然从经济上已经根本不需要对方什么了，养个人家三辈子都养得起，但是，真的贫寒出身的女孩子，性格会不好，因为以前物质贫乏了就会贪恋物质，而且没钱受教育的女孩子，气质上毕竟相差多了，所以最好还是找个同样有留学背景的、最好是专门受过淑女教育的，对吧。同样是研究生水平，那也要看对方是什么专业，难道那些读力学啦兽医学啦矿业学啦植物学啦专业的，会对气质修养有帮助吗？对啦，子涵，你最喜欢哪类类型的女孩，要不你直接说，阿姨帮你介绍……”
徐子涵听得头大。幸好此时，徐子涵的手机响。
徐子涵站起身来：“姐们，你们多谈谈房子吧，我妈对房子有很多经验了，你们抓紧机会问她吧。我现在要出去找女朋友运动去啦。”
感谢安妮的电话，终于可以让他直接脱身！

晚晴的预感没错，史提芬博士显然是个最难缠的竞争者——他不愿意外国人拿走这个项目，他找了市长，要求举办听证会，要求陈述理由，在竞争者中排掉资历不够的外国人，原因是这个餐馆一直是德国传统的百年餐馆。
因为是特殊的老餐馆，买家必须符合苛刻的条件，尤其是需要一份详细的计划书，明确说明买家在买下餐馆后将会做什么样的用途，不然市政府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可以拒掉有足够资金、但是未来使用计划不符合条件的买家。史提芬就是充分利用了这一点。
听证会在两周后召开。
其实，听证会也没那么可怕，就是类似国内的调解会一样，一些代表各自倾听双方的意见，然后定夺出一个解决方案。我们觉得史提芬有点小题大做，我们对于歌剧院庭院的餐馆使用计划做的非常详细，我们会保留原先的传统，但是又会增加新的中国美食。我们觉得，这是对于传统文化进行传承的最好办法。
托马斯的好时机来了。因为托马斯熟知法律方面的规则，晚晴委托托马斯发言。
建国，父母，晚晴，我，悉数上阵。
我们一直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的听证会，谁都没想到，史提芬准备了非常多的详实资料。
“女士们先生们，我想陈述的一件事情，一个担心，就是关于百年餐馆，美丽的歌剧院庭院，万一被外国人买走，那么其风格是否会偏离原来的传统文化。
“歌剧院庭院虽然小，但是精致，有历史，有文化味道。我对于中国文化绝对没有任何偏见，事实上，我刚刚从中国回来，我与中国有合作，我喜欢中国，喜欢的原因是，那是与我们的文化完全不同的，所以让我感受到了这世界上的文化多样性，让我惊奇，也让我学到很多。
“女士们先生们，文化没有高低贵贱，但是文化有适合还是不适合土壤的一个现实。在中国，若有幸进入到餐馆参观，会看到其厨房的结构是不一样，他们使用煤气和大火，以此来做出他们引以为豪的美食。同时，我也得说一句，关于中国餐馆所使用的食材，也是与我们不一样，比如说，动物的肉，有蛇肉，狗肉，猫肉……”
托马斯神色不悦。这史提芬，明明是看着褒其实贬嘛。
果然，他的杀手锏来了。
在听证会上，史提芬博士列举了很多的图片，都是关于中国的饮食文化，有他自己拍的，有网络图片打印出来的，有甚至还有个简短的街头视频采访：你们感觉，若中国人开一家餐馆，他们会怎么样开？
“很香。”
“大火炒。”
“好吃。”
“吃起来香，但闻起来不好，我有一同事是中国人，天天带中国菜来公司，中午微波炉一热之后，很多人都被那味道熏着，有味觉污染。”
“很多油。”
“不好说，我喜欢吃，但不喜欢附近有家中餐馆，味道太重。”
“会吃动物。”
……
在一轮关于中国美食的看似褒扬其实打压的材料展示之后，史提芬又拿出了他整理的“歌剧院庭院”的详细资料。
“歌剧院庭院，多么动听迷人的一个名字，这里是德国人喜欢的啤酒花园，是吃着法兰克福香肠是美妙之地，这里保留着很多法兰克福人的记忆，这里还是我们的歌唱家罗兰先生落户过的地方，我们能让自己的优美传统消失吗？
“100多年历史，歌剧院庭院共经历了四位主人，第一位是创业者，他的照片至今还在餐馆里保留着。是他，给这家餐馆取了这么美丽的名字。我们感谢他。但我不知道，若这餐馆易主给了中国人，中国人是否还会保留这张他们看起来觉得是又老又丑的男人照片。第二位是瓦格纳先生，他亲手在庭院里栽种了二十多株樱花，让这个餐馆从此有了她自己的特色，我们感谢他。第三位是法兰克福的歌唱家罗兰先生，他的故事更加为人所知，我们感谢他当年成立的文化沙龙，为我们法兰克福带来了更多的文化和自由的清风。第四位是现在的主人的祖父，他从罗兰先生那里买下，虽然战争期间被毁，但他尽了全家之力，并且欠了一屁股的债，在战后进行了修复……虽然他默默无闻，但是他的奋斗故事我们永远记住，我们衷心感谢他！
“歌剧院庭院是法兰克福的一朵小花，这多小花见证了法兰克福人热爱自己家园的故事。我希望这个故事会一直延续。想想看，尤其是春天，这里樱花盛开，游人络绎不绝，老法兰克福人会一边散步一边说，我请你们去歌剧院庭院吃饭喝咖啡，听听那里的主人的故事。但是，这么美丽的地方，若是被中国人买了开了餐馆，那又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呢？我们的老法兰克福人会说：走，我请你们去吃宫保鸡丁，那是中国新主人的拿手菜……请问，那时，我们的美丽的百年老餐馆，会是这样的局面吗？
“真那样的话，很多爱好历史，爱好文化的老法兰克福人，包括我，会痛哭的！”
这些丰富的材料和充满感情的陈述果然给了听证成员们预期的心理效果。看来史提芬铁了心要踢掉我们，让这个餐馆就在两个德国人之间竞争。
“肥水不流外人田”，德国人也是同样的想法呀，好东西都想自己留着。
托马斯整了整领带，代表我们上前申述自己的理由。
“我们非常尊重史提芬先生，他对于文化的热爱的精神让人感动。但是我们也想着重表达的一点是：自始及终，我们对待歌剧院庭院也是一种非常热爱的态度，而且，我们没有逾越审查小组提出的所有条件。同时我也想表达一点：我所代表的购买者虽然是外国人，但他们应该拥有与德国人一样的权利，这方能凸显出德国民族向来支持公平公正的美好传统。
“我所代表的购买者，他们没有改变餐馆的传统，歌剧院庭院依旧是其名号，他们不会改成韩国烧烤店或者神户寿司屋，也没有想法去改名为第二家中国美食城，在歌剧院庭院里，德国的啤酒，美丽的樱花庭院，法兰克福的香肠和七香绿汁，还有盛着苹果酒的花瓷罐，全都都到了保留。他们只是在这些的基础上，再增加了中国元素的美食菜肴。
“史提芬先生，文化要珍惜和保留的，这话没有错，但是珍惜和保留并不是一成不变，若德国文化只能由德国人去传承，这种想法是否有点狭隘了呢？我所代表的购买者，他们20多年前就离开家乡，带着中国的文化来到了我们法兰克福，开出了非常成功的中华美食城，让法兰克福民众享受到了更多的美食，同时他们也开了法兰克福本土气息浓厚的河畔酒吧，那里成了法兰克福年轻白领们最喜欢的地方，所以，从餐馆的品味和使用来说，他们富有经验，知道如何达到最佳的格调。这一点，史提芬先生对他们完全是多虑了。”
然后，托马斯从法规方面重申，我们的计划完全符合那些细密苛刻的餐馆未来使用条款。
史提芬打文化牌，托马斯打法律法规牌。一时间听证会的代表们无从评判。
在休息时间里，史提芬走到托马斯身边来：兄弟，多爱爱自己的家乡，别胳膊往外拐嘛。托马斯听了，哭笑不得。

听证会中，我们团队里最着急的是建国。他在建中的同步翻译中好不容易听完了全部内容，若不是秩序要求，他早就要爆了——他哪受得了史提芬那么无视中国的美食，尽在那里嘀咕德国啥都好德国啥都比中国强。
休息时间，我们与托马斯商量，到时候怎么再给史提芬一个提醒。托马斯说，按照他估计和分析，听证会肯定会是公平给与我们竞争机会，毕竟史提芬提出的，是个人观点，他爱这个餐馆爱到有占有欲望了，提出的理由真的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动机不纯，就是为了不给外国人机会。但是公平公正，本来就是德国法律的庄严基础，听证会的代表不会也如他那样走火入魔。
但是此时，情势急转，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之外。
听证会没个具体裁决出来，愣头青建国，却在会场中与史提芬突然爆出了一场赌约——
就在我们和托马斯商谈之时，谁都没看住建国，这个在史提芬发言时候就几次想打断他说话但是却没有办法发言、于是心里憋着一肚子火的人，找了个人当翻译，要与史提芬理论。但是，理论没两句，翻译再快速，也不够他的恼火的表达，他直接就单挑了史提芬：
我，和你，下赌，你总是叽歪你们德国菜好德国酒好德国什么都好，好吧，我们比一次，美食PK，怎么样？我们输了，那么这餐馆你爱买就买，我们不同你争，退出就退出。但是若你比输了，你就退出购买餐馆的竞争，怎么样？这么最公平吧？
史提芬一听完翻译，向来绅士的他不知哪根筋搭上了，竟然立即赞同说：赌就赌！
建国就挥手冲全场说：我们说好了，打赌解决，不麻烦你们了！
我们还在商谈着听证会上繁文缛节的一道道程序，却没想到，两位重要当事人，已经用刀劈石凿电光石火最迅捷的方法做了了断。待我们一转身，才发现听证会已经啥事也没了。
目瞪口呆！

回到家，托马斯对建国很是恼火，因为本来是很好的局面，听证会给个裁决，公平竞争，然后就啥事也没了，该干啥就干啥，可是这个愣头青混混就是横插一缸子，突然间提出要搞个德国中国美食PK赛，这不是惹是生非吗？
建国毫不介意地笑笑：耍嘴皮子不是他对手，瞧他说什么长篇大论的？但是炒菜是我们拿手好戏，随便喊两个大厨来，怎么可能打不败他？
托马斯愤怒地说：谁说耍嘴皮子不是他对手，我就是他的强势对手！你没看他本来就要倒下了吗？可你又干嘛插进来了？这里是德国，德国都是讲法律法规的！
建国嘿嘿笑道根本不当回事：咱玩玩他，没事，美食赛，包在我身上！
托马斯简直要自戳双目：团队是要合作的，合作，懂吗？不是互相拆台，不是自以为尊！我们从小就开始训练合作，你怎么就不懂啊？
建国：你怎么这么不信任我啊？我保证给你赢个奖来！
托马斯抓狂：是你不信任我！这世上，从来就不用怕狮子般的对手，但是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徐徐工作室

046

阔太太们的采购团以大丰收告终。
过半的人都定下了公寓新房，还有别墅购买意向的，因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好别墅，就让中介定期发别墅资料。
中国阔太太买新房同买衣服买包包买项链很像。在歌德街的名牌店里，一群人涌进一家门店，叽叽喳喳一阵评论，涌出。半小时后第二次再涌进，然后每人要了一个包包或者一件首饰，说不定有人还重复挑了一样的两件三件甚至更多——有太太一口气买过5个一样的LV包包。
在一处刚刚开始建设的小区里，阔太太们被销售经理陪同看样板楼，然后看房产公司用3D技术做出来的如同现场感一般逼真的新楼效果图，介绍新小区的规划。三四天以后，这群阔太太再次来到这个小区，近半的人定了房子——她们从各种渠道听说了这个小区是“高档小区”，法兰克福的白领金领年轻精英们都喜欢住这里。
对于这个有近20年历史的中介公司来说，这是最短时间内拿到的最多的单子。经理心情大好，只要把这批人带去公证处，做好房产买卖手续授权，以及签好买卖合同，那么，他这一个月的提成收入就足够公司一年的总开支了。天啊，这些中国人，买房真像买白菜一样！
中介经理特别让最有经验的几位员工带着买房太太们去做公证，以保证一切顺利。
中介经理精明，他不忘记要为自己做个广告，因此出门前就给报社打了电话。记者效率极高，在一群太太们抵达之前，公证处门口就有两位记者等候。
第二天一早，一篇文章出现在第一版面：法兰克福房地产被中国太太们攻陷？
文章中，有对中介经理的采访，解密中国太太买房特色——
第一，她们只看新房，不要二手房。新，她们只需要新的！再好的二手公寓，对于她们好像就是二婚的女人。
第二，她们买房像买包包，看了一个，觉得好看，再看一个，又觉得好看，判断不下该买哪一个，但当看到有人决定买了，于是也就买了，就像买包包买同一款一样，买房也会窝在一起买同一个楼盘的。所以，当出现一个楼盘里有三四个中国人名字，不用惊奇。这是中国特色。
第三，剩下一些犹豫不决的，会在结束旅游之前抓住哪一个就下单。
第四，她们不需要贷款。付钱爽快。
第五，她们需要好的售后服务，但是并不需要入住。
第六，她们也喜欢底层，但是当得知底层的花园打理需要自己操作时，基本都放弃了。因为她们不会除草。
第七，对于最昂贵的顶层空中花园，中国太太尤其感兴趣。
第八，她们买房，可能是为了给6岁女孩未来留学之用，也可能是给10来岁儿子的将来结婚之用。所有买房的理由听起来犹如天方夜谭，但是又都是合理的。
第九，非常重要也非常与众不同的一点是：中国太太非常需要有服务精神，她们需要中介说好听的话，准时地提供旅游车，像服务员一样围着她们，需要帮她们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解决一切生活上的后顾之忧。
报纸上还配着一张衣着时髦的太太们在公证处外一手举文件一手比划“V”字形的照片。
徐子涵看罢报纸，叹口气，然后把报纸给扔了。

晚晴在往行李箱里塞着零碎的东西：药物，换洗衣服，洗漱用品，泳衣，随身小包，太阳镜，拖鞋……我爸在旁边问：“晚晴，那个美食PK赛就要开始了，威斯巴登的疗养，我们能否不去啊？”
“爸，这个疗程里专门预约了一位大学教授，他可以替妈妈好好看看身体，教授的预约很难的，要换时间的话就又要等好久。再说，比赛的准备工作不是都做了吗？**傅写好的单子你也看了，你就别操心了。”
晚晴一边打包一边说。
“就是，那专家预约很难的，跟中国一个样。我们这里不就是场小小的美食赛吗，我们餐馆还害怕炒几个菜？”建国斗志昂扬。
下一周，中餐与徳餐的PK赛即将要在史提芬的酒庄里进行。但是，晚晴要陪伴老爸老妈去看病疗养。
“没事的，爸，这里有建国还有三位大厨师傅，托马斯也在旁护驾呢。”晚晴随时提出托马斯。
“就是，去吧去吧，不过是同德国人搞一个美食竞赛吗？放心，保证妥妥的！咱上下5000年的美食文化，怎么可能比不上德国鬼子呢？”建国挥着手。
“建国，你也别太大意，你要多听听托马斯的安排。这种比赛，可不单单是比味道，还要比文化背景的，你让大厨师傅和托马斯多帮着你。”晚晴一再叮嘱。

威斯巴登，美丽的州府，优雅的温泉城市，迷人的艺术之城。5天的疗养，除了每天上午的抽血化验医生检查外，更多的时间就是一个悠闲吃喝休生养息的休闲过程。
疗养院的流程安排吸引了晚晴的注意——这是一个很适合做健康之旅的旅游项目，这种集疗养、体检、温泉、度假和旅游为一体的项目，可以让老人的晚年生活更有品质。晚晴赶紧打探疗养院的医疗设备以及老人在此疗养入住的效果，种种细节情况她都要作为第一手资料带回去，若能同国内的医院或者其他老人院机构合作，那么对于有需求的老人来说是不是很有吸引力呢。
晚晴走到哪里都能发现商机。
大学教授为老妈做了细致的检查，然后推荐了一种药，那药真是贵啊，80多欧元一颗，每天服用一颗，首次疗程就要四周。
因为那药不在我妈妈的医疗保险范围内，要自己付费。老妈心疼，晚晴不由分说，就让医生开处方。
“唉，要有个好的晚年，真的要足够的钱啊。”我的老妈，拍打着自己的推，无奈地说。
晚晴笑着说：“只要有好儿好女，就会有好的晚年。而好儿好女，还不都是你们培养出来的？”
我能想象，我的老爸和老妈，那时是多么的开心幸福。
几天过去，见父母吃厌了疗养院里的营养餐，晚晴带老人去市区的法式餐馆。
在宽敞雅致的法餐厅内，刚帮助父母把轮椅推进去，晚晴就听到了来自自己家乡的母语，但可惜，不是优美的问候，而是毒舌刻薄的嘲弄。
“你这智商，可以打四星。”
“那满分是几星？”
“满分是满天星星。”
“你对我怎么这么坏啦。”
“我从来没好过啊，是你自己粘乎上来的。”男生没啥好口气。
晚晴忍不住看一眼对方，是一位年轻时尚的男子与一名更年轻时尚的女子。男子显然没太把自己女伴放在眼里，一脸傲气，
“子涵，你都好久没有约会我了。今天我生日，你答应陪我，就陪我开心一些嘛。”女孩子像祈求一样。
“安妮，你现在过的是今年第三个生日了，一会农历生日，一会阳历生日，现在又说身份证生日……我包包也给你买了三个，你还要我怎样？”
“比起包包，我更想要你陪我啊，我喜欢你嘛。”
“你每次粘乎上我我，不都是要名牌礼物……是的，我是有点喜欢你，可是，你也要知道，我需要空间，需要自由，本来今天我是跟安东他们在一起讨论成立协会的事，被你一插足，又泡汤了……”
“是安东插足我们呀……”说着，女孩子要去亲男生的耳朵。
“慢着，我们可还没那么好！”
“子涵，更亲密的事情我们也做过……”也许一位餐馆里其他人听不懂中文，或者年轻的男生女生本来就那么开放，竟然话语越来越升级，直至到了限制版。
但男生却推开了女孩子：点菜吧。想吃什么？喜欢什么大餐就点什么好了。
看着男生的轻浮和高傲，晚晴为这样的男生感到羞耻，看着女孩的轻贱和浅薄，也为这女生而悲哀。她背朝向那一桌，眼不见为净。
威斯巴登的夜晚很美，晚饭后晚晴陪着父母去散步。
威斯巴登的赌场，就在疗养院不远处。从19世纪开始，欧洲各地的贵族都喜欢聚集在这个优雅的城市里，泡温泉与泡赌场是他们的两大重要娱乐，当然还要喝喝酒调调情。这里的赌场里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踪迹，这里附近的修道院里有贵族们一掷千金购买名贵葡萄酒的故事……威斯巴登就是这么一个充满传说的贵族怡情之地。
路经赌场，晚晴问老爸老妈要不要去小玩玩。老爸年轻时一夜输过20万马克，所以立誓不再进赌场。其实进不进赌场不是问题所在，而是血液里是否具备赌徒的天性。欧洲的很多赌场很美，且入场人士都必须衣冠楚楚，男士举止绅士，女士衣着淑女，不下注，单是欣赏可人的景致，就很舒服。我爸在那次赌博惨输之后，就自己了断了赌博的脉。不过后来在确定自己已经没有了赌博的欲望后，老妈倒是经常陪他去玩玩，20块50块的下注，小赌怡情，就当赌场是个美丽的休闲之地。
“你老爸现在进赌场的兴趣不大……若什么时间能带他出去飚一把车，那就更好。”我的老妈很是理解老头。”
“以后让托马斯带你飙车去吧。我们进去坐坐，看看美女，喝杯饮料。”晚晴还是要进去。
那就进去吧。赌场里的女顾客确实是仪态万方，有几位还是常客，她们下注的姿势也很优雅。赢了，就安静地收回筹码，输了，就去喝一杯。脸上毫无喜或者悲的神情。
晚晴陪老爸进去纯碎是去送钱的，投下了50欧元的小注，很快输了。呵呵笑着，喝饮料去。
“晚晴，我们回去吧，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玩玩。”晚晴老妈说。
晚晴点点头。她付了钱，又加了不菲的小费，准备离开。
这时，有人过来。
是徐子涵，他也在赌场。他被女友粘乎着，来到赌场小玩两把。与女友说好500欧元是底线，玩完了就完了，不过，今天运气不错，手中的筹码越来越多。女友越玩越带劲，他却突然烦躁，总觉得有什么事儿，女友说你去酒吧喝一杯吧，待会再来，我给你留一半的筹码。
于是他也前往酒吧。
没走几步，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张侧面的脸庞。然后，他的目光就在晚晴身上傻傻地定住了。
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半失态地冲过来，对着晚晴，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晚晴姐姐？
晚晴一脸茫然。
徐子涵一模胸前，坏事，今天没带那条银饰链子，那链子里有晚晴的照片，但是因为到赌场必须着西装打领带，所以就把银链子给留在酒店了，因为链子与西装不配。
“很多年前，那时我还是15岁的男生，中学生，在赫勒霍夫那个小镇遇到了你，你骑着马，很……很有风度，然后我们认识了，你陪我一起聊天……你还记得吗？”徐子涵赶紧表白。
晚晴回忆起来了，是的，很多年前，她是遇到过一个不快乐的少年，他刚从中国过来，没有朋友，即孤单又无助，于是他们一起散步，聊天，鼓励……那是18岁成年礼之前的事了。只是，家里出事以后，对于自己18岁以前的快乐岁月，晚晴很少去回忆，所以，当年那个不快乐的少年，也很快就在记忆中变淡了。
现在，这男生已经变得帅气，高大，阳光，衣着时尚，但是举止……好像有点花花公子的味道。
晚晴对他微微笑道：“我记得你。你好吗？”
若不是眼前有轮椅上的老人，徐子涵真想紧紧搂抱住晚晴。你好吗？他曾经多么想念着有这样一声问候。而那笑脸，曾经是他的少年时代的最美好的印记。
徐子涵细细打量着晚晴：成熟，依旧是一贯的成熟，眼睛也依旧明亮，然后，有点憔悴，眼角后面稍微有那么一点鱼尾纹，但是不影响美貌，事实上，这种有点淡淡伤感的岁月细纹，比起爱用剪刀手扮嫩拍照的光鲜小女生，更有一种迷人的味道。因为你很可能被前者拒绝，而后者，总是粘乎你。
我，我挺好，在大学里呢，学经济金融。你呢？你好吗？
我都挺好的。
你，你住哪里？徐子涵赶紧问。
疗养院，我陪父母过来疗养。晚晴礼貌地微笑。
好好……不是，我是问你家住哪里？
法兰克福，一直在法兰克福啊。晚晴回答。
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找你，却一直没找到……徐子涵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曾经那么恓惶地寻找那一位晚晴姐姐，很想说说当时的心情，可是眼下的自己，已经是这样的成年人了，自然就不好意思再提当年的无助和深埋在心里的爱慕。
晚晴看一眼坐在附近的那名女生，正是刚才法式餐厅那不停讨好又总被徐子涵嘲弄的年轻女子。
徐子涵赶紧说，那是我一位朋友，我待会让她先回去，我送你们去酒店吧。
别别别，晚晴赶紧阻止。她刚才已经看见了男生对待女生的不耐烦，此时若再这样抛下女孩，那真是让女生伤心和没面子了。这男生，真是不懂事。
“不，我想和你聊聊天，我想知道你这些年怎么样。我一直在找你。”徐子涵却坚决地说。
“那这样吧，我给你疗养院的地址，明天，我请你吃个早餐，我们一起聊聊，好吗？”晚晴礼貌地提出更好的建议。
这也是个好办法。徐子涵眼巴巴地看着晚晴，希望她留下名片。
晚晴从口袋里找出一张疗养院的名片，给他。
“地址在上面，我们明天餐厅见，一起吃早餐聊天。”
“好的好的！”徐子涵开心接过。

但是，当第二天徐子涵穿着漂亮的衣服，并且带了一束鲜花赶到疗养院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已经人去楼空。
倒不是晚晴故意躲避着徐子涵，既然答应了一起吃早饭，就没有必要故意躲闪。但是，前一天晚上托马斯的一个电话，让晚晴无心再呆，决定提早两天回家。
托马斯说，美食赛给搞砸了。
晚晴给徐子涵留了一张纸条，表达了歉意，然后说后会有期。
徐子涵呆立在那里。清早买鲜花的心情，与眼下的心情，真是一天堂一地狱。为了今天早上的见面，徐子涵兴奋地一夜没睡。
后会有期，那好歹留个电邮信箱或者手机号码吧，什么联系方式都没有，怎么个后会有期啊？
徐子涵狠狠一跺脚——就是那嗲嗲的安妮，坏了他最重要的一件事！

徐徐工作室

047

托马斯一肚子的气，若不是晚晴，他也不想请了三天的假为那个美食赛吆喝。
这个陈建国，真是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托马斯早就告诉过他，选择场地非常重要，最起码要有一个尽量公平的场所，不能有主场客场的区别，但是建国很潇洒地说：咱中国人大度，而且尊老爱幼，那就让那老头挑比赛地点吧。
史提芬当然就挑选了他自己的酒庄。
托马斯气急，陈建国那货还说：我就是让着他也能轻松赢了他！
“你做梦吧！你会被人10：1踢下场的，会输得很难看，你知道史提芬是什么人？他家是世世代代做酒庄的，与他家合作的餐馆里，不缺米其林三星大厨！你与他PK美食，你是自找麻烦！”
“米奇林大师算什么，咱有上下5000年文化，一罐陈醋就有几杯年历史……”
“几百年历史有啥用，德国修道院被修士苦心研究的醋啦蘸汁啦，都快上千年历史啦，翻写老祖宗的老账有什么用，重要的是眼下自己有什么东西，你有吗？你才在德国做了几年美食啊？”
……
陈建国终于也爆发了，吼：你为什么老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些天来你一个劲在那里瞎鼓噪，嘀嘀咕咕的，什么我们就是打不赢史提芬，来，要不信，我们先来拉一架，看看谁输谁赢。
于是两个大男人拉开了架势。
两人都没练过拳击或者其他打架招式，但两人都有不错的体质，且建国的个头也不输于托马斯，一个持续了5分钟的身体搏斗，像两个牛犊子在顶牛，最终是各有收获也各有创伤：陈建国的胳膊被扭青紫了，而托马斯的唇角被打破了。
然后托马斯在嘴角边贴了两张创口贴去酒庄找史提芬，要求改变美食PK赛的场地。
“咦，你怎么啦？”史提芬望着托马斯的伤，奇怪地问。
托马斯不好意思说是与人打架，就说被家里的猫咪抓了。
“与人打架了吧？”史提芬眼神特亮。
“你那么绅士的，会跟谁打架呀？”
托马斯不说话。
“我猜是那个队友吧……不过，他能算你队友吗？”
托马斯请史提芬站在公平公正的角度，也要换一下一周后的美食赛场所。
史提芬没好气：不是我提的，是你那骄傲的战友主动说要在我这里的酒庄里办比赛。他说，就算在我家门口办比赛，我也没机会。他这么大度，我总不能回绝他的好意吧？
托马斯几近无语。
“咦，你们不是战友吗？怎么啦，战友之间也有矛盾？”
托马斯苦笑。
“没事的啦，就像你那位战友说的，美食大国赢赢我们很容易，所以我还得抓紧时间好好准备。”史提芬冷嘲热讽。
托马斯再次提出要求在一个公平的餐馆里举行比赛，比如那个歌剧院庭院餐馆里。
“本来，我们应该是战友的，兄弟，你怎么这么搞不清楚团队关系啊？”史提芬拍着他的肩膀。
托马斯两头受气，真是欲哭无泪。
不过，最终，史提芬还是同意了，美食赛在歌剧院庭院餐馆进行，到时邀请5位美食记者做评委，20位观众当嘉宾，美食记者评分占50%，嘉宾的投票占50%，也就是说，这25人的投票决定了中国德国两买家中的谁能最后购买这个百年老店。当然，作为一个既有新闻时效性、又有文化冲突感的民间活动事件，美食记者在公正角度上，可以对其间的美食展示自由评论，嘉宾也可以在社交媒体上发表感受，结果当场公布，愿赌服输。

美食大赛按照标准流程，双方各派两名大厨，在40分钟时间内，提供包括前餐、主食、饭后甜点在内的五道餐，也就是说，双方厨师要向评委逐一端上5次菜肴。每一道菜要从以下几方面打分：视觉感受，味觉品评，文化体会，创意享受。按照德国的打分制，1分是最高分，5分最低分，算出总成绩。
这5道菜的用料标准不得超过40欧元，不然松露鱼翅什么各种价格无底线的美味食材一上来，双方就在那里拼硬件了，哪里还看得出大厨的美食技巧来，所以，5道菜的成本价格必须被限定。
中西美食各有特色，为了不让美食的特色海阔天空至没有品评参照，也为了双方的公平竞争，所以除了前餐和甜点可以自由发挥之外，主餐的食材都被限定——在托马斯的极力争取下，双方这两道热菜的食材是：牛肉和豆腐。
一般情况下，美食都要配美酒，但是在美酒的提供上，史提芬肯定占优势——这个经验丰富的葡萄酒商太知道一支搭配美妙的好酒可以为美食加上多少分了，这种优势绝对不能让史提芬白白获得。所以托马斯态度坚决地拒绝了在美食现场提供葡萄酒，哪怕史提芬提出他愿意为我们美食城无偿提供他家的酒。
还有什么疏漏的？托马斯绞尽脑汁，用他看多了各种协议条款的精明的律师眼睛，再次挑剔地扫描了一番全局规则，应该没有漏洞了。
史提芬看了一眼托马斯，揶揄道：兄弟，我知道你的胳膊往外拐，不过这里真没有官司，只有美食。
托马斯瞪了他一眼，没接话。
……
以上的详细规则，是托马斯与史提芬参两人商量了整整一下午，照很多的国家美食大赛标准，又按照我们这中西不同餐馆的特殊情况而做出的一份独一无二的美食比赛标准。不然，哪家西餐馆会愿意拿豆腐做食材？这就是律师托马斯的功劳！

比赛开始了。
史提芬家厨师端出的第一道菜是开胃小点：在切成两公分厚的6枚青瓜胎上面铺上一卷切成薄片的火腿，青瓜已经用刨皮器按照一定的间隔剥了皮，这样白色与青色相间，很是清雅，而薄薄的火腿被卷成玫瑰花状，嫩红色的火腿有一种娇嫩的感觉。在火腿玫瑰上面除了放了一小颗核桃仁外，还浇了一层蘸汁。确实，色彩层次很美，让人很有胃口。
史提芬做着解释：我知道大家都品尝过西班牙的一道名菜，哈密瓜配西班牙熏火腿。我们大厨设计的这道菜，大家可能觉得是借鉴了西班牙的那道国菜，其实这是我们大厨的7岁小女儿的创意，两年前他们在花园里野餐，青瓜与火腿是篮筐里的最普通的食材，但他家的小女儿把青瓜与火腿用女孩子的心思美美地设计了一下，于是就在盘子上出现了春天花园的气息，小女儿安娜说，那是她送给爸爸的春天礼物。爸爸听了好感动，我们的大厨老爸当即把这道小菜进行了命名，叫做“安娜的春天花园”，并用大厨的手艺进行了专业的改良，调上了他家的秘制蘸汁，现在请大家享受这一道带着家庭温暖以及春天风光的小菜。
听着故事，享受着开胃小食，评委们频频点头。
我们的大厨提供的是桂花蜜汁莲藕。
在一个椭圆形的盘子上卧倒着一段填塞着糯米饭的莲藕，被粘稠蜜汁包裹的莲藕被切成薄片，上面撒着一层金黄色的桂花。
托马斯请评判者们用小叉子叉起一片品尝——这开胃小菜的心思就在于：看着是莲藕，吃着是糯米。对于美食家评判家来说，这应该是很有异国情调的一个菜。
果然，其中一位记者在品尝了糯米莲藕后，很感兴趣地问：我能否请教一下大厨，这道菜的来源于故事是怎样的？他边说边掏出了录音笔，若没有意外，他将把这道有趣的东方菜在报纸上进行宣传。
托马斯请出大厨，希望大厨师傅讲点传说故事，中国几千年美食文化，故事海了去了，能趁着这个机会为美食再加点分，不是最理想不过了吗？
可惜的是，大厨张师傅能烧的一手好菜，却没法为好菜进行宣传，他在众人面前紧张地挠着脑袋说：他只会做，他做了二十多年这道菜，做得闭着眼睛都能做了，但是，他还真不知道这道菜的来历。
手拿录音笔的记者挺失望。
托马斯也很失望，不仅失望，还有沮丧——原本是加分题，现在成了减分。
托马斯求救地望着我，我也轻轻摇头。
我站在一旁，心中满是尴尬——是的，这道菜，我吃了二十年，我自己也不知道这道菜的来历。是啊，能流传的好东西肯定是有来历的，可是，我们怎么都不知道呢？
作为主持人的托马斯赶紧说，我们接下来期待下面的美食：主食。
第一份以牛肉为主要食材的主食这次先由我们端盘展示。
大厨张师傅按照他多年的餐馆经验，特意做了一个“一牛三吃”：牛汤，酱香牛肉，青椒炒嫩牛肉。牛汤和酱香牛肉里的调味是有祖传秘笈的，他极为自信，青椒炒嫩牛肉这道菜在餐馆里的被点率最高，且从来都是一端上就被德国食客们一抢而空。这次一牛三吃的牛肉食材是精挑细选的，尤其用来做清炒嫩牛肉那道菜，可谓牛的部位里最昂贵的那一部分。除了牛汤盛在一个精致的小碗里，其余都装在一个大的白色瓷盘里，作为雕花高手，老张还特意用胡萝卜雕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卧牛，连牛角都被精雕细琢了。
美食记者们频频点头。
史提芬的第二位大厨端出的是传统“歌德套餐”改良版。作为法兰克福之子的大文豪歌德，他最喜欢的一道菜就是小土豆配七香绿汁，主食是牛肉。这是一道全德国都知道的名菜，但是名菜并不一定固守，也可以突破。对这道菜，大厨在食材预算上可谓花了大血本，不多的那点食材就花了可用预算的绝大部分：他选的是大名鼎鼎的Wogyu-Kobe-Beef，来源于一种自然放养的小黑牛，只用玉米、青草和大麦做饲料，据说每天还要给小黑牛放音乐做按摩。厨师用这食材做了一道精美的牛排。
若说对方的第一道菜是家常、快乐、大自然主题，那么这次对方厨师走的是“高大上”路线：用大名气招牌、取最华丽食材，做最耀眼的美食，果然，一听史提芬介绍了这道菜，所有评选者都伸长脖子，热烈期待。
可是对方大厨没玩够，当斯提芬请大厨让他来给大家简单介绍这道菜的故事时，这个善于说笑逗萌的中年帅哥竟然开始了家族美食家的历史，他从90多岁的奶奶厨房里的烤土豆一直说到他老爸发明的土豆的九种制作法，逗得大家哈哈大笑。10分钟，他讲了整整10分钟的土豆课！这老兄，单单是个土豆的故事哎，若再给他点时间，他一定要讲到普鲁士王国的那位引进土豆的腓特烈大帝了……可是，10分钟不算多，大厨的好技术再加好口才，他就是那样征服了评委，5位美食记者面前的那盘小黑牛排配小土豆，被品味一空。
中国的豆腐终于出场了。
关于豆腐这道菜，我们有过很多的设计，因为关于豆腐的菜品太多了，只是我们喜欢的并不一定是德国评委们喜欢的——最终，我们挑选了一道被德国人看来是最难以超越的技术菜：家常豆腐。因为在德国人看来，那么完整的一汪水嫩豆腐竟然可以用煎炸的方式呈现，外面是硬的，里面是软的；外面是黄的，里面是白的；外面是用刀切开的，里面需要用勺子舀的……这样的技术功夫，他们总是觉得是奇迹。
我们也好奇，德国人会怎么使用这道极少上他们餐桌的中国食材，因为水嫩豆腐对于很多德国厨师来说是极难下手的，一碰就碎，也许，他们会做成汤羹，那会比较掩盖他们对于这个食材的掌控不足。
德国厨师做的水嫩豆腐端上来了。我定睛一看，几乎晕倒。
没有思维定势的创造者可能会是最成功艺术家。德国大厨不会做豆腐这道菜，他索性就根本不做，直接把一小盘水嫩豆腐当画的底板，在洁白细腻的豆腐上面用不同的蘸汁、橄榄油、调料画了一幅栩栩如生的水果图！
请品尝吧，把豆腐像新鲜水果一样地品尝吧。
我一下子明白了我们与对方大厨的区别——我们努力在拼技术，但是他们在玩艺术。
……

美食赛拉上了帷幕。
让我来对这场PK赛做个客观的评价吧：我们服输。
尽管我们的分数仅仅是略低于对方，但我觉得，差距是存在的。
在美食记者们用尽量满足双方情感的言语做着评价的时候，我也有我自己的品评词。
中国菜：视觉与味觉都不错，但是，缺少关怀度，有时候过多的提供是种浪费，不值得提倡。菜肴后面的文化故事显得比较平淡，没有什么记得住的典故或者让人难忘的诗文或者其他与文化共生的东西，感觉就是吃菜而已，而没有吃文化的历史感，回味感，交融感。最后，大厨致辞，中方大大失分，德方的大厨简直就是钢琴家——是的，人家确实是从小学钢琴，所以气质优雅，被请出来向大家致辞时，大厨分度翩翩，说：美食与音乐是想通的，我们做菜时有种节奏，这种节奏让我感觉我的烹饪是艺术，是愉悦，是享受，是最美的生活。但是，中方的大厨，腼腆害羞，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搓着双手，脸颊通红，无从表达，就说，我的菜，烧得不好，请大家指教。是的，中国大厨很朴实，但是，也缺乏必要的风度，缺少一些人文情节。
一心维护着晚晴情感以及心愿的托马斯，面对这样的结果，显然有些失望，他总觉得，中国菜是最好吃——那是因为他心爱的晚晴是中国人。
所以是的，美食总是与情感息息相关的。
其实，功利一点地说，应该有方法让我们厨师精心制作出来的美食有更多的色彩：比如事先教会他们描述一道菜的故事——这是我奶奶教我的，在我们的家乡都是这样，用这样的方才，烧出了亲情的味道……
这是一种功利和实用的“人文关怀”，很容易打动人心。我那时不知道，数年以后，就在中国的大地上，火了一部叫做《舌尖上的中国》的人文美食片子，用的就是类似的概念。但是，以往是难民出身的中国大厨，不像德国厨师，他没有那种生活的闲情去多才多艺，他只有技术，而这技术，最初是因为生存，所以用这样的技术做出来的菜肴，是很难有小资们所期望的文化功底来作为生活中的艺术享乐。
我们的失分，失在至少一代以上的优越生活和教育背景上，也失在那种生活情调和情感赋予上。
优雅的品质，是要从小培养的。
才艺和美的教育，是要花钱投资的。

托马斯把整个过程拍下了录像。
晚晴冷静地看完了全过程。
没话可说，说过的话就要践行。人家确实做得更到位，人家也确实投入了更大的热情，制造了更多的美感，人家的一切细节都那么到位，人家的情感表达，是基于以往的富裕生活和优质的教育。

晚晴去花店，订了一束花，写上祝贺，让人送给史蒂芬博士。

徐徐工作室

048

徐子涵老妈在一夜之间，成名人了！
上次，她带了太太团们买房，效果奇佳，不是还上了报纸了么。于是，国内的太太们，一个传两个，熟人拉熟人，很快就成了风尚，又要委托徐子涵老妈在德国买房——这次买房更绝，太太们索性连人都不来了，就请徐子涵老妈在那个高档小区里找家最贵的楼盘，下个单子。
这事情徐子涵老妈爱做——她喜欢那种VIP客户被殷勤接待的尊贵感觉。就是嘛，她是带着大笔的资金来投入的，她这样的人，不是恩主，那是什么呀？
可是，这次，她前往小区最昂贵的那个楼盘找到销售经理，然后心高气傲坐在沙发上，然后伸出两个巴掌，意思她要预定下10套公寓楼时，她却被拒绝了。
“尊敬的女士，很抱歉我不能卖给您这么多房子。”
“为什么？你们卖房还限购？都是限量版的？”徐子涵老妈奇怪。
“您刚才说，您是帮朋友买房，而朋友都在中国？”四十来岁金发西装的德国销售经理反问她。
“是啊。”
“也就是说，这10人都是中国人？”
“对啊。”
“那么根据公司的最新规定，我确实不能卖给您。”
“这是为什么？歧视外国人啊？”徐子涵老妈火了。
“是这样，这位女士，请听我解释——因为我们的这个楼盘是非常出色的，品牌优质，口碑很好，所以我们要为客人承诺我们的最好的服务，其中的一条服务是，我们这楼盘会考虑邻里之间的融合度，这个数据是德国专家学者通过非常多的研究和实践得出的一个数字，若整个楼盘里来自某个国家甚至地区的人过于集中，那么会影响社区里的融合度，我们原本所计划营造的那种环境会被打破，所以，我们在销售的时候，都会充分考虑到这个社区融合度，对于客人来自哪个国家的比例都有限定。所以很抱歉，我无法给您预售房子，这数字超出了我们公司所规定的比例。”
“说到底，还是不卖房给外国人？”徐子涵老妈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
“不是不卖给外国人，而是我们对于客户是有比列选择的，我们的楼盘已经有一些中国人客户了，若我们不加以限制，那么中国人客户很可能会超出德国客户，那么这样的社区文化氛围就完全不是我们所愿望的了……”
这让徐子涵老妈很没面子，别说享受尊贵客人的待遇，她竟然成了被拒绝的客户！这怎么能让她容忍得下？
“我觉得实在不能理解，你们卖房，你们的广告到处都是，报纸，电视，杂志，我也打了电话了，你们的接待说还有空房子，可是我远道而来跑来买了你们却说不卖了，这不是欺负我们中国人吗？”
“这位女士，我们绝没有那个您所说的欺负外国人的愿意，但是我们确实非常看重我们的作品的优质品质，为了不降低我们的品质，我只能拒绝您！”
“我要找律师，告你们歧视外国人！”
“这位女士，我非常难过您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这确实不是我们的原意，可若您真的有这方面的不满，那我很抱歉！”
销售经理说着，起身，送客。
徐子涵老妈气急败坏。
这是什么意思？不行，她不能这样被拒绝！她想出了个办法，找出上次图片报记者留给她的一张名片，打电话给原先采访过他们的记者，把她的一肚子愤怒全部投诉给图片报。
“记者先生，你说说看，都是花钱买房，凭什么我不能享受同等待遇？这算不算歧视？”徐子涵老妈语气铿锵。
记者拿着个录音机，耐心地听着这位中国富太太的长篇抱怨。
就在徐子涵老妈诉说着买房不公待遇的时候，徐子涵在学校里也被他的一群同学围着。
原因是当天的法兰克福日报报了一个新闻：警察在一中国人的家里发现了2000罐婴儿奶粉。
没错，是2000罐！据那华人交代，这些奶粉都是他在超市里买的，都要被寄到中国去的。因为奶粉是正常途径去超市买的，除了卖空了附近各大超市的货，他也没做出格之事，目前警方也没拿出合适的方案来制止。
“嘿，徐子涵，看看，我说为什么牛奶老涨价，原来你们都买走了哈！”徐子涵同学挥着报纸，向他调侃。
徐子涵扫了一眼报纸，淡淡地说：这是好事啊，说明德国的奶粉质量好，中国人抢着买。
“你们中国难道没有奶粉吗？”
“有啊，不过人家就是多买了奶粉，又不是偷的，这只是说明德国奶粉有竞争力啊，你作为德国人不是应该高兴嘛。”
“可是对我们消费者没好处啊。”
“但是你们德国的生产厂家不是高兴死了，说到底还不是德国人在挣中国人的钱！他挣钱了，又纳税了，你们德国政府不就有钱了？政府有钱了，养老金就有了，小孩钱也有了，失业金也能发了。看看，你们明明挣钱，还又埋怨我们花钱，你啥意思啊？”徐子涵没好气。
徐子涵的同学挠挠头，没说话。
而在两天后，图片报的头版，一个巨大的标题：中国有钱人来了，我们德国人该怎么办？
整整一版，报纸都在探讨这个问题：
德国超市货架上的奶粉被中国人买空了；
好房子被中国人定走了；
中国游客的人均消费金额已经成为国际游客里的最大；
机场的名酒被中国人刷卡刷光了；
现在，中国人又盯着德国的酒庄，工厂，酒店，虎视眈眈。
面对中国人日益旺盛的购买力，德国人该怎么应付？
文章配着徐子涵老妈的大版照片，徐子涵老妈身穿香奈儿，手指上和颈脖上是卡地亚钻饰，手拎LV限量版包包。

晚晴觉得竞争购买餐馆是没戏了。虽说这打赌没有法律凭据，但是契约就是契约，承诺就是承诺。那就祝贺自己的对手吧，那个博士酒商，肯定会是精心经营“歌剧院庭院”的人。冲着这一点，自己应该高兴。
就在晚晴处于心仪餐馆无从获得的失落中时，她惊异地发现，托马斯突然与自己老爸搭上了线。
最初觉得情况有所不同的是——老爸学了一句口头禅：我除了少条腿，其他与你们没啥不一样！
晚晴和我总觉得这话在哪听说过，想起来了，是托马斯陪小福踢球时他对小福说的——你除了年龄小点，其他与我没啥不一样！
然后呢，一次老爸带着托马斯去美食城吃饭，我们有点惊奇——这是托马斯第一次被邀请一道吃晚饭。看着我们的表情，老爸淡淡地说，路上偶遇，就招呼着一道吃饭，没啥，就是吃个便饭。
后来，老爸和托马斯的“偶遇”就越来越多了。
再后来，老爸似乎不经意地说：他现在身体越来越好，手部力量也很不错，完全可以代替腿做一些事情了。
最初听老爸那么说说没当回事，就当是励志话，但是当有一天，老爸的保时捷不见了，打电话问建国是不是又陪老爸兜风去了，建国惊讶地说他在城里闲逛呢。那车子去哪里了？没人知道。我们给老爸打电话，老爸支支吾吾地说托马斯在陪他兜风。可是老爸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可疑哎，根本不是高速路上的感觉！
后来想起我们曾给车子加过一个定位装置，于是赶紧通过定位搜检车子的位子，这一搜，发现车子竟然在一个特殊的汽车修理厂里，电话打过去一问，说车子正在应车主的要求在改装特殊装置，我们猛然发现这事大了。
原来托马斯见我家老头子虽拄个拐杖或者坐个轮椅，但总喜欢围绕着保时捷左看右看，于是就去找保险公司与康复机构详细打听，如何可以让肢体残缺者在特殊装备以及特别训练之后，继续能够享受开车的乐趣。然后，果真有个康复工作室在看完老爸的病例之后，表示可以提供这样的服务，他们可以训练残肢者进行有效的肢体锻炼，让身体与特殊加载器械良好配合。但是，这个过程比较艰苦，因为老爸丧失了右腿，刹车和油门的控制都必须通过右手，而老爸的右手也因为车祸留下轻微的后遗症，掌控一些器械不是那么灵活。这些不足，都必须要通过大量的训练来克服，德国人在技术上很人性化，但是在规则遵守上又非常死板，老爸若达不到残疾人驾校的要求，他们不会发放行车证。。。。。。。。
我要写论文，晚晴专心做餐馆，建国不懂德语，老妈不能开车，于是，托马斯那段时间就成了老爸的司机兼康复老师，托马斯一有空就去陪老爸做各种训练，尤其是右手的掌控力和灵活度。
这事，老爸瞒着大家——他知道我们会以安全为理由，千方百计阻止他去申请那张残疾人驾照，但是，开车，那是他的最大爱好啊。而托马斯，可能是德国人热爱运动的天性再加对于乐意让身体去挑战自身极限，更是在旁煽风点火不断鼓动，把我老爸弄得斗志昂扬激情满怀。
其实，老爸的秘密，我们早就应该知道了。
有一天，老爸做康复运动做的有点过了，他的手腕酸痛红肿，一端饭碗就呲牙咧嘴，再三盘问之下，我们才知道，只要托马斯在的时候，他们就一道去做康复训练，托马斯不在，他就一个人。这次就是一个人，没掌握好平衡，从器械上摔了下来。
当时我们还就当是一般的锻炼，没往开车训练上去想。
现在已回想起来，原来真是好大一个“圈”啊！甚至到了最后一刻，我们还被老爸瞒着。
这一下，我们面面相觑。
建国很生气托马斯越俎代庖，说这事哪可以让他来劝说老爸，鼓动一名残肢者开车甚至飙车，老爸要飙车，他带着去就是了。但老爸立马打压了建国，并坚定不移地说托马斯在这事上是唯一理解他的人。
在美食城的餐桌上，我们在为老爸要改装车子然后自己重新学习开车的事情吵嘴不断，托马斯照例欢天喜地地看拉面师傅拉面，像个大孩子一样，然后他给大家逐一端来了拉面，他喜欢这种中国式的服务，小菜酱碟什么的，总是自告奋勇去取。他每端一次，我们在餐桌上的表情就变化一次啊，一会恼火，一会熄火，端到最后一碗时，他问：现在，我是你们大家庭中的一员了吗？
餐桌上，各人表情不一，情形有点怪异。
第二天，老爸的保时捷被装上了刹车油门的延伸加载装置。我们眼看着自己老爸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完成了一个壮举。
当最后一次康复课程结束、老爸终于可以得到残疾人车本时，托马斯人在柏林无法赶回，于是我们全家陪着老爸去接受了那个感人的时刻。
康复工作室里所有人都在为老爸的成功而鼓掌，为老爸做训练的康复师说，老爸是他见到过的最勤奋、最乐观的残肢者，第一次的训练，因为害怕训练师说他硬件不行，硬是撑着，结果一个右手把整个皮革的座椅撑出了一个深深的坑。还有，他也是最被家人理解和鼓励的残障者， “除了少条腿，其他什么都没不一样！”这样话，几乎像是口头禅一样不是从他就是一位家人陪伴者的嘴里蹦出来，默契之极。
此时我们才知道，老爸和托马斯竟然早就形成同一战壕的队友。
老爸手握车本，热泪盈眶，像孩子一样欢呼。我们真的没有想到，老爸重新获得车本的那种快乐，我竟然无法用语言形容。
小福也跟在爷爷后面欢呼。我问小福，看爷爷快乐的样子，像什么呀？
小福立即回答：就像一场很难很难的足球赛获得了胜利然后捧起了奖杯一样！
竟然是孩子的语言最实在，我的老爸，重获一个车本，竟然就像人生再次夺冠一般！

整整一个星期，一个有钱的中国女人搅动了整个德国的神经。图片报制造了一个大话题——一个关于中国的大话题——结果引发了一场大辩论，他家赚足了人气。
图片报派出记者团，四处在街头做采访：中国人来了，德国人怎么办？
“好事情啊，牛奶工厂好增加生产线了，多了就业机会了。”
“提价吧。”
“限购呗。”
“这个应该不影响德国的根本大策吧，我们德国人需要担心吗？”
“我们不欢迎有钱的外国人，但我们欢迎有素质有学问的外国人。”
“我们不封锁，相反，我们要放开。”
“很简单，更多地生产，然后卖出去。”
……
那一周，关于中国以及中国人的探讨达到了高峰。除了中国人让人目瞪口呆的购物需求外，其他诸如中国人的行为方式、生活细节、民族性格等等，都成为当时的热烈探讨范围，并被社会学专家细细解读。中国人，成了扫荡德国全民的一个热门话题词。
徐子涵老妈上了报纸，成为中国有钱人的代表，她觉得是为中国争了脸，很是自豪——很快有其他房地产商找到她，希望她带更多的中国有钱人来买房。所谓东方不亮西方亮，法兰克福不是只有一家地厂商，其他的房产公司多的是。
再接着，嗅觉敏锐的德国杂志也刊出了专题：我是中国土豪。
杂志解释道：TuHao，中国专用词，意思是非常非常有钱的人，类似“新贵”，他们不眨眼地买豪宅，买名牌，买游艇等奢侈品，他们热衷外界的包装，对于豪华以及昂贵的东西非常感兴趣，但对于自身修养的提高以及美学的培养却似乎兴趣不大。
但是，那又怎样，人家土豪能买下常人不敢问价的好东西，这就让人刮目相看了。
一时间，“中国土豪”成了风靡德国的娱乐热词。自己成不了TuHao，但是看看TuHao的生活方式也是蛮有娱乐感的。

徐子涵看到了自家老妈的大幅照片成了TuHao的代名词，暗自叫苦不迭。他明白，那是被娱乐的一个词。
没办法，自家老妈，生活就是这样一出比一出地出彩，日子过得绝对精彩，而且精彩得让自己也跟着沾光——因为他老妈的高调上镜而被四处人肉。
他在大学里本来就火，“中国王子”，“花花公子”，“美女团团长”，好，现在知名度更高了，在继原来的金光闪闪的名号之外，如今徐子涵又有了新名字：TuHao Xu

晚晴从一位财务朋友那里得知：史提芬的贷款好像有麻烦，好像他的酒庄处在一个什么项目的抵押当中，如不提供更有担保效果的证明，那么银行一时半会儿将无法提供他贷款。史提芬已经在向餐馆拍卖小组提出申请，延长其筹集资金的时间。
机会来了！
若赶在史提芬申请到贷款之前，晚晴他们先筹集好260万欧元的餐馆购买款，然后，再找到那位因为经营惨淡而又着急等着现金的老板，那么，事情是不是就搞定了？
就是第一：此事做的有点不够光明正大，有点落井下石。但是建国理直气壮：我们是正常竞争，他不过是舆论上占据优势，但是他拿不出钱来又有啥办法？！一切，还都是金钱为王，实力才是硬道理！
第二：晚晴自己是否有实力呢？新中华美食城固然顾客盈门，河畔酒吧的生意不不错，但是若一下子能拿出那么多钱的话，税务部门怕老早要盯上晚晴了。晚晴让财务做个估算，餐馆在最快的时间之内能拿出多少可用的资金——计算出来了，两个酒店最多可从账面上支走100万。
260万减去100万，晚晴还有160万的缺口。
卖上海的房子，怕是来不及，因为都是期房，银行一进一出的折腾，没有三五个月别想转得出钱来。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德国借现金。
晚晴向老爸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老爸沉默了好一会，然后说，让他想一想。
三天后，老爸对晚晴说，以他的名义，向中餐行业老同行以及其他朋友们借款，看能借到多少来决定最后的动作，所谓做事在人，但是成事，在天。
但晚晴说，成事不在天，是在每一个环节，要科学设计每一个环节。向亲友借钱，那是A计划，她不能抱希望于一条途径，她再试其他方式，为B计划。
老爸摸摸晚晴的头，不说了。
大量现金借贷——同托马斯说起这个计划，托马斯直摇头，他觉得这是天方夜谭，按照德国人的估计，这事根本没戏。德国人只会向银行借贷，连亲人之间都很少借钱，何况是那么巨大的一笔数字。因为，用什么担保？
但是，让托马斯震惊不已的，这样一件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它发生了，发生在法兰克福，发生在了中国人之间。这样的方式，也许只有中国人会有。
老爸向中餐行业的同行以及朋友们写了一封信，详细介绍想购买德国百年老店的计划，坦率告诉了自己的困难。信不长，甚至没有担保以及担保人的承诺——美食城和酒吧要给银行作担保用于后期装修贷款，所以不靠谱的承诺就免了。但答应给朋友们能做到的是：自己和女儿一辈子的信条就是做人比做事排在更前面。
两天以后，先是长江连锁的老叶，带了一个环保口袋，里面是报纸包着的10万欧元。老叶是老爸20年的好友，前面十多年也是坎坷重重，但现在他在德国有五家“长江”字号的大型餐馆。老叶拍着老爸的肩膀说：好项目总是被你看上，你的眼光那么超前，不好的，大家要羡慕嫉妒恨的！
然后，1加1连锁超市的老余，也说来法兰克福找老爸喝酒，喝完酒留下了一个信封，厚厚一叠都是500欧元的紫色的纸钞。
还有，福建商会的黄总，在要回国去法兰克福机场之前，一个电话给老爸说见个面，争分夺秒赶在上飞机之前把一个包包给了老爸。黄总说，这段时间忙，等百年老店新开张，大家一醉方休。
再后来，支票，转账账号，现金……两周之内，老爸用他的人脉以及以往做人的用心，凑足了前期的费用。所谓借钱，这就是借钱。所谓中国人的方式，这就是中国方式。
托马斯目瞪口呆，无法言喻。这是他经历过的最与众不同的借钱案例。
我和晚晴还有建国，则是百感交集。
我们自然不知道，当年老爸的餐馆在顺利发展的时候，也以同样的方式抱团温暖了同行同仁者。这是父辈们的传统。
老爸对晚晴说：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不是设计的，是用心做出来的。我们不像德国人，有每周末去教堂拜上帝的习惯，但是我们心中也有上帝，那是做人的仁义。

百年餐馆的转让过程急转直下。就在史提芬还在苦苦等待银行方面的消息时，占有51%股份的原老板已经同意与晚晴签订转让合同。
为收购百年老店做了那么多铺垫的史提芬没有机会了。生意场就是这样。

徐徐工作室

049

砰，一个花炮在“歌剧院庭院”面前炸开，烟火四射，几个路人惊慌失措。而建国，却带着几个伙伴在哈哈大笑。

为了庆贺成功拿下百年老餐馆，老爸宴请了朋友，在新中华美食城里开了5桌。晚晴身着漂亮的旗袍，和建国一道，陪着轮椅上的父亲，向每一桌帮助过自己的前辈殷勤敬酒。
收购百年老店，影响重大，除了朋友同仁，连使馆官方也派出了领事到现场祝贺。
嘉宾们自然少不了恭喜与祝贺，老叶说晚晴是中国餐饮界收购德国百年老店的第一人，是中餐界的骄傲，现在的中国第二代后来居上，战线已不单单是中餐馆，而且要突破防守，攻占人家的心脏地盘。
老黄说，收购老店是第一步，但从这一步上看到了前景和趋势，看现在中国能干企业家以及年轻人们的雄心，下面的更多收购还会有工厂或者公司收购，酒店大楼收购，葡萄酒庄园收购，大型商场收购……全世界已经挡不住中国人变得越来越有钱。
官方领事说话含蓄：在德国的宴会上，若有领导出席，德方领导通常只是向全场共同敬酒，而没有走到每一桌宾客旁分别敬酒的习惯，但是这是中国的传统，中国的领导或者主人或者长辈，在宴请之时必定会每一桌一一敬酒，一次表达感谢的诚意。现在，德国人也开始学习这个礼节，他们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礼仪。事实上，这样的礼节，就是从中餐馆开始传播，现在已经传到了德国的各种高级宴会上。所以，文化是互相传播的，同时是在生活中每个细节里都能体现出来的。现在在德国百年老店里出现中国丽人，这不仅是中餐界的巨大突破，更是中西文化的融合，这是共赢，不是攻占，这是传承文化，不单是纯粹挣钱。
大家一阵鼓掌。又是一轮举杯祝贺。
建国在餐桌上与不同的朋友们干杯。
在亲友桌上，晚晴与托马斯敬酒，两人会心一笑。托马斯对晚晴说：这个百年老店确实是个文化珍宝，据说史提芬在得知他收购失败后，都在市长那里哭了，晚晴，祝贺你得到这个珍宝，但是也要请好好保护这个珍宝。
晚晴点头，两人碰杯：谢谢你，托马斯。
我也和晚晴碰杯。事业让晚晴越来越年轻和美丽，我知道她会越来越绽放，属于她的黄金时间已经到来，但是我希望我的妹妹晚晴除了心想事成外，还能够获得幸福。晚晴搂过我的肩膀：谢谢你，哥。
建国一高兴，酒有点喝多了，与每一桌都敬了酒后，在一批年轻朋友鼓动下，带上新年时没放完的几个花炮，前往歌剧院庭院，开心所致，他们在餐馆前的空地上燃放花炮，以示庆贺。
一名老者正默默地坐在歌剧院庭院一旁的酒吧里喝酒，神情寥落。他就是史提芬。
史提芬外套上的手机在响。本来不想接，但是手机铃声固执地响。
史提芬看了号码，是徐子涵的。
“史提芬，你好吗？”
“还行。”
“你在哪里呢？”
“我一人在喝喝酒。”
“要不要我陪陪你？”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
“我今天给酒庄打电话，你助理说你心情不好，项目没拿下。你想喝酒，我可以陪你喝。”
“今天真不用了，这儿也不是喝酒的好地方，过几天你来酒庄，陪我喝两杯吧。”
“好好好。随叫随到。”
徐子涵放下电话，但是想了想，他还是走向他的保时捷车，发动。
保时捷很快开到了歌剧院。
此时，建国手拎啤酒，边喝酒边燃放花炮，可能是花炮声响惊扰了来往的游客，有人上前劝诫，说燃放花炮扰民。但建国趁着醉意，不在意地哈哈笑着：你管得着吗？这是我家的餐馆，我在自家的地盘上放花炮呢。
路人摇头。
徐子涵缓慢地开着车，眼睛四处张望。
一个花炮窜出歌剧院庭院的露天啤酒咖啡区，钻到大街上，就在徐子涵的保时捷轮胎旁边炸了。
“喂，兄弟，平常时间是不燃放花炮的，你不懂规则吗？”徐子涵冲那人喊。
“就剩下两盒炮了，我们放完就走。”有人说。
“干嘛，这是我家刚买的餐馆，我在自家餐馆前放花炮，你也要管吗？”另一人却明显嘴硬，态度蛮横。
“你说什么呢？不仅扰民还这么没素质，炫什么炫，有啥了不起啊？信不信我报警？”徐子涵强压怒气。
“报啊报啊，开个保时捷，就了不起吗？我家又不是没有保时捷！有本事你下来，我们拉一架！”建国喝了酒，已有醉意，其实没恶意，但是见有人扫兴，就嘴巴上要抢回来一些。
“怕你不是我的对手吧。”徐子涵掏出手机，要报警。
徐子涵的言语和报警惹恼了建国。在酒精壮胆下，他上前一把抢夺了徐子涵的手机。这下徐子涵彻底被激怒，他下了车，8年的跆拳道终于找到了实战机会，迅速做好进攻准备。建国虽然强壮，但是他真是个江湖上的小混混，只有蛮力，毫无招式，更无训练，还喝了酒，脑子糊涂，两个回合，就被徐子涵击中了腰部，样子狼狈。
此时，警车闪着蓝灯开近。原来建国在燃放花炮时就已经有人报了警。
徐子涵德文流畅，几句话就告诉了警察前因后果。警察点头，有问了旁边目击者，目击者都证实了徐子涵的描述。
此刻的建国，因为酒精的作用上来，根本说不了话，就算他想说，德文也不好，说了更丢人。警察见他满嘴酒气，还想动手动脚，就轻轻抓住建国的两只手臂往后一坤，动作干净，而建国立马就动弹不得。建国还想大声喊叫，警察就已经把他带进了警车。
一旁的伙伴吓坏了，赶紧给晚晴我和我爸打电话。
晚晴紧张，先还以为建国被人欺负了，想赶去警察局保人，但是我爸冷静，知道了原委后，他竟说：“让那小子去吃点苦也好。蹲个24小时吧，别去理他。”
我这老爸，有时也狠的。
这一幕，都被史提芬看到了，他神情暗淡地摇头。
他呆坐在酒吧里，看着歌剧院庭院的紧闭的大门，直到酒吧打烊，然后才步履蹒跚地离开。

而此时，在灯火通明的美食城外面，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出现。他几次张望，却不进入。
这人衣着不甚讲究，甚至有点邋遢，夹克衫明显是劣质货，牛仔裤好久没洗，皮鞋上也满是尘埃。更让人不喜的是，他神情一点不自然，总有种偷窥的感觉，相比于大街上其他气定神闲的散步者，真有点獐头鼠目的感觉。
他就是金哥。

徐徐工作室

050

在酒庄，徐子涵陪着史提芬喝酒解愁。
史提芬已经有点喝多了。
“你知道我最伤心的时候吗？”
“餐馆没竞争成功的那一天？”
“一个粗鲁的男人，中国男人，他打比赛，美食PK赛，比不过我，但是他有钱，结果抢走了我的小甜心。”他说。
“唉，别伤心啊，博士，我们往前看，以后还有机会的。”徐子涵安慰他。
“我真没想到，你们中国人这么有钱，而且不地道，不按照规矩出牌……”
“嗯，我应该提醒你一下，中国人很喜欢一次性付钱的。”
“但那是260万欧元啊，他们真的就是一次转账。”
“你若需要，我可以借你500万欧元。”徐子涵不介意地说。
史提芬看着他，说：“我肯定喝醉了，耳朵也有问题。”
“好吧好吧，不是我有钱，是我爹有钱。他是中国的一个有钱人而已。”徐子涵低调解释。
史提芬摇头：“我以为自己是贵族，原来我身边就是一位中国王子啊。”
“你说来说去，究竟对手是谁啊？”
“是一家叫做中华美食城的餐馆老板……我担心，那可爱迷人的歌剧院庭院会被那粗鲁不懂事的年轻人糟蹋。”
徐子涵闭眼回想，那个美食城的名字，好像听说过，对啊，好像黎阳说起过。
徐子涵说：“我们什么时候去见识一下那个美食城？”
史提芬摇头。
“看你，都没面对对手的勇气。”
“若是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我也认了，我在做完美食PK赛后还收到了她送来的祝贺鲜花，她很漂亮，很有修养，让人尊重……
“看来，史提芬博士也喜欢美女。”
“但是，另外一位老板，实在不敢恭维，粗鲁，放肆，自负，毫无礼貌，我实在没法想象，歌剧院庭院到了那种人手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史提芬真的伤心，徐子涵搂着他，像搂着老爸一样，
“你别想了嘛。”
“难受……那么可爱的一家餐馆，那么有文化味道，可是，他们懂吗？他们明明不懂，可为什么要来抢呢？”
“喂，博士，这可不是抢，是竞争。你们当年才是抢！”徐子涵可不服气了。
“我们当年……对对，是抢了，向你说声抱歉哈，可是我们好歹都保留了，那么多，在博物馆里……”
“不提历史旧账啦，提了你们也不会还给我们……不怕，博士，你真喜欢，大不了再加一倍钱，我去把那餐馆买下来，等你70岁生日，送给你！”
史提芬再次惊倒：“我知道你是开玩笑，但是你们中国人的思路，真让我无法理解……”
“不是开玩笑，你是我好朋友，若做件事能让你开心，我也会开心啦……”
但是，喝醉了的史提芬，已经趴下脑袋，在呼呼睡觉了。
徐子涵帮他用纸巾擦眼角的泪水。
老人史提芬丢了这个小甜心，哭了；自己也丢过一个小甜心，当年也曾那么伤心地哭过。所以，徐子涵很理解。

拿出残肢人特别车本后，托马斯便时不时陪老爸飙车，坐副驾驶座。我母亲有些担心，但见老爸一身皮装，保时捷代替轮椅，日子好像回到了原先神采飞扬的时候，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老爸还说等练好以后要继续带老妈去莱茵河畔开车兜风。我想着一幅场景：一辆保时捷刚停下，然后左车门右车门各下两个腿脚不方便的残疾人，两人嘻哈笑着拍照散步，那是怎么快活的场景啊。
自愣头青建国上次被警察署扣留了24小时，后来他的行为终于消停一些了。出来后他说以后再不犯这样的错，但是，我这混混小弟，谁知道呢？再犯错，就再教育再修理呗。
我继续写论文。我做事慢，写论文更慢。不过，只要事情在进展中，就行。
歌剧院庭院的贷款在顺利进行中，晚晴也找了设计师，准备做一次彻底的翻修，装修一新后就可以投入新餐馆的开张。她经手做事，我们都放心。
在这段貌似平静的时期里，突然出了一件事：小福不见了。

小福刚刚过完7周岁的生日。他生日那天，我和晚晴邀请了他班里的很多朋友一起参加了小福的生日聚会，我们背了两大袋玩具和零食，在园子里的露天木头桌子上铺开，一群孩子们看了动物后，就围着桌子，又吃又喝很开心，此时，我总隐隐感觉，远处有双眼睛在张望。
两天后，小福就在从小学回来的路上，在建国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建国，你给我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没的？”我睁圆双目，冲弟弟咆哮。
建国本来就愧疚，见我的狂样，更是吓得不轻。他结巴着努力把话说的明白——
这事太诡异了，因为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有个沙池小游乐场，对面是咖啡店糕饼坊，小福在沙池里玩了玩，然后要了2欧元自己去糕饼店里买小蛋糕吃，但是就是那个节点上出事了，建国就没见到过小福。
几分钟后，建国冲进咖啡馆找小福，咖啡馆服务人员说，有个自称爸爸的男人，带着小男孩去庭院里玩了一会儿，然后他们就没再注意。庭院里有个小门通向居民区的另外一条小街，这个只有经常来这里喝咖啡的常客才知道，但是，那个自称小福爸爸的男人，以前并不常出现在这里。
建国对着我们，语无伦次说着这一切。
人就是这样没掉的。
我听得全身出冷汗，因为无力，手中的笔记本小电脑都划掉在地上，人几乎昏掉。我那混蛋小弟，平时那么显得有能耐有出息，可是连个小孩都带不住……建国自己也是一脸仓皇加后悔，不停责怪自己没有跟着小福进咖啡店。
全家人当即都惊慌失措赶着去咖啡馆。
咖啡馆里唯一的目击者，一个经验明显不那么丰富的姑娘，看着这架势也慌了。还是老爸冷静，请她平静，然后尽量详细的叙述那几分钟的事情。
姑娘说，那人自称是孩子爸爸，那孩子爸爸手里有个玩具。
我说，“我才是孩子爸爸！”
晚晴示意我安静。那姑娘努力回忆：那男人手里还有张照片，给孩子看了照片后，孩子就很听话，很安静，对那男人也很信任。然后，接下来的场景，她就没再关注，包括他们何时离开，怎么离开，她都没有再目击到。直到几分钟后，一个申请焦灼的年轻男人，也就是建国，进来嚷嚷问一个小孩子在哪里。
我们百思不得其解那个自称孩子父亲的男人是谁。建国建议立即报警，全城寻找失踪孩子。
但是这时，晚晴突然小声说：“是不是金哥？”
金哥，7年前入狱，因为制假售假同时伪造账目偷税漏税，被监禁5年。
金哥是小福的父亲，金哥手中有他和晚晴的照片。
一阵寒意翻过我的全身，他要干什么？
晚晴说：我们去餐馆等他吧，他肯定会来找我的。
晚晴猜测的没错，确实是金哥。
金哥在被判正式入监后，晚晴在我的陪伴下去看望过他，但是他不想见，甚至退掉了晚晴带给他的生活用品。几次被拒后，眼见晚晴肚子越来越大，就没再可能再前往离法兰克福三个小时的监狱。
后来，晚晴和我的日子过得并不顺，前夫金哥的记忆在压力越来越大的生活中也变得淡漠。
但是，就算是最贫穷的日子里，晚晴从来没有想过要变卖金哥送给她的钻石戒指，一来那是订婚戒指，婚若不再，戒指自然要还别人，二来，晚晴也有隐隐的担心，万一金哥出狱以后日子不顺，这戒指变卖掉的话还能抵挡一阵压力。晚晴太知道支出总是大于收入的那种困境生活的痛苦。
最近一次晚晴提到金哥，就是在小福7岁生日的时候，那时她喃喃地说了一句：不知金哥现在在哪里了呢？

我们耐心等待。晚晴找出了当年的戒指，装在盒子里，基本是新的一样。硕大的戒面闪着亮光。
在小福不见的当天晚上，果然，金哥出现在了餐馆里。
我们见面很平静。
我只问了一句：“小福都好的吧？在哪里？”
金哥说：都好的，有人看着，都妥的。
我放心了。其他的对我都显得不重要了。
然后，我们找了个安静的房间，晚晴泡了一壶好茶。一起聊事情。
晚晴先把小盒子还给金哥：“本来离婚时就该给你的，但你没见我，我就一直替你保留着。”
金哥打开一看，神情有点惊异：“你没卖掉它？”
“要卖也是你卖。它是你的。”
金哥没说话。他接过了盒子。
“出来后，你一直没来找我。”晚晴说。
“那时是没脸见你。因为看你也不好。”金哥说话很诚实，“我想先自己做，等着东山再起，起来后，就来找你。但是这两年多，我混得很不好，倒是看着你，越来越有起色。”
晚晴看着他，问：“现在我能帮你一些什么吗？”
金哥摇头，然后，他突然一下子跪倒在我们面前：“请把小福给我吧，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想带着小福回中国去……”
这话大大出于我的意料，我下意识立马大喊：“这不可能！小福是我孩子……”
金哥立即对我说：“我才是小福的亲生父亲，你算什么？”
我大喊：“你别做梦，你带不走孩子，不然我报警，你知道后果的……”
金哥冷冷回答：“你是威胁我吗？我还真从来不怕威胁呢，大不了我抱着他一起跳美因河！”
我一拍桌子站起来：“你敢？”
金哥也露出无赖的样子：“我的命贱，小福的命可不贱，我就是要带走小福！我快50了，啥都没有，就这儿子，我的老爸一直想看孙子，他快要死了，若他看不到孙子，你说，我还能怎么选择？”
……
平静的情绪突然之间变得暴戾。这场景，大大出乎晚晴的意料。好像是一种设计过一样，原本明明可以往心平气和方向走，却硬是走了一条电光石火的路。

获得了经济信息硕士学位的朱丹，作为高级白领在法兰克福的一家著名金融机构工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这是法兰克福市中心最高的建筑之一，华丽，高耸入云，刚进入大厅，便会让人产生高端职场的感觉，优越感明显挂于脸上。
工作在这种职场环境里的朱丹，每天都要穿着考究合身的制服裙装，出入于高档酒店和餐厅，带着迷人又职业的微笑，与客户谈合作，或者就是画着精致的妆容，身着优雅的礼服，出席各种晚宴场合。
当年的朱丹和托马斯，一个学经济一个是法律高材生，搭配可谓珠联璧合，曾经让很多中国华人父母羡慕，有女儿能如此优秀并且找到这样的夫婿，也算是爱情事业双丰收，第一代移民做不到的，第二代轻松完成了，从此就是跨入德国真正的中产阶层。
但是，朱丹是带着情伤从柏林返回自己童年的故乡法兰克福。托马斯的离弃让她痛苦并心生恨意，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伤心之中竟然发现工作与事业是远比男人更靠谱的伙伴。
这份经常出入于高档工作场所的职业深让她的父母满意，因为同我父亲一样，朱丹的父亲，我父亲的老朋友老朱，比任何人都有强烈的想法让孩子脱离中餐餐饮业。厨房，跑堂，油烟，小费……餐饮业充满着市民味道，而高级白领，意味着另一个层次，另一种境界。甚至，高级白领的朋友圈，也是与做餐饮的朋友圈完全不一样，这就是阶层，以后的夫婿，可能是同事甚至有可能是上司或者高管，也将是高大白净有修养，高端有钱上层次。
所以，这一段时间里，老朱到哪里吃饭，口口声声都是我家的朱丹要参加市政府什么活动，我家的朱丹身旁的同事朋友怎么能干都有多少财富，我家的朱丹在出国开会期间又见识了什么金融界名人……
为儿女自豪的心，每位家长都有。只是我这个读了多年的博士依旧没读出来，让我的父亲在一群儿女各自风光的家长中都没法接话。
这天，朱丹刚到办公室，Burberry的风衣还没来得及脱去，咖啡也没来得及冲，顶头上司米勒先生就让她去办公室商谈公事。朱丹赶紧对着小镜子梳理一下路上被风吹得有点乱的头发，脱去外套，就着超显身材的西装和短裙，去上司的办公室。
这是一个让朱丹惊喜交集的工作商谈：来自中国上海的天昊集团，要在法兰克福并购一家18层星级酒店，这酒店曾是法兰克福的一栋标志性建筑，属于德国一家族企业，但是企业后继无人，所以要全股份出售，天昊看重这个酒店所在的地理位子，势在必得，并要改建装修成一家有中国特色的高档五星宾馆。天昊公司有意把并购的事务都交给他们公司，所以接下来的半年，朱丹要盯紧这个业务，因为对方是来自中国的大客户，作为中国移民的第二代，上司希望朱丹能与天昊集团的代表有良好的工作沟通。
“所以，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可能在近期会经常去中国出差。若此项目顺利完成，那我可以很高兴地告诉你，你为公司做出了巨大贡献，你将在公司里有着大好的前途。”上司米勒先生，眨着灰蓝眼睛，对朱丹说。
朱丹心里欣喜异常——这是事业上的大好机会。但是他还是掩着噗噗跳动的心，极力保持面色平静地退出头儿办公室。
回到小办公间，她冲了一杯咖啡，慢慢喝，让熟悉的咖啡香味平复一下心情。
中国人并购德国大酒店，属于自己的职业美好时代，到来了。
但是，再欣喜，她也没有忘记一件事情。她走到洗手间，逐一检查洗手间单间里有没同事，然后掏出手机，拨打一个号码。
“老金，你昨天晚上与他们谈的怎么样？他们提出让你开价了吗？”
“被感动了一下？感动什么呀，老金，你不要乱了情绪。”
朱丹边听手机边邹眉头：“老金，你不该那么早就放那么狠的话……后面，你就悠着点，最上策，不是拿钱，是拿餐馆的股份，至少一半股份。”
朱丹点着头说：“好的，先这样吧，下次我再电话你。但你不用电话我。”
有人进洗手间了，朱丹平静地把手机关掉，放到口袋里。然后在水龙头前，放水洗手。
她也知道，她的心里住着一个“魔”，这个“魔”让她在深深的黑夜里哭泣。这“魔”给她带来恨意与嫉妒，也给她带来复仇的快感。而她，她总平复不了，也驾驭不了，于是她只能按照魔的旨意，那么往前走。

徐徐工作室

051

因为金哥曾是自己的丈夫，因为金哥对餐馆有恩，而且，现在金哥要这个孩子，要的几乎是血泪俱下，所以晚晴不赞同我们一致的建议：报案。
我说，可以不去警察署报案，但是要想我放弃小福的抚养和监护，没有门。他要硬来，我可以奉陪。
是的，小福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我不会放弃。
托马斯则是坚决要求报案，因为这已经是挑战法律了，而且，金哥提出的想法更是可笑之极：尽管他是亲生父亲，但是对于7岁孩子来说，他是一个以前从未见过面的男人，把孩子的抚养权交给一个从没见过面从没生活在一起的人，这是极其不可思议的，这与恩情不恩情毫无关系。
“而且，你不觉得金哥的做法很可疑吗？他的几个时机点都抓得很准，好像做足了准备和跟踪，这样的人，背后估计有阴暗的动机，太可怕了。晚晴，我可以陪你去报案，我会帮你平安地带回小福。”
托马斯说金哥有阴暗动机，我觉得有点天方夜谭。金哥无非是一无所有所以要抓住小福这棵救命稻草，去安慰一下远在国内的老父亲，说他还有血脉，让老人放心，中国人都是这样。只是，他用小孩子当救命草，实在太过分了。
晚晴心烦意乱：我不信他会伤害小福……我也愤怒他这样的做法，可是，他刚从监狱出来不久，我总不能亲手把他再次送进监狱吧……他对我，真的有恩……
恩怨，爱恨，情仇，纠结在一起了。

人生充满波折苦痛。意外灾难再次突袭。
好像是又一次的历史重演，在小福被父亲金哥“温情绑架”而我们又束手无策的两天后，我们家又出事了——黎阳，晚晴姐夫，一名前途大好的中资大企业的中层干部，对生活充满热情的年轻技术才子，在与晓晴一道前往瑞士度假滑雪时候，不小心发生意外，在雪道上与一块岩石相撞，头部受到撞击。当时空中援助的直升飞机出动，迅速把黎阳送往医院抢救，可惜还是没有逃离死神的拥抱——与此非常类似的事件，在若干年后，发生在了大名鼎鼎的车王舒马赫身上。
晓晴一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在医院里晕死过去。家里再次乱成一团。
晚晴可能经历过了多次人生风浪，所以能够冷静面对。晚晴很理解晓晴的悲伤，因为同样的经历在10年前就深深体会过。那时无人帮她，只能自己挺过，现在，她内心强大，让晓晴啥事不要操心，她来代替姐姐晓晴，事无巨细地安排着纷繁复杂的场面。
晓晴虚弱到不能支撑，她虽是姐姐，却远比晚晴柔弱，当年晚晴的遭遇就几乎让她缓不过神来，觉得人生变幻无常，这次更为悲伤和无可预料的灾难发生在她身上，那种打击自然是更为残酷。晓晴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世上，有两种葬礼最无法让亲人接受，一是孩子的夭折，二是年轻人突然的意外去世。因为他们还是花蕾花苞，还没来得及绽放，而若绽放，那将是非常艳丽的人生，但生命如风中蜡烛一般熄灭，无人再能看到。也因为他们的亲人朋友远没有心理准备，让他们这样走向突然临近的天堂之门——连个告别也没有，朋友的依恋亲人的牵挂就像突然中止的音乐，说永别就永别，让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
所以三天之后的葬礼，这是一个非常悲伤的场景。晓晴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一看到黎阳的骨灰盒，立马泣不成声。晚晴仿佛也回到了多年前那个让自己几乎崩溃的时间。
“晓晴，你不要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晚晴安慰姐姐。
晓晴摇头：好不起来了，再也好不起来了，我多后悔，我竟然连个孩子也没给他留下来，人生的最大遗憾……我好不起来了，再也没有快乐的理由了……
晚晴劝慰：姐，你千万不要这样想，人生总有遗憾，但是黎阳也更愿意看到你快乐健康啊，所以你要好好地，这样让黎阳走得轻松。
泪水流干，晓晴无力地瘫伏在晚晴的肩膀上，再次晕倒。我和建国赶紧上前搀扶，与晚晴一道急送医院。

亲友，同事，邻居，伙伴，那天送别他的人特别多。每人的嘴巴里都能说出好几个关于黎阳的故事——他是一个那么积极奋进，开朗阳光的小伙子。
徐子涵身着黑色西服，也沉默地出现在葬礼上。
“黎阳来自浙江的一个小城市，那里出博士，出人才，再让岁月往前，那里出状元，出学问人。那里有道名菜叫做“博士菜”，就是最简单的梅干菜，十来岁的中学生若考上县城中学，每每在开学之初就会把一大罐玻璃瓶梅干菜带到学校作为常年的辅菜。这道名菜如今已经带上了传奇的色彩，但是黎阳的中学时代，确实是这样过来的。”黎阳的朋友说。
“黎阳曾经想在德国读博士，但是事业的发展让他停不下来。优秀的人才，无论读书还是工作，哪里都是发光。若做科研，他会是成果累累，若当管理者，他会是勤奋并善解人意的总经理。”黎阳的室友说。
“黎阳是个幽默的男人，走到哪里都能给人欢乐，他是最有机的，是精神环境里的郁郁葱葱的绿色大植物，他在，好心情就在，好阳光就在。”黎阳的邻居说。
“黎阳那么地热爱他的工作，每次递出名片的时候，他总是以他的职业——高级工程师——为骄傲，他真心喜欢他所在的公司，因公司的快速发展而自豪，每次看到公司的名字出现在德国大城市的广告牌上，他就会拍照留言然后发给朋友们，说：怎么样，咱公司的名字，开遍欧洲大地啦！我们真的为他的职业精神而深深感动，一而很惭愧我们没有他做的那么热情，那么执着。”黎阳的同事说。
“黎阳是我的好哥们，他怎么能那么励志，好像总没有被困难所打倒过……其实，他父母的家境不好，他工作辛苦，也常有压力，可他总是那么正能量，那么快乐。我觉得他的人生非常出彩，他做到了最极致，我为这位哥们骄傲……”黎阳的哥们说。
……
听着送别，徐子涵低头回忆着往昔。
此刻，好像就是在第一次见面，徐子涵才15岁，用冷冷的眼神扫射着跟在自己母亲身后的“陪读老师”。
好像是第一次对话，徐子涵以傲慢的语气对他说：“你辅导不了我，你刚来德国，你自己也很快会觉得压力巨大。”
好像是俩人终于可以解除敌对，开始开怀大笑。
好像是黎阳因为徐子涵偷偷喝酒，并且还企图死不承认，甚至自暴自弃时候，他对着徐子涵愤怒教训。
好像是在徐子涵的18岁生日，黎阳祝贺徐子涵，说从今开始，他再也不用这样一名迂腐的室友来管教着他，18岁，他自由了，可以抽烟，可以进酒吧，可以单独开车，可以签字，可以自由做自己的决定……当然，他也要为自己的决定而负责任，再也没有监护人因为他的酒驾超速而陪他去上“交通事故教训班”，也没有人会为他轻率犯下的错误而格外照顾……
“哥们，我还是会怀念有个迂腐室友的这三年时光的。”当时，徐子涵与黎阳碰杯。
在葬礼上，徐子涵抹去眼角的泪水，轻轻地说：好哥们，我会永远怀念你。

忧伤的气息拂过，近百人集中在宁静的法兰克福墓场中，追念着往生。
晚晴穿着黑色西装，一人回到葬礼上。她要代替晓晴，看着装着骨灰的小盒子缓缓放入墓碑后的墓穴里，然后帮她姐姐，把一束鲜艳的玫瑰放在墓碑前。
人群里，一名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人，突然不合时宜地睁大眼睛，眼神里放着光芒，嘴巴几乎是惊喜地张大着：晚晴……
对于徐子涵来说，再没有比这个发现更让他又懊恼又幸福的了。
少年时代开始的梦中情人一直在自己身旁——原来晚晴就是黎阳太太的妹妹，原来晚晴就是史提芬的竞争对手，原来晚晴就是那家经常被团友们电话叫餐的、有着好吃点心的餐馆老板！
苦苦追寻，却是就在身旁。生活的戏剧，也就是如此了吧。

当葬礼结束，有人走到晚晴的面前，伸出手：晚晴，我们又见面了，但这次，我不会再让你跑掉了。
晚晴不解又生气地看了徐子涵一眼：没看到这是什么场合？怎么肆无忌惮地说这样的话？

徐徐工作室

052

从葬礼回来，金哥又在餐馆里等她。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晚晴神情憔悴地与金哥谈判。
但晚晴与金哥的谈判并不顺利。
晚晴要求金哥把小福送回来，而金哥就颠来倒去只是说：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小福，我不能再放走小福。然后，他还逼着晚晴要小福的护照，说要带小福回中国给爷爷看看。
我终于忍无可忍，问金哥：你开个价吧，说，你要多少，是不是50万？
金哥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但是很快用另外的神情替代了：建中，你这样说话，也太不尊重人了吧，我看重钱吗？我当初也是在这个餐馆里投了50万欧元的，那时我可是一句话都没有，但是你现在就与我用钱在衡量吗？我就是要小福！小福能用钱换吗？好，若要换，那就算是2倍3倍的50万，小福也不止这个数，对吧？
金哥简直要把人给逼疯了。

托马斯从外面回来，抓过晚晴的一个胳膊：晚晴，你了解金哥的家庭吗？
晚晴愣愣地看着他。
“你结婚时，见过他的父亲吗，至少，见过他父亲的照片吗？他说他有个父亲，现在年老多病快要死了什么的，死之前就想看到小福。”
晚晴摇摇头。
“但现在，我得到的信息是：金哥在移民局的档案里根本就没有父亲！在原始资料上，他自己填写的信息，他父亲早在他十来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这些资料在移民局的资料库里都能查到。你受骗了！他根本不是想要孩子……”
“那他是要什么？”
“他是要钱！他是想利用小福向你勒索钱！只是，他说不出口，他若那么直白地利用自己的儿子向前妻要钱，那么他就不是人了，所以他在想着办法让你们主动给他一笔钱！”
“但是，建中今天说了，让他开个价，他没开。”
托马斯冷笑：“他没开，那是他预期要拿到比50万更多的钱，比如说，美食城餐馆股份。”
我再不聪明，可也一下子恍然明白。托马斯不愧是学法律的，总是怀疑，怀疑起他人的阴暗动机来让人几乎要崩溃，觉得这世间几乎没好人了，但是又能通过取证证实他的怀疑，让人不得不信服。
经托马斯一点拨，脉络顿时明晰。
“我还怀疑，金哥不是一个人在操作，他后面可能有人。”
托马斯再次说出一句让我不寒而栗的话来。

朱丹去了上海。
到了浦东机场后，她直接就打车入住了上海的天昊五星酒店。这自然是天昊集团为她安排的。
按照工作安排，她明天就会见到天昊的老总，然后与公司的负责人有个会谈。所以，她今天必须休息好，以让明天有个精神昂扬的面貌出现。她一定要把公司的这单业务用1分的最佳成绩完成掉，就像大学里的考试，只要她努力，基本上都是她考得最好。
她换上洁白的睡袍，手捧一个精致铮亮的玻璃水杯，依靠在二十多层的阳台上，眼望着大上海的天际线。
她喜欢高楼，喜欢在高楼的阳台上俯视，那种宽阔、辽远的景象，会让人感受之前的一路攀登都是那么值得。当然，她更喜欢的，是那种身处高端的优越感，这才是生活。若像楼底的那些保安们，整天为别人开门关门，那根本就只是生存而已。他们永远接触不到高处，看不到整个天空。
以前在法兰克福，她最喜欢去的最高瞭望点是市中心皇帝教堂的教堂顶，300多个石头台阶，必须一步一步从及其狭窄的通道上攀登而上，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攀爬这些台阶，目的就是在忍受十多分钟的艰辛之后能360度鸟瞰法兰克福的全景风光。
傍晚的大上海，晚霞像油画一样。虽说法兰克福顶着个“国际金融之城”的名号，但是说实话上海远比法兰克福更现代，法兰克福那十来栋号称摩天大楼的银行，换到上海，估计啥都不是。可是在上海人眼里，法兰克福才是那么高端大气上档次，也许就是因为那个名号吧。
上海，一座多么有生机和机会的大都市啊。而庆幸的是，自己来自那个有名号的地方，所以更能够把握机会——她要的这个机会，还要是终身有效。
做一件好事容易，做一辈子好事难。同样，风光一时容易，但长久占据高端鸟瞰众生，很难。它需要底子，那是以大笔的教育投资为前提；需要意志，那是一种像狼一样的性格；需要时机，那是稍纵即逝的机会；需要情商，那是一种天性再加后天打磨。
她见到过太多昙花一现的人，也曾经风光无限，但经不起时光考验，很快就打回原形。她不要那样，事实上，曾站在高处看过人间无数的人再次被打倒在地，那种情形是最为不堪的。
她又想起来上飞机前的一幕，她与金哥在咖啡馆里的见面。
这实在是一个少年没家庭温暖、青年到处打拼混到了不少财富、中年栽了跟斗然后一蹶不振郁郁不得志的失败男人。他啥都不懂，连原始股的概念也没闹明白。可是，这样的人，也曾经在法兰克福花天酒地，为晚晴包了一整个最高档的别墅酒店做婚礼现场，那可能是他一生里最风光的一天了吧。
但是，没有底子的人，怎么能拼到最后呢？如今的他，困顿寒酸，无钱无节操，让人厌恶。
想到此时，朱丹有点可怜晚晴——她的第一位丈夫，曾经与她同眠的人，竟然是这样低分的人。
朱丹依着栏杆，放眼四望大上海的天际线。享受吧，趁着有青春和貌美还有清醒头脑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