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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aib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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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赏析] 《丰乳肥臀》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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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4.8.2013 14:43:4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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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3)



司马粮终于看到了被捆住手脚、平放在塔前的我母亲。他的身体猛地往高里一抻,好像有一只大手握着他的头发往上提了一下。他的身体倒退了一步。圆溜溜的大头乱晃着,眼睛里滚出了泪水。他慢慢地往下跪,膝盖弯曲到一定程度便快速地跪在地上。他放声大哭着:“姥姥啊,姥姥……”

他哭得很纯,很真,有乱纷纷迸落的泪水为证,有他鼻子尖上的鼻涕为证。上官鲁氏睁开只有微弱视力的眼睛,嘴唇蠕动着,说:“你是……粮儿?”

“姥姥,我的亲姥姥,我是司马粮,是吃着您的奶长大的司马粮。”司马粮哭诉着。上官鲁氏身体滚了一下。司马粮站起来,说:“表妹,为什么要把姥姥捆起来呢?”鲁胜利满脸尴尬地说:“表哥,这是我的失职。”她转脸对着秦吾金,咬牙切齿地说:“你们这些混蛋!”秦吾金的腿在打哆嗦,他还抱着我家的大碗不放。“等着我回去,不,就是现在,”她说:“我宣布,撤销你的文管所长职务,回去写检查吧!”她弯下腰,亲自解开了捆绑上官鲁氏的绳索。有一个绳扣系得特别紧,她把嘴凑上去,咬开了那个绳扣。这情景可真是够感人的。她扶起上官鲁氏,说:“姥姥,我来晚了。”母亲疑惑地望着她,问:“你是谁呀?”鲁胜利说:“姥姥,您不认识我了?我是鲁胜利,是您的外甥呀!”母亲摇头,说:“不像,不像。”她转脸寻找着司马粮,说:“粮儿,让姥姥摸摸你,看看你胖了还是瘦了。”母亲的手,在司马粮的脑袋上摸索着,她说:“是我的粮儿,人呐,千变万变.这头盖骨是变不了的。一生的运命,都在头盖骨上刻着。行,行,这膘还行,我的孩,看起来你混得还不赖,还能吃上饭。”司马粮抽泣着说:“姥姥,能吃上饭,咱们熬出头了,从今往后,您就放心地享福吧。小舅呢?

小舅怎么样?”

他向母亲和鲁胜利询问我的时候,我沿着塔转移了。我不否认我有精神病,但我的精神病只有面对着女人的乳房时才发作,其余的时间我是没病装病。因为,我深深地体会到了扮演一个精神病人的乐趣。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满嘴胡言乱语,别人会一笑置之。精神病人的胡言乱语嘛,谁要当真谁也是精神病人。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可以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扭秧歌,司机不敢撞你,警察揪住你,不打你也不骂你,他训斥你时你就对着他傻笑,你伸出手去摸他腰间闪光的皮带扣子,你说,摸摸大奶子!弄得那警察哭笑不得。你拦住了市妇联主任的破轿车,抚摩着圆溜溜的车灯,说,摸摸奶子!摸摸大奶子!你看到妇联主任在车里笑得前仰后合。你跑到市电影院广场前,面对着那些悬挂在空中的大海报,像猴子一样耸跳着,奓煞着十根乌黑的指头,吆喝着:摸摸大奶子!摸摸大奶子!那个著名的影星,以奶子大出了名的影星,在广告牌上微笑。那天,围观我上官金童的人,比坐在黑洞洞的影院里观看电影的人还要多。有男的,有女的,有大人,有小孩。有一个刚刚生了孩子的少妇,她认识我,我也认识她,但我装成神志错乱根本不认识她。她穿着一件比蚊帐还要透明的肥大的裙子,里边只有一条黑胡椒网眼的裤衩。她的皮很白,身材好极了,虽然刚生了孩子身材也好极了。生了孩子是狗奶子。她没戴乳罩,结实的丰乳一览无余。她的乳汁是那么丰富。她的孩子是多么幸福。她手提着一个网兜,网兜里装着顶花带刺的小黄瓜。紫又亮的歪把茄子,把上带着毛茸茸的刺儿。还有几个鲜艳欲滴的、畸形的、生着乳头的西红柿。痴子痴子跳一跳,摸摸她的大奶奶!那些脖子上扎着红领巾的、天真纯洁的儿童们拍着手齐声喊叫,逗弄着我。他们是在老师的带领下来观看道德教育影片的。大喇叭里播放着电影插曲: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是块宝,没妈的孩子是棵草。冰糕冰糕,奶油冰糕。冰棍冰棍,插到嘴里冒热气。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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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4.8.2013 14:44:00 |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一章(4)



汽枪射击,打中一枪奖一枪。套圈比赛,扔一次一元。套中什么是什么。有香烟,有泡泡糖,有健力宝,可口可乐,套中了就赚,套不中就赔。耍猴的。斗鹌鹑的。敲锣卖糖的。摆象棋残局的。正宗越南风味小吃,由自卫还击战英雄沙里豹重金特聘阮氏梅香主厨欢迎品尝余味无穷啊。马氏牛肉丸,边吃边按摩哪!涂着廉价脂粉的土洋扭搔首弄姿招徕顾客。那些地方都要钱,看花痴上官金童表演不要钱。花痴花痴,表演个“老头吃奶”呀!你那时心里酸楚无比,因为你看到那个提着新鲜蔬菜的丰满少妇美丽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处在幸福境地中的年轻女人所特有的、特别容易流露的同情弱者的光芒。你想起在鹦鹉韩家那短暂的发达时光里,曾与这个少妇有过一次桑椹般酸酸甜甜的感情小随笔。她当时在一家自选商场被人揪住。你被她的美丽乳房感动着,便慷慨地挺身而出冒充了她的丈夫替她付了帐。你说:我妻子没有自己付帐的习惯。你装做不认识她。但你没有再蹦高摸海报上明星奶子的热情了。你羞愧难当地跑了,跑进了一条小巷。但你从巷口钻出来时,她已经在那儿等着你了。小巷很安静。一些孩子的尿布像五彩旗帜在灿烂的阳光里招展着。她低声说:你是真痴呢还是假痴?

我欠你一笔债。你摸我的吧,摸一次,我就还清你了。摸吧,可怜的男人,那些牌子上画着的,都是假的,那些明星的,没有几个是真的,都是用海绵、棉花什么的垫高了的。可怜的男人,因为这个竟能疯了?摸吧。她闪到僻静的墙角,左右望望,指指自己的乳房,说:痴子痴子,过来,快点,我成全你—次吧。她的乳房在尿布里掩映着,那么庄严,那么神圣。你双手捂着脸蹲下,痛苦地说:不……她像个大知识分子一样叹息一声,说:噢,原来也是“叶公好龙”。她的神色宁静了。她从网兜里选了一个最大的、生着几个奶头的西红柿塞在我怀里,在尿布的旗帜里扭了几下细腰,便被耀眼的光明吞掉了……我捧着那个富有象征意味的西红柿,久久地沉思着。西红柿为什么要生出乳头呢?山是地的乳头,浪是海的乳头,语言是思想的乳头,花朵是草木的乳头,路灯是街道的乳头,太阳是宇宙的乳头……把一切都归结到乳房上,用乳头把整个物质世界串连起来,这就是精神病患者上官金童最自由也是最偏执的精神。

围着宝塔旋转,就像围着乳房旋转。我与司马粮迎面相撞,是继续伪装精神病呢?还是让他看到我清醒的头脑?毕竟是将近四十年没有见面了,看到我成了精神病他会很难过。对,他一定会很难过,应该把最聪明最智慧的一面显示出来给我的童年挚友。粮儿,司马粮!小舅,金童小舅舅!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他身上浓烈的香水气味让我昏昏欲醉。然后,他松开了我的腰。我紧盯着他那两只飘忽不定的大眼睛。他也像个很有学问的人那样叹息了一声。我看到,在他的熨烫得平平整整的西服的肩头上,留下了我的鼻涕和眼泪。这时,鲁胜利伸过一只手,好像要跟我相握,但当我的手伸出去时,她的手已经缩回去了。我感到十分尴尬,心中充满了愤怒。妈的,鲁胜利,忘了过去,你!忘了历史,你!忘记了历史就意味着背叛!你这个上官家的叛徒,我代表——我能代表谁呢?我谁也代表不了。连我自己也代表不了。小舅,你好,我一到这里,就四处打听您和姥姥。谎言,彻头彻尾的。鲁胜利你继承了当年的蛟龙河农场畜牧组长上官盼弟的野蛮的想象力——她在上帝的动物园里开妓院,你却要用杂交方法繁殖凤凰——但你却没继承上官盼弟的坦诚。你那两只肥胖的失去了线条的大奶子在精美的羊毛衫里我一眼就看到了,你嫌我手脏不跟我握手,我就要摸摸你的大奶子,尽管你是我外甥我是你舅舅。女人的乳房是公共财产,就像凤凰公园里那些鲜花一样。攀折花木违犯社会公德,但摸一摸总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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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4.8.2013 14:44:16 |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一章(5)



摸也不行。我偏要摸,因为我是精神病,精神病刺杀了美国总统都可以不枪毙,精神病人摸一个女人的奶子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管你是什么市长啦行长啦。“摸摸大奶子……”我盯着鲁胜利的胸脯说。“噢呀呀呀!”鲁胜利夸张地惊叫着跳到司马粮背后。她的奶头触到了司马粮的肩头。那两只被男人的手捏得像熟柿子一样的乳房,戳上个小孔就能淌成一张皮,你还装成羞羞答答的处女模样。算了,不理你了。“小舅得了花痴,满大街追女人要摸……”她竟敢对司马粮说我的坏话,我什么时候满大街追女人啦?司马粮带来的那个欧亚混血种女人挺着又冷又滑又爽又白又胖肥而不腻的大奶子大大方方地上来跟我握手。司马粮真够派的,带着像巴比特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的宝贝儿荣归故里,耀祖光宗,生子当如司马粮。这个杂种女人不怕冷,只穿着一件薄裙,胸脯故意挺向我,她说:“你好!”她的中国话说得别别扭扭。我说过,我一见了美丽的乳房便魂不守舍,嘴巴失去控制。“摸摸大奶子。”我说。鲁胜利好像十分惋惜地说:“想不到小舅竟成了这等模样。”司马粮笑着说:“好办,小舅的病我包治了。鲁市长,我投资一个亿,在市中心建一座最高的饭店。这古塔的维修费我也出。鹦鹉韩的鸟类中心,我得派员来考察之后,才能决定是否投资。总之吧,你毕竟是上官家的苗裔,你做市长,我一定捧场。但是,像这种绑姥姥的事最好不要再发生了。”鲁胜利说:“我敢担保,姥姥一家将得到最高礼遇。”

大栏市政府与南韩巨商司马粮合资兴建大栏大饭店的签字仪式在桂花大厦会议厅进行。签字仪式结束后,我跟随着他登上第十七层,进入他的总统套房。地面像大镜子一样,照出了我的影子,墙上挂着一幅油画,一个顶着水罐的女人,赤条条一丝不挂,乳头像鲜艳欲滴的红樱桃。司马粮笑道:“小舅,别看那玩意儿,待会儿让你看真的。”他喊道:“曼丽!”那个混血种女人应声而出。他说:“侍候小舅洗澡,换衣服。”我说:“不、粮子、我不。”他说:“小舅,咱们两个,是谁跟谁呀?有苦咱俩同当,有福咱俩共享,你想吃什么,想穿什么,想玩什么,尽管告诉我,跟我不要讲客气,讲客气就是瞧不起我。”

曼丽把我拉进洗澡间,她只穿着一件灯罩一样的短衣,两根细带儿挂着那短衣在肩膀上晃晃荡荡。她妩媚地一笑,用蹩脚的汉语说:“小舅,你想怎么样,都是可以的,对我,这是司马先生说的。”她一件件剥着我的衣裳,就像当年独乳老金剥我的衣服一样。我嘟嘟哝哝地反抗着,但反抗不力,更像积极的配合。我的衣服,像泡湿了的纸,一片片地碎了,被她扔到黑色的塑料袋里。我浑身赤裸着时,又学起了鸟儿韩,双手捧着卵蹲下了。她用手指指那巨大的咖啡色浴盆,说:“请吧,请君入瓮!”她为使用了一个中国成语而显得十分得意,却把我吓得够呛。盛情难却,入瓮就入瓮吧。

她扭动了几个开关,雪白的热水从浴缸的几个部位汹涌地喷出来,水像温柔的拳头打击着我的腰眼和项背,身上积存多年的灰垢一层层褪下来。曼丽戴上一个塑料浴帽,把那件灯罩服扔往身后,在浴缸外亮了一个相,然后纵身跳入浴缸,像闹海的哪咤一样,骑在我身上。她用透明的洗浴液涂遍我的全身。她揉搓着我,把我翻来覆去地洗。终于,我鼓足了勇气,叼住了她的乳头。她格格一笑,戛然止住;又格格一笑,又戛然止住。她像一台等待着发动但因发动者的无能总也发动不起来的柴油机。她很快就发现了我的软弱,那两只兴致勃勃的乳头顿时沮丧得要命。她于是一本正经地、像护理员一样为我擦背、梳头,并帮我披上了一件柔软的大睡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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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4.8.2013 14:44:47 |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一章(6)



第二天夜里,司马粮一下子请来了七个美貌女郎,用美金剥掉她们的衣服,他说:“小舅,嘴馋的人,都是因为没有吃够。你不是天天叫唤要摸奶子吗?我让你摸个够,胖的,瘦的,大的,小的,白的,黑的,黄的,红的,裂嘴的石榴歪嘴的桃,我让你过足奶头瘾,让你阅尽人间春色。”

那些女人,叽叽喳喳的,从这个房间跑到那个房间,像一群活泼的猴子。她们故做羞涩地用胳膊遮掩着胸脯。司马粮怒道:“娘们儿,装什么样子?我这位舅舅是乳房专家、是乳罩公司的大老板。你们都给我坦然点,让我舅舅看,让我舅舅摸。”

她们排着队,鱼贯而行至我面前。世界上找不到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世界上也找不到两只完全相同的乳房。七对乳房,七种形态,七种性格,七种颜色,七种味道。我想,既然我的外甥花了钱,我就该好好消费,要不就等于辜负了他一番美意。我根本不去看她们的脸,女人的脸是麻烦多事的地方。看到她们的乳房,我就等于看到了她们的脸;嘬住了她们的乳头,就等于抓住了她们的灵魂。上官金童像一个妇产科的乳房专家,为女人们做着乳房的常规检查。先大致地观看外形,然后用双手抚摸,撩拨,检查对刺激的敏锐程度,摸摸里边有无包块。最后,把鼻子插在乳沟里闻香,用嘴吻一遍,轮流嘬一下。只要一嘬,大多数都呻吟起来,弯下腰。只有极个别的,竟然无动于衷。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司马粮每天要雇佣三拨二十一个女人来这里,亮出胸脯,让我检查。大栏市毕竟地方太小,从事这项工作的女人数量比较少。所以到了后几天,前几天已经来过的女人,又改头换面、乔装打扮而来,她们也许能骗过司马粮,但骗不过上官金童。上官金童已经为她们建立了乳房档案。但他不愿揭穿她们,大家都不容易,都过得很艰难。何况,圣人曰:温故而知新。重复是记忆之母。每天喝一种茶叶是享受,重复喝一种茶叶更容易上瘾。摸到最后一天,我的手脖子已经软弱无力,手指头上磨起了血泡。各种各样的乳房,在我脑子里像中药橱一样,分门别类储存着。我把女人的乳房归成七大类。每大类又分成九小类,另外还建立了一些特档。如独乳老金的。如那天摸过那个里边填充了化学原料的。硬得像石膏,毫无生命感,可怕极了,令我想起龙青萍的铁乳,甚至比不上龙青萍的铁乳。那毕竟还是皮肉,不过长铁了。而这个,算什么,单从外表看雄赳赳气昂昂的,但手指一摸就吓你一跳。梆梆硬,一敲当当响。玻璃器皿,小心轻放,怕风怕雨,易燃易爆。她尴尬得快要哭了。我没有揭穿她。我强忍着对这假乳房的厌恶,照样地摸她的,吻她的,维护了她在同行中的信誉。我知道她非常感激我。不必客气,人不能忘记给他人方便,自己委屈点没什么。行善不得善报,头上老天知道。

司马粮笑眯眯地问:“小舅,怎么样啦?奶头瘾过得差不多了吧?大栏市的好货色,也就这些了,要不,你跟我去趟巴黎,我把那些个‘波霸’们请来让你摸?”

“够了,够了,”我说,“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竟然成了现实。我的双手已经起了泡。嘴巴也疲乏了。”

司马粮笑道:“我说过,你这病不是病,你是熬的,正常的生理需要,长期得不到满足所致。我想,小舅见了女人,不会那么猴急了吧?女人的那两砣肉,说复杂够复杂,说简单再简单不过,无非是蜂窝的组织,造奶水的机器。这东西,完全袒露了,其实就不美了。对不对小舅,您是专家,我是班门弄斧。”

“你也是专家。”我说。

“我的长项不在摸乳上,”他坦率地说,“我的长项是侍奉女人,和我上过床的女人,一辈子忘不了我。所以,如果真有天堂,我死后肯定是天堂里最尊贵的客人。你想想吗,我让女人在我这儿得到最纯粹、最高程度的生理享受,我还付给她们最高价码的钱,你想想,我是不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善人呢?”

说话间有两个身材修长的姑娘轻车熟路地进入他的卧室,他眨眨眼,说:“小舅,等一会儿,我做完善事后,还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谈。”

几分钟后,那两个女青年就毫无顾忌地喊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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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4.8.2013 14:45:07 |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二章(1)



生我者亲娘,知我者司马粮。脑子里有几百个精美绝伦的乳房垫底,上官金童耳清目明,反应敏锐,心情舒畅,皮肤滋润,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怎么样,小舅?”司马粮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抽着吕宋岛生产的大雪茄,笑眯眯地问我,“感觉怎么样?”我满怀着感激之情说:“感觉好极了,从来没这么好过。”司马粮说:“小舅,我要彻底拯救你,走,换衣服,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加长的“卡迪拉克”牌豪华轿车,把我和司马粮拉到大栏市的繁华商业区。车停在一家新装潢完毕的乳罩商店前。当人们围观像龙舟一样的轿车时,司马粮带着我来到店前。宽大的橱窗,橱窗里摆满模特,大玻璃顶天立地,处处透明。门面上用花体美术字写着“美尔乳罩店”“精工制做,世界一流,既是时装,更是艺术”。“小舅,怎么样?”他问。我朦胧地猜到了他的意思,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说:“很好!”他说:“那么,你就是这家乳罩店的老板了。”我虽然有所预感,但还是大吃一惊:“我不行,我怎么能行呢?”司马粮笑道:“小舅,你是乳房专家,乳房专家卖乳罩,是全世界最合适的人选。”

司马粮拉着我进入宽敞的店堂。电动感应门无声地开又无声地关。内部装修尚未结束,四面墙壁,全用大玻璃镶贴,天花板使用的也是能照清人影的金属材料。吊灯、壁灯,都是乳房的造型。几个工人,正在用丝棉揩擦玻璃。包工头殷勤地跑上来,对着我们鞠躬。司马粮说:“小舅,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提出来。”我说:“‘美尔乳’,不好,太一般。”司马粮说:“你是专家,你说吧,叫什么好。”“独角兽”,我脱口而出,“独角兽乳罩大世界”。司马粮怔了一下,笑道:“小舅,那玩艺儿,可都是成双成对的呀!”我说:“独角兽好,我喜欢。”司马粮干脆地说:“你是老板,你说好就好。赶快派人去重做店牌,不叫‘美尔乳’,叫‘独角兽’。‘独角兽’,‘独角兽’,”司马粮笑着说,“有味道,有味道。小舅,你真行啊,这样有风格的店名,用刺刀顶着我我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尽快提出来,你是主人,要有当家做主的精神。”

我未进店就感觉到了,橱窗里那些身材窈窕的模特,美丽是一流的,风情是绝顶的,胸前戴的乳罩是精美无比的,可惜,制造模特的混蛋们,偷工减料,没给她们造上乳头。我指着那些模特,说:“这些模特,有奶子没奶头。”司马粮吃了一惊,说:“真的,去搬个来我看!”

店里人匆忙搬过一具模特,乳罩真漂亮,金黄色的缎子底,绣着红色的小花,上半边是金丝线的网络,下半边是有弹性的托儿。一针一线都不马虎。戴上这样的乳罩如果穿着衣服上街实在是一种对美的欺侮。司马粮一把揪下那乳罩,果然,那模特的胸脯上,只有两个馒头状的鼓包而已。司马粮怒道:“这简直是胡闹,没有奶头,算什么女人?!一律换掉,重新制做。”一个店员毕恭毕敬地说:“司马先生,模特……都是这样的……”司马粮说:“不行,重新给我做,要做得跟活人一样,该有什么就得有什么!”他一巴掌扇倒了那个只穿着一条金黄色绣花裤衩的模特,骂道,“这他娘的算什么?!——那个塑料模特轻飘飘地倒在地上——告诉他们,都给我做成实心的,不但要有奶头,还要会眨巴眼,会笑,会说话。妈的,不就是多花点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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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4.8.2013 14:45:27 |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二章(2)



“小舅,”钻进“卡迪拉克”后,他捅捅我的胳膊,悄悄地说,“您可真是成精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说:“如果还忘不了独乳老金,咱就把她买下来放在橱窗里。”“我跟她已经恩尽情断。”司马粮拍了一下额头,说:“啊呀,好!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呢?”他兴奋地在车座上乱颠屁股。他说:“小舅,我有一个好主意!啊哈……”他得意地大笑着,沉浸在他构想出来的美妙情景里。

“独角兽乳罩大世界”正式开业那天,门口摆满了花篮,鲁胜利的花篮与独乳老金的花篮放在大门两侧。耿莲莲的花篮放在最不显眼的位置上。鞭炮免放,司马粮说,这是土老帽的把戏,土老帽子才放鞭炮。我们放气球。我们放飞了一万只乳房状的气球。让乳房满天飞,向全人类传达爱的信息。我们还放起了两个巨大的氢气球,氢气球上挂着两条红布大标语,标语用金黄大字,每个字都像磨盘一样大。“抓住乳房就等于抓住女人”在空中轻轻地飘荡着;“抓住女人就等于抓住世界”轻轻飘荡在空中。这是一个逻辑学上的三段论,被省略掉的结论是:“抓住乳房也就等于抓住了世界”。司马粮导演的最精彩的节目还在后头。他重金聘请了正在“伊甸园歌舞厅”跳舞的七个俄罗斯舞女,来当我们的活模特——这就是那天他坐在卡迪拉克里兴奋激动的原因——这七个舞女,都是司马粮的胯下之马,只要给美金,没有她们不干的事情。这是七匹货真价实的大洋马,一律是亚麻色的光滑头发,碧眼高鼻阔嘴,脖子像啤酒瓶颈,胳膊修长柔软,好像没有骨头。大腿丰满。小腿优美。屁股上翘,像喷气式战斗机。肚子平展,像绷紧的钢板。皮肤像凝固的脂油。当然,顶顶重要的是,她们都有自然天成的丰乳。遵照司马粮的指示,七个舞女,穿着七套精美的乳罩和裤衩,颜色分成赤、橙、黄、绿、青、蓝、紫。裤衩小得不能再小,而且是网状的。乳罩造型优美,做工考究,是专门去法国订做的。由于是表演性的,乳罩的尺寸较小。那七个舞女的经纪人曾提出裸体表演,被司马粮坚决回绝。司马粮说,不是我舍不得钱,我们是乳罩店,要推销乳罩,要让人看到戴乳罩之美,弄七个光腚猴子去干什么?

砸我们的牌子?再说,大栏市人现在正处在最文明也最野蛮的阶段,有的人坐本茨,有的人骑毛驴。有的人吃孔雀,有的人喝稀粥。要考虑大栏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俄罗斯舞女捧着彩绸,让我和鲁胜利,还有另外几个领导人剪彩。彩球落在瓷盘里。一片掌声。闪光灯闪光。摄像机摄像。一片掌声又一片掌声。活泼的俄罗斯舞女把彩球抛向观众,然后便即兴表演劈腿扭胯舞、摇头摆尾舞、抽筋肚皮舞。她们的肉体在“独角兽”门前炫耀着,卖地瓜的小贩和用“摩丝”做成飞机头的时髦青年因为拥挤打起架来。交通堵塞。警察前来开道。混乱中鲁胜利的轿车被人扎破了轮胎。有一个狡猾的少年——这小子大概是“神箭手”丁金钩的后代——躲在人腿缝里对准俄罗斯舞女的屁股射了一只制做精美的羽毛箭。箭镞是用青铜制做的、箭杆是用黄杨木制做的,箭羽使用的是孔雀翎毛。那个俄罗斯舞女带着羽箭继续舞蹈。为此,司马粮奖给她一千美金。眼花缭乱。开业典礼结束,我躲在董事长办公室里三天没有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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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楼主| 发表于 24.8.2013 14:45:46 |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二章(3)



“可是,女人并不那么驯服,她们的乳房,不会随随便便让你抓住。”在“丽丽咖啡馆”里,市广播电视局局长“独角兽”用小银匙子搅拌着杯子里的雀巢咖啡,慢条斯理地说。他久经风霜的脑袋上,银色的发丝往后梳着,一丝儿也不乱,他的脸很黑但洗得很干净,牙很黄但刷得很干净,手指苍黄但皮肤很嫩。他点燃了一枝中华牌高级香烟,斜眼瞥着我,说,“你是不是认为只要有了司马粮这个大富翁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

“不,我不敢,”上官金童心里憋着火,但还是习惯地做出谦恭的样子,对这个在“文化大革命”中出尽了风头至今依然风头十足的人说,“局长大人,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哼哼,”他冷笑着,“司马库——这个双手沾满高密东北乡人民鲜血的反革命——的儿子,仗着有几个臭钱,竟成了大栏市的最贵宾,真是‘有钱能让鬼推磨’啊!上官金童,你,过去是个什么东西?奸尸犯、精神病,现在竞成了董事长!”阶级的仇恨把“独角兽”烧得两眼通红,他的手指把烟卷捏出了焦油,他冷酷地说:“但我今天不是来宣传革命的,我是来争名夺利的。”

我静静地听他说。上官金童受人欺负一辈子了,无所谓。他说,你知道,你也不会忘记,在大栏集上,押着你们母子游街示众那次,我为革命身负重伤——是的,我没有忘记,我没有忘记您的耳光的滋味——我成立了“独角兽”战斗队,并在大栏镇“革命委员会”广播站开过“独角兽”栏目,播放过许多对“文化大革命”有指导意义的文章。五十岁左右的人,谁也不会忘记“独角兽”。三十年来,我一直使用着“独角兽”的笔名,在国家级的报刊发表过八十八篇署名文章,一提起“独角兽”,人们就会想起我。可是,你竟敢把我的名字跟女人的乳罩联系在—起。你跟司马粮的狼子野心,何其毒也。你们这是疯狂的阶级报复,是公然地诋毁公民声誉。我要写文章揭露你们。我要向法院起诉你们。我要双管齐下,运用舆论和法律这两种武器,跟你们进行殊死斗争。

我脑门子一热,说:“随你的便。”

他说:“上官金童,别以为鲁胜利当了市长,你就可以有恃无恐。我姐夫是省委的副部长,比她官还大。她的那些丑事,我全部掌握,‘独角兽’要拱倒她很容易。”

“我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你拱倒她好啦。”

“当然啦,”他说,“‘独角兽’也愿意与人为善,我跟你,毕竞是乡亲,是真正的大栏人,只要你们让我过得去——”

“局长大人,有话直说吧。”

“这件事,我们还是可以私了的。”

“你报个价吧。”

他伸出三个指头,说:“我不讹你们,三万元,这对于司马粮来说,是九牛身上三根毛,另外,请转告鲁胜利,让她安排我进市人大当常务副主任,否则,大家都完蛋。”

我感到浑身发冷,站起来,我说:“局长,钱的事,要跟司马粮商量,乳罩店刚开张,一分钱还没赚到呢。官的事,我不懂。我跟鲁胜利说不上话。”

“他妈的,玩这一套?”司马粮笑道,“他也不去打听打听,司马粮是干什么的!小舅,让我来收拾这个灰孙子,我让他掉了牙咽到肚子里去。要说敲竹杠、宰冤大头,我是这一行的祖师爷,哪轮得着他‘独角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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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楼主| 发表于 24.8.2013 14:46:10 |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二章(4)


几天之后,司马粮说:“小舅,安心做买卖,施展你的才能吧。‘独角兽’那小子,我已把他摆平了。你不要问怎么样摆平的,反正从今之后,只许他老老实实,不许他乱说乱动。我们对他实行的是有产阶级的专政。小舅,不要问赚钱还是赔钱,只要玩得痛快,让上官家轰轰烈烈,扬眉吐气。这辈子有我花的就有你花的。造吧!钱是王八蛋,钱是臭狗屎!姥姥那边,我已安排好了,定期会有人送去柴米油盐。我要去做一桩大买卖,—年后回来。我给你装上了电话,有事我会打给你。就是这样,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也不要问我到哪里去。”

“独角兽乳罩大世界”生意兴隆。城市在快速膨胀,又一座大桥飞架在蛟龙河上。原蛟龙河农场旧址上,建起了两座大型棉纺厂,一座化学纤维厂,一所合成纤维厂,那里成了著名的纺织区。我让那七个俄罗斯舞女,坐着马车,去纺织区推销乳罩。女人最重要的特征是生着发达的乳房。乳房是人类进化的结果。对乳房的爱护和关心程度,是衡量一个时期内社会文明程度的重要标志。女人要为自己的乳房感到自豪,男人要为女人的乳房感到骄傲。乳房舒服了,女人才会舒服。女人舒服了,男人才会舒服。因此只有把乳房侍候舒服了,人类才会舒服。一个不关心乳房的社会,是野蛮的社会。一个不爱护乳房的社会,是不人道的社会。孩子们,省下零花钱,给妈妈买个乳罩,没有天就没有地,没有妈哪有你?人们,不要忘本,忘记了母亲们的乳房,就意味着丧失了人性。丈夫们,已婚的和未婚的,无论送什么样的礼物,也比不上送一个精美的乳罩更能讨女人欢心。乳房是宝,是世界的本原,是人类真善美无私奉献的集中体现。爱乳房就是爱女人。重复灌输是广告的基本特征。要让爱乳房的语言不绝于耳。要彻底消灭不戴乳罩的不文明行为。小小乳罩用处大,男人女人都离不开它。要让乳罩满天飞。把大栏市建成爱乳市、美乳市、丰乳市。把六月变成爱乳月,把农历七月七日变成乳房节,这一天要广招海内外宾客,走出亚洲,冲向世界。在大栏市人民公园进行丰乳大赛,乳罩大展销。丰乳大赛分等级,分年龄段。乳房节期间报纸出专号,刊物发专刊,电视台辟专栏。还要遍请海内外专家围绕着乳房做有关哲学、美学、心理学、医学、社会学、人类学等等方面的专题报告。乳房搭台,经济唱戏。敞开你的胸怀,广招四海宾朋。带着投资来,带着技术来,赶着四轮的马车,载着你的妹妹、你的妻子,都到大栏来。谁英雄谁好汉,敞开胸怀比比看。什么国际蝎子节、国际蚂蚱节、国际豆腐节、国际啤酒节……都比不上我们的国际乳房节,也可以叫国际奶头节。这个节正人君子会认为很下流。但其实很高尚。谁不是吸着奶头长大的?见了美丽的乳房谁不想多看几眼?

中国人谈起性来最不坦率,但中国人生小孩最多……明天是“三八妇女节”,“独角兽爱乳中心”——对,改店名,不叫什么“乳罩大世界”了,改,马上改,我们“独角兽爱乳中心”,将献给大栏市的姐妹们一份厚礼,推出最新式的乳罩,有少女型的、少妇型的、母亲型的,为庆祝妇女的节日,一律八折优惠,买一只赠送一双高筒袜,买两只赠送一条裤衩,买十只赠送一只“夏娃牌”丰乳器,此物经医科大学鉴定为信得过产品,用微电流刺激乳房,能使小乳房变大,大乳房变得更大。应该把有关国际乳房节的想法向鲁胜利反映,她是贼大胆,瞎胡闹,能修起摩天楼,也能拆毁摩天楼。只要能捞钱,她敢贩卖原子弹。她在骂声和赞扬声中成长。因为司马粮的大量捐资,市政协准备补选我为政协副主席。关于国际乳房节的想法可做成一个提案,交“提案办”研究。大栏市既无名山,又无名水,只有用奇招怪招提高知名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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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4.8.2013 14:46:39 |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二章(5)


一九九一年三月七日晚上,春雨霏霏,“独角兽乳罩大世界”董事长上官金童心潮澎湃,浮想联翩。他在熄了灯的店堂里幸福地徘徊着,楼上不时传下来女售货员们的说笑声。商店生意兴隆,去纺织区的活人大推销极为成功,他已在大栏市掀起一阵奶头风,女人恨不得像那些俄罗斯舞女一样,只戴着乳罩上大街游行。副市长的公子与市茂腔剧团的女演员孟娇娇订婚,一次就购买了精美乳罩七百七十七只。乳罩销售量大增,金钱滚滚而来。店里人手紧张,昨天刚在电视台做了招聘店员广告,今天就有二百多个姑娘前来报名……太让人兴奋了。他把头抵在玻璃上,看着外边的情景,也借此使头脑清醒,刹住疯狂联想的马车。大街两边的商店都已打烊,霓虹灯在银亮的雨丝中闪烁。新开通的8路公共汽车,在沙梁子和八角井之间跑来跑去。百鸟餐厅外是一株法国梧桐,湿漉漉的枝条在昏黄的路灯下轻轻摇摆。去年的梧桐球儿还挂在枝头,今年的新叶已经发育。树下是8路汽车站牌。站牌下站着一个撑着花布雨伞等车的姑娘。天气虽不甚暖和但她已穿上裙子。粉红色的半高腰塑料雨鞋闪闪发光。雨珠轻轻地从伞棱上滑下来。一团团如烟如雾的湿气在街上滚动着。新修的柏油马路平整光滑,被雨水淋湿,泛着霓虹灯的光,五颜六色,亮晶晶的,十分美丽。几个骑山地自行车的披头青年弓着腰撅着臀,大幅度地晃动着身体,在马路上追逐。他们对着等车的姑娘吹口哨,说脏话。姑娘把雨伞低垂,遮住了上半身。披头青年呼啸而去。8

路汽车拖泥带水地驰来了。在站牌前它似乎犹豫了一下,猛然煞住,车里一阵混乱。一会儿工夫它就开走了。雨水被车轮溅起来,一片片的亮光。那个持雨伞的姑娘随车而去。但8路车载走了一个姑娘却卸下了一个少妇。它吐故纳新。刚下车时她显得有些迷悯。在细雨中她茫然四顾。很快她便径直地对着“独角兽乳罩大世界”,对着站在幽暗店堂里的上官金童走来。她穿着一件鸭蛋青色风雨衣,裸着头。似乎是蓝色的头发。蓝色的头发用力地往后梳过去,显出寒光闪闪的额头。她惨白的脸似乎被阴森森的迷雾笼罩着。上官金童断定她是个刚死了男人的寡妇。后来证明他的感觉完全准确。她对着玻璃橱窗走过来时,上官金童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慌。他感到这个女人阴森森的精神已经穿透了厚厚的玻璃,弥漫在店堂里。她还未逼近玻璃就把店堂变成了灵堂。上官金童想躲,但他就像被癞蛤蟆盯住的虫子,已经动弹不得。这个穿风雨衣的女人目光锐利。你必须承认她的眼睛很美丽,但她的眼睛的确非常骇人。她准确地站在了上官金童对面。按照自然的规律,他在暗处,她在明处,她不应该发现站在不锈钢货架前的他,但毫无疑问她发现了,而且知道他是谁。她的目标非常明确,她适才在车站旁边、梧桐树下的茫然四顾完全是故意做出来的,是个迷惑人的假象。尽管后来她说:是上帝在黑暗中指给我一条道路,让我走到你身边。但上官金童始终认为,一切都是预谋,尤其当他得知这个女人就是广播局长“独角兽”孀居的大女儿时。他坚信“独角兽”也参与了策划。

就像情人约会一样,她站在了他的面前,中间隔着一道泪珠滚滚的玻璃。她对着他微笑着。她的腮上有两道深深的、由酒涡演变成的皱纹。隔着玻璃他就嗅到了她嘴巴里那股酸溜溜的寡妇气味。一种深深的同情心涌上他的心头。这同情心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在从玻璃缝里透进来的腥咸的泥土气息中,很快地生根发芽,变化成为同病相怜的感觉。上官金童看着她,竟像看到了久别重逢的熟人,泪水从他眼里涌出来。更多的泪水从她的眼里涌出来,挂在她的惨白的腮上。他感到没有理由不开门了。他开了门。伴随着突然放大了的雨声,伴随着潮湿清冽的空气和浓重的泥土气息,她非常自然地扑到他的怀里。她的嘴主动地凑在了他的嘴上。他的手伸进了她的风雨衣,摸到了那两个像用硬纸壳糊成的乳罩。她头发里和衣领上那股腥冷的泥土气息使上官金童清醒了。他急忙把手从她的乳罩里抽出来,心中后悔莫及。但是,就像吞下金钩的乌龟一样,后悔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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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楼主| 发表于 24.8.2013 14:46:59 |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二章(6)



他没有理由不把她带到自己房间里去。

他插上门,想想又感到不合适,急忙去拔开。他给她倒了一杯水。请她坐。她不坐。他慌乱地搓着手。他恨透了自己,恨自己无事生非,恨自己品行不端。如果能剁掉一根手指而免除罪过,让生活回到半小时前,我会毫不犹豫,他想着。但手指是剁不掉,掉了手也无济于事,被你摸过了的、吻过了的姑娘正站在你的房间里掩着脸哭泣,她是真哭,不是假哭,泪水从她的指缝里渗出来,“啪哒啪哒”地滴落在她被雨水淋湿了的风衣上。天呐,她已经不满足于无声的哭泣。她的肩膀颤动起来,她的手掌里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她马上就要放声大哭。上官金童遏制着对这个散发着洞穴皮毛兽味道的女人的厌恶之情,把她按坐在自己的大老板团团转高背真皮红色意大利罗马城制造的沙发上。他又把她拉起来,为她脱下湿漉漉的风衣。脱风衣时你的手总不能继续捂着脸吧?她的脸湿漉漉的,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汗水,哪是鼻涕,哪是眼泪。这时他才发现这是个丑陋的女人,塌鼻子,突嘴巴,下巴尖细,像黄鼠狼一样。刚才隔着玻璃时,为什么她很有风情?是谁欺骗了我?吃惊的还在后边,一脱掉风衣,上官金童暗自叫了—声亲娘,这个皮肤上满是黑痦子的女人,竟然没穿内衣,只戴着两只“独角兽乳罩大世界”卖出去的蓝色乳罩。乳罩上的标价条还没揭掉。她像不好意思,又捂起脸来,天哪,两撮黑色的、梢儿是黄色的腋毛露出来,一股汗酸味从那里放出。上官金童狼狈透顶,急忙用那件风雨衣去遮掩她,她一抖肩膀就让风雨衣滑落下去。他插上门,拉上厚窗帘,把桂花大楼美丽的灯光挡住,把清冷诱人的春雨之夜挡住。他冲了一杯热咖啡给她,说:姑娘,我该死,我老有少心活该死,您千万别哭,我最怕女人哭,您只要不哭,赶明儿把我送到公安局里去也行,您现在扇我七九六十三个耳光子也行,让我跪下给您叩七九六十三个响头也行,您一哭,我就感到罪孽深重,我求求您了,求求您了……他拿来干毛巾,笨手笨脚地为她擦脸,她像只小鸟一样仰着脸等他来擦。他想,装孙子吧,装吧,上官金童,你这倒霉蛋,你这记吃不记打的猪。好好哄着,哄走了就去庙里磕头烧香谢菩萨,天老爷,我可不愿再去劳改农场蹲上十五年了。

给她擦罢头脸,劝她喝咖啡。双手端起来,心里想,我摸了你的奶子,你就是我奶奶,我就是你的孙子了。什么“抓住乳房就等于抓住了女人”,屁话,应该改成,“你还没抓住乳房就被女人抓住了”,你往哪里跑?喝吧,喝点,求求您了,好姑娘。她风情万种地盯了上官金童一眼,上官金童却感到万箭钻心,钻上一万个洞眼又养上一万只蚯蚓。她装出哭得头晕眼花的样子在上官金童的扶持下伸出长长的嘴喝了一口咖啡。终于不哭了。上官金童把咖啡递到她手里。她双手捧着咖啡,像一个三岁左右的刚哭过的小女孩一样还“欧欧”地响着嗓子把鼻子一抽一抽,太做作了,蹲过十五年劳改农场又蹲过三年精神病院的上官金童想,想着想着,他的心有点狠起来。是你扑到我的怀里来的,是你把嘴主动地凑到我的嘴上来的,我的唯一的错误是摸了你的乳房,但我做乳罩商店的大老板天天和乳房打交道,什么样的乳房没摸过?这不过是工作需要职业习惯,不存在什么道德问题。想到此他说:姑娘,夜深了,你该走了!他说着,拿起她的风雨衣,想给她披到肩上。她的嘴猛地咧开,手中的咖啡杯沿着她的胸脯,经过肚皮,掉在地上。谁知道是真的如五雷轰顶还是故意表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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