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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苏书场:【军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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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6.10.2011 20:36:14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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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工这一行似兵非兵,似工非工,秀才却偏要去玩炮,真正的四不象。



军工是个苦行。


萨有个小学同学,还是女的,从上海交大毕业竟然去干了军工。是到湖北大山里,跟野人搭伙那地方。当时听到消息,大家一致认为此女中邪了,需要白云观找个道士给拉回来 – 这纯属废话,从军工企业这种站着进来躺着出去的地方拉人?哪个道士敢对抗政府干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可是后来见了,却发现这丫头过得滋润无比。


我们同学长得很一般,在上海招了个挺帅的男朋友,有点儿不太般配,人家也是三心二意的。毕业的时候那兄弟抽疯报了名要去神农架造爆杆,不料上了车一看这女朋友竟然跟了来。


那就没话说了。


当年有个军工企业干将要跳槽,原因是找不到老婆,此人是个柳湘莲,怎么作工作都不行。最后老总说给你找个漂亮的你就留下?当然!问得干脆答得硬气。老总二话不说就给找了个绝色的。绝色是绝色,脾气不太好,经常让这位带着猫胡子上班。


这时候同事就乐 – 这老总的丫头是好娶的么?


军工里面,把这事儿当笑话传,不过那时候军工事业的半死不活,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可见一斑。


干军工都跟了,这样的女朋友哪儿找去?从此当女菩萨供着,垂十几年而不变,小伙子有良心,我们那丑丫头有福 – 机会也抓得够准,小算盘也打得够精。


现在,更滋润了,上次回国见着,活儿还在湖北干,京里已经置了一份产业。车比俺们好,房比俺们好,孩儿都比老萨的大一号。问起来,说此一时彼一时也,自从那谁把咱大使馆炸了,中央军委主席每年跑他们所两三回,项目跟不要钱似的开,不富才怪呢。


“我去你们所吧。”萨说。


“你来能干什么呢?”老同学很鄙夷地问。


“那啥,嘴大,有威慑力,帮你们站岗防个野人什么的。。。”琢磨半天,照照镜子给自己找了个体面的工种。


一块儿吃饭,才明白我这同学如此滋润是祖上有德 – 不,是她老公祖上有德。他家老爷子就是军工,毕业干这行属于子承父业,无奈,却不留神修了个正果。


老爷子挺平常的人,小个儿有点儿邋遢,说话多少有点儿不着调,可饭桌上咱不敢有半点儿轻慢。


据萨的观察,这种老军工都是手里有绝活,随便拉出来一个车一米多长的杆给你看的主儿,不管人怎么样,对这份本事你就得敬。


聊了几句,才发现这份尊敬一点儿错都没有,老爷子是白城子研究反坦克导弹的总工!说话不着调是耳朵震聋了听不清楚。


军工企业的总工是什么概念呢?


还是用秦阎夫先生提供的例子吧。上次写气垫船提到陕飞的龙孝达老大用四十米长钢架杆当磁探仪吓唬老外,军工企业的总工就这号儿人。


那可不是吹的,这架带了四十米长钢杆架子的飞机秦阎夫先生描述 – “所有人看了都害怕”。实际上当时来的是加拿大的双水獭,要价1600万,老外没见到那架吓死人的飞机,光看到这飞机测出的校准曲线,立马自动降价到800万。


就这么豪横。


其实,这种军工的老大们身上,特别能够体现中国工程师善于因地制宜,土洋结合,思维邪气的路数。


没办法,要什么没什么,技术条件恶劣,可人家飞机坦克的就在门口转悠,你不完成任务还不行,不靠扎实的功底和灵活的头脑,你说我们还能靠什么?这样的老军工绝非少数。


同样是上次气垫船里面写到的另一位陕飞老大尹炳炎总工,也是这样的人物,当时我写了他用搪瓷技术造真空室,这只是牛刀小试。要说改装弹射座椅试验机才算是这位老大的杰作吧。


现在我们的零高度零速度火箭弹射座椅可以出口了,起家的本钱,就是尹老大改造的弹射座椅试验机。当时是六十年代,我们搞出了弹射座椅,可你总得上天试验吧?怎么办?就得造或者改装试验机,负责的老匹夫找到尹老大咨询,尹老大跟他要一架轰五飞机,加弹射座椅试验舱自己改一架。“我帮你们要一架轰5,但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而且要快。”老匹夫也是个敢拍板的。


弄来叮当五四一鼓捣,尹老大告诉老匹夫 – 成了。


成了?老匹夫问,试验舱装上了?


装上了。而且,一装就俩,后背上一个,屁股上一个,超出预期。


得,比预期的来厉害。这架飞机用了17年,完成了32个实验项目,最后安然退役。不但好用,而且皮实。




尹炳炎主持修改的轰五弹射座椅试验机在进行弹射试验


怎么想到弄架轰五来改试验机呢?原来是一班老军工们看到一张苏联报纸,上面有张弹射座椅试验机的照片,型号是伊尔28 (轰五的原型)。


就这么点儿信息,成就了一代名机,您说这些老军工咱敢不敬么?


这些老大其实生活中都是很平凡的人,尹炳炎老大弟妹多,家里拮据,夫妻经常为这个吵嘴,可就这样到南边出个差,回来还不忘给部下带鲜荔枝,半夜送上门去。


老爷子看来也是这样的随和人,耳朵不好,怕添乱光笑不说话,使劲儿地听饭桌上年轻人说话。


席间有位在俄罗斯作过边贸的兄弟喝多了点儿,吹起牛来。


吹牛么,就有点儿没边,连一条中国烟在俄罗斯能换大姑娘都出来了。


老爷子光听,乐,没说什么,好像还觉得挺新鲜。


吹着,自己的料就不够了,连当地听来的,看见的也开始讲。说房地产大热钢材脱销的时候,有某公司专从俄罗斯贩废坦克拆了炼钢筋 – 说是“废”坦克,怎么个废法?开出去就能打仗的战备车,连车里面的黄油油封都是崭新的,拉在俄罗斯边防那边,把车里有文字的东西一收,一个老毛子抡柄大榔头,车里车外照操纵盘,观察窗,车灯,发动机罩叮当一通乱砸,多少有几个花口就成废品了 – 卖废品和卖武器在俄罗斯是两个手续,前者方便得多。导弹打不透的让咱们拉回来拿气割机给开了。。。


什么玩艺儿?说话间老爷子忽然不乐了,啪地一拍桌子,一帮败家子儿!


我就是听说。。。听说。我们那兄弟张口结舌。


没说你,我骂老毛子呢。老头两眼精光四射,脸颊上的肉直哆嗦。


一愣,才想起来老爷子是琢磨了一辈子反坦克武器的,专琢磨怎么打北边来的坦克。


可听了这老对手的倒霉茬子,怎么老爷子一点儿欣喜的表情都没有呢?


再没人敢提这碴儿了。


下来,我们同学跟边贸的朋友道歉 – 老爷子,魔症。


八月份,回去,群里的朋友接风,一块儿去吃饭。


其实,这种场合萨是非常不适应的。第一,从上学的时候,只要有聚会,我就喜欢躲在厨房,炒两个腰花肚头的往上送着,听大伙儿笑闹开心。现在,不得不坐在席上,多少有点儿不自在;第二,在座的朋友,其实生活事业上都是很成功的人,大多比我多一份恒心和认真。我自认是个人生仅仅及格的人,大家的接风让我手足无措。


这和谦虚无关,实话。每次这样的聚会之后,我总觉得愧对朋友,有一种想冬眠的感觉。那是一种惭愧,因为我的心中,自己永远是一个胡同里出来混饭吃的北京孩子,我没有足够多可以回报给我的朋友们,我没有足够的信心可以面对他们的期待和信任。


这是题外话了,萨是性情中人,这话一直想说,一直没有机会说。


那一天,一位深圳来的朋友坐在我身边,第一次见,突然说起他喜欢我写科研,军事的几篇文章。


哦?您对这个感兴趣?我有点儿困惑,我知道他是在深圳极成功的一个商人。


“我原来也是当兵的,搞雷达的,退役的时候,海军中尉。”很骄傲直爽的口气,让我怀疑他是不是那个传说中心狠手辣,财雄一方,从睡水泥管起家的商界传奇人物。


这才知道,他是大裁军的时候离开部队的。


愿意走么?


他一愣,笑笑没说话,很生意人的样子。


饭后,大家去KTV,忽然有人从后面拍我的肩膀。回头一看,是他。


两眼亮晶晶的,对我说,我给你讲件事,灵异的。


我听。


“我们的所在山里。。。”他开始讲,讲了半天,都是当年研究所的琐碎事情,同事怎样的聪明,老总怎样的迷信,嘿嘿。


一直和灵异无关。看来喝得不少,我想,却很喜欢这种氛围,琐碎的事情,总给人一种家的感觉。


“那一天,是星期天,我在所里加班。”他拿了一只烟,却没有点,说,“那地方偏僻,到了星期天,除了加班的人没有一个。那个问题有点儿复杂,我很累,于是就沿着走廊,走到另一端的楼梯那里,坐在那儿抽烟。这时候,一抬头,我忽然看到有个老人站在我前面,穿中山装,头发七分白三分黑,在看走廊,又看我。”


“我当时没有多想,很自然地去摸烟盒,说:‘来一支?’”


“就在低头摸烟盒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对面这个老人没有脚!抬起头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已经不见。那一次,我真的吓了一跳。”


你们楼里闹鬼?我问道。


他不出声地一笑,表情有些诡异 – “我把这件事告诉同事,大家却不吃惊,有人问我 – 他是不是穿如此如此的衣服,长相如此如此?”


“是啊。我很惊讶,难道是有人恶作剧?我们科长说 – 我们很多人都遇到过的。你遇上的,就是我们的老所长。”


“是我们老所长,我没有到这里工作之前,在任上去世。以后所里很多人都看到过他,有时候在走廊上,有时候在楼梯上,有时候在实验室里。问他话他不回,也不理人,一靠近就不见。”


这时候,我才发现周围的朋友们都停止了说话,都在听他讲。


“我专门去看了老所长的照片,可不是他?累死的。。。”依稀,在这个成功的商人眼中看到了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你问过我是不是愿意离开么?”


那一天,他是被朋友们扶着离开的,真正的醉了。他说在深圳每天都喝酒,没有醉过。


这之前,劝过他酒 – “你一杯,我就一杯,当兵的,还怕喝酒?”


醉了好,存在心里的东西就该存在心里吧。除了夜深人静,我们在人生路上没有叹息余地,愿他明天醒来,还是那个刁钻得如同锥子一样的资本家。


那天,群里另两个朋友送我回去,一个是轻武器研究的世家,一个是阅尽沧桑的退役警官,我们在路上谈天说地。到分别的时候,又都欲言又止,或许是都想到了一个话题,却都在回避。


我随口问:“那个老所长显灵的事情,可信么?”


无人回答。


隐约,夜空中有不知天人的吟诵 – “死后不愁无将勇,忠魂依旧保辽东”


也许,只是谁家在听评书。



[完]



西风谈老所长的这一段,群里在场的朋友都有听到,萨只不过纪录,但当时听到时那份心情却无法完全重现。写得不全的地方,谨请当时在一起的朋友增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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