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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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着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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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4.2004 22:52:42 | 只看该作者
17 为什么好女孩都是赵灵儿<br><br>--------------------------------------------------------------------------------<br><br><br><br>    小刀下了MSN,留下我一个人独自发着呆。<br>    我知道一些小刀和李明的故事。李明是小刀今生要嫁的那个男人,许仙一样走了狗屎运的男人。他和小刀分别住在北京城的东面和西面。李明和我年纪差不多,这个年纪的生活在中国的男人,最大的理想是发财。<br>    李明想发财,正在努力地发财。所以他很忙,所以小刀很寂寞。<br>    李明难得和小刀吃完一顿完整的饭,也不过情人节。情人节的时候小刀孤独地在网上打发时间。<br>    李明不喜欢读书,当然更不爱看小刀的文字。他说那对他实在是一种折磨。他宁愿用这个时间去打《帝国时代》。所以他不知道小刀是一个多么有才情多么值得人去欣赏的女子。<br>    女人写的东西我看的不多。喜欢看的目前只有三个女人写的:张爱玲,李碧华和小刀。<br>    这三个有才情风情的女人的爱情观一样的颓废——李碧华在《青蛇》里让妖娆的青蛇说:“中国最优秀的才子都在唐朝……到你想要一个男人时,男人明显地退步。”白蛇却是满不在乎地答:“任何男人跟我斗智,末了一定输……我只要一个平凡的男人,好歹来到世上。”<br>    小刀跟我说,“陈北,我要求不高。有一个能习惯我的优点和缺点的爱人,我已经很满足了。激情褪去以后,所有的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爱情都是一样的——都是每日的琐屑,寂寞和柴米油盐、一汤一镬。日复一日。”<br>    小刀还说,“陈北,你知道怎么可以让一段感情永恒吗?”<br>    我说我不知道。<br>    小刀说,“就是不要完全得到它!”<br>    我伸手拉灭了灯,站到窗口。我不知道怎么做,怎么做才是对的。窗外扑天盖地的黑暗不能回答我,就像陈百强歌里唱的:为何你的嘴里总是那一句,为何我的心不会死。<br>    我不禁想起自己几年前沉溺的游戏《仙剑奇侠》。很久以前玩的了,可是往事依然历历在目——李逍遥在仙灵岛取药,巧遇灵儿洗澡(可惜我没那么好的运气遇到小刀洗澡)。灵儿于是带他去拿药,出门时遇上灵儿的凶姥姥 ,逍遥被迫娶了灵儿(怎么没人逼我啊?!),结果就在两人成亲的第二天,李逍遥的忘忧散发作,然后把这一夜的事通通给忘了。眼看这小子睡了灵儿,还给忘了,这要发展下去还不夜夜做新郎?我当时急的不行,饭都吃不下接着打。<br>    至今还记得灵儿与逍遥定情之夜吟的那首诗:<br>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br>    既然无缘,何须誓言。<br>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br>    明夕何夕,君已陌路。<br>    此后聚散无常,逍遥与灵儿历经艰险。结关一战,千钧一发之际,灵儿救走逍遥、阿奴, 自己与魔兽同归于尽,满屏瓦砾之中,我的心都碎了,忍不住和众多玩家发出一样的感慨——此生非赵灵儿不娶。<br>    现在回望前尘往事,灵儿那句“明夕何夕,君已陌路”时时浮出,难道我和小刀的未来就像灵儿的命运,老天早已经示出了?<br>    记得我当时为了把灵儿救出,结关一战曾经不眠不休地打了无数次,可还是无论怎样都不行,武功再怎样高都不行。<br>    最后眼看心爱之人惨死,想到即使是在虚拟世界自己也一点办法都没有,怎一个痛字了得?<br>    记得杨亦凌曾经不止一次说我老土。我当时还笑着反击:老土有什么不好?老土谈起恋爱来,很占便宜,因为每一次,都情同初恋。而恋爱这种事,是没有够的。<br>    而现在想起来这也许正是我和小刀之间的悲剧所在。<br>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既然小刀说背叛李明会让她一生内疚,我又何苦苦苦相逼?<br>    那就放手吧!<br>    我重新坐下来打算给小刀写绝交信。我打算告诉她我已经决定把我们之间的暧昧升华为革命同志间的情谊。我要她从此以后忘了我,对我要像江姐对她丈夫一样——看到他的人头挂在城楼上也坚决不掉一滴眼泪。我们也可以继续在MSN上聊天,但要像《金光大道》里高大泉和他老婆一样,畅谈完革命形势以后就各自睡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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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4.2004 22:53:22 | 只看该作者
18 原谅你,并不容易<br><br>--------------------------------------------------------------------------------<br><br><br><br>    信箱里有新的邮件,居然是赵明凯这厮。这厮估计是“周期性癫痫”又发作了,有什么事不能打电话居然不嫌费劲给我发邮件,真是有病。不过信的题目有些怪异——关于陈同学和刘同学的会面问题。<br>    我打开一看,脑子当时就大了。刘迪居然要来了,就这个周末,陪朗伯纳一起来M大做两场专题讲座。赵明凯说他已经和刘迪通了电话。刘迪说大家八年多没见面了,打算趁这个机会聚一次。赵明凯说他做东,张迅吴淼作陪,就是不知道我去不去,去了的话如何安排。<br>    赵明凯的疑问如下:<br>    1. 刘同学在电话中并没有提到陈同学,但却清楚地暗示了要和所有在C城的老同学见面,这里面自然包括陈同学。因为赵明凯认为老同学这个集合在数学意义上清楚地含盖了老情人的关系。<br>    2. 陈同学是否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见刘同学。是否会发生泼硫酸这样的恶性伤人事件。由此间接影响美法两国的外交关系,而陈刘两人作为中国移民,如此火拼又会影响中美两国,中法两国关系。这样间接影响到世界经济发展,两大阵营对抗,也许为此要修改中学政治课本,备考的学生们又要多背几道时事新闻了。<br>    3. 陈刘同学饭后是否要其他人先行告退,以便举行单独会谈。会谈后是否会重燃爱火。陈同学若涉嫌插足法国文学大师郎伯纳的家庭,把老头儿气成写《时间简史》半身不遂的霍金那样,赵明凯作为皮条客和老鸨,将受到世界上所有热爱法国文学的人们的一致谴责。<br>    我又看了一遍,然后只回了很简短的以下几句:<br>    陈北作为一个热爱大自然的环保主义人士,拥护对一切废物的回收。但是有两样东西例外:一个是用过的避孕套,另外一个就是和嫁给郎伯纳的刘迪之间的感情。<br>    然后我写到,陈同学当然要见刘同学了,既然有那么多法国文学的问题要向大师当面请教。刘同学也一定热切地盼望着见到陈同学,因为记得朗伯纳一向主张,文学一定要走向大众。<br>    没念过博士的农民陈北自然是等待大师扫盲的大众的一分子。<br>    此刻,面对窗外浓重的夜色,我的思绪万千,我显得有些失落,有些悲伤,又有些无可奈何,胃中还有些泛酸水。此时此刻,我竟突然有些期待刘迪就站在我的面前,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对她说那句这些年以来我一直想亲口对她说却一直也没有机会说的那句话,我担心自己在今后的日子里也没有机会告诉她,所以此时此刻,我对着我的17寸DELL显示屏,假设刘迪就站在我的面前,于是我充满了情感大喊了一声:操你大爷的,你以为我陈北就这么被你糟蹋了吗!<br>    我的心情很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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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4.2004 22:54:00 | 只看该作者
19 十八岁的刻骨铭心<br><br>--------------------------------------------------------------------------------<br><br><br><br>    第五章 初次流泪的青春<br>    和刘迪见面的日子终于到了。周五晚上六点。朗伯纳下午在M大还有一场演讲,要到五点左右。赵明凯和我约好一起去演讲厅接刘迪。<br>    吃过中午饭我就心神不宁了,一个劲看表。我不知道这次去见刘迪到底是对还是错,或者干脆就是多此一举,自寻烦恼。刘迪脱离我的生活已经八年多了。这八年中我和她的全部可以概括为通过的几次电话,其中还包括一半时间在恶言相向。<br>    我想我现在应该已经不恨刘迪了,我认识她那会儿,才十八,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她比我大三个月,是个任性的小姑娘。我们在B大好了三年多。我来美国的时候她和我家里人一起来机场送我,她拉着我的手说:“陈北,等你再长大一点儿,我就嫁给你!”然后她就哭了,和我妈一起哭的。<br>    我没哭。我当时认为自己已经长大了,是个可以照顾女人的男人了。我顾作深沉地握了握刘迪的手,“美国离法国很近的。傻丫头,到了暑假我就去看你。别哭了!”<br>    美国和法国隔的其实很远,它们中间隔着宽宽的海。刘迪也没有那个耐性等到我长大,她连第一个暑假都没有让我等到。<br>    我拉开办公桌最下面的一个屉子,在最里面有个纸包,里面有条坠链,坠着条小鱼。刘迪也有一个,她的那个坠的是只飞鸟。我们那年去签证,在秀水街买的。秀水街的东西爆贵,因为是专门宰老外的。可那天刘迪坚持要买下这两个坠链。刘迪对我说,在非洲的法属殖民地流传这样的一个寓言——即便是飞鸟和鱼,只要他们相爱,最终也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br>    飞鸟和鱼都可以拥有天长地久的爱情,那美国和法国之间的那点距离又算的了什么?<br>    四点零三,我站起身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镜中穿深蓝色西装的陈北有着年轻硬朗线条分明的面庞。我还记得刘迪说她最爱我的眉毛和挺直的鼻子。我站在镜子前死盯着自己,拼命回忆刘迪的摸样,脑中却始终一片模糊。<br>    我陈北是糙人,诗人的潇洒一辈子也学不来。恋爱了那么多次的徐志摩能“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我陈北却不能,我把胳膊挥掉了也得带走一大堆东西,不管这个女人对不起我还是我对不起她,跟了我三个月还是三年,都是沉甸甸的往事。<br>    四点半的时候我到了M大的演讲厅。门口桌子上有空白的名牌,我拿起摆在旁边的笔签上了陈北的大名。往胸前挂的时候,却忍不住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反扣着别在前胸。末了又从大衣口袋里摸出墨镜,戴好,才推开演讲厅的侧门走了进去。<br>    我带墨镜的场合有几种:在爆强的阳光里开车;偷看美女;还有就是要动感情的时候。<br>    赵明凯已经先到了,正坐在后排的一个位置上心不在焉地翻一本汽车杂志。看见我进来,冲我招了下手,我溜到他旁边坐下,赵明凯对着台上努怒嘴,然后冲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厮一向这样,顾作深沉,我懒的理他。<br>    台上坐着几个衣冠楚楚的男女,正在说话的是个很有风度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我想他是朗伯纳。<br>    然后我在几个人中间看到了刘迪。她挽着头发,脸上化着很淡雅的妆。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正在发言的郎伯那——她的德高望重,据说是全世界一流学者的法国丈夫。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偏过头来,目光一下子就把我从台下几百个听众中抓了出来。<br>    气度优雅的刘迪突然冲我微微一笑。<br>    我突然感到喉头很紧,忍不住扯开领带。抓着座位扶手的右手,这时候也不知不觉抓的很紧。我突然很悲哀地发现自己很没出息。我曾经告诉自己一千遍我是多么恨她,恨她的无情,恨她一个电话就在法国在另外一个男人的床上把我给甩了。可是,她就那么微微一笑,我就知道我一点都不恨她了,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从来都没有恨过她。<br>    她那抹笑就是我的软肋,她那么一笑我立刻就挂了。她还是B大那个冲我盈盈浅笑的小姑娘刘迪,我,我恨不起来。<br>    朗伯纳的演讲是关于法国存在主义,正在分析加缪的作品《反抗者》。我听了不到十句就开始头疼,开始在座位上扭来扭去,怎么着也找不到个舒服的姿势。同时心中不禁涌起无限的感慨,心想造化真是弄人,当年那个半夜站在楼下对着北风和我一起吃茶叶蛋的小姑娘刘迪如今也出落的如此深刻,以至和这样的一个老头在一起过了好几年居然还没被闷死,看来女人的生命力真的是强大。<br>    透过演讲厅明亮的窗户,我看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我忍不住心理阴暗地想到了他们的床第之事。一个刚刚三十岁的年轻女人和一个大她二十八岁的老男人之间的性事让我忍不住联想到了苏童的《妻妾成群》。我记得里面年轻的颂莲说道,一到阴天,她就会想到床第之事,可惜年迈的陈佐千往往力不从心,于是心情就跟着天气一起阴霾下来。<br>    我想这些的时候,台上的朗伯纳正在分析萨特的《恭顺的妓女》。刘迪的眼光一直在他身上,没再看过我。<br>    刘迪一直说我能和她认识完全是老天安排的缘分。她说这话的时候我还不到二十,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心和她好,她说的话我都信。呵呵,爆傻吧?女人的正话反话多了去了,怎么能信?!<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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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4.2004 22:54:47 | 只看该作者
20 你我注定狭路相逢<br><br>--------------------------------------------------------------------------------<br><br><br><br>    后来我想着要是这辈子没遇到刘迪,或者在遇到她之前有个什么青梅竹马,温柔贤惠的“表妹”什么的,八成也不至于把原来那么纯洁的爱情观堕落得现在这么充满肉欲。可能早就乐的屁颠屁颠地扯了结婚证,估计这会儿,“美国公民”也都制造出个仨俩了。不骗你,我上大学那会儿,连以后生女儿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叫“陈(沉)鱼落雁”。我宿舍对门住着个学化学小子叫刘克,他说将来打算生两个女儿,一个叫“(刘)硫酸镁”一个叫“(刘)硫酸钠”。我说你这名字起的那叫爆俗,重名率太高了。你看我女儿叫“陈(沉)鱼落雁”,全中国肯定独此一份,人家一看就知道她老子多有创意。刘克撇着嘴还不服,说你那名字跟日本人似的,派出所能给你上户口?还有你女儿要叫这样的名字,估计连十五都活不到。还让不让别的姐姐妹妹活了?人家还不追在后面拿片刀砍啊?靠,我说兴你生俩儿还不兴我女儿叫个四个字的名儿啊?什么世道啊?!然后刘克说,毕业后去美国吧!去了美国爱生几个生几个,爱叫什么叫什么,别说“陈(沉)鱼落雁”了,叫陈皮都没人管。<br>    我出国的一个重要动机就是为了能有个叫“陈(沉)鱼落雁”的女儿。<br>    扯远了。我老婆还没有呢,咋连女儿都整出来了?<br>    我不到十七上的B大。是保送去的,学物理。开始我不想去。我想上清华,想去学建筑。我们高中的校长做了我一下午的思想工作:“陈北,你上清华的可能是有的,但建筑系你肯定考不上。B大好,学物理有前途,我儿子就是B大的,B大女孩子也多……”<br>    校长这么劝我是有原因的。我所在的高中是我们那个城市最好的高中,进了这个高中就意味着一条腿进了大学。升学率百分之百不是吹的。它每年从全市几万考生里招不到四百人,三年的模考名次的平均值直接对应着全中国的各类档次的学校。<br>    我在年级一直是前十名,号称“四小天驴”之一。我们那里当时还不太时兴“牛逼”,“牛叉“这样的词儿,而说“驴”——意思就是“牲口”,不是人。在竞争那么激烈的重点高中里稳坐头几把交椅的人能不是“牲口”吗?<br>    “四大天驴”是铁定要上清华的。他们有多牛,举个简单的例子吧。“四大天驴”里有个女生,高考添志愿的时候,从本上撕了张纸,做了两个“阄”,一个是清华计算机,一个是B大国际金融,最后一抓是B大。就添了这么一个志愿,然后就去考了,然后就上了。说实话我一直很嫉妒她,要不然看在老乡的份上在B大我就追她了。<br>    我学习不算很用功,在“四小天驴”中也就排个老三。语文成绩烂的一塌糊涂,全靠其他成绩扛。我语文从小就学的不好,什么挑错别字了,概括中心思想了,一看就晕菜。从小学开始我就一直坚持写一手通假字,要我给别人挑错别字,不是成心“打别”吗?还有那个概括中心思想,要是能概括的出来的话,那人家作者还费那么大的劲儿写那么长一大篇干吗?而且教语文的王老头一直和我有仇儿,高中三年逼我写了两年小楷,每天交一篇,交了整整两年。可想想字哪是练出来的啊?我就写小楷的时候写工整些,平时还是一手狂草。王老头整天道貌岸然地迫害我,“陈北啊,你说你语文不好,就把字写的好看些,这样将来改高考卷子的话,也能给阅卷老师个好印象,多赚几分印象分是不是?这样,把这个拿回去,重抄一遍!”<br>    靠,高考也不是选“新浪宝贝”,有啥印象分的?算了,不说了,全是眼泪。<br>    语文拖着我的后腿,所以我一直成不了“四大天驴”,成不了“四大天驴”我上清华建筑系就希望不大。而我们学校的百分之百的升学率之所以可能保证,一个首要前提就是要志愿报的准。校长是绝对不容许任何赌博性质的志愿出现的。“考场上永远没有奇迹发生!”<br>    所以当学校来了B大物理系的保送名额后,校长大人把“四小天驴”的档案送了上去。“四大天驴”不能保送,他们要留下来到考场上为学校争取省状元的殊荣。保送名额要让它恰当好处地发挥它应有的价值,一点也不能浪费。没让我们校长去当主抓经济的副总理,真是埋没人才。<br>    “四小天驴”里只有我在省里的物理竞赛中拿过名次。B大的人说,就这个了。这个不去的话。这个保送名额我们就不给你们学校了。我们校长哪舍得浪费一个B大的保送名额啊?就把我叫校长室里教训了整整一下午,说你狂什么狂啊,保送你上B大你都不去,你还想上哪儿啊。靠,真把我当杨白劳他闺女了,同意不同意也得让我在卖身契上按手印。不就是个B大吗?我自个儿考就不信考不上。给个我不爱上的专业还非得让我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才算正常,真恶心,不就是B大吗?很拽么?我用得着那么贱么?<br>    我真的不想去学物理。我有过很多理想,比如我一直想当个卖零食的售货员,可以坐在柜台里不花钱地吃;还想去当中学校长,这样可以把该死的王老头开除了或者让他每天写十篇小楷,不写完就扣他工资。还有我之所以想去清华学建筑是因为我一直想从家里搬出去,可我没工作当然也没房子。我想我学了建筑是不是就能自己盖个房子了?<br>    学物理有什么用?<br>    校长当晚来我们家进行家访。他恐吓我没上过正式大学的爹妈说,我若坚持考清华的话,最多也就上清华热能系,他说这个系出来后是烧锅炉的,我长的本来就不白,我妈怎么能舍得让我毕业后去烧锅炉然后变的越来越黑?然后他又说学物理有出息,比如可以成为爱因斯坦那样的伟人,但却故意没有告诉我爹妈自从人类出现以来,就出了一个爱因斯坦,而我成为爱因斯坦的可能性,用脚都能想出来,铁定是零。<br>    我爹妈却被他说的心有戚戚,我自己其实也没多少大主意,结果这“终身大事”就这么胡里糊涂地定下了。我上了B大物理系。后来刘迪一和我吵架就说,你干吗上B大啊?去清华烧锅炉吧!<br>    嗯,我那天夜里要不是太困了,懒的和那个眼里只有升学率的校长再坚持下去。我的青春岁月也许完全就是另外的样子。有时候人的一生就是那么一刻注定的,这话没错儿。<br>    我在遇到刘迪之前的大学生活很恬淡平静。班主任是刚刚毕业不久的孙富海,没什么架子,常在一起踢球吹牛,跟我们几个处的就像一个寝室睡的哥们。班里的男女比例是68:4。四个高傲如孔雀的女生在大二快结束的时候被全部瓜分干净。我那时候还在长个儿,食堂里没什么油水的饭菜让我满脑子都是高昂的食欲而不是性欲,从来没有刻意注意过哪个女同学。B大的校园里偶尔也会走过一个半个的所谓美女,虽然这样的盛事经年罕见,我也几乎很少有那么好的运气赶上。<br>    那时我对男女之事基本是一无所知,因为没有一个女孩子和我很熟过。在家里的时候每逢有女客来访,年轻的必然是找我哥陈南,年纪大的就是找我妈的。我上高一的时候曾经朦朦胧胧喜欢过一个教英文的女老师,那年我刚十四,受金庸毒害很深,觉得她和我想象中的任盈盈很像,就自作主张把自己当令狐冲了。不过不到半年我就不喜欢她了,因为有天上学路上看到她在路旁买烤地瓜吃。任大小姐怎么能干吃烤地瓜这么俗的事儿啊?我一下子就不喜欢她了。<br>    我的XX历史因此在大学的头两年纯洁的宛如一张白纸,我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多年后无聊的时候偶尔和杨亦凌标榜自己曾经的纯洁如水,她总是充满不屑地说,“陈北同学,你可真变态!”<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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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4.2004 22:55:30 | 只看该作者
21 那个长发姑娘缓缓走过“三教”<br><br>--------------------------------------------------------------------------------<br><br><br><br>    没上大学之前,听老人儿讲过,大学里浪漫的事儿很多,琼瑶小说里描写的那种一见钟情的情节经常发生。说不定啥时候就在路上遇到个美女,然后晴天一声霹雳,四目交汇的瞬间,就要死要活地爱上了。呵呵,说这话儿的主儿不是吹牛就是言情小说看多了。我陈北可以负责任地说,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至少在B大,基本是零。不过没上大学之前听这种事还是很相信的,就像某年一个师兄从美国回来,在我们宿舍里吹美国有多开放,说那里的美国学生在实验室里拉下裤子就敢当众做口活儿,听的我们几个直咬手指头。后来去了美国后才知道,哪有这种事啊?!不过要是没有这些谣言,我们当年背单词的时候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动力,天天抱着本单词书背到下半夜,没有点性幻想做动力,谁扛的住?<br>    不过我认识刘迪那天,我记得真的下着大雨,还狂大。我到三教的时候裤子湿了半条,这还不算倒霉,我从一楼爬到五楼,愣是没找到一个空座儿,不是那个教室晚上有课就是桌子上搁着“占座”的本儿。B大就这样,爱学习的人多,尤其是期末,上自习得提前占座,要不肯定没地儿。和刘迪好了以后又知道未名湖旁边那几条地处偏僻比较背人的椅子也得事先占好,没办法,人多,谈恋爱的也多。这是后话以后再详表。<br>    我第二天有考试,好象是什么《邓小平理论》之类的,这么多年了,要不是因为那天我认识了刘迪,早就想不起来了。这种课我向来是不上的,就指着熬几夜硬背扛过去,所以你说我能不心急火燎地找地儿上自习吗?<br>    外面的雨下的跟疯了似的,我坐在三楼的台阶上解开书包,靠,湿了一半,我刚复印的笔记已经被殷湿了一大片,“滴答答”的能挤出水儿来,我实在不想换地儿了。得,做把小人吧。我拣了个挺空的教室,走到后面,操起一个座位上的那个本子就塞自己书包里了,然后我就理直气壮地坐下了。没有占座的本儿这个座位就是我的。靠,无耻吧?不过那时候倒没觉得,干的多了,脸皮就练出来了。<br>    饭点儿过了以后,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了上自习的学生。我正背的顺呢,突然眼前灯光一暗,抬头一看,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俩人,一男一女,都背着书包。男的戴眼镜,挺斯文的,个头不高;女的挺清秀,长发,挺瘦的,谈不上很漂亮,但在B大绝对算上上之姿了。呵呵,一男一女在眼前,我肯定是看女的看的仔细些,这是本能,并不能说明我好色。那时候的陈北纯洁着呢。<br>    “同学,这个座儿,我们占了。不信你看看书桌里有没有个兰色的本子?”那男的先说话了,还挺客气。<br>    那个本子在我书包里呢!不过我还是装模作样地低头当着他们的面把书桌翻了一遍,“没有吧?我来的时候这个位置是空的。”我翻着眼睛大言不惭地说。<br>    “不可能。”那男的固执地说道,“我吃晚饭之前来放的本子,我一共占了两个座儿,你看这个本子还在呢。”他从我前面的那个位置上拿起另外一个本子。他说的真的是实话,呵呵,不过我怎么能认?<br>    “算了,陆海光,你那个位置不是三个人的位置吗?我坐过去。别吵了。”那个女孩儿说完拎起书包就到我前面的位置坐下了,然后把书包搁在中间的位置。B大上自习的人没有挨着坐的,大家都自觉地和别人保持至少一个空位的距离。当然情侣除外。在B大判断男女之间的关系,有两个重要参考数据,一个就是上自习的时候两个人之间有没有空位,没有的话,肯定是那个关系;还有一个数据,我呆会再说。<br>    那个叫陆海光的男生见女孩儿不想争了,就不再理我,跟着拎起书包也坐到我前面的位置上。两个人中间搁着书包。<br>    我心里暗自得意。这么个三个人的大座儿自己坐着多爽。那个眉目清秀的女生坐在我前面,长发有几丝散落到我桌子上,有淡淡的清爽的香味钻到我的鼻子里。那种味道于我很陌生,我从来没有和一个女孩子这么近过。但是我喜欢这种味道——陌生的温暖的女孩子的香味。<br>    我忍不住偷偷看了看她看的书,好象是学外语的,手里拿着的那本书我一个字也不认识。学文科的女生充满神秘感,能上B大文科的女孩子都是传说中中国的才女,听说什么“停靠在肩膀上的蝴蝶”那种能酸倒一大片牙的话都是这样的才女写出来的。我靠,今晚卧谈会上我一定跟屋里几个哥们吹吹,眼睛老盯着班里那几个学物理的女生有什么出息?学物理的女生那能叫女人?这种风花雪月的眉清目秀的才叫B大女生!靠,前两年在B大真是白混了。<br>    我正胡思乱想着,那个叫陆海光的男生突然念书念出声来。他带着耳机,在看本英语书。B大学英语是爆火的,看一个人捧着本什么级别的英语书基本就能准确地判断出这个人的年级。这个叫陆海光的人此刻捧在手中的书牛逼无比,居然是本《牛津英汉大词典》,正摇头晃脑看的得意呢。<br>    B大的大多数学生其实很斯文,其实陆海光念英文出声,旁边几个人都表示了不满,有的扭扭身子,有的回头瞪他一眼。他旁边的那个女孩子也带着耳机很专心地看书,根本没注意到。所以没有一个人善意或恶意地提醒他。陆海光本人可能也是看入迷了,自己出声一点都没意识到。<br>    我才不管呢,反正也得罪过他了,再得罪一次又何妨?他念出声就是妨碍我学习了。我后面坐个女生,从坐下那一刻开始就在不停地吃东西,嘴里“噶蹦噶蹦”没闲过一会儿,不过她是个女孩子我就忍了,现在又加上陆海光这么个主儿,我受得了吗我?<br>    我于是伸手出去拍拍他肩膀,“同学,你那叨叨咕咕的中国英语能不能改成默念啊?!”<br>    陆海光耳机还没来得及摘下来,所以没听清,“你说什么?”<br>    我第一次说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有人开始笑,停下手里的功课扭头过来看了。陆海光当着这么多人这么一问,我当然更不能示弱了,我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吐字清晰地说,“同学,请把你那叨叨咕咕的中国英语改成默念!”<br>    陆海光这次听清楚了,脸色登时就变了,“腾”地位上站起来。“你,你说什么?!我们到走廊里去说!”<br>    靠,丫跟我叫板呢?我陈北怕这个?别说眼前这个陆海光也就一米七多个个头,瘦的跟白条鸡似的。我十一二岁就跟我哥出去打群架了。北方半大孩子打架,片刀都敢抡。我哥参军后有个傻逼看上我未来嫂子,天天放学去路上堵她,我先找机会揍了这丫一顿,丫挺倔,不服,后来找了几个人围攻我,在我头上开了条口子,缝了十几针。我妈哭的<br>    不行,大半夜的拉着我爸去他们家讲理,说,“怎么下手这么狠啊,我们家陈北是要上清华的,打傻了你们赔的起吗?”他们是赔不起,他爹把他从床上揪起来一顿爆打,一边打一边说,“你打人家陈北脑袋干吗?你不会打别的地方吗?”<br>    唉,又跑题了。接着说陆海光。<br>    我搁下书跟着陆海光到了走廊,那个女孩也跟出来了,一到走廊就打圆场,“都少说几句好不好?你们是来上自习还是来打架的?”<br>    我靠着墙不吭声,我等着陆海光开口,要打就出去练练,就他这小身子骨儿,两个也不是我对手。不过有女孩子在,我愿意装斯文些。<br>    “刘迪,你也不是没看到,是他一再挑衅的。”陆海光没搭理我,扭头跟那个女孩子说。原来她叫刘迪。<br>    女孩没接他的话,把眼光转向我,“同学,他英语挺好的。你那么说他真的有点过分!”<br>    陆海光感激地看着刘迪,脸色一下就缓和下来。呵呵,看来还是情人说话好使,随随便便一句安慰的话他就没脾气了。<br>    “过分?我说的是实话。他在自习室出声念英语不过分?”我撇着嘴很不屑地说。<br>    “这样吧,”刘迪沉吟了一下,“我请客,楼下喝汽水。一笑泯恩仇好不好?”<br>    说完她也不管我俩的反应,扭头就往楼下走,我和陆海光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默默跟着她下楼。<br>    北方长大的男孩子没有让女孩子掏钱请客的习惯。我掏钱买了几个包子,刘迪不吃,我递给陆海光,他犹豫了一下,接了,掏钱买了汽水,还给刘迪买了个冰激淋。<br>    我坐在三教门口的台阶上吃着热包子,猪肉白菜馅,冒着热气,我吃的高兴,跟陆海光的恩怨一下子全忘了。<br>    陆海光站在刘迪旁边,很小心地挑选话题。两个人看起来挺熟的,一会儿就说笑起来了。陆海光一直没搭理我。<br>    我咽下了最后一口包子,又“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汽水,站起身来,对陆海光伸出手来,“我叫陈北,刚才不好意思,你别往心里去!”<br>    陆海光迟疑了一下,也伸出手来,“陆海光。过去了,不提了。”<br>    站在一旁的刘迪突然“吃吃”笑起来,“陈北?你是不是有哥哥或者弟弟叫陈南啊?”<br>    “你怎么知道?”我诧异地望着她。<br>    “呵呵,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你扔了他帮我占座的本子。”刘迪咬着手里的冰激淋,“我叫刘迪。”<br>    这是我和刘迪见的第一面。然后我就上楼接着学习去了。他们俩后来也上去了。下自习的时候相互点了点头,没说话。<br>    天地良心我可没和她一见钟情。我除了知道她的名字以外什么都不知道,B大这么大,路上偶遇的情况不是不可能发生,但确实几率是很低的。而且就是偶遇了又怎么样?人家身边有陆海光了,别看两人中间还搁着书包。拿掉书包坐到一起去,那是早晚的事儿。<br>    不过那晚下了晚自习回宿舍的路上,我确实想了刘迪一会儿,想了什么现在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当时想的很纯情。到了宿舍,老二说他爸刚从山东给他捎来一箱苹果,哥儿几个于是一边洗脚一边吃山东苹果,结果我本来想和他们吹我今晚偶遇刘迪这么爆强的妞儿的事都忘了说。<br>    所以后来刘迪常常说我能和她好完全是出于缘分,不是吗?怎么就那么巧,三教那么多教室我去的就是她去的那个,而且我抢的那个座儿正好就是她的。更巧的是,这事过了个把月后,我去“学一”吃饭,怎么就那么巧,买米饭的时候她就排在我前面,而且她居然还记得我。<br>    她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很自然地坐在一起吃。我说你男朋友怎么没和你一起来?<br>    她吃惊地不行,说,“谁是我男朋友啊?”我说,“就那天‘三教’和我叫板的那个!”<br>    她说,“陆海光啊?他不是我男朋友。他爸和我爸熟,我们从小就认识。他都上研三了。对了,陈北,你那天可真过分,陆海光英语特别好,他这就要毕业去牛津读博士了。你当着那么多人说他念的是中国英语,他当然生气了。”<br>    我轻笑,“上牛津怎么了?上哪儿也是中国人,念的就是中国英语。“<br>    刘迪低头笑,“陈北,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这叫嫉妒!”<br>    我大笑,我说我陈北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嫉妒别人,我说话向来是实事求是。<br>    刘迪说不和你说了,你这人真不讲理。<br>    我说我学物理的,当然是“无理”了。<br>    刘迪笑起来,陈北你这人真有意思,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会说话的理科男生。<br>    我说,你没见过并不说明就没有。你学什么的?<br>    刘迪说我学法文的。<br>    我当时就忍不住“靠”了一声。刘迪诧异地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我从来不认识学这么高雅东西的人。你是我目前为止认识的最高雅的女孩儿。<br>    刘迪说你都说什么啊,学法文就高雅了?你这都什么理论啊。不过看得出来我说她高雅她很受用。女孩没有不爱听好话儿的。<br>    吃完了那顿饭后,我知道了刘迪和我同级,住我后楼,北京人。宿舍号是多少她没说,我也没敢问。<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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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4.2004 22:56:12 | 只看该作者
22 破绽百出的幸福时光<br><br>--------------------------------------------------------------------------------<br><br><br><br>    我想我的出生应该归功于我父母失败的婚姻。我妈因为对我爸彻底失去了指望以后,一怒之下决定生个女儿听自己述说衷肠。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我出生的时候可谓天怒人怨,电闪雷鸣不说,我妈失望地差点要质问苍天。<br>    我前面说过我妈年轻时非常美丽,上初中后就有男生在放学路上堵截求爱。我妈之所以没有早恋完全是因为我有个严厉的外婆。我外婆本人的爱情故事忧伤凄迷,背景据说是上个世纪烟雨蒙蒙的江南水乡。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一位才女能把她老人家的爱情写成一百二十集电视连续剧。尽管我妈诅咒我说我要是把这些隐私公布于众,我外婆她老人家会从坟里跳出来亲自抽我两个大嘴巴,我这个念头还是从未断过。<br>    我外婆出生于世家,虽为姨太太所出,但聪明美丽,读过书,估计平时没什么消遣的时候也是个像林黛玉那样的文学女青年,写几首朦胧诗什么的打发下时间。可惜好日子很快到头,她父亲死后,急于分家的几个哥哥把她嫁给了一个国民党军官做续弦。据说我外婆在花轿里哭晕了过去,然而她却在新婚之夜爱上了那个男子,就是我真正的外公。那是个英俊的男子,有挺拔的鼻子和好看的眼睛。当他颀长温暖的手指划过她柔软的头发,她爱上了他。<br>    然而好日子在半年以后到了头,他仓促逃到了台湾。他来不及带她走,因为他不想被抓住然后被枪毙。据说他是军统特务,做了不少坏事。我小时候看革命电影,总是脸色苍白,因为总觉得那些坏人中的一个就是我外公。<br>    我外婆于是一夜之间由一个人人羡慕的军官太太沦落成一家小店铺的女店员,整夜以泪洗面等着那个曾经发誓要照顾她一辈子的男人回来。然而那个男人没有回来,她等来的是解放军的队伍。<br>    那支队伍里的长官有个老实的警卫员,本分木讷,不善言辞,年过三十了还是单身一个人。于是有好心人来撮合。他愿意照顾孤苦无依的母女俩,那是当时我外婆能听到的最动人的情话,于是她嫁了他,一口气和他生了四个孩子,男的长大了是我舅,女的长大了是我姨。<br>    后来便是文化大革命,为隐瞒自己的身世,我外婆把箱子里最后的几根金条用破布裹着扔出窗外。颠沛的生活,无数的惊吓和极度的劳累导致我外婆的严重的神经衰弱。生活逐渐安定下来以后那个出走的英俊的男人又渐成我外婆的梦魇,她开始夜以继日地思念他,于是开始抽烟,一抽便是很多年,再放不下。我从小在外婆家里长大,从记事起那房子里除了外婆的独白外便是难堪的沉默,和我没有血缘的外公沉默着,一直沉默。他不识字,因此不会说好听的情话,吵架也往往力不从心,沉默是他唯一可以选择的方式,无论爱恨。他的爱恨非常简单,他纵容着我外婆——这个跟他生了四个孩子的美丽的女人始终是他眼里的神。他也很容易幸福,每天吃白菜熬豆腐就会很开心。他是我少年时代最喜欢的人。<br>    我妈很小便出落的很精致,她是我外婆的全部的希望。经过千挑万选之后我外婆为我妈选中了我爸。我妈很相信我外婆的眼光,嫁给我爸的时候于是心甘情愿。结婚后与公婆一家同住,因为家庭琐事与公婆小叔小姑的矛盾渐渐升级。我只有一个舅舅,因为完整地继承了我外公胆小怕事的性格,所以当我妈受了委屈想找帮凶报复夫家的时候基本被忽略其存在。到我懂事的时候家里气氛已经很紧张。我妈与婆家最经典的冲突结果是全家开家庭批判会,我爷爷一个耳光抽的我妈一个跟头坐到地上。而我爸在一旁沉默不语。<br>    我妈始终无法原谅我爸在家庭批判会上的沉默,一辈子都无法原谅。<br>    我从来没有见到我爸一生里有什么朋友。我妈我哥和人聊天,我爸会说我妈在“瞎扯蛋”;而我哥则是“不务正业”,于是用不着我爸的训诫,我自觉地学会沉默。那时候我哥的朋友总说陈南的弟弟比西门吹雪还要冷,于是我在我们大院牛逼一时。<br>    我永远不明白我爸怎么会满足于白日里这样的生活,就像不明白为什么我妈会如此暴躁,现在知道是神经衰弱外加更年期。晴朗朗的天会突然电闪雷鸣。我妈每天有两个小时在路上倒着公共汽车。而我爸无论回来多早都不会进厨房。我妈回来后要做饭做菜,同时指摘家里三个男人的不是。父亲吃不顺便摔筷子。我妈说我给你洗衣做饭生儿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爸会说你不愿意拉倒,爱找谁找谁。哪个女的不干这些?就是没一个像你这样挑三拣四的。接下来的节目必定是两个人互相问候我外婆和我奶奶,再然后就是我妈忍无可忍,离家出走到我外婆家。<br>    在父母的官司里,我们兄弟从来是糊里糊涂的。低头大口吃饭,从不插嘴。<br>    我家里因为我爷爷的势力,一直住的很宽敞。我很小就有自己的房间,可我小时候却常常做噩梦,常常在夜里满头大汗地惊醒,然后光着脚跑到我父母的房门口,哭着恳求可以到他们的床上去。于是在夜里常听到父母咬牙切齿的彼此攻击,刚开始的时候不是很懂他们压低的声音争论的是什么,只是被那种压抑的气氛窒息掉了,不敢出声音,也不敢动,在无边的黑暗里莫名恐惧,然后再昏昏睡去,迎接提心吊胆的明天。<br>    夜幕下的抱怨和愤怒我一直不懂。<br>    和我哥陈南相比,我一直是个不太合群的孩子。我并不早熟,但我有一种超出年龄的伤感。这一点很意外让我得到我外婆的宠爱,她认为我身上多少继承了一些那个男人叫做“忧郁”的气质。可惜我妈却不这么认为。我无意间蹦出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常常让她一度忧心忡忡。比如我曾经在七岁那年很严肃地劝我妈和我爸离婚,这样大家都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我妈开始以为是我爸坏了良心才教给我这么说的,我指天指地说是我自己想了好久想出来的。然后我妈说要是她和我爸上午离了婚,我爸下午就得给我找后妈,因为没有人做中午饭。然后后妈会不给我饭吃,会给我吃一个毒苹果,然后我就会像可怜的白雪公主一样不会说话。更糟糕的是我不是美丽的女孩子白雪公主,我是小眼睛的小胖子陈北,没有一个王子会来拯救我。所以我妈告诉我如果她和我爸离婚我就要做一辈子的哑巴。我到小学毕业之前都很感激我妈,既然她为了让我不成为哑巴放弃了追求自己真爱的权利。<br>    我妈把她一生的业余时间都献给了对我爸的无情谴责鞭挞的宏伟事业之中,而对于我和哥哥陈南,她永远是不耐烦的。有一个时期,她甚至怀疑我的脑子出了问题,原因是我总搞出一些出乎她意料的乱子。最严重的一次是我七岁那年把家里的金鱼放到了酸菜缸里,结果当然是“一条鱼臭了一缸酸菜”。这其实倒不是我妈暴怒的原因,我妈真正生气是因为我把死了的鱼捞出来埋在花盆里,然后在屋子里挂满了白纸条,上书凄婉的铅笔大字“小金鱼永垂不朽!”我爸为了制止我妈对我犯下的滔天罪行的车轮式指责,当晚对我进行了一顿暴打。作为报复,我偷了我爸的蓝黑钢笔水,灌在我的打橡皮子弹的小木枪的枪膛里对我妈的脸开了一枪,结果飞溅的墨水从我妈耳旁呼啸而过,正中坐在床上的我的三岁的小表妹。我于是又挨了一顿胖揍。<br>    在我长大成人之前,我爸是家族中唯一的知识分子,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我们使用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小时候由于经常挨揍,所以凡是听到外人夸奖我爸不是粗人我立刻对其怒目而视。我挨揍最多是因为帮我哥写作业,一经发现一页作业至少要挨三皮带。忘了说,我爸发明了一套完整的刑典,我和我哥无论犯了什么错误,都能找到对应的要挨的皮带数。<br>    从上初中开始,学习好突然成为我生活里的必需,是不容商量的。因为我渐渐发现这是我在苦闷的日子里获得尊重注意和奔向自由的唯一途径。我开始拼命努力着出人头地,多年后竟成了家族中的异种,上了B大,着实让所有人震惊。<br>    我爸妈只有在外人面前才表示对子女的自豪,我也识趣地配合这表面的辉煌。记得很小的时候我爸曾把我放在柜盖上喂饭给我吃,在灯下教我念过小九九,这些便是记忆中所有的宠爱了。我最后一次撒娇是在一个冬天的下午得知我爸下午不上班,于是跳到床上摇正在看报纸的老爸的肩膀说你带我去公园看猴子,我爸一巴掌把我掀到床脚,说自己玩去,别烦我。从此我与这个我称之为老爸的男人保持至少两尺以上距离。我这辈子最大的野心是父母能说句对我满意的话,十几岁时有次和我爸吵起来,我爸说我供你吃供你穿你还要什么!后来拿到奖学金拿到美国签证的那一刻,激动地打电话回家,老爸问了一句“签证花了多少钱?”<br>    我一直认为自己对生活要求很简单,可实现起来却艰难无比。<br>    我唠唠叨叨说这些也许是在试图为我的爱情婚姻观做着一些必要的注脚——我从小就开始面对父母之间对各自的攻击,只要单独和父亲或者母亲在一起,听到的必定是对对方的诋毁,即使是同样的故事必有两样的说法。这样的局面足以让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惶惑而且完全丧失判断力,不敢提问,不敢打断,被动地面对父母赤裸裸的彼此仇视而无处可逃。我父母把对婚后生活的波折统统归罪于对方,比如我爸没有上成正式大学是因为我们三个的拖累;我妈则将一生的不幸的起点定在他们的结婚纪念日。讲的事情中还有好多发生在我记事之前,尤其我妈对同一事件众多不同的反复描述缓慢而又执著地咀嚼着我的神经。我试图去理解,试图去改善,种种徒劳后觉得婚姻里的两个人能过到如此咬牙切齿的份儿上实在是太可怕的一件事情,从此婚姻在心目中成了个仇视的城堡,灰色的,毫无生气。<br>    我向自己发誓,若将来不幸结婚不幸有老婆,自己即便再委屈也要妥协,要尽力作个温柔细致的男人,决不让她承受我妈所经历的一切,变成和我妈一样的琐屑罗嗦,最后到让人无法忍受。<br>    再长大一些,觉得我妈的这种性格大概并不能完全归罪于与我爸的婚姻。学了中学历史以后,我找到了另外一个原因——水土。我的家乡在历史上一直被称作北狄,民风过于粗犷而又剽悍。大街上眉清目秀的小妞儿无一例外操着《超生游击队》里宋丹丹的口音。我不爱吃酸菜,我不要找“翠花”做老婆。<br>    所以当我在B大校园里遇到了刘迪——这个女孩子不仅能说一口流利纯正的普通话,还会说很神秘的法语的时候,我称赞她高雅是出于真心的,没有一点邪念。我那时候对法国一无所知,全部概念来自于面目模糊的中学课本,知道那里常常爆发革命。因为刘迪的缘故我有一段时间疯狂迷恋“French fries”(炸薯条),因为固执地认为它和法国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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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4.2004 22:56:54 | 只看该作者
23 第一次心怀叵测<br><br>--------------------------------------------------------------------------------<br><br><br><br>    那天和刘迪在“学一”分手以后,很坦率地说我并没有犯“花痴”。我那时才十八岁,很诚实地说并不认为一个女人应该是我生活里一件非有不可的必需品。当时我生活的三大代表是“吃饭,学习,踢球”。女人的确是熄灯之后每个男生宿舍里永恒的话题,但这并不意味着十八岁的陈北见到十八岁的刘迪就会发情。十年前B大食堂里的饭菜并没有太多的油水,除了支付我长个儿需要的营养外,我那点儿激素分泌的并不十分旺盛。和当时几乎所有的男生一样,我的梦中情人是周慧敏——清纯的不带一点凡间欲念的邻家少女,号称玉女派掌门人。前一阵偶然翻看香港的八卦杂志,看到快四张儿的周小姐跟在倪震的身后,脸上依然挂着少女不谙世事的微笑,真怀疑当年她那么纯也是装的。可怜了我情窦初开的年少时代!<br>    而且我对北京人没什么好感,还特腻歪。大多数北京人总爱摆出一副首都人民的优越感,说话之前先甩给你俩儿“卫生球”,紧接着一句,“你外地的吧?”我靠,没有我们外地人民捧场,你当啥首都人民?不就河北一个村儿吗?<br>    所以很快刘迪便从我的心上淡去,尽管她确实激起了那么一丝涟漪。<br>    真正的转折点出现在一个月以后。为了说这个,我不得不先交代下我们宿舍——薄木板搭起的的六张铺上睡着的六条精壮汉子。我们宿舍的老大就是赵明凯,这厮靠老爹的势力上的B大,不过身上却没有纨绔子弟的傲慢,为人是北方人的爽快,和我一样喜欢以“农民”自居。<br>    老二是个山东人,长的挺憨厚,有点像《凯旋在子夜》里面的佟川。常常从家里带苹果给我们吃。我现在一想起他来,就忍不住分泌唾液。他也在美国,结婚了。结婚照在网上看过,觉得不太像本人。<br>    老三是张迅,非常老实勤奋的好孩子。夸他的人就没断过,我就不这里跟着凑热闹了。<br>    老四是个南方孩子,个头不高,却有着南方孩子特有的细腻,皮肤粉白,水汪汪大眼睛的那种男生。那阵子好象流行《八月桂花香》,班上有几个男生竞赛着唱,老四便是其中一个。这小子是我们宿舍第一个谈恋爱的,对方是我们班的“四大孔雀”之一的何静。两个人是老乡,唧唧咕咕在一起说了几个月的鸟语以后就对彼此有了意思。老四刚陷入热恋的那会儿夜里有时候睡不着觉总叫上我和赵明凯去楼顶天台聊天,他那时的口头语是“我真傻,真的”,跟祥林嫂似的。不过他唱《八月桂花香》时表情很真挚,以至于到今天我还能想起来,“尘缘如梦,几番起伏总不平,到如今都成烟云……”<br>    老四毕业后回了南方,和何静一起。我出国的最初一年还偶尔收到他的信,知道两人还沉浸在如云如水的爱情里,在南方冬天的雨中一起打把小伞去选小屋的窗帘……以后便断了联系。大前年我去旧金山出差,却和老四意外重逢。老四老了不少,居然都有了白头发。五瓶啤酒之后告诉我他和何静离了,何静跟了她们银行的一个头发都快成“地中海”的老外,大大前年的事儿。<br>    老五是我,就不多说了。<br>    老六是个北京知青的儿子,父母至今还在青海,不过他本人确实在北京长大,极为自负。可能是他父母一直没调回来的惨痛经历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他很瞧不起外地人。我们宿舍到大三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和这小子说话。他常常在他的开水壶上搭一根很细的丝线,这样若有人用了他的水他便可以发觉,然后就会在宿舍里指桑骂槐地说有些人怎么那么不自觉,自己不打开水却偷用别人的。还好这小子现在在欧洲,要不不知道还得残害多少中国人民呢!<br>    赵明凯这小子天生就是个做生意的料儿,他不爱学习,尤其是当窜遍全系发现没有一个漂亮小妞儿之后,更是化悲痛为力量,在宿舍里开了个小卖店儿用来打发过剩的精力。其实就是弄些饼干,卫生纸什么的,也卖半价电影票。他不缺钱就为了好玩。价钱公道最主要的是态度好。B大的校办商店里的营业员都跟火葬场调过来似的,态度那个叫恶劣,所以相比之下我们都愿意照顾他的生意。<br>    我和刘迪的转折就是那天刘迪来找赵明凯买电影票。赵明凯当时不在。我从抽屉里翻了两张电影票出来,心里一直琢磨着她是不是要和陆海光一起去浪漫。一琢磨我就忘了找钱。她也没提,拿了票子就走了。<br>    赵明凯回来冲我叫嚣,“陈北,你这傻逼怎么这样啊?你这不是砸我招牌吗?”<br>    我捏着钱有点发傻,我说那怎么办?<br>    赵明凯斜着眼睛看了我半天,“陈北,你脑袋是不是让门框给挤了?你知道她名字,去女生宿舍找楼长问啊,没准儿你还有机会。”<br>    多年后偶尔回想起自己心怀叵测地冒充雷锋叔叔去还刘迪多收的那几块钱。不禁感叹年少的时候爱情往往是自己编织的一个美丽童话,也许原本平庸的一个人,被安置在这个背景里,加上想象的光环,一下子就令你柔肠寸断,于是自己成了自己最大的敌人。感情挫败时最有杀伤力的不是那个让你从头爱到脚的女人或男人,而是你那飘忽美丽的爱情被击得粉碎,然后被狂风席卷而去,却连吊唁的机会都不给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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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4.2004 22:57:39 | 只看该作者
24 未明湖上的灯火<br><br>--------------------------------------------------------------------------------<br><br><br><br>    那天要不是我一口咬定给刘迪送钱那个借口,刘迪她们楼的那个楼长老太太肯定把我当流氓了。这些在女生宿舍楼当楼长的老太太各个都火眼金睛的,女生宿舍的大门把的那个叫严。我把学生证拍到她桌子上。老太太带上眼镜对了半天确定上面的照片确实是我本人以后,才极不情愿地传呼了刘迪。<br>    两分钟以后刘迪下楼,看到是我,很是吃惊,想都没想说你怎么来找我?<br>    我说我刚才忘了给你找零钱,这不给你送过来了。<br>    刘迪一笑,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值得你大中午的跑过来,吓我一跳。<br>    我挺尴尬地把眼光移到墙角,有点发酸地问,“你晚上看电影?和陆海光?”<br>    “什么啊?”刘迪面上依然带着笑,“陈北,你可别给我造谣啊。谁和陆海光看电影了?这可是作风问题,你甭到处给我瞎说,你这不成心破坏我形象吗?”<br>    “呵呵。”一听不是和陆海光,我心下顿时畅快不少,“我不是关心你吗?和陆海光看电影也没什么啊,要多正常有多正常。”<br>    “陈北,你还有别的事儿吗?”<br>    “没了。”我其实挺想和她多呆一会儿的,不过那时真的是嘴笨,想不出什么话题,想出了其实也不敢说。<br>    “你平时去图书馆上自习吗?你要是明天早上去,能不能帮我占个座儿?我明天早上有点事儿,去不了太早。”<br>    “能,占几个?”<br>    “占一个啊?你说几个?”刘迪突然冲我嫣然一笑。<br>    “行,你明天来图书馆大自习室找我吧。”<br>    B大最难占的座儿就是图书馆自习室的。那里的座位一占就是一天,想占的话,一大早儿就得起来,等警卫一开门,民工扒火车一样地往里冲。那里的玻璃门被挤碎过好几次。没办法,爱学习的牲口多着呢。<br>    我上大学之后就没起过早儿。刚进校门的头几个月还去上上英语什么的,不过去了也没什么意思,因为肯定不出半个小时我就会睡着,弄的那个教精读的小姑娘特义愤填膺,动不动就找机会要灭我。后来我每次都到最后一排睡,她还是动不动找我麻烦,所以我干脆就让她眼不见心不烦了。我英语其实挺好,早年最得意的功夫就是背《新概念英语》第二册。这种背书的方法对于学外语非常有效,后来遇到了高手杨亦凌,她也颇为赞成。她的水平是第四册(新概念英语一共就四册)。<br>    又扯远了,接着说给刘迪占座的事情。我第二天早上特变态地定了四个铃儿,不过还是没爬起来,最后还是好心的张迅爬起来拍我的头,“陈北,到点了,赶紧起来吧。”<br>    我脸都没洗,穿着拖鞋就跑图书馆去了。到了门口,丫的警卫不让我进,说我穿拖鞋就不能进图书馆,让我回去换鞋。我靠,我有换鞋那个闲工夫还能占着座儿吗?B大的校警都忒坏,与“研究生,后勤”并称“B大三坏”。丫个小警卫还挺倔,有点权不知道怎么使的意思,一脸正义装的跟人大代表似的,拦着我说,你穿拖鞋就是不能进,这是规定,不信你看看。说着给我看门口摆的规章条例。我后来真急了,说,行,那我光脚进成不?那上面可没写光脚不许进。趁他一愣没反应过来的当儿,我就溜进去了。座儿是占了,出来的时候,丫死活不还我拖鞋,非要看我学生证不成。我不能给他看学生证,最后只好光脚走到三角地买了双拖鞋回去了。<br>    那天挨着刘迪上了一天的自习。晚上回去的时候顺路一起走,记得聊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我跟她说我老是饿。B大当时每个月换饭票有定额,我老是吃不太饱。刘迪说我经常回家吃饭,我的定额用不了,以后每个月帮你换一百吧。到了她宿舍楼下,她又说陈北我楼上有我爸上次出差从四川带回来的“遛洋狗”(牛肉干),你吃不?我挺虚伪地说,你自己留着吃吧。刘迪望着我笑,陈北,你这人忒虚伪了吧?再问你一次,你吃不吃?我想了想没敢再谦虚,使劲点了点头。<br>    那天晚上作为报答,我帮刘迪提了一壶开水。站在她们楼下和她道别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在B大帮一个女孩子提开水可不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儿,那是属于男朋友的专利。<br>    经过了最初的尴尬以后,我和刘迪的关系一直维持在友谊与爱情之间,偏友谊的成分更多吧?一个星期平均见两次面儿,想起来跑过去让楼下的老太太传呼她一下,然后坐在她们楼前面的花坛旁边瞎聊一会儿,想不起来一个月也可以毫无音讯,没觉得特别的亲密,也从不生疏。<br>    渐渐地她开始跟我讲些她和陆海光的事情。她说她十二岁就认识他,他比她大六岁,是她父亲同学的儿子。她跟我解释说从认识那天起她对他感情就很单纯,从来没有过别的想法。我说废话,你认识他的时候才十二,你要有想法你也忒早熟了。刘迪说现在陆海光要出国了,突然就对她表示了那个意思,而自己实在是接受不了。可她爹妈却都很赞成,认为刘迪毕业以后去欧洲找陆海光,顺便也在欧洲读书是再好不过的选择。<br>    十八岁的那种年纪的孩子总是有很多烦恼,真实的或者想象出来的。渐渐刘迪拿我当了知己。她的说法是我比她小,而且不是她们班的,连她圈子里的人都算不上,所以和我在一起说话很轻松,没有什么顾忌。我们有时候坐在小南门外的马路牙子上一边吃烤地瓜一边听她热情高涨地说着她们班的八卦和不平。我本来就没什么坚定的道德观,何况是吃东西的时候。刘迪无论说什么我都随声附和,于是她越发把我当知己。<br>    那时候刘迪说的最多的是个叫楚莹的女孩子。听刘迪的意思,两个人之间的仇儿深了去了。两个人怎么结的仇儿,开始刘迪一直不愿意说,后来终于憋不住了,才吞吞吐吐地告诉我——是为了个叫董震峰的男生。<br>    法语专业的男生跟物理系的女生一样珍贵,属于重点保护对象。董震峰作为一个长的不错还能写两首酸诗的“才子”,更是如此。<br>    楚莹喜欢董震峰,刚进校门的时候就喜欢。和刘迪关系不错的时候曾经真情流露地说,董震峰思考的时候侧面看特像徐志摩。刘迪却跟我说董震峰侧面看的时候显的他的那张马脸更长。更主要的是刘迪说他这人忒酸,不像个男人。刘迪要都说酸的人我估计肯定是没救了。果然接下来刘迪说的几件事立刻让我酸倒了一大片牙。<br>    刘迪说她们班今年新年晚会的时候,这个叫董震峰的家伙写了首歌叫《也许》,里面当然有无数个“也许”,其中还有一句经典——“好好一句话,硬是在舌边咬成了半截”。唱到一小半的时候,全班的目光就集中到刘迪身上去了,楚莹更是脸色苍白咬着嘴唇不说话。<br>    刘迪说她傻了半天才回过神儿来,心想着和楚莹的所有情谊正式宣告玩完,若是真的喜欢董震峰也就罢了。心说董震峰你这人也忒恶毒了,有你这么造舆论的吗?于是想也没想站起来对董震峰说,“你和我出来一下。”<br>    站在外面的雪地上刘迪告诉董震峰自己根本无意卷到这件事情里面。据刘迪说她当时说的又真诚又轻松,说你若喜欢楚莹便好好待她,若不喜欢就讲清楚,不要拿我作挡箭牌。董震峰还没听完就变张马脸出来了。<br>    从此刘迪和这两人来往都稀落下来,或者说几乎断了来往。刘迪对我说她知道楚莹对董震峰依旧执着。董震峰生日,楚莹赫然在全班面前送支红玫瑰给他,还有包装精美的礼物,后来据说是楚莹手抄的一本徐志摩的诗集,这在当时绝对是罕见之举。<br>    有人说“女追男隔张纸。”我相信这绝对是真理。楚莹最后到底和董震峰在一起了。不过这并不说明她就不恨刘迪。刘迪最后被她狠狠坑了一把,间接造成了和我的爱情悲剧,这是后话,我后面慢慢会说。<br>    刘迪和我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甚至陆海光来找她逛街,她也不忘了叫上我。我知道陆海光心里恨死我了,可又没有办法发作。刘迪跟他说我是她小弟,所以带上我玩没什么。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买糖葫芦,刘迪都是先递给我而不是给陆海光。我就喜欢看陆海光无计可施地在一旁生闷气,索性干脆就装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了。刘迪只要来找我,我就去陪她,决不含糊。<br>    刘迪家住北太平庄。那天刘迪要我陪她回家拿几本书,我跟着去了。刘迪的父母都是高知,尤其是她妈的眼神特深邃,跟一百瓦电灯泡似的,盯的我全身直冒冷汗。然后她跟到刘迪的屋里,还反手把门带上,唧唧咕咕不知道在里面说了些什么。刘迪出来的时候一脸的不高兴。<br>    回来的路上,刘迪一直阴着脸不说话。她不说话我就没话,跟在她后面一路尴尬地走着。<br>    天色很快黑下来,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个骑自行车的人差点撞到刘迪。刘迪走路有这毛病,不往两边看,特相信人民群众都能给她让路。我站在她后面,一把拉她回来,她才躲过那辆自行车。<br>    骑车的人骂骂咧咧地走了。我俩就那么紧挨着站在街口。十一月夜晚的北京冷的刺骨。刘迪打着战,不停地抖着。我不知所措,想了半天最后一咬牙解开军大衣的扣子把刘迪裹进去,并抱紧,她抖的更厉害了,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惊恐,我也跟着抖,最后抖的干脆埋头到刘迪的长发里面。这样子过了好久。<br>    最后我终于有勇气伸手转过刘迪的脸,声音颤抖地说,“刘迪,你要是愿意,我以后就这么照顾你过马路?!”<br>    刘迪颤抖的睫毛就在我唇边,我突然很想细致地吻过去。<br>    有明亮的车灯从对面打过来,我们俩于是触电样不知所措地分开。分开后刘迪照旧走在我前面,走在风里,背影迷惑而且步履纷乱。我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事情,只好在后面陪着小心跟着,沉默了好久才攒出些勇气小声地问“你恨我吗?”<br>    刘迪转过头来冲我摇摇头,泪水却滴滴搭搭流个不停。<br>    不恨我那为什么还哭?这个问题对于十八岁的陈北来说实在是一道难题,我足足想了一个学期也不是很明白。<br>    那时候很相信这个世界上最难懂的就是女孩子的心。<br>    我们毫不费力地恢复到以前的距离,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偶尔在一起上自习的时候,一切照旧——我埋头做高数作业,刘迪则在一旁安静地看书。<br>    当时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其实并不是刘迪爱不爱我而是她恨不恨我。我总觉得那天自己做了一件很龌龊的事情,不光龌龊,还很流氓。<br>    煎熬了几日,我送刘迪回宿舍,在楼下的阴影里,终于再也忍不住。我很犹豫,我不知道怎么样开口才是最得体的方式,我望着自己的脚尖,我吞吞吐吐,我说:“刘迪,你,你,你不要生气好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我不想失去你。”<br>    刘迪盯着我的眼睛不说话,过一会儿却伸出手来轻轻捻着我的衣领,我一下子就定在那里,黑暗中听到她温柔的呼吸,然后听到她用很小的声音问,“陈北,你想我吗?”<br>    那天之后我们又重新一起自习,一起坐在马路牙子猜过往的汽车牌子,争论,吃烤地瓜,买雪糕,酸奶和看周末的电影。也常常牵着手在校园一圈一圈,漫无目的地走,可以沉默很久,仅仅满足于彼此的存在和对方指尖传递的温暖。<br>    刘迪总是在宿舍关门前半分钟才放我回去。我若提前回去,她一定想都不想就冲我大叫“陈北,不许走!”四年前我有机会再次经过B大,看到校园里树影下的双双对对的相拥,突然很想念自己那段美丽的和她携手走过的日子。<br>    未明湖周围种满了丁香,在春天的雨里满溢着温暖湿润芳香的香味。听人说能找到五瓣丁香就可以找到幸福。在我和刘迪好的第一个春天里,我俩曾经牵着手悄悄在那里找了很久,居然真的找到一朵,刘迪小心翼翼把它压平在日记里。<br>    记得刘迪告诉我她的日记里深深浅浅只有我一个人。多年后在异乡的深夜独自醒来,想起那久违的阳光下刘迪灿烂的笑容和有些跋扈的骄傲,想起她扬着头任性地对我说“陈北,我要烤地瓜,我就是要烤地瓜!”,心痛的竟会有些痛心,然后在如水的月光里忽然泪水湿了满脸。<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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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4.2004 22:58:21 | 只看该作者
25 偏偏喜欢你<br><br>--------------------------------------------------------------------------------<br><br><br><br>    刘迪一直是诗社的成员,日记里有很多自己和别人的年少强愁。沉默的日子里写过许多杂乱的句子。她梦想中的爱情是有一个人走到自己身边,拉住自己的手,轻轻说“跟我走”,自己便随他去,无论海角天涯。<br>    刘迪告诉我现在她愿意跟着到海角天涯的那个人是我。<br>    记得那时候喜欢在校园里没完没了地散步,喜欢一起唱姜玉恒的《再回首》。可惜那时候还没有牛逼的周杰伦,想破脑袋对刘迪我也说不出“经过苏美女神身边,我以女神之名许愿,思念像底格里斯河般的漫延。我给你的爱写在西元前,深埋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用楔形文字刻下了永远——那已风化千年的誓言”那么牛逼的誓言,我说的是“上邪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说的时候满脸通红,觉得自己真他妈的酸。<br>    我喜欢握刘迪冬暖夏凉的手。<br>    其实我一直认为能与刘迪相识相知是今生一大幸运,很多时候觉得生活难过得过不下去的时候,总会感到另一方在远方凝视自己的目光。出国的第一年我俩各自在海的一边挣扎着。刘迪告诉我夜是越来越黑了,天也越来越冷;我说我怀念她冬暖夏凉的手。那时候我面对她的悲伤心碎是那样的无能为力,只能在海的这一边向她遥遥望着,想着这缕吹乱自己的心的风也摇摇荡荡到海的那边,可以拂干她的泪水。这样的爱恨离合来回很多遍,然后就是好久再也没有对方的消息。<br>    年轻的时候是不会预料今日的困扰的。当年的无忧,当年的无邪,当年一块儿数落叶的陈北和刘迪笃信长大后会继续拥有这美丽而又坚固的爱情,当年的我俩只知道黑与白,而不了解中间那宽阔的灰。其实我的幸福从童年时代开始就已经破绽百出,连我自己恐怕也不了解根细。<br>    很感激那时候她从来没有问过我——陈北,你可以给我什么样的幸福?<br>    我和刘迪在别人眼里算是突然“好”起来的。比起就要去牛津读博士的陆海光,刘迪最后选择我的确是有点儿出乎大家的意料。B大校园里我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生。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也没有太出众的才华。全班七十二个人里面有五个奥赛奖牌得主,还有好几个省理科状元……我的排名一直是二十左右,是平凡的那种一个学期不去上课都不会被发现的主儿。<br>    相比之下刘迪活泼快乐,即便只穿黑和白也掩不住美丽逼人的青春,可以轻易地在校园里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记得那时候她常常在发上结一条黄色的飘带。她写很好看的字,也记很条理的笔记,拿着一等奖学金,频繁参加各种活动和演出,在校园里人称法语专业的“黄飘带”。<br>    有时候我会问,“刘迪,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我?”<br>    她会笑,“陈北,你很好啊。真的,我知道你很好。”<br>    我一直知道刘迪十分爱戴她的父亲。她和我讲过很多关于她父亲的事情。讲到动情处有时候会偏着头看我半天然后说,“陈北,你其实和我爸有点像。”我笑说你怎么这么变态,是不是有恋父情结?刘迪笑着说,不是,我这么说是要你有个努力的目标。刘迪然后对我讲她准备英语六级考试的时候,她爸在外地出差,看到一本很好的参考书,于是连夜用快件寄过来。我其实对刘迪这样和睦的家庭羡慕不已。我上大学以后在放假回家时面对父母仍无计可施。除了拼命跑出去玩以外,实在没有太多的勇气和耐心面对父母的相互抵触,尤其是我妈。记得一天第N次听我妈以不同的情节讲述同一个故事,我说要不你们离婚吧,我哥已经工作了,我也上大学了!我妈愕然,随后垂泪说家里就你一个念过书的人,说话居然也是这样的态度。于是突然意识到我妈需要的其实只是倾诉而已,心里一下子竟充满了悲哀。<br>    我很少和刘迪提家里的事,不想提,不愿提,也不能提。<br>    我和刘迪父亲第一个回合就败得惶恐。大三时刘迪的父亲来中关村办事,顺便叫上刘迪出去吃饭。刘迪于是幸福地介绍生命里重要的两个男人认识。刘迪去洗手的时候这两个男人单独在一起,年长的那个说你们现在这么年轻,是好朋友,以后很多事情是很难说的。年幼的那个赶紧接过来说是啊是啊,现在合得来以后两个人再年长几岁性格也许变化呢,不过我们会努力好好相处的。年长的那个突然斜着眼睛,说我女儿从小到大都是最优秀的。年幼的那个很想说,我们省考B大的分数线比你们北京高一百多分呢,不过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忍住了。刘迪突然进来,笑着问,你们说什么呢?年长的男人立刻变得温柔慈祥,把女儿拉到身边,满眼关切地问,刘迪你好几个礼拜没回家了,你妈想你都想出病来了。我和陈北两个正聊家常呢。饭桌旁那个年幼的于是目瞪口呆,觉得自己蹩脚透顶的戏子一样,跟不上眼前的情节变化。<br>    刘迪其实一直在孜孜不倦的试图让我和她的家人能相互喜欢。我为了刘迪当然是可以去做他们喜欢的一切。周末里被刘迪拉着去她家吃饭,于是和她父母少不了又来过许多回合。年长的刘父刘母在女儿面前对我表现慈祥,只是只要我在刘迪两尺以内距离时势必要想个理由把她叫开。有时候他们有机会会甩两句有玄机的话过来,渐渐我也不再要听刘迪违心的解释,只是心疼她夹在中间为难。<br>    刘父心目中理想的女婿是出身书香门第,前途光明,儒雅斯文的陆海光。有了刘迪父母背后的支持,陆海光的追求于是没有停止。我一次借刘迪的书,里面竟掉出过纸条,上面写着希望你我能重温旧梦云云,字迹属于牛津准博士陆海光。当时我们两个人都窘迫不安。我装着没看见,想着刘迪到底深爱的是我一个,于是什么陆海光,王海光统统不干自己的事情。<br>    十一放假刘迪没回家,我们于是溜到校外看通宵电影。在影院里她被恐怖片吓得不停尖叫,然后就模糊睡了一阵子,不过始终缩在我的旁边。黎明出来外面冷得刺骨,公车上只有我们两个坐在最后,她冻的打着战,不停的抖着,我扳过她的头让她靠在我肩膀上,她迷迷糊糊地对我说,“陈北,你的肩膀很宽很暖和,我要这样子靠一辈子。”我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搂住她,这样子过了好久。扭头看车窗外北京忙碌的早晨,金色的阳光里刘迪的皮肤彷佛是吹弹即破的瓷器……<br>    还没到刘迪宿舍门口就看到刘父一脸阴沉地站在那里。刘迪仓惶中挣脱我的手,奔过去,怯怯地叫了声“爸。”她爸的眼光绕过她落到我身上,像把刀子一样看的我毛骨悚然。<br>    他低沉地问,“你们干什么去了?”<br>    刘迪低声说,“我和陈北看电影去了。”<br>    刘父哼了一声,似乎非要我俩承认昨晚出去奸宿他才满意似的。三个人尴尬的沉默。<br>    最后结束沉默的是刘父。他扭身离去的时候扔下一句话:“怎么家里出了这样一个败类?”<br>    刘迪低着头不作声。<br>    我扭过头去看天边被朝阳染的通红的云彩,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热情丧尽。于是我对刘迪说:“我毕业就出国,去的学校不会比陆海光的差。到时候我去你家找你求婚。你爸要再对我吊脸我就把offer(奖学金通知)摔他脸上。但是现在我们分手吧。”<br>    刘迪拉着我的手说陈北不要。<br>    刘迪拉着我的手喊陈北不要。<br>    刘迪拉着我的手哭陈北不要。<br>    我说,“刘迪,我和你在一起是爱你不够,疼你不够,还是为你做得不够?我只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面对你父母的侮辱。为了爱你我可以放弃一切,但是我不能没有我的骄傲,因为没有这份骄傲我一无所有!”<br>    说完我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身跑开,身后没有脚步的声音。<br>    接下来我在外面游荡了一天,很困却很恐惧睡眠。晚上回宿舍的时候眼睛红肿着。坐在床头洗脚的赵明凯说,陈北你这个傻逼又抽什么疯了。我从架子上一边拿牙膏一边恶狠狠道,你丫是不是找抽?!赵明凯搽干了脚,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告诉我说刘迪今天来找了我六七次。然后突然很哲学地长叹一声,说无论你们之间发生什么,记得生活总会继续下去。<br>    我没去找刘迪。<br>    我能做的是继续读我的书。然而B大的天空,风,红色屋顶的房子,每条小路都充满回忆。每天早上起来面对这个世界突然之间成为一种考验,总在某一回首的刹那,或者某个角落,往事滚滚而来。<br>    考GRE前三天刚刚完成了一个阶段的实验。这样把心力体力推过极限其实是自己存心。然而第二天早上却起不来,高烧不退,一个人到校医院打三天吊瓶,然后进考场。<br>    我考的还不错。<br>    取分回来的路上没想到会遇到好久没见的刘迪。我想也没想冲口就说怎么你一不在眼前就瘦下去呢?刘迪把脸扭过去,久久不肯看我一眼。<br>    后来我们两个就在校园里慢慢走着,中间保持一尺左右的距离。我没话找话地问刘迪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之类的话。我问一句,刘迪答一句。我接着说我GRE考完了,成绩不错。刘迪扭过头来问这和我有关系吗?这话我不知道怎么接,想了半天也想不清楚。刘迪突然说好冷,回去吧!<br>    夜幕里我站在刘迪宿舍门口等待她的出现。等了好久,没等来刘迪却等来了刘迪的同屋张婷。她夸张地跑过来冲我大叫,“陈北,刘迪发高烧,她爸接她回家了你不知道?!”<br>    我摇头说我不知道,眼睛却一下子就湿了,只觉得自己正在挣扎上岸的心,再次重新滑入水面,缓慢沉重的坠下去,坠下去……<br>    我去看刘迪的时候她父母因为上班还没回来。面容憔悴的刘迪给我开的门,扶着门框眼光冰冷地看着我,没有说话,也没有让我进去。<br>    我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把她揽入怀中。她挣扎了一下,然后就把头埋在我的肩上,好久不肯抬起来。<br>    我伸手触她的额头去试热度。她却抓过我的手握了很久,额上有一层层汗浸出来。我们就那么抱着站在她家门口好久没有说话。<br>    刘迪的房间里有她爸从云南带回来的纸瓷瓶,里面插着一束郁金香在美丽温柔的灿烂着。我拥着几个月不见的刘迪,眼睛里充满热望。刘迪的父母其实都是南方人,所以刘迪有着江南女子的婉约,美丽和皮肤吹弹得破的细腻。<br>    我跟刘迪说我陈北就是个傻逼,你对我这么好我却要和你分手。从此我会份外努力对你好,要比任何人做得都要强……<br>    刘迪说陈北你是挺狠的,你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br>    我说不出话,低头去吻她的长发,那里面是熟悉的温暖和香味,然后我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刘迪本能地推拒。我挣扎着想保持清醒,对刘迪说“若我睡着了,醒来你还在我身边好吗?”刘迪凝视着我却突然无声地哭了,泪水打湿了我们俩紧埃着的脸……<br>    面前那束郁金香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睛……<br>    许多年后总是梦到刘迪那泪痕狼藉的脸。<br>    四年前在北京的最后一夜,下着瓢泼大雨的时候正在海淀图书城附近转,行人稀少,且步履匆匆。不知道从哪里飘来歌声,仔细听原来是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于是一个人站在冰冷的街上,站在雨中听完了整首歌,仍然感动。<br>    仍然允许自己有微微落泪的冲动。<br>    十年前与刘迪相识。相爱到分离的过程曾经回想很多遍,如果有机会再来一遍,仍然会爱她,也仍然会分开。年轻的时候对生活和爱情都过于苛求,很多时候负气行事。然而自己终究骗不了自己,骄傲自尊始终无法放弃。<br>    “当桎梏终于卸下,<br>    我只剩一副模糊的面目。<br>    和一条不能回头的路。”<br>    而生活终将继续。<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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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4.2004 22:59:08 | 只看该作者
26 当爱情遭遇理想<br><br>--------------------------------------------------------------------------------<br><br><br><br>    我和刘迪又开始像所有相爱着的人那样爱着。经历了那么多日子的相儒以沫,那么多风风雨雨一起走过的日子,心底依然还有那么深的爱恋沉积。我和刘迪开始憧憬不久以后的比翼双飞。<br>    可刘迪的专业渐渐让我们对未来惶恐起来。一个学法文的中国女孩子的确没有太好的理由让一所美国大学慷慨地拿出一大笔美金来资助她今后几年在美国昂贵的教育费用。而对于和刘迪可能分离的恐惧则越来越超出我的想象,于是每次跟刘迪说我不申请去美国了吧,找份工作足够养你。刘迪却总是鼓励我坚持下去。自习室里到处是考托考G的人群,我俩躲在宿舍里听音乐,或者拥在一起在一台需要经常敲敲打打才有图像的黑白电视上看老掉牙的爱情片子。刘迪指尖传过来的温暖常常让我坐在那爱情的曲子里发怔,犹豫是留在刘迪的身边还是申请去美国的研究生院。对面宿舍山西那个小子的恋爱已进入激情状态,呼吸和呻吟声如雷贯耳。我和刘迪面面相觑,于是跑出去买了个西瓜,然后坐在未明湖旁边用勺子挖着吃,不敢回去。<br>    刘迪提交了保研申请,这是刘迪家里的意思,想着毕业以后即使不能立即出国也可以继续混个B大研究生的头衔,对前途总归是只有好处的。我对这种事情向来热情不高,想着倒不如先出去工作几年,可刘迪一句“为了我们”就决定了一切。刘迪的父亲一心想让刘迪毕业后出国。既然直接去美国走不太通,他就希望刘迪能进比较文学所,那里遍地都是公派出国的机会。刘迪在班上样样出众,所以想着虽然竞争激烈,总是没有人可以和她争的。刘迪很有信心地跟我说,她上了比较所的研究生以后,专业背景方面就会大大加强,这样再申请美国的研究生院成功的系数就会大大增加。刘迪的信心让我激动的热血沸腾,于是放弃了找工作和继续上研的打算,又开始热火朝天地准备自己的申请了。<br>    刘迪的群众评议时班上的楚莹主动提出帮助统计,后来班主任找到刘迪,很迷惑地说我怎么不明白你怎么能没有通过呢?刘迪当时很吃惊但没太往深里去想。两天后班主任非常气愤地找到刘迪说楚莹编造了整个统计包括投票结果,而刘迪本来是班上大多数通过的。楚莹的父亲是某省市级领导,经常有一辆奥迪载着各种饮料食品停在宿舍门口,下车搬东西的总是两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据说在董震峰之前还有一个他们班上的男生追求她,跟楚莹吹嘘自己是高干子弟,结果楚莹一句“我不喜欢高干子弟,我喜欢高干。”立刻就让这小子歇了菜。<br>    刘迪那一届里面楚莹上了比较文学所的研究生,是法语专业被保送的唯一一个。<br>    刘迪那天满脸泪痕地跑到自习室去找我。我不知道说什么才能令悲痛欲绝的刘迪停止悲伤。刘迪告诉我说她自问和楚莹从无过节,即便是董震峰那件事情自己也是极力维护她。我挥动拳头在“三教”走廊里叫嚣着要去校长那里告楚莹和整个法语专业。刘迪摇着头说没有用,楚莹家里到处都托了关系,这个保送名额她是志在必得。又说半年前楚莹就开始大包小包地到处送礼了。刘迪说的没错,那次楚莹做了手脚的统计就那么不了了之,后来她们专业某位领导亲自找到刘迪,微笑着对刘迪说你成绩好,自己考也是一样有机会上的。只是一向顺利的刘迪实在无法容忍自己就那样败在处处不如自己的楚莹手里。她扔了所有考研的书,咬牙启齿地跟我说,陈北,比较所我不去了。我直接出国给他们看看!<br>    (九九年我回北京和B大老同学聚会,很偶然地在酒店遇到已经进了外交部法国司的楚莹。楚莹热情地和我叙旧,说记得刘迪当年如何出色,那样引人注目。我寒暄着,笑这人生真是荒谬无稽。)<br>    我那时候想的最多的是如何在毕业后还能继续和刘迪呆在一起。我每天抱着头想到头痛。后来有一天我终于下定决心跟刘迪说,“要不我们毕业后就结婚吧。这样你可以和我一起去美国。到了美国也许就好申请奖学金了。刘迪你那么聪明优秀,你一定行的!”<br>    刘迪看着我,半天没说话,把头靠在我肩膀,喃喃地说,“傻陈北,你还没到结婚年龄呢。我才不要这么早就嫁给你,以后你要是后悔了怎么办?”<br>    话虽然是这么说。我们那时候已经偷偷在东门外租房半正式地同居,在宿舍和小屋之间来来去去地跑着。所以觉得我们俩个已经经历了这么多,自己是打定主意要娶刘迪的,而刘迪也是一门心思要嫁我的。<br>    面对我的坚持刘迪最后到底不忍拂逆。我们说好如果刘迪申请失败就和我结婚,然后申请陪读签证来美国。<br>    那个周末我一如既往到刘迪家吃饭,看到刘迪在我面前跑来跑去,我的心情跟着也快乐得像小鸟一样。刘迪的家庭非常重视孩子的早期教育,所以她五岁就开始学钢琴了。记得刘迪那天弹的是Winston的《Cloudy this morning》,望着刘迪的背影,我幸福的一塌糊涂,想起自己五岁的时候只会玩泥巴,哪里想到将与自己相伴一生的却是这样一个温柔儒雅的姑娘&#33;<br>    刘迪的父亲突然走进来,坐在我旁边,不经意地说起美国是如何可怕的地方,不安全了,没有保障了。我笑着说没有那回事的,恐怕都是媒体宣传了。刘迪的父亲突然正色对我言道:“我们是不可能让刘迪出去受苦的。你就是拿了全额奖学金,也只是够一个人生活的。刘迪这么小,一定要继续读书。万一到了美国还申请不到奖学金怎么办?美国的学费那么贵,要是欧洲的学校我们还可以帮助你们。你不是打算让刘迪到美国去洗盘子吧?!”<br>    优美的钢琴声嘎然而止。<br>    我有些迷惑地看着刘迪的背影,在听到这些话以前她一个字也没有和我提过,要知道我们的计划是先出去的是我自己,而我自己宁愿去打工来也要供刘迪读书。我有点绝望地看着刘迪,希望她能换一个话题,或者说一句话,而她却坐在那里,连头都不肯抬。<br>    刘迪她们系要召开一个国际学术会议。法文英文都很流利的刘迪被选中去做义务的会议工作人员,比如带一些学者在B大,北京作观光客。里面有个叫菲利普的法国教授,因为做的研究和中国有关,可以讲很清楚的中文,据刘迪说他的中国历史甚至记得比刘迪还要多。<br>    后来刘迪的外语天赋再次在那个国际会议上得到展示。会议结束后教授菲利普问刘迪是不是有意到巴黎读博士,他愿意做全程推荐。<br>    当晚刘迪兴奋地告诉我这个消息。她摇着我的肩膀说陈北,你知道不?楚莹知道这消息的时候眼睛嫉妒的都要喷出火来了!<br>    我语气平静地望着刘迪半天,然后说,你答应菲利普了?<br>    刘迪有点诧异地望着我说,陈北你是不是病了?这样的好事我当然答应了。<br>    我说那我们怎么办?<br>    我当时已经拿到了三个美国大学的全奖。最好的一个在C城。<br>    刘迪呆了一会儿,然后把胳膊搭在我肩膀上,说,陈北你别这样好吗?我们还不到二十二岁。前面的路好长呢。再说C城离法国很近,我们放假就可以在一起不是吗?<br>    她的呼吸很温柔,她在我耳边呢喃道;“陈北,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要相信我!”<br>    毕业前那几个月校园里到处上演悲伤的爱情故事,毕业使很多情侣从此天各一方,包括我和刘迪。不过那时候我们依然相信超越时空,地老天荒的爱情。我拿到签证的那个夜晚我们两个没有像以前那样跑去看通宵,而是和几个要好的哥们一起在男生宿舍喝酒唱歌,直到今天我都清楚地记得一九九五年的那个夏天,我们几个爬上宿舍楼顶,喝着啤酒,一遍一遍地嚎叫着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得那首歌的忧伤的旋律:<br>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br>    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br>    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地流转<br>    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br>    生命与告别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br>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br>    发黄的相片古老的信以及褪色的圣诞卡<br>    年轻时为你写的歌恐怕你早已忘了吧<br>    过去的誓言就象那课本里缤纷的书签<br>    刻划着多少美丽的诗可是终究是一阵烟……<br>    凌晨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七倒八歪,刘迪和我躺在我床上,紧挨着,头对头,在被子下面握着对方的手,彼此心里想的是这世上谁再能温柔地牵自己的手,然后走上那么几年单纯的心满意足的时光。晚上的时候我们抱头痛哭,老四把眼泪和鼻涕一起都抹在了我的肩膀上;之后,我们捆好行李,各奔西东。<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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