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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不知不觉你已经离开我<br><br><br>赵明凯选的馆子是位于C城市郊的一家海鲜火锅城。我和刘迪到的时候,赵明凯,张讯和吴淼已经坐下来等了我们俩好半天了。不等他们开口问,我就有点心虚地解释迟到的理由:“路上塞车。”正在低头研究菜谱的赵明凯抬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不过他嘴角那抹不怀好意的笑说明他一点也不相信我给出的这个理由。我有点恼羞成怒,很想接着狡辩,不过转念想想自己也确实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无辜,毕竟真正来晚的原因是自己和刘迪在车里气氛暧昧地坐了将近一个小时。<br><br> <br> 我接过刘迪的大衣,又帮她拉开椅子,待她坐好后我也在她身旁拉了把椅子坐下。<br><br> 刘迪和张讯两口子也算很熟,毕竟都是420(我在B大的宿舍号)的故人。我和刘迪之间若没有发生变故,她应该管吴淼叫“三嫂”。刘迪在待人处事方面的确是成熟了很多,我和她之间的往事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尴尬的那种潇洒。她亲热地拉着吴淼的手,神色自然地聊起B大的旧事,还有她这几年在法国的经历,当然也少不了提她的法国丈夫朗伯纳。我在一旁听的颇有些尴尬,使劲攥着手里的水杯,情不自禁想起《当爱已成往事》里的那句很牛逼的歌词: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br><br> 刘迪吃的很少,尽管赵明凯一直在说海鲜里面包含的卡路里很少。刘迪笑着解释说最近一年里突然重了十磅,所以只吃健康食品, 喝热量极低的蔬菜汁, 同时不得不仔细计算自己的卡路里和碳水化合物, 并且和可乐永别。我在一旁突然心理很阴暗地想到朗伯纳至少250镑的身材和刘迪这个身材纤细的亚洲女人重叠在一起的场面,用苏东坡那句“一树梨花压海棠”形容最好,梨花指白头丈夫,海棠指红颜少妇,当然中间这个“压”字用的牛逼无比,心中一下子对苏文豪的才华崇拜的五体投地。妈的,你看人家这素面荤底的黄段子编的,多有创意!<br><br> 饭桌上的气氛很活跃,尽管我一直没怎么说话。刘迪还和以前一样活泼,兴奋地说起很多在法国的事情。吴淼和张讯一直计划去法国旅行,问东问西,聊的很投机,再加上没心没肺的赵明凯不时冒出的几句荤话,吹嘘自己这些年在美国的一场场艳遇。我一句话也不接,尽管心里很是蠢蠢欲动想揭露赵明凯话里的几处破绽,比如说这次的人物形象和上次他讲的飞机上的艳遇相似,故事情节与有一次讲的酒吧艳遇雷同。<br><br> 但是我还是选择做个孤家寡人。我知道这种场合只要我一开口就会变成一个煞有介事的傻逼。当着刘迪的面我会忍不住和她探讨一些诸如人生爱情哲学之类的话题。和刘迪分手后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拼命隐藏自己这个高雅的嗜好,要是今天没憋住暴露了我会觉得自己很蠢,还会给别人留下我小心眼的不良印象。要知道我非常受不了自己以一个傻逼的造型在前女友面前人模狗样地晃来晃去。于是只好大口吃菜,彷佛眼前那些海鲜就是我的新欢一样——这是我唯一的报复。<br><br> 刘迪突然扭过头来对我说,“陈北,你怎么那么饿啊?几天没吃饭了?”<br><br> 我嘴里正嚼着一块螺肉,口齿不清地回敬,“我和你不一样。你比较重视精神食粮。我这人比较物质,一顿也落不下。”<br><br> 刘迪斜了我一眼,没搭理我,继续和他们仨个讲着一些很无稽的话题。<br><br> 吃完饭,大家彷佛商量好似的急着和我们俩道别,彷佛我俩真的是一对急不可耐的奸夫淫妇,正喘着粗气,想着对方的身体,急着就地解决似的。我很想辩解自己的清白,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感觉我不是自己,从前那个冷静,睿智的陈北现在如同一个第一次和人约会的小鸟,舌头很有些不听使唤,于是只好承了大家的拉皮条的美意独自送刘迪回酒店。一路上我们俩都没有再说话。刘迪一直把脸紧贴在车窗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到了酒店门口我们站在风里说再见,依然淡淡,好象明天还可以再见一样的轻松。<br><br> 刘迪转身进酒店,然后上电梯。我透过酒店的玻璃门望着她的背影,直到电梯门完全关上,她在我的视野里完全消失。突然一种内心的强烈的力量让我奔到电梯前面, 竟然伸出手来按按钮,我记得她说过她住在五搂。可等我奔到五楼, 安静的走廊里面已经没有一个人影。我于是再下来,不过没乘电梯。我罚自己走楼梯。<br><br> 我站在夜风里咒骂自己傻逼, 觉得自己是全世界上最蠢的男人。要是刚才的一幕不小心 <br>被刘迪看见,还不知道怎样被她笑话。我开着车窗, 大声放着王菲的音乐, 手放在窗外挥舞掩盖自己的尴尬。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有辆车子紧紧地跟在我的后面,开车的竟然是刘迪。她一个人在车里。<br><br> 她跟着我过了一个红绿灯, 然后和我并排, 在车里对我大声叫:“陈北,你下个路口停下来!”<br><br> 我全身觉得热血沸腾,已经没有任何抗拒的力量。前面路边是一家很大的购物中心,我把车子开进了地下停车场,她紧跟了进来。我刚刚停下车她就走了进来,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一条上了岸的鱼,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使劲咽着唾沫,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刘迪冲着我微笑,问我:"陈北,你鬼鬼祟祟跟我上楼干吗?"<br><br> 我喘着气,脸色通红地拼命摇头。可刘迪还是不放过我,一个劲地追问:“为什么?”我只好说我也不知道。她说陈北那我们换个地方再聊一会吧。她的笑容里面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我中了邪一样地点了点头。她突然把手放在我的手里面,半天,然后说:“陈北,你的手怎么这么热?居然这么冷的天会出汗。”我告诉她刚才的火锅太辣了,所以我才会热的冒汗。我撒谎从来没有撒得这么蠢过。她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笑了, 说,“骗我,你一定是心里有鬼。”<br><br> 我其实心里真没想什么,但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于是只好承认她的猜测,尽管心里觉得很冤枉。<br><br> 刘迪把头靠在椅背上,问,“陈北,我们去哪儿?”<br><br> 我想了想,有点挑衅地望着她,“去我家,你敢不敢?”<br><br> 刘迪扬起头来,盯着我的眼睛看,笑,“不敢。”<br><br> 我也笑了,说,“那我们在这附近走一会儿吧?”<br><br> 刘迪点了点头,于是锁上车,在C城的夜风里一前一后,慢慢地走。刘迪穿着黑色的长大衣走在我前面。她脖子上围着条浅灰的围巾,寒风轻轻扬起她的长发。我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盯着她又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心中迷惑于是步履纷乱。<br><br>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走了好远。转回来上车的时候刘迪呼呼叫痛,踢掉高跟鞋,赤足对我讨伐道,今天走了太久。我笑说我帮你按摩好吗,于是很自然地握了她的脚开始一点点按摩,同时问是不是好些。刘迪垂下头,长发遮着脸。我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她在不留痕迹地流着泪。<br><br> 我握着她的脚不知所措。<br><br> 突然在某一刻她抬起头来望定我说,“陈北,You really hate me, don’t you? ( 陈北,你真的恨我,是不是?) ”我忍不住伸手去摸她柔软的头发,心里一下子觉得很痛,“Of course not,you stupid。”(傻瓜,我当然不恨你。)<br><br> 暗色的天空里突然飘起了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转眼间竟铺天盖地起来。于是我们两个人沉默地望着雪花竟然痴心到想等着它歇下来。车里一下子静的出奇,只有喜欢的王菲柔软的歌声:<br><br> 还没好好地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br><br> 我们一起颤抖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br><br> 还没跟你牵着手走过荒芜的沙丘,<br><br> 可能从此以后学会珍惜天长和地久。<br><br>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br><br>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br><br> 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br><br> 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br><br> 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br> <br> 然后一起分享会更明白相思的哀愁,<br><br> 还没好好地感受醒着亲吻的温柔,<br><br> 可能在我左右你才追求孤独的自由。<br><br> <br> 这样子过了好久,突然刘迪一把扯过我的手并且将身子靠到我怀里说陈北你陪我,你陪我一会儿吧!我脑子里乱糟糟的,瞪着眼说不出话来,不过还是把刘迪紧紧拥到怀里,控制不住地低头去吻她的头发,就像当年在B大的时候,刘迪跑得满头大汗地来找我,我会帮她把跑散的头发一根根理顺,还要轻轻的吹气让头发恢复俏丽。那时候刘迪喜欢日复一日的破坏着这俏丽,而我则日复一日的修复着。<br><br> 刘迪在我怀里突然问,“陈北,这几年你到底有过几个女人?”<br><br> 我一惊,顿时清醒了不少, 觉得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不管和你关系是远是近,一逮着机会,全忘不了八卦。<br><br> 刘迪并不理会我脸色的变化,接着自顾自地说,“陈北,我算不算你最刻骨铭心的一个?”<br><br> 我笑道,“当然算了。咱俩这些年彼此骂得挺狠的,恨得也够彻底的,眼瞅着就要刻骨铭心了。”<br><br> 刘迪在我怀里笑起来,“陈北,以前我很喜欢看琼瑶那种酸酸的爱情故事,觉得有些真的是很好看。可是我现在看了,却只有一个形容词——‘shit’(狗屎)。”<br><br> 我揶揄地笑着说你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啊,跟着大师朗伯纳在一起怎么都没学点好的,居然说粗话?!<br><br> 刘迪突然在我怀里放声大哭说陈北你放了我吧,我们不能谈过去,我们也没有现在和将来。我们就这么坐一会儿,不说话地坐一会儿,成吗?<br><br> 我突然一阵控制不住的伤感,一把推开刘迪,负气地对她叫嚷刘迪你怎么从来不问我这么多年怎么过的,怎么从来不问?<br><br> 刘迪低下头没说话,手上的婚戒发出清冷的光刺痛我的眼睛。<br><br> 我把头扭到一旁,淡淡地说,“刘迪你知道吗?你仍然经常在我的梦中出现, 还有那个男人的背影就像一把匕首一样,时时提醒我你是多么无情!”<br><br> 刘迪在我背后低声说,“陈北,我对不起你。真的,和你这样的结局我真的很难过。”<br><br> 我突然对朗伯纳生出很多的不忍,于是转过头来告诉刘迪:“你这辈子已经辜负了一个男人,既然嫁给他了,就一定好好待人家!”<br><br> 刘迪并没理会我的话头,“陈北,为什么你不快乐?”<br><br> 我掩饰着惊讶,“我怎样不快乐?”<br><br> 刘迪说你从来都是不快乐。<br><br> 我呆一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br><br> 呆了半天,我正色道,“刘迪,我爱上了一个女子。她在北京,我打算回去娶她。和她在一起我会很快乐。”<br><br> 刘迪没搭理我,摸出烟,狠吸了几口,“你明明不会真心对她,这样骗自己又是何苦呢?”<br><br> “我和她怎么样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再说你凭什么说我不会真心对她?!”<br><br> 刘迪突然满脸不屑地看着我说:“你什么样人我还不清楚?从我认识你起就清清楚楚!别忘了那句话,男人看女人往往肤浅,女人看男人要本质一些。”<br><br> “我是什么样的人?”<br><br> “陈北,你舍得离开美国回到中国重新开始吗?为了一个女人就放弃你的骄傲?”<br><br> 我的心被猛的抽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刘迪真的是最了解我的人之一。骄傲是我来到美国八年,自己残缺的灵魂中所剩的唯一东西。<br><br> 但是我又很想告诉刘迪我其实很想念中国,我的好朋友还指望可以用我回国的海龟指标来买进口车而不用缴税的优惠政策。我承认我一直犹豫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的经验和阅历还都不够。而且我爸我妈看不到我于是可以安心过着不用担心蛊惑仔的快乐生活,他们甚至买了一只小狗来平息彼此之间的敌视,打电话回去的时候会听到他们训斥小狗的快乐语气而我给他们讲的东西他们一概不懂。我已经不知道在那边还有谁想念我了,除了一个想出国想疯了的远房亲戚。<br><br>但是我还是生生忍住了。我什么也没对刘迪说。等她那支烟吸完了,我发动了车子。<br><br> 在酒店门口我们真正地道别,最后一次。我在转身离去的刹那补了一句我一直很想对刘迪说的话“我一直很想念你”,没想到刘迪的反应太快,一句“me too(我也是)”让我觉得她没有思索地说出来是出于一种习惯,而不是真实的感觉。<br><br> <br> 没有岁月是可以回头的。<br><br> 回来的路上我感觉很轻松,觉得这么多年过去,终于在此地此刻真正把刘迪从心中完完全全地放下了。我想我和刘迪之间的爱情也许早就已经不知不觉地死掉了,就像我的青春和许多美好的梦想,慢慢随着岁月的流逝,一点一点,仓惶老去枯萎一样,只不过自己一直固执地不愿意承认罢了。这些年来我常常在深夜检讨自己的感情,想知道到底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错,以至沦落到现在这样停滞不前,狼狈不堪。也许真的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致命伤害吧,但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细碎的消磨,让彼此觉得热情丧尽,找个借口分开了却仍心有不甘,怨恨至今。<br><br> 到家的时候我从裤袋里摸出那条有小鱼的坠链,把玩了一会儿然后打开窗户扬手扔到外面的雪地里。外面早已经白茫茫的一片银白,坠链落地的时候我没有听到一点声息,它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于是不禁又联想到自己和刘迪之间的爱情或许就是有生之年的狭路相逢,终不可幸免吧。不过是一个认真的消遣,用了一朵花开的时间。只是那几年,让一生改变。<br><br> 雪花从敞开的窗子里疯子一样地窜入。我伸手抓了几片,看它们在掌心里无声无息地融化,突然想起了小刀,想起了北京,恍惚间想到自己这几年飘得有多远。<br><br> 太远了,很累的感觉。<br><br> 记得曾经有过很多的理想,很小的时候就为自己设计了一条通向牛逼的康庄大路——读中国最好的大学,读美国最好大学的博士,然后找一个喜欢的人结婚,再然后生一个像我像她的聪明伶俐的孩子……许多年过去了,我实现了一些理想,正在努力着一些理想,意外的是,我放弃了一些理想。<br><br> 人生到底是什么?也许就是一个生与死,爱与恨,牛逼与傻逼重合的圆圈,就像武功天下第一的东方不败,就像此时此刻自认勘破情关的我自己,就像我的支离破碎奄奄一息的爱情——它开始于北京八年前一个措不及防的雨夜,是否也能在同一地点让我收场于云开雾散,终见彩虹?<br><br> 我用八年时间终于干掉了自己和北京女孩儿刘迪的爱恨痴缠,那么这个北京女孩儿——小刀是不是上帝安排的那个最终用爱情干掉我的人?<br><br>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br><br> 不是鱼与飞鸟的距离。<br><br> 而是爱到痴迷,<br><br> 却不能说我爱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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