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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aer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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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国军人在越南的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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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04 00:15:3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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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br><br>晚自习的时间,区队长召集全区队规定大字报的内容。气氛异常沉闷,以致陈国生都有些懵然,他可从未怀疑党委的决定会有什么错。 <br><br>区队长讲完后,环顾全场,低沉地说:“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没有,若没有,就回去写好了。” <br><br>静,异常的静。 <br><br>鲁革命嘴蠕动了两下,像刚跑完1500米似的重重喘着粗气,猛然“腾”地一下站起来,“我不写这种八股式的文章!报上不是说要群众自己解放自己,为什么还给我们这么多框框条条?我们要自己写!” <br><br>区队长嘬着烟屁股,狠狠地抽了两口,然后慢悠悠地说:“你是党员吗?” <br><br>“是又怎么样?” <br><br>“这是党委的决定!”区队长果断地将烟蒂扔到了地上。这一句一下把鲁革命噎住了,他满脸通红,可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br><br>张建军见状,也“腾”地站起来说:“文化大革命是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动的,我们党员更应该以积极的行动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而我们学校至今还是死气沉沉的,请问党委执行的是谁的路线?如果这个党委不代表共产党,不执行毛主席制定的伟大路线,还算什么党委?我们不遵守是完全正当的!” <br><br>张建军的话在同学们中引起了一阵骚动,大家议论纷纷,可没谁起来响应。区队长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稳了稳神,“中央有过规定,军事院校的文化大革命由党委来领导,我们这样做,是完全正当的,你有什么理由说我们党委执行的不是毛主席的路线?” <br><br>张建军不等他说完,“听说这个规定已经取消了。” <br><br>“听说?我们没接到正式文件,不能凭听说干事。大家先回去写,有不同意见可以保留,解散!” <br><br>鲁革命急了眼,“这……这,你们这完全是压制我们的革命行动,我要……” <br><br>区队长不理睬他,径自走了。 <br><br>张建军悻悻地说:“谁愿意写谁写吧,反正我不写,等文革检查组来了,告他们去!” <br><br>会上,陈国生一直在回味与黎芳在一起的幸福时刻,刚才的一切他一点也没仔细分析。到教室后,仍像过去写作文似的胡乱写了一篇应付差事了事,然后复习功课去了。 <br><br>鲁革命见他写完了,就抢过了稿子念起来:“论‘打手’游戏……我班盛行打手的游戏,每每打中别人,就乐不可支。”什么乱七八糟的,中间干脆不看,翻到最后:“总而言之,‘打手’游戏是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是资产阶级享乐观,应欲禁绝。” <br><br>鲁革命最热衷于此道,每逢下课,必扯个人打手,偏他又反应迟缓,常常挨打。尤其撞上“打手”名将陈国生,更是每战必败,常常是两手被打得通红而告结束。 <br><br>此刻他小声咕哝了句:“乖乖,不得了,别乱扣帽子,吓唬人可不行。” <br><br>陈国生一把抢回稿子,笑着说:“有理有据,谁吓唬你来着。” <br><br>张建军过来拍着鲁革命的肩膀说:“他是拣芝麻当西瓜小题大作,咱们俩帮王平写去。” <br><br>陈国生做了会作业,听王平、鲁革命喊得热闹,没心思做了,就放下了笔,溜过去瞥了一眼王平的稿子,他在揭露学校食堂的不卫生。鲁革命在旁边边看边骂:“前两天菜里面还发现了一只苍蝇,险些让我把吃的全吐了。”他粗大的手指指着稿纸,“这么写!他们不关心革命战士的身心健康……嗯嗯,是怕革命战士吃饱了肚子揍他们的狐朋狗友!” <br><br>没等他说完,陈国生已笑得直不起腰,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王平也趴在桌子上大笑不止,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br><br>鲁革命搔了搔后脑勺,也怪不好意思地笑了。 <br><br>陈国生不得不佩服学校党委有两下子,才三、四天功夫,整个校园就淹没在大字报的海洋中。他的《论“打手”游戏》也赫然在上,但王平的那篇不在其中,使陈国生满腹狐疑。 <br><br>文革组来了,陈国生没觉得与以前有啥不同,一切照常,他还是照样学他的功课,空余时间还看看那本《大越史略》。 <br><br>要说动静还是有的,张建军和鲁革命星期六的晚上被文革组叫去谈了一晚上,他俩第二天早晨回来时,个个满脸喜色,毫无倦意。陈国生问他俩干啥去了,他俩吱吱唔唔地乱扯一气,一团迷雾。 <br><br>惟一透点端倪的是鲁革命偶尔骂了句:“他奶奶的,那个规定中央早取消了,这帮家伙混帐透顶竟敢扣着不发。” <br><br>王平有几分担心地对陈国生说:“可能会发生什么事。” <br><br>“没事!好好学习就得了,战场上凭的是技术,不是嘴皮子。”陈国生满不在乎地说。 <br><br>的确,文革检查组走后,并无大风浪,只成立了一个什么“井冈山兵团”,张建军、鲁革命任正副组长,发展成员倒挺积极,不到一个月就发展到两、三百人。活动似乎就是出出板报,开开辩论会之类的,张建军的意思是“统一思想”。他们和学校是相安无事,学校党委曾试图纳之入麾下,被张建军顶回去了,仅此而已。 <br><br>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br><br>军校每年都要去一批毕业生到越南去,令陈国生关心的只有这,他和王平都报了名。区队长还叫他俩去动员张建军、鲁革命,然而等陈国生找到他们时,张建军正满头大汗写大字报呢。陈国生见状,轻轻拍了拍在一旁指手划脚的鲁革命,“去不去越南?报名快结束了。” <br><br>他摇了摇头,“暂时不想去。” <br><br>“怕死吧!” <br><br>鲁革命一下跳了起来,“龟儿子才怕死!我是忙于抓国内的反革命……”张建军抬起头狠狠瞪了鲁革命一眼,鲁革命舌头打了个转,“总之是不去的,等国内的反革命抓完了,再去揍美国鬼子。” <br><br>陈国生闹不清楚他们搞的是啥玄乎,他们既然不想去,也就算了,反正区队长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br><br>赴越参战的名单下来了,陈国生不敢去看,生怕又像上回入党一样,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只闷头躺在床上,等王平回来。 <br><br>“吱呀”门响了,他的脑袋像触了电似地立即拱出被窝,等瞧清楚是鲁革命,又失望地躺下了。 <br><br>不知不觉中,黎芳披着白纱向他跑来,轻盈地含着微笑地来了。他想起来去迎接,无奈身子像被一块重石压着,怎么也动不了……黎芳跑到他面前停住了,满脸娇嗔的神色,是那么的可爱,她那温柔的小手轻轻拍击着他的额头…… <br><br>陈国生醒了,他睁开惺忪的眼睛一看,是王平,他那张瘦削的脸上浮满笑容,连耳根都在笑呢。他尽量压低声音,但陈国生还是相信这一排房子的人肯定都听得见:“咱们俩都有!快准备准备,给家里人写封信吧。” <br><br>“家里?我哪里有家!” <br><br>“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br><br>“没什么,在社会主义国家里,哪儿都算家。” <br><br><br><br>
12#
 楼主| 发表于 31.1.2004 00:16:03 | 只看该作者
(十二) <br><br>谜底终于露了,仿佛从天上落下来似的,满校园的大字报铺天盖地。陈国生这才明白张建军、鲁革命一晚未归的真像,瞧着他们熬得通红的眼睛,也不由得佩服他们的干劲。 <br><br>午休时,大伙东一堆、西一堆围着大字报看,陈国生注意到区队长也在里面,不过脸色不太正常,包公变成关公了。他有几分好奇地挤过去一瞅,也惊呆了!“揪出罗瑞卿的死党──”后面是他尊敬无比的校长的大名,陈国生的火气“腾”地就上来了,他立刻挤开人群去找张建军。 <br><br>鲁革命在寝室里正得意洋洋地冲王平指手划脚地夸耀他的功绩呢!陈国生不管三七二十一,指着鲁革命的鼻子问:“校长是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老红军战士,几十年来为革命出生入死,怎么会是反革命?” <br><br>鲁革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蒲扇般的大手乱摇了一通,“这个吗……校长满口总不离全军大比武,而全军大比武是罗瑞卿为了显示自己背着中央搞的。罗瑞卿是反革命,校长跟着罗瑞卿跑,当然也是反革命。” <br><br>“罗瑞卿是不是反革命,这个我不管,可全军大比武提高了全军的素质,怎么说也是好事,校长又没喊我坚决拥护罗瑞卿,你们凭什么就随便说人家是反革命?” <br><br>鲁革命傻眼了,哼哼唧唧地说:“那那……我去问问张建军。”他跑出去了。 <br><br>王平扯了扯陈国生坐下,“还管这些干什么,后天咱们就要走了。”陈国生气哼哼坐下,床板发出“吱呀”痛苦的呻吟声,“这事我怎么也想不通,毛主席亲自发动的文化大革命,到了他们这里就这样干,不是给毛主席的脸上抹黑吗?” <br><br>“什么事?这么急?”张建军瘦削的身影闪现在门前,鲁革命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到屋里,张建军挣不开,只得依了。“干什么?这么大劲。” <br><br>“陈国生说全军大比武是好事,你快驳驳他。” <br><br>“我当什么大事,”张建军优雅地一甩手,“全军大比武的问题在于只突出技术,以技术挤政治,是明显地反对政治挂帅,违反了中央精神。校长吗,仰罗瑞卿的鼻息,不但从来不给我们上政治课,而且还不许政治课占他所谓的正课时间。另外,他擅自扣压中央发来的文件,这就充分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 <br><br>鲁革命插了句:“就是《取消军队院校的文化大革命在撤出工作组后由院校党委领导的规定》这个紧急指示。” <br><br>“总之吧,他的言行都跟罗瑞卿相似,不过反革命不会那么傻,在头上贴上标签:我是反革命!他们总要积极伪装,我们的任务就是把他们的伪装剥下来!” <br><br>陈国生气得一下站起身,不防一头撞在床板上,钻心地痛,他揉了揉脑袋说:“校长也不会那么傻,在革命困难时投身革命,等待革命胜利了,革命力量空前强大后才跳出来反对革命吧?” <br><br>“这个吗……”张建军正要反驳,外面有人喊:“组长,组长。” <br><br>张建军回头说:“明天有时间再和你仔细探讨,现在我忙去了。”说完,就拉门而去,陈国生撵了几步没撵上,只得悻悻地返回寝室,重重地擂了被子一拳。 <br><br>连续两天,张、鲁二人没落过屋,害得陈国生白准备了一肚子话,然而时间不等人,他该出发了,去他日日夜夜想念的地方──越南。 <br><br>汽车缓缓开动了,周围冷冷清清的,没有整齐的方队,也没有鞭炮锣鼓,只有校长领着几个系主任、政委和他们一一握手道别。风卷着大字报哗哗地响,看得出学校领导们的忧虑和苦闷,笑容是强装出来。气氛异常地沉重,谁也不想开口。 <br><br>汽车一辆辆驶出了校门,陈国生无力地倚着车厢闭目养神。突然王平搡了搡他,兴奋地说:“瞧,鲁革命,张建军来了!” <br><br>陈国生忙睁开眼,果然,两个熟悉的人影顶着灰尘冲了过来,他忙起来拍驾驶室,“快停车!快停车!” <br><br>汽车迟疑了两步,停下来了,陈国生与王平跳下车,正迎上了跑来的两个人──张建军、鲁革命。他俩跑得气吁喘喘,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死劲抓着陈国生、王平的胳膊摇动。 <br><br>陈国生略含讥诮地说:“两位大组长,怎么有闲功夫来送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啊?” <br><br>鲁革命跺了跺脚,“太忙了,要不是听见汽车响,我还怎么也想不起你们今天走。这不是,最后一面怎么也得见。”他有些伤感地说:“从此咱们天南海北,真不知哪天才能再见面。” <br><br>陈国生微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嘛。” <br><br>张建军拍了拍王平的肩膀说:“咱们来个革命大竞赛,你们在前方打老美,咱们在后方揪──牛鬼蛇神。” <br><br>鲁革命也凑过来说:“我本来也很想到越南去,可国内的反动派不抓完,你们在前方也不安心。” <br><br>汽车司机有些不耐烦地喊起来:“快点!人家快走没影了。” <br><br>四双大手紧紧握在一起,“再见了,同志!”陈国生、王平上了车,拚命向张鲁二人挥手告别。汽车走了很远,两个人影仍在那里一动没动。陈国生的眼睛潮湿了,四年来的生活又一幕幕地在眼前闪现…… <br>
13#
 楼主| 发表于 31.1.2004 00:16:44 | 只看该作者
(十三) <br><br>抵越南后,陈国生和他的战友被分到援越的各高炮部队,陈国生被分到驻位于中越边境五水的某高炮连任排长。 <br><br>第一次出国,陈国生挺好奇,一有时间就东游西逛。可是越南的风景和云南、广西那里的差不多,没啥好玩的;在五水的华侨亦很多,找个人练越语都困难;呆了两三个月,连一仗都没打上,美国飞机的影子都没见过,兴趣也大为索然。 <br><br>也是机缘凑巧,当时美国人集中力量轰炸河内,越人民军的高炮部队伤亡很大。越共依据1965年2月越共主席黎笋和我中共中央负责人刘少奇,在我人民大会堂南厅进行的一次秘密会谈后签订的“神秘的协定”,打算从中国援越部队中抽调一批指挥员充实部队。 <br><br>陈国生听到这个消息后,可乐坏了,赶紧起草了一份申请书,看来看去,老觉得感情没得到表达,索性咬破中指写了份血书。好在他懂点越语,老天保佑,竟给抽上了&#33;而且将去的部队就在河内附近,空战极为频繁,肯定能过上炮瘾。 <br><br>当晚,他兴奋得翻来覆去,眼睛一闭,高射炮就出现了,还有那图片上的美国飞机──高考前够紧张的,他可睡得很香……死亡,突然闪现了,妈呀,要是哪个不讲交情的美国佬喂他一颗花生米,他可万万享受不起。死是什么?小时候看过一具干尸,浑身光剩皮骨,黑黑的,散发着难闻的臭气,眼窝黑洞洞的,不知那脑袋还在转什么念头……噢,死了后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会想,那将是什么样子?难道自己也要变成一具干尸吗!天哪,那将多么可怕……陈国生的心紧缩了,开始后悔写了血书,唉,自己怎么那么狂热,怎么就没考虑死了怎么办呢?死了可就什么也享受不到了,张建军的广东小吃也吃不上了,还有黎芳……自己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女人……的那个……那个究竟是什么样子,死了,太可惜了…… <br><br>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他“呼”地一下用被子蒙上了头。可思维是蒙不掉的,一个念头又涌了上来,有什么可怕?谁都要变成一具干尸的,或早或晚还不都一样,革命战士怎么能怕死呢?要让别人知道了,脸皮往哪儿搁? <br><br>陈国生的脸发起烧来,他悄悄探出头,战士们都睡得好好的,不觉又悄悄笑了,能有谁知道他心里的事呢! <br><br>不过,不能活着看到共产主义总归可惜,那个要什么有什么的社会真实现了,首先把蒸肉吃腻为止,毕业后加餐吃过一回,味道绝了…… <br><br>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br><br>手续办好后,他随一辆军车到越人民军某高炮连报到。到了排里,人家早站好了队,三十多双眼睛一齐注视着他,烧得他浑身不舒服。此时他觉得自己不像一个排长走马上任,倒像一个答不上问题的小学生傻愣愣地站在那儿似的。 <br><br>临时副排长简略地讲了几句,大伙一齐鼓掌,该他讲话了,他挠头想了半天,才讷讷道:“同志们,从今天起,咱们就拴一起了。” <br><br>有的战士悄悄地乐。 <br><br>说也怪,一句话说完,他一下轻松了一大截,就自自然然地抬起头,微笑着说:“你们一定在想这个排长会干什么吧,哎呀,说也惭愧,别的不怎么样,你们排长最擅长的是吹牛皮。” <br><br>战士们“哄”地笑了,陈国生更来劲了,“麻烦的是现在我又不能吹牛了,为什么呢?因为你们都是我的老师,学生是不能对老师乱吹牛皮的,是应该老老实实、恭恭敬敬……” <br><br>正吹得唾沫飞溅,“嘀呤呤”,铃声响了,陈国生一愣,忙将探寻的目光投向副排长,副排长忙凑上来小声说:“敌机来袭,快令部队各就各位。” <br><br>陈国生明白了,就笑着对战士们挥了挥手,“美国人太不讲礼貌了,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好了,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br><br>战士们迅速奔向各自的炮位,陈国生和副排长返回了特配的指挥所,听候连长的命令。 <br><br>刚才热闹非凡的阵地霎时变得死一般的沉寂,各门炮缓缓抬起炮口,直刺蓝天。 <br>陈国生正看得有趣时,下面的报告打断了他如野马般的思维: <br><br>“一炮好!” <br><br>“二炮好!” <br><br>“三炮好!” <br><br>陈国生紧张得手直打哆嗦,话筒都拿不稳,说话也结结巴巴了,他可没想到自己一上任就参加了战斗,他连战士的名儿都叫不出来呢,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知机械地传递命令和上报情况。一切准备就绪,阵地复又陷入糁人的寂静中,陈国生这才有机会仔细揣摸他的副手。 <br><br>他个头不小,看上去挺壮实的,脸被亚热带的太阳晒得黑黝黝的,像涂了一层油漆;手上、脸上还隐约可见伤疤,可见是一个久经战斗的老战士了,看上去有些眼熟,像谁呢?像……“山东大汉”鲁革命,啊呀,太像了!等打完仗一定要找他好好聊聊。 <br><br>“排长,敌机来了。”副排长指了指西南的天空,陈国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了几个银亮的白点。 <br><br>战斗开始了,有些像演习,耳旁充满了“咚咚”的炮声,呛人的火药味亦随之飘进了指挥所。副排长突然推了推陈国生,陈国生忙附过耳朵,听他说:“排长,情形有些不对,敌人好像专门冲我们的阵地来了!” <br><br>“是吗!”陈国生光看打得热闹,敌机的动向他可闹不清,他忙探出头,眯着眼观察。 <br><br>“隆隆”作响的敌机老在头上盘旋攻击,没有飞走的意思,看来他们是打算摧毁高炮阵地了。陈国生心里一划算,便果断下令:“各班注意了!没有命令,不得擅自开火!” <br><br>命令刚下达,连长的命令也接着下来了,也是提醒大家不要随意开火。陈国生笑着对副排长努努嘴,副排长有些腼腆地低下头笑了笑。 <br><br>陈国生打心眼喜欢上了这个副排长。 <br><br>不想,意料不到的情况突然发生了!两架敌机俯冲下来掠过他们阵地时,友邻按捺不住,开火了。虽然迅速击落了一架敌机,但阵地也暴露了,敌机蜂拥而上,炸弹、凝固汽油弹、航空火箭夹头盖脸地打下来。 <br><br>陈国生排被迫奋起抗击。 <br><br>指挥所此刻犹如惊涛巨浪中的一叶小舟,剧烈地颠簸着,桌子、椅子、手电筒……立着的东西全躺下了,躺下的东西也全翻了个跟斗,人更是跌跌撞撞地站不稳。更糟糕的是电话线炸断了,各班的战况无从得知,电话员全派出去了,情况依旧不见好转。 <br><br>幸好各炮的位置相隔不远,透过迷蒙的灰尘“雾”,陈国生发觉二班的那门炮歪在一边,显然挨了炸弹。陈国生忙对副排长说:“伙计,我去二班看看,你在这儿指挥。”说完他一头钻进灰尘的雾中,连滚带爬地接近了二班。 <br><br>高射炮歪依在一棵碗口粗的断树上,右方七八米处有个偌大的弹坑。不出所料,炸弹击中了二班,人员也伤亡殆尽了,尸体东一具西一具,全是血肉模糊的。他跑近高射炮,试图把它扳正,没想到手一触在炮身上,头发都竖起来了──竟有一堆滴着血的肠子挂在断树上! <br><br>炮身上也粘着不少白的、红的、黑的什么东西,吓得陈国生抖着腿,转身就想溜。正巧这时一个人从尘土中钻了出来,陈国生定神一看,是副排长,他强压住心中的恐惧,冲副排长吼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br><br>副排长抹了抹脸上的泥土,喘着粗气说:“上下联系都断了,呆在那儿也没有用。” <br><br>副排长左右一扫,脸顿时气得通红,“排长,咱们扳正炮,揍他狗日的,为战友报仇!” <br><br>陈国生硬着头皮,闭上眼睛去扶炮,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劲,两人一叫力,炮竟乖乖地站起来了。陈国生当二炮手,副排长充四炮手,其他炮手的任务由两人分担。 <br><br>试了两炮,还可以,于是他们两个人就*纵着一门炮,“咚咚”对着天上的飞机狠狠地打。看着一发发炮弹冲天而起,身子随着炮身微微地震动,那感觉甭提有多惬意了,就是六月天里吃冰棒也比不上。 <br><br>打得正畅快,副排长突然一把将陈国生扯下了炮位,并用自己的身子压在陈国生身上。陈国生朦朦胧胧中只见一枚明晃晃、硕长的炸弹向他们头顶落了下来,还来不及问什么,就听耳旁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他从未听过的巨大的爆炸声,一阵刺鼻的硫磺味冲进了肺腑,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br><br>周围黑洞洞的,他惶然四顾,什么人也没有,什么物也没有,只“扑咚、扑咚”有节奏的巨大声响笼罩着他,一股力推动着他向前走,耳边传来了一阵异乎寻常的风声和口哨声……远方隐隐约约有一丝亮光,哦,是个隧道,但那些声响又是什么呢?……不知道,他顺着那股力向前奔跑……“国生!国生!”声音多么熟悉!陈国生飘然回过头,是黎芳!他鼓足劲,奋力顶着那股无名的力,向黎芳跑去…… <br><br>又是什么地方?怎么都是烟、雾……是战场!自己得醒,美国飞机还在头顶没有走,要打…… <br><br>陈国生睁开了眼睛,晃了晃脑袋,还好,听使唤。 <br><br>副排长躺在旁边,一只手还搭在他肩上,陈国生忙搡了搡他,“醒醒。” <br><br>副排长哼了声,没动。 <br><br>“伙计,能出气吗?” <br><br>“还能!” <br><br>“那快起来!” <br><br>两人爬起来,陈国生朝连指挥所一瞥,愣住了,那里的指挥所、雷达车、高射炮全飞得无影无踪,原地出现了一口小泥塘,几股青烟冉冉升起。他暗暗咋舌,炸弹的落点若再向他们移两三米,他们俩不死也得被活埋! <br><br>高射炮被掀翻了,油亮的炮口一头拱在地里,像地里有什么好东西吃。 <br><br>陈国生沮丧了,两人再大劲,也不可能复原高射炮了。 <br><br>副排长欣喜地喊道:“排长,那边有高射机枪!” <br><br>陈国生精神一振,忙朝高射机枪奔去。腿软软的,陈国生像个醉汉似地扑到高射机枪旁,子弹带挂在上面,四五箱子弹堆在旁边,就不知射手跑哪儿去了。 <br><br>现在也想不到那些了,陈国生扳过机枪,高高兴兴地打了几梭子。 <br><br>突然天阴了半边,陈国生冲西边一瞄,斗战胜佛孙悟空保佑吧,黑压压的一片美机,至少有一百架朝这边飞来! <br><br>完了,刚才不过十二架飞机就把我们打得不亦乐乎,这回一下来这么多,如来佛也无法保佑了。 <br><br>此刻,他惟一的想法就是找个厕所,一头扎进去,再也不出来。 <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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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04 00:17:07 | 只看该作者
(十四) <br><br><br>乌鸦鸦的机群飞到陈国生的头顶,耀武扬威的“嗡嗡”声像蚊子吸饱了血肆意地哼。 <br><br>陈国生绝望地盯着天空,徒劳地射击。 <br><br>后方终于响起了密集的炮声,听规模至少有两个高炮团!陈国生欣喜地回过头,那美妙的硝烟笼罩着翡翠般的山麓,迷雾中一支支银箭腾空而起,直刺敌机。 <br><br>有两架被击中了,嗥叫着冒着黑烟歪歪斜斜摔下来。敌机群迅速爬高,并分成两半,一半扑向高炮阵地,另一部分扑向河内域。 <br><br>陈国生劲来了,抬起机枪,瞄准了一架肥肥胖胖的轰炸机“哗哗”猛打,打了一百多发,才冒了点黑烟,屁股一抖,转了180度,溜了,气得陈国生眼都红了。他将高射机枪转了个弯,又咬住了一架俯冲下来的战斗机拚命打。 <br><br>那架飞机打了个趔趄,速度明显减慢,被高射炮捕住,几个点射就打了个粉身碎骨。 <br><br>陈国生的位置极好,谁想要攻击高炮部队,就必须从这儿经过,且高度亦低,正好凑高射机枪打。两架战斗机干脆冲陈国生来了,机关炮“噗噗”打过来,盖了陈国生一脸的泥土,还没等他回过味,一枚航空火箭从耳旁呼啸而过,在身后爆炸了,一团东西重重地打在陈国生的脖子上。他有些生气地取下这团东西,抹去眼上的泥土,细一瞧,顿时七魂走了六魄,白生生的正是一只人手!手指好像还在微微抽动!陈国生顿时胃一阵翻腾,嘴里又苦又涩,他赶紧把人手扔得远远的,张开嘴干呕了一番。 <br><br>飞机过顶的呼啸声惊醒了他,高射机枪又哗哗响起来。扑入市区的敌机遭到了导弹部队的反击,一根根白线将飞机扯进了死亡的深渊。 <br><br>损失了二十多架飞机后,敌机群才心有不甘地离去。瞧着敌机远去的影子,陈国生长舒了一口气,扭头见副排长还趴在弹药箱上,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伙计,快起来吧,敌人跑了。”不见动静。 <br><br>陈国生扶住副排长的双肩,双肩一运力将他拽起,嘴里还打趣道:“是趴着撒尿吧!” <br><br>仍没吱声。 <br><br>陈国生忙扳过来一看,副排长的眼珠仍然瞪着,脸上凝固着一丝微笑,已没一丝气息,他的左手仍捂在腹部。陈国生小心拿开他的手,一团白白的肠子缓缓流了出来,他──死了! <br><br>“同志,同志!”陈国生大哭起来,原来他早就负伤了,他是以怎样的毅力在为自己添子弹啊!这时右腿上一阵钻心的疼痛涌上来,他再也站不住了,一跤跌倒,顿时昏了过去。 <br><br>醒来时,已在医院了,原来他也负伤了,腿上挨了一弹片,失血不少,但幸好没打断骨头。 <br><br>过了几天,王平提了一兜水果来看他了,王平是悄悄进来的,等陈国生发觉时,他已经默默地坐下了。 <br><br>陈国生大喜过望,激动得一把箍住王平,嘴里咒骂道:“你这混小子也不早些来,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甩在医院,差点闷死我了。” <br><br>王平被箍得喘不过气来,“我可不是美国大兵,劲小一点吧。” <br><br>陈国生这才松开手,望着王平傻笑,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br><br>王平把凳子往后挪了挪说:“你七转八转的,我差点把腿跑断了,才找到你,你伤在哪儿,没事吧?” <br><br>“被弹片划了一下,不碍事,现在你在干什么?好久没听到你的音讯。” <br><br>“才两个月呢!我嘛,现在是X运输连连长。” <br><br>陈国生一怔,“你怎么玩起车来了?” <br><br>王平苦笑一声说:“革命需要嘛!学了四年的炮,到头来还没打一炮,我真羡慕你!” <br><br>陈国生叹了口气,“没什么好玩的,不把人吓死算走运。”接着他添油加醋地将那天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不无惋惜地说:“可惜那个像鲁革命的副排长死了,当时我怎么那么混,人家负那么重的伤,我还责骂人家,嗨!” <br><br>陈国生后悔得重重拍了一下脑袋。 <br><br>王平轻声说:“不知者不为罪,哎,我差点忘了一件大事,你出院以后干什么?” <br><br>“回五水,在人民军X高炮连任连长,听说五水那边的压力大了,有的是仗打。” <br><br>“X连?”王平想了会儿,突然兴奋地说:“我们运输连正好专门为你们那个营供弹药。” <br><br>“太好了!咱们又可以常在一起了。” <br><br>陈国生下了床,撑了根拐杖跟王平一块出去走走,他边走边问:“你知道张建军,鲁革命的消息吗?” <br><br>王平犹豫了一阵,说:“他们一直没写信来,关于他们的传闻倒不少,就不知道他们的确切消息。” <br><br>陈国生凝视着地平线上的群山,喃喃说道:“真想他们呀!”伤还没完全好,陈国生就迫不及待地出了院,报了到后,也不耐烦等派车了,就沿着“胡志明小道”径奔连队而去。 <br><br>举世闻名的“胡志明小道”其实不过是条土路,光秃秃的,汽车一过,灰尘满天。然而今天灰尘和刺鼻的汽油味对陈国生来说,不但不讨厌,还感到非常亲切。 <br><br>他折了一根松树枝,东指西划,碰上麻雀在前面跳还追上去吓唬一下,汽车从身旁驶过,也顺手甩一下。 <br><br>打听到了连部,陈国生以为走错了地方,那里只有几间茅草、树枝凑起来的房子,能否遮雨还是个问题。 <br><br>一个少尉正巧向他走来,他忙追上去问:“请问这是X连吗?” <br><br>那少尉年龄看上去也就二十岁,瘦小精悍,一双大眼睛总是不停地晃荡,显得十分机灵。他打量了一下陈国生,闭着眼想了会儿,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陈连长吧?” <br><br>陈国生一愣,“陈连长?啊,不错,真聪明!”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陈连长”,还不大适应。不过,心中却涌起一股得意之感,从今以后,自己就是连长了。从前别人管自己,现在轮到自己管别人,但一百多号人,心中没多大底。 <br><br>那“机灵鬼”见没错了,也顾不上和陈国生说话,一溜烟地向后跑,嘴里大喊:“副连长,副连长,连长来了,连长来了!” <br><br>有人从一间草房里应了声:“在哪儿?” <br><br>天啦,多么熟悉的声音!陈国生犹如触了电似的,浑身一阵酥软,日日夜夜萦绕在他脑海中的人要出现了,他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br><br>他嘴唇也急剧抖动起来,两眼直视那间房的暗暗的小门。 <br><br>…… <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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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04 00:19:25 | 只看该作者
出来了,她出来了,是她! <br><br>狂喜之下,陈国生反而镇定下来了,只静静地看着那个娇娜的身姿向自己走来。 <br><br>黎芳出了门,问“机灵鬼”:“一排长,连长呢,在哪儿?” <br><br>“机灵鬼”急切地指了指陈国生,“在那儿,总算给咱们找了个有战斗经验的连长来,这回可好了。” <br><br>黎芳顾不上听他嘀咕什么,顾自往后拢了拢秀美的黑发,一双美目热情地奔向陈国生。 <br><br>当她看到陈国生笑吟吟地看着她时,立时呆了,低低呻吟了声:“是你!” <br><br>陈国生拖着尚不灵活的右腿走到她面前,尽力压住自己的感情,伸出右手,强作平静地说:“我叫陈国生,能当上你们的连长,我感到非常荣幸。” <br><br>黎芳眼里露出了狡黠的笑意,她回头对“机灵鬼”说:“一排长,你去拿瓶开水来。” <br><br>一排长应了声,小跑步走了。 <br><br>黎芳见一排长走远了,才回头对陈国生笑了笑,“没想到两年不见,你还是老脾气。” <br><br>欢迎会上,陈国生草草地敷衍了两句,就以了解连里的工作为名,单独把黎芳找来,瞅瞅左右无人,才问:“两年来,你过得怎么样?” <br><br>“还不是老样子。” <br><br>黎芳跌坐在椅子上,叹口气说:“我年纪小,又是女兵,管不住人,两年的代理连长难为死我了。最近只听说有个立过战功的中国人要到我们连当连长,没想到是你!” <br><br>陈国生搬过桌上的一挂香蕉,剥开一个边吃边说:“怎么,瞧不起?立功可是货真价实,我还挨了一弹片。” <br><br>黎芳一听,忙站起来有些紧张地连声问:“伤在哪儿?没事吧?现在还疼吗?” <br><br>陈国生拍了拍右腿,说:“腿只被弹片划了一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碍事。来,吃香蕉。” <br><br>他小时候最喜爱吃这玩意了,可惜只吃过两回,这是第三回。上次是在来越南时欢迎会上有,不多,没吃够,这回他是毫不客气地大啖之。 <br><br>黎芳接过陈国生递过来的香蕉,顺手撂在桌子上,“给我看看。”她上前要掀陈国生的裤腿,陈国生忙闪开,嘴里填着香蕉,说话也有些含糊了,“别别,要让战士们看见了多不好,再说伤口还包着,也看不见,你还是介绍一下连里的情况吧。” <br><br>陈国生听完了汇报,肚子也胀饱了,不觉打了个饱嗝。 <br><br>黎芳乐了,“瞧你,像个孩子似的。” <br><br>“对上司说话──嗝──客气点。”陈国生又打了个饱嗝。 <br><br>黎芳强忍住笑了,说:“大连长同志,还是介绍一下你的战斗经历吧。” <br><br>陈国生一听,高兴了,指手划脚地大吹他的英雄事迹,如何英勇地和美机搏斗,如何被炸伤忍住剧痛坚持战斗──俨然一个高大的形象。 <br><br><br>(十五) <br><br><br>陈国生一口气吹了半个多小时,黎芳托着下巴,听得出神,不住地啧啧称叹,等他讲完了,才有些遗憾地说:“我比你早结业两年,反而一仗没捞上,真晦气!” <br><br>“没打也好,要真打不把你吓死才怪。不瞒你说,那一仗,有两次差点把我吓昏。”他一瞄黎芳的脸,见她一脸困惑,忙说:“对不起,说溜嘴了。” <br><br>黎芳好奇了,“什么把你吓这么厉害,说给我听听。” <br><br>“不说不说,说了有损我的英雄形象。” <br><br>黎芳不满地噘起了小嘴,“说,我要你说。” <br><br>陈国生无奈,就详详细细地讲给了黎芳听,讲完了,偶一斜眼,见黎芳的脸色煞白,又大为得意,“换上你,怕早尿……嗯……吓趴下了。” <br><br>“那倒不一定,听营长说,敌人已经通过卫星、也可能是高空侦察机发现了吴化大铁桥,可能就在这几天要来轰炸了,到底谁英雄谁狗熊,战场上见!” <br><br>第二天中午,太阳把人晒得软绵绵的,浑身提不起一点劲来,值班的陈国生正迷迷糊糊时,耳机突然响了:“进入一等。” <br><br>陈国生醒来,开始没明白,一回味,“哟”地叫了声,爬起来抓起话筒大喊:“进入一等!” <br><br>“呜──”警报长鸣,在高炮阵地附近临时搭的棚子里休息的老战士纷纷钻出来,边披衣服边跑。黎芳和几个女战士也出来了,黎芳进入连指挥所时,还有一个扣子没扣上呢。 <br><br>这是他们连的第一次战斗,一个个兴奋得不知昨办才好,动作都有些变形了,陈国生忙插了句:“大家别慌,权当是演习。”战士们才稍微镇定下来。 <br><br>陈国生检查了一番各排的情况后回到了连指挥所,黎芳正和指挥班的战士们一起忙呢,他注意到她的手在不停地哆嗦,就笑着说:“副连长,今天天气可真够冷的啊。” <br><br>黎芳诧异地抬起头,一脸的迷茫。 <br><br>“瞧你的手,冻得直打哆嗦。” <br><br>黎芳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br><br>陈国生得理不饶人,“这可不是英雄的应有表现。” <br><br>黎芳气恼地抬起头,刚要反击,陈国生已转过身,忙开了,只得把话吞进肚子里。 <br><br>敌机共有六架,从三面呈扇形来袭,营的部署是一个连挡一面,剩下的一个连作预备队。陈国生接到命令后,忙到指挥班要来了敌机的数据,进行了一阵紧张的心算,就说:“咱们先打右路。” <br><br>黎芳急了,“营里叫咱们挡中路!” <br><br>“右路最先进入火力范围,中路最晚,我算了一下,时间来得及。”陈国生说完便下令各炮瞄准右路的飞在前面的那架飞机打,两个连十二门炮,集中打一架,“咚咚咚”两三个点射就把这架敌机打了个粉碎,引起了一片欢呼。这是该营第一次参加战斗,第一次击落敌机,大家劲都来了。 <br><br>陈国生绷着脸,严密地注视着中路的两架敌机。按计算,不出所料,中路出现在火力范围内,他们连调转炮口立刻对准它们猛轰。敌机连冲了两次,均被密集的火力挡回,有架敌机着了急,屁股一抖,炸弹乱扔下来。落点离吴化铁桥甚远,不过却对各高炮部队的威胁不小,从营指挥所方向传来的一声爆炸声使陈国生的心紧缩了,赶紧呼叫,令人担心的事发生了,联系中断! <br><br>陈国生立刻派人去营部查情况,几个电话员从各连指挥所冲出接线。 <br><br>敌机第三次俯冲下来,陈国生见他的部下打了半天也没伤着人家一丝皮毛,不耐烦了,“副连长,副连长。” <br><br>黎芳连忙跑过来,“到!” <br><br>“你来指挥,我下去打。” <br><br>黎芳一愣,“不行吧。” <br><br>“有什么不行的?” <br><br>正在这时,有人喊:“连长,线接上了。” <br><br>陈国生顾不上再争,忙跑过去,一听,顿时哭笑不得,电话员把线接错了,预备连的连长在请示怎么办!他灵机一动,“盯住三连方向后面的那架敌机。”因为三连见一、二连打下了一架飞机,立功心切,集中火力猛打飞机,企图击落之,后面的僚机很可能乘隙而入。 <br><br>那个连长应了声就摞下了话机,陈国生暗自好笑,对方也没问他是谁,就胡乱接受指挥。 <br><br>黎芳在旁边瞧见了,大惑不解,“营里有什么命令?” <br><br>陈国生笑着说:“我当了一下营长。” <br><br>黎芳依旧没明白,不过战火正急,她也无暇追问。险情恰在这时发生了!三连方向的敌僚机乘三连火力集中于长机之时,冒死俯冲下来,扔下了一排炸弹。战士们全惊呼起来,铁桥若给炸毁了,他们就是把这六架敌机全打下来也交不了差!就在这危急时刻,预备连四连开火了,六门炮八挺高射机枪的密集火力裹住了敌机。 <br><br>敌机由于飞行高度太低,立刻化成了一团火球,火球向前挣扎了几秒钟,一声巨响,化为烟尘,什么也没剩下。 <br><br><br>余下四架敌机见势不妙,掉头溜之大吉。 <br><br>战斗结束了,陈国生匆匆跑到江边,谢天谢地,铁桥巍然矗立,桥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似无数的钻石。 <br><br>陈国生悬着的心放下了,回连指挥所的脚步格外轻松。黎芳正等着他,一见他来忙喊:“连长,团部来电话了。” <br><br>陈国生摆出男子汉的威严,“慌什么!”心里却暗骂电话员是怎么接的线。他尽量装出从容不迫的样子,拿起电话,一听,是团长在询问吴化大铁桥的情况。 <br><br>陈国生顽皮劲上来了,“团长,没事,铁桥只洗了个澡。” <br><br>“你是谁?” <br><br>“报告团长,我是一连连长陈国生。” <br><br>“营长呢?” <br><br>“这是一连指挥所,营部情况不清楚。” <br><br>对方不作声了。 <br><br>黎芳去一查,原来营指挥所被炸了个没影,营首长不知所终。陈国生嘀咕了一句:“天下的事怎么都这么巧,炸弹像会认指挥所似的。” <br><br>“嘀呤呤”,警报解除,开始了善后工作。陈国生忙完后,打算出去走走,正巧几个连长正吵吵嚷嚷地来了,其中四连连长的嗓门最大。 <br><br>“你们说怪不怪,营指挥所被炸后,我去请示任务,不知是谁指示我打那架敌机,我刚做好准备,那架敌机就闯过来了,真神了!” <br><br>“怕是营长在天之灵在指挥吧。” <br><br>众人默然。 <br><br>这时,一连指挥班的一个战士忍不住说:“那是我们连长,电话员接错了线。” <br>一个电话员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说:“我是故意接错线的,我想就一连长有战斗经验。” <br><br>众人大惊,均大为佩服,大伙瞧见了陈国生,过来把他猛夸了一通。等众人散去,陈国生不免飘飘然,回头见黎芳在梳理她的秀发,发觉她还没有夸奖自己,心里老大不舒服,遂一步步挨到了她身边。黎芳故意装作没看见他,只不紧不忙地缠玩着她那乌黑的长发。 <br><br>陈国生忍不住了,“你说说,本人这仗指挥得怎么样?” <br><br>黎芳没吱声。 <br><br>陈国生自得地说:“至少也说得过去!” <br><br>黎芳一甩长发,颇不服气地说:“你别得意,我要在你的位置上,指挥得不会比你差!” <br><br>“关键就是你不在我这个位置上。” <br><br>“哼!还不是因为我是个女的,我要是男的,早该是连长,用不了你在这儿瞎胡闹!”黎芳偏过头,一脸的委屈。 <br><br>“那可就糟了,咱们怕就碰不到一起了。” <br><br>“去你的。” <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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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04 00:19:59 | 只看该作者
(十六) <br><br>陈国生的机智果断得到了上级的赞赏,不但被记功一次,而且在新任营长来到之前,由陈国生暂时代理营长,指挥全营作战,同时亦被吸收为预备党员。 <br><br>宣誓结束后,黎芳见陈国生并不十分高兴,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br><br>陈国生拍拍胸膛,“这么壮实的身体,还会生病。” <br><br>黎芳歪着头上上下下地把他过滤了一遍,“那……准是嫌我这个入党介绍人资历太浅,比你还小一岁,何况还是个女的,面子上过不去。” <br><br>陈国生“哧”地笑了,“瞧你猜哪儿去了,我巴不得你作我的入党介绍人,这样咱们的名字总一起出现,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最完美的一对。” <br><br>黎芳脸羞红了,头偏到一边,装作没听见。陈国生一回味,自己最后的一句话有些不对劲,脸不觉也红了,转念一想,你装作没听见,我就装不知道。他吱唔了两句,找了个理由,溜了。 <br><br>路上,他也奇怪自己为啥不高兴,入党可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事。这时,几个中国军人叽叽喳喳地走过,他猛然明白,自己加入的是越南共产党,而不是中国共产党,按理都一样,都是共产党嘛!可就是有一个说不出来的疙瘩梗在心头。 <br><br>正想得出神间,两团乌云从左右袭来,陈国生两眼一黑──后面有人捂住了陈国生的眼睛,还传来了一阵“嘻嘻”笑声。陈国生喊了一句:“蜀国大将,开什么玩笑?” <br><br>王平这才松开手,转到面前说:“你在想啥?这么着迷,要是有人想杀你,可太容易了。” <br><br>“没想什么,这里会有什么人想害我,我也没招惹谁,你啥时来的?”问完了,他马上后悔了,他来的目的就是找王平,刚才思想跑野马给忘记了。 <br><br>“嘿,打了胜仗就忘了老朋友啦!”王平轻轻一拳擂在陈国生的后背,“没我们供吃,你们连屁也放不了一个!哎,你们击落的是什么型号的飞机?” <br><br>“两架雷公,有两架鬼怪,可惜跑了。” <br><br>“打下雷公也不容易,我们国家还没有像它那样性能优良的飞机呢。” <br><br>陈国生掏出一支烟,“给,抽支烟吧。” <br><br>王平给推掉了,“我不会,你啥时候学会的?” <br><br>“平时闲得没事,抽着玩,挨了几回呛,就会了。” <br><br>两人边走边聊,乐在其中,王平捡了一把石头,左右乱扔,并问:“你在越南还过得惯吧?” <br><br>“生活没什么问题,这儿山青水秀,四季如春,比湖北的天气强多了。惟一的麻烦就是没小说看,差点快把人憋疯了,你有什么小说没有?救救急。” <br><br>“《红楼梦》?” <br><br>“早看十八遍了,没意思。” <br><br>“《水浒传》?” <br><br>“看过。” <br><br>“我手头上耐看的就这两本书,其它的书个个都是高大全,没啥人物,情节千篇一律,没啥看头。你不是订有报纸吗?” <br><br>“报纸更没意思,翻来覆去老那么几句话,不如不看。” <br><br>王平犹豫了阵,说:“那我尽量想想办法吧。” <br><br>他们谈得热火,不觉走了两里多路,陈国生忙说:“再往前走不得了,万一敌机来了,跑都来不及的。” <br><br>“你们太辛苦了。” <br><br>“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br><br>两人大笑。 <br><br>鉴于敌人已发觉吴化大铁桥,且已发起一次突袭,以后肯定还会多次来袭,且不会再只六架敌机,一个营难以防范,上级决定增派两个营,以确保铁桥的安全。 <br><br>陈国生得知消息后,大为高兴,尤其是得知两个营是从中国来的,更是兴奋,说不定还有他的同学在里面呢。他兴致勃勃地布置欢迎会场,这里插一手,那里帮一下。 <br><br>黎芳和几个女战士忙于扎彩门,陈国生的脚不自觉地朝她们走去,黎芳见他来了,嗔道:“你来干什么?” <br><br>“我来帮忙!”他不由分说,抱起一捆松枝、野花爬上来插,不料劲使大了,一个松枝插下去,把快搞好的彩门给压倒了!他忙跳下来,指望亡羊补牢,哪知扶得急,倒把彩门给抖散了半边。 <br><br>黎芳哭笑不得,“你帮的是什么忙,快走快走!” <br><br>陈国生打算分辩两句,众女战士一拥齐上,连推带搡地把他给轰走了。 <br><br>陈国生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br><br>正巧通讯员来报告两个营长来了,解了此困境,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袖口上挂了一个洞,就卷起来,看看无破绽,就去迎接客人。 <br><br>两个营长和一位女翻译早等在临时营部,他的两个通讯员进进出出,端茶送水。屋里很暗,他一进屋,里面隐约三个人都站起身伸出手来。陈国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一只手握一通,待眼睛适应了阴暗的光线,才看清两个营长一个矮胖,脸挺黑;一个长得比较英俊,两道剑眉颇引人注目。听他们介绍,一个姓郑,一个姓李,他刚要说上几句“热烈欢迎”之类的的话时,后面的翻译已抢上来叽哩咕噜地翻译成越语,陈国生听得出她的越语不十分熟练,未定如自己。他见三人都把自己视为越南人,有意开开玩笑,就拖了把椅子坐下,侧过耳,装出聚精会神地听女翻译的话,眼睛却打量着两个营长。 <br><br>陈国生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开始介绍吴化大铁桥的防务及他们第一次战斗的概要。 <br><br>女翻译看来是临时找的,根本不懂高射炮的术语,碰到术语就乱译一气,弄得两个营长稀里糊涂,陈国生恨不得捧腹大笑一场。他把目光投向女翻译,人不丑,脸保养得挺白,穿着一身合体的军衣,估计是经她又裁剪过的,寻常军衣不会有如此漂亮的样式。黎芳穿的衣服总是嫌肥大,老说战争一结束就自己做衣服,陈国生注意到女翻译和两个营长的右口袋都是鼓囊囊的,必是红宝书无疑了。 <br><br>他见女翻译又梗住了,索性起身闪电般地从李营长的右上口袋掏出“鼓鼓”之物,果然是红宝书。翻了几面,里面的页子是崭新的,封面倒给磨起了毛,想来是经常囫囵掏进掏出,但很少翻看。 <br><br>那个英俊的李营长正注意听女翻译的话,被陈国生搞了个措手不及,想伸手把书抢回来,又怕失礼,一时窘在那儿。陈国生见了窃笑不已,瞧那两人规规矩矩,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样子,觉得格外好笑,他可从未受到过如此“礼遇”。他把书还给李营长,坐回来笑着说:“战争是残酷、激烈的,一本红宝书是吓不走美国人的,希望你们作好精神准备,炸弹不认人,红宝书可不是护身符,也希望你们作好牺牲的准备。” <br><br>女翻译听了此话,像受了很大污辱似地涨红了脸,不肯翻译。李营长不知何故,连声催促,她才不情愿地翻译了。郑营长听了没什么,李营长的脸立刻红了。 <br><br>陈国生一向看不惯这一套,今天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也颇有些后悔。他在学校入不了党与此大有关系。他曾发誓不多嘴,可今天不知不觉中又违誓了,但幸好在越南,不是国内,一丝后悔很快就飞了,他站起来说:“去看看你们的阵地吧?” <br><br>两个营长点头同意,四人一起出去,等介绍阵地时,女翻译更是译得牛头不对马嘴。陈国生不耐烦了,索性改用汉语介绍──绝对不掺假的湖北土话! <br><br>两个营长陡然间没有发觉,他们的精力全在观察阵地上,生怕有遗漏,打起仗来遭受不应有的损失。女翻译可立即傻了,一句话也插不上,三个人谈得热火,把她给晾一边了。直到介绍完了,李营长才发觉女翻译给丢了,忙说:“等等,翻译还在后面呢。”他一时糊涂仍没意识到其实没翻译也可以,郑营长先明白了,“你、你……会说中国话?” <br><br>“废话,我是湖北孝感人,孝子董永的后代,能不会说中国话吗?” <br><br>李营长还在伸脖子找翻译,陈国生一把扯转他,“别看了,她有腿,会自己来!” <br><br>“不行不行,她要不来,咱们可怎么谈……你是中国人?” <br><br>“他还是你老乡呢!” <br><br>陈国生笑着说:“你们怎么找这么一个女翻译,要不是遇上我,岂不误事?” <br><br>李营长苦笑了一声,没作声,郑营长黑着脸说:“政治挂帅嘛!” <br><br>三人都不响了。 <br><br>这时,一溜汽车从吴化大铁桥驶来,李营长忙说:“战士们来了!” <br><br>三人匆匆分开,陈国生小跑步地赶回组织欢迎,一时吴化江两岸锣鼓喧天,红旗招展,陈国生和他的越南部下整整齐齐地站在道路两旁,统一鼓掌,统一喊口号,煞是热闹。 <br><br>等两个营进入阵地后,陈国生组织两国战士召开联欢会,唱歌跳舞,痛痛快快地玩了起来。陈国生在场下游了阵,见舞台上的几个“男中音”实在不怎么地,灵机一动,就抓住一个一连的战士问:“你们的连长呢?” <br><br>“她在值班。” <br><br>陈国生打算他去换她来唱支歌,她的歌声准能博得战士们的热烈掌声。不料,半路上警报响了,越南士兵训练有素,立即停止了各自的活动,奔向岗位。中国士兵初来乍到,不知出了何事,都愣在会场上,议论纷纷,陈国生赶到会场,找来两个营长,说:“快,进入一等。” <br><br>临告别时,陈国生恨恨地用湖北土话骂了句:“婊子养的,真会找时机!” <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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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04 00:21:12 | 只看该作者
(十七) <br><br><br>敌人出动了20架F ─105 雷公式,12架F ─4 鬼怪式攻击机,外加4 架B ─52轰炸机。 <br><br>看着著名的“空中堡垒”B ─52战略轰炸机的身影,陈国生啧啧称叹:“真**舍得花血本,连战略轰炸机也用上了。” <br><br>战斗一开始就异常紧张,尤其是B ─52轰炸机扔起炸弹来没完没了,简直是座炸弹仓库!铁桥是毫发无伤,可高炮部队立刻就有伤亡了,一个民兵连的连长可能是来报告伤亡情况,离营指挥所尚有十来米,一颗炸弹落在了他背后,当场给炸得粉身碎骨,一滴血还溅到了陈国生的脸上。因为不知道民兵连长要报告什么,正着急间,那个连的副连长又冲出烟尘向陈国生报告说担架不够用。 <br><br>陈国生忙下令:“只抬重伤员下去,特别是快要死的!” <br><br>副连长应了声,匆匆带他的担架连钻进了炸弹片横飞的死海中。 <br><br>陈国生一想,这些老兵油子的伤亡尚如此之大,那刚从中国来的两个营伤亡一定不会小,就趁敌机冲击的间隙叫通了电话,询问情况。 <br><br>李营长沙哑着嗓子说:“伤亡不小。” <br><br>陈国生说:“一定要顶住!你们代表中国来,别丢中国人的脸!” <br><br>两营长同时激昂地说:“你放心!我们即使是打到最后一个人,也要保住铁桥!” <br><br>陈国生还想说两句,敌机又铺天盖地地向下俯冲而来,只得仓促说了句:“多保重。”便搁下了电话,又开始指挥战斗。尽管三个营没有统一的上级,但郑、李二人尊重陈国生的意见,三个营简直像一个营,指哪儿打哪儿,协同得非常默契,一架又一架敌机化为火球摔了下来。 <br><br>突然,一架敌机的残骸掠过了陈国生的营指挥所,一下把屋顶给掀翻了,一截木头重重地落下来砸中了他的头顶,脑袋当即一闷,险些昏倒。幸好身体强壮,平日练头撞沙袋也不少,硬挺过去了,就蹲在乱木堆中坚持指挥战斗。 <br><br>指挥排的战士劝他走,说这里不安全,他随口说:“线都没断,还能指挥,那么多同志都牺牲了,死个我也算不得什么!” <br><br>指挥排的战士无奈,只好随他一起蹲在废墟中协助指挥。 <br><br>“黎连长负伤。” <br><br>一连的报告吓了他一大跳,一面命令一排长接替指挥,一面趁人不注意悄悄地问:“伤势怎样?” <br><br>“昏过去了,流了很多血。” <br><br>陈国生眼前就是一黑,他一屁股坐在地下,心乱如麻,真恨不得立刻扔掉话筒,到黎芳身边去。可军情紧张,敌机还在头顶上“哼哼”,不容他多想,不容他多问。 <br><br>陈国生机械地念叨着飞机的方向、距离、高度、速度,脑袋里塞满了黎芳受伤这件事,他仿佛看见黎芳浑身是血地躺在担架上,脸被痛楚折磨得变了形,在辗转呻吟,抬担架的民兵不管她的死活拚命往救护所跑,她在剧烈的颠簸中痛苦地挣扎…… <br><br>敌机一点也不理解陈国生此刻的心情,硬缠着不走,且一次比一次冲得更猛烈,大有不炸垮铁桥誓不回师之势。陈国生咬着牙,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沉着指挥部队向敌机射出了一支支死亡之箭。 <br><br>接连十五架敌机被击落击伤后,恶战方告结束。陈国生迫不及待地跑出“营指挥所”,绕过密集的弹坑,匆匆跑到一连。一连的连指挥所也塌了,几星火苗在跳动,他双眼焦灼地四处游移着寻找黎芳。 <br><br>一个女战士从他身边经过时,发现了他的呆样,不觉窃笑起来,一拍他的肩膀,指了指一块岩石上的一个头缠绷带的人。 <br><br>陈国生不理会身后战士的笑声,奔到那人的面前一瞅,果然是黎芳。她正趴在岩石上写什么,脸色很苍白,漂亮的披肩发束成马尾在肩上跳动,头上裹着一圈洁白的绷带,在右额头处有块铜钱大的血迹,但精神还不错。 <br><br>陈国生松了口气,劈手夺下了她手中的笔。 <br><br>“你负了伤,该歇一歇。”说完,不等人家回答就连拖带拽地把她弄下了阵地,推进了她住的小草屋。陈国生力大,黎芳却不过,喊什么陈国生也不听,被他一路弄进屋子,不由连连跺脚。“你这是干什么,瞧战士们都在笑话我们呢。” <br><br>“不打紧、不打紧,刚才听说你负了伤,流了很多血,可把我吓死了。”他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这才发觉手上也是一手汗,“我死七回、八回没什么,你要死了,可就成大问题了。” <br><br>黎芳把脸偏到了一边,“你在说些什么!” <br><br>“好、好,我不说了。”他捏起笔打算干她没干完的事,黎芳见他不响了,转过头一看陈国生,忙过来夺笔。陈国生劲大,躲得也快,黎芳没抢着,索性不抢了,抢白着说:“就你那几个歪字还能见人,快,给我。” <br><br>“我的字写得是不好看,可写慢点还看得过去。” <br><br>“也不行,别人一看你的字,要以为是我写的,岂不糟糕!” <br><br>陈国生讪讪地把笔还给黎芳,他无论是越文、还是中文,都写得不好看,按他以前老师的话,像小学生写的。直到现在,他才后悔小学没注意写字,只迷惑于取得的好成绩,“只要能得100 分,字写得不好看又有什么关系?”这回知道有关系也晚了。 <br><br>黎芳写完了,见陈国生还站在门口怄气,就笑着说:“生我的气呀?别人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这人就怪,败絮其外,金玉其中!” <br><br>陈国生又高兴了,“你这样看我,那别人怎么说我也不管了。”他乐颠颠地去找李营长探讨这次战斗的经验教训了。 <br><br>李营长的白脸被硝烟熏成了一个大花脸,陈国生差点认不出来了。 <br><br>“伙计,怎么搞成了这副样子啊?” <br><br>“你也强不了多少。” <br><br>李营长端过一盆水,“咱们来洗洗吧。” <br><br>二人洗完脸就围着阵地“视察”,李营长不无钦佩地说:“你真有先见之明,咱们一来,就督促咱们把炮车推入阵地,不然怎么也来不及。” <br><br>陈国生笑了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倒奇怪敌人消息怎么如此灵通。” <br><br>李营长摇了摇头,“我看敌人的消息并不灵通,要是上次敌人出动这么多飞机来炸,你们一个营怎么也抵挡不住。” <br><br>“不不,咱们都知道吴化铁桥的重要性,可外人就不同了,有谁会知道这座平平常常的铁桥会是条战略公路的枢纽?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是座民用桥呢!敌人虽然通过侦察机或者是卫星发现了铁桥,可不一定知道它的重要性。第一次出动六架纯粹是试探,用意无非是摸摸底细。” <br><br>陈国生谈得高兴,不留神一脚踏空跌进了一个弹坑里,李营长忙把他扯了起来。陈国生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一瞧铁桥,顿时吓了一跳! <br><br>这个弹坑离铁桥只有四、五十米远,近在咫尺! <br><br>“像这样甩炸弹,总会有颗炸弹高兴高兴,吻上铁桥一下,可不就完了。” <br><br>“哪会有这么好的运气!除非炸弹长了眼睛,这颗炸弹的运气算顶不错了,你看其它炸弹离这儿少说也有里把路,你还是说说敌人上次会摸出了什么底细。” <br><br>“他们不可能摸出什么底细,我想这次一下来了三十六架,还有战略轰炸机,说不定就是你们招惹来的。” <br><br>李营长睁大了双眼,“我们?” <br><br>“对!你看小小的铁桥竟要三个高炮营,还要调一个导弹营,傻瓜也明白了这铁桥是何等地重要了,赶紧趁你们刚来立足未稳,导弹营还没有抵达之际,快炸!以后想炸就难了。” <br><br>“难怪敌人如此舍得出血本。”李营长信服了陈国生的分析。 <br><br>两人走了一程,李营长猛然说:“不知你听说了没有,河内上空的敌机使用了一种新式武器,专打雷达,而且百发百中。我们马上要换用‘五七’高炮,装配有炮瞄雷达,要及早作好准备。” <br><br>“听是听说了,我也搞不懂是什么武器。” <br><br>李营长沉吟了会儿,突然眼睛一亮,“会不会是‘百舌鸟’导弹?我在北京曾阅读过介绍‘百舌鸟’导弹的书,对,一定是它!” <br><br>“‘百舌鸟’导弹?”陈国生困惑地摇了摇头,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给我介绍一下吧。” <br><br>李营长便给陈国生详细地介绍了“百舌鸟”导弹的性能,陈国生听得入迷,不留神被一棵炸倒了的香蕉树绊了一下,险些又跌了一跤。两人索性找了棵被炸断了的碗口粗的松树,坐下谈。 <br><br>陈国生听李营长介绍完,思索了会儿,就问:“如果两台雷达挨着,譬如说就四、五十米之隔,同时或交替开机,指向同一个目标,导弹会打哪一台雷达?” <br><br>李营长一愣,“是啊,会打哪一台?” <br><br>陈国生笑着说:“美国人万一对我们也使用‘百舌鸟’导弹,就用此法。” <br><br>“灵不灵?” <br><br>“试一试,总比束手无策好。” <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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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04 00:21:47 | 只看该作者
(十八) <br><br>鉴于陈国生在地空大战中表现出色,遂被正式任命为高炮营营长,一下升了两级。 <br><br>陈国生买了两瓶酒,又弄了盘花生米,请来王平、李营长、郑营长,以示庆祝。 <br><br>王平喝了一小杯酒,就怎么劝也不喝了,“明天我还要开车回国,喝醉了要出事的。” <br><br>陈国生硬把酒往他杯中倒,一边说:“你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回,更别说在一起喝酒,这次碰巧了,再喝一杯吧,这么两小杯酒,哪会喝醉人?” <br><br>王平坚辞不受,“现在还在打仗呢,说不定哪会儿敌机就来了,万一喝醉了,岂不误事?这样吧,我向你发誓,等把美国人打走后,咱们痛痛快快喝顿酒,一醉方休,怎么样?” <br><br>“你可不准反悔。”二人击掌起誓,陈国生这才放过了他。 <br><br>晚上两人在一起睡觉,陈国生因刚才喝酒喝多了,浑身躁热,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坐起来。他马上发觉王平也没有睡着,就重重地把他扯起来说:“现在还早,说两句话再睡。” <br><br>王平笑着坐起,说:“我想你也没睡着,就等你先说。” <br><br>陈国生轻轻一拳擂在王平的腿上,说:“别人都说你老实,我看你一点也不老实!哎,你给我搞到什么小说没有?” <br><br>“刚才你扯我喝酒,我光想方设法溜掉,险些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搞到了两篇手抄小说。” <br><br>陈国生一听大喜,抓住王平的双肩只摇晃,“什么小说,快拿出来!” <br><br>王平直叫苦,“你轻点,快把我摇散架了。” <br><br>陈国生松开他,连声问:“什么小说?你先介绍一下主要内容。” <br><br>王平故意慢条斯理地说:“别忙,书我是借人家的,没带过来,别人也不准我拿走。” <br><br>陈国生有些泄气了,“没书你叫什么真,拿我开心啦。” <br><br>“谁敢拿你开心?!这两本书,一本是《虹桥公墓》,一本是《艰苦破案记》,我正在抓紧时间抄,抄完了就给你带来,让你开开荤。” <br><br>“可要快些!那你先介绍一下两篇小说的故事梗概吧。” <br><br>“好吧,一篇是讲一对孪生姐妹的故事,她们长得很像,一个是公安干警,一个是特务,故事由此发生;另一篇是讲一个侦察员同一个女特务的恋爱故事。” <br><br>“那你先讲后一篇吧,有意思,公安人员与特务谈恋爱。” <br><br>“故事发生在1950年的一个晴朗的早上,一艘轮船在海上发现了一具尸体,报告给南京公安厅长…… <br><br>“……乔振山向棺材上望去,黑黝黝的棺材上只燃着一根蜡烛,蜡烛上的火苗突突地闪,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糁人。他向前迈了一步,棺材内传来了‘卡嗒’一声极清晰的声响……他又向前迈了一步,突然,棺材盖一下凌空飞起,里面站出一个丈高的毛人来!乔振山虽是个侦察员,但也从未见过如此高的怪物,一时发慌便拔出枪‘砰砰’打了两枪,随着枪响立刻跳下台阶向大门跑去……突然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乔振山一下摔了一个嘴啃泥,还没等他爬起来,从旁边冲出了几个人死死地按住了他……” <br><br>“后来呢?” <br><br>“后来没有了,我就抄这儿来了。”王平慢腾腾地说。 <br><br>这下可把陈国生急坏了,他孩子般地直哼哼,要王平往下讲,但王平就是不说,“后面的我没有看,怎么讲?” <br><br>陈国生无可奈何,“你可要抓紧时间,下回一定要带来。” <br><br>两人又开始聊别的,陈国生问他在运输连里混得怎么样,王平叹口气说:“还算可以。” <br><br>“出了什么事?” <br><br>“我成了落后典型了。” <br><br>“为什么?” <br><br>“上级要我写批斗的文章,我写不出来。” <br><br>“唉,写不出来就不写吧,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br><br>王平不响了,人往被子里一钻,手不觉碰到了陈国生腿上的伤疤,问道:“这是你打第一仗时受的伤吧?” <br><br>“是的,不过现在全好了,一点也不碍事。” <br><br>“你们太危险了。” <br><br>“是啊,”陈国生抱着膝盖说,“我们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不过,我死了,光杆一个,没什么。我惟一的要求是希望能把我的骨灰盒安放在母校,立块牌子,写着‘此处安眠着我校的一位优秀学生’,你们在每年的清明节能去看看我就够了。你、我,还有鲁革命、张建军四人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拜托了。万一找不到尸体,拿件我穿过的衣服烧了也可以。” <br><br>王平默默无言,好久才说:“如果我死了……” <br><br>“你不会死的,你可以开着汽车到处跑,敌机一来还有机会躲避,我可只有干坐着挨炸的份了,你要死了,我可就不知上哪儿去了。” <br><br>“战场上什么都说不准,我最大的遗憾是不能奉养父母,他们辛辛苦苦地把我拉扯大,可是一年也见不上几面……” <br><br>“只要我活着,一定把你的父母当我的父母供养。” <br><br>“这倒不必麻烦你了,我只希望你能帮一下我小妹小燕,能让她成才,我这个做哥哥的死也情愿了。” <br><br>“这个……我尽力而为吧。”陈国生看了一下夜光表,忙说:“十二点了,该睡觉了。 <br><br><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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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04 00:22:50 | 只看该作者
(十九) <br><br><br>敌人连日轰炸五水县城,给县城的防空带来了极大的压力,郑营长的那个高炮营被抽到五水,阵地由陈国生营的两个连接替,其中有黎芳连。 <br><br>陈国生赶来时,他的部下正在推高射炮,黎芳头上还裹着绷带,站着一块石头上不停地吆喝,指挥大伙推炮。陈国生悄悄地站在她后面,倾听她那迷人的娇喝。有门炮给陷住了,十几个战士围在四周拼命地推,可就是推不上去,黎芳急了,跳下石头也去帮着推。 <br><br>陈国生见了,微微一笑,束紧皮带,往巴掌心吐了两口唾沫,搓搓手,走了上去,笑着敲敲黎芳,示意她过来。黎芳见是陈国生,嫣然一笑,无力地下来坐到一块石头上喘粗气。陈国生补上了她的位,对战士们吼道:“我喊一、二、三,大家一齐用力,一、二、起──” <br><br>陈国生一咬牙,大约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炮车抖了一下,就乖乖地上来了。陈国生松开手,由战士们继续推,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来到黎芳身边,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女同志还是不行吧。” <br><br>“那是我受了伤,身子虚,否则,我不会比你差。” <br><br>“还强嘴!真是虎死不倒架。”陈国生掏出一方洁净的手帕,悄悄塞在黎芳手中,“擦擦脸吧,手帕是刚买的,瞧你脸上白一道、黑一道的。走,咱们到那个林子去谈谈。” <br><br>二人走进林子,黎芳掏出一方圆镜,对镜一照,笑了笑,就用手帕小心地擦试。陈国生等她干完了,就关切地问:“额头上的伤好了没有?” <br><br>“快好了,就是要留个伤疤。”黎芳有些委屈地说,显得挺不高兴。 <br><br>“战场本来就不是女人呆的地方……”陈国生见黎芳虎起了脸,忙改口道,“你哥哥给你来信了没有?” <br><br>黎芳忧伤地摇了摇头,说:“没有,听说一个和他一起到南方去的战友昨天回来了,可就是没有时间去打听。” <br><br>“这好办,你悄悄去,我来替你干,有人问你,就说你生了病。” <br><br>“行吗?”黎芳胆怯地问。 <br><br>“没问题,我是老一连连长,万一敌机来了,让你的副连长干就行了,放心去吧!我是营长,有权暂时批你假。” <br><br>黎芳想想有道理,就高兴起来了,“我可去了?” <br><br>“去吧!” <br><br>黎芳哼着小曲,边舞边跑下了山。陈国生看她的背影消失了,才回过头指挥一连进入阵地。等炮车安好,战士们都围在陈国生周围说说笑笑,陈国生待他们的笑声停止,就说:“这几天晚上大家别睡太死了,敌机很可能要来偷袭。” <br><br>“放心吧,营长,就那几架破飞机,他们来几架,咱们打几架。” <br><br>“是吗,牛皮可别吹太早了。”陈国生笑了笑,回营部了。 <br><br>天快黑时,黎芳回来了,这时,陈国生正坐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黎芳蹑手蹑脚地进屋,打算吓他一吓,不料刚一挪步,陈国生就发觉了,他揉了揉迷离的双眼,带着浓厚的睡意问:“谁呀?” <br><br>“是我。” <br><br>“你是谁?” <br><br>“连我也听不出来?” <br><br>“黎芳!”陈国生立刻跳了起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br><br>“天还早?我怕你睡迷糊了。” <br><br>陈国生一瞧天色,晚霞正在炫耀自己的风采呢,忙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瞧我,睡过去了!打听到你哥哥的消息了没有?” <br><br>“打听到了!我这就是特意来告诉你的,我哥哥很好,美国人可把他恨透了,对他的游击队扫荡频繁,驻地一天要转移三四次,根本没时间写信,写了信也送不来,那个战友是断了条腿才回来的。” <br><br>“是吗,我该怎么祝贺你呢!” <br><br>黎芳突然脸一红,“你吗,以后少贫嘴就行了。”说完就“咯咯”笑着往外跑。 <br><br>陈国生此刻的心情像六月里喝了雪水一样舒服,正云里雾里不知身在何处时,外面有人喊:“营长,李营长来了。” <br><br>陈国生这才醒悟,差点忘了一件大事:布置雷达。 <br><br>这是一个无月的夜晚,天空上只抹有几缕淡云,群星璀璨,夜幕中突然钻出了十几架飞机迅疾地扑向吴化大铁桥。铁桥周围静悄悄的,黑沉沉的,仿佛一切都睡熟了。且慢!就在敌机俯冲到一定高度时,黑沉的群山突然发怒了,随着一阵糁人的“嗖嗖”声,成百上千发炮弹扑向了飞贼,立刻就有两架飞机被击中了,化为熊熊的火光,吐出两朵小花,然后冉冉地向地面坠落。 <br><br>敌机群并不爬高,从十架飞机的肚皮下闪过十几道火花,导弹如流星般扑向了自己盯好的猎物,高射炮突然沉寂了。敌机群以为得计,依然大摇大摆地往里闯。 <br>山下又腾起一道火光,一声爆竹般的脆响中,又一架飞机栽了下来。敌机群并不慌张,又是几发导弹射下来,于是导弹部队也不响了。 <br><br>就在敌机快要进入最佳攻击位置时,群山摇动了,高炮部队、导弹部队一齐开火,敌机群猝不及防,五架敌机相继化为火球,撒出了五朵“金花”,余者拖着黑烟仓惶逃遁。是役击落敌机八架,高炮击落五架。 <br><br>陈国生从营指挥所一出来,立刻就被战士们围上了,“营长可真料事如神,说来敌机就真来了。”……陈国生推开周围的战士,连声说:“诸位,诸位,让开些,庆功会上大家想怎么乐就怎么乐,营长还有事。” <br><br>他急于了解炮瞄雷达的损失情况,回营部时,李营长和导弹营的营长,还有那个讨厌的俄国大鼻子顾问也在。见他进来,众人一齐站了起来,越语、汉语、俄语全向陈国生扑来,陈国生听不懂俄语,但他明白,肯定是称赞的话。 <br><br>陈国生忙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问:“雷达损失了几台?” <br><br>一了解,两雷达交替开机的办法真灵,只有导弹部队因开机时间太长挨了“百舌鸟”导弹的炸,其余皆平安无事。 <br><br>李营长拉着陈国生的手说:“不出所料,导弹都打在两台雷达之间。” <br><br>防空导弹是半主动式的,雷达被摧毁实属无奈,可陈国生仍不满意,“这个办法好是好,可是太危险了。上级也下了通告,神秘之物确是‘百舌鸟’导弹,明日召集雷达兵介绍这种导弹的性能,让大家想想别的办法,同时我打算派人到兄弟部队去看看他们是怎么对付它的。” <br><br>陈国生因此战有功,遂代理混成团副团长,但正团长无人,其实两个高炮营,一个导弹营实际上归陈国生指挥了。 <br><br>“百舌鸟”导弹迅速在越南的地空大战中得到了广泛使用,各雷达被迫普遍缩短了开机时间。但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在与“百舌鸟”的争斗中,雷达兵们也发明了许多对付它的办法。第一种是关掉高压,“百舌鸟”导弹失去电波引导,一般从雷达右侧10米处掠过;第二种是不关高压,当发觉“百舌鸟”导弹来袭时,猛摇手轮,使天线转个90度,导弹被引向一边爆炸,然后雷达手又迅速把天线转回原方向,杀个回马枪,对准敌机,高炮同步跟踪,通常两三个点射就能把它打得粉碎。这些办法也很快得到推广,打掉了“百舌鸟”导弹的凶焰。 <br>陈国生满意地看着这几天的战报,正摇二郎腿之时,下面传来了战士的欢喊:“弹药来了!弹药来了!” <br><br>陈国生忙跳了起来,扯好衣服,扣上风纪扣,就三步两下赶了下去。 <br><br>果然,一辆辆满载炮弹的汽车从中国方向开来,安全地驶过了铁桥。陈国生带战士迫不及待地迎到了路边,等候卸车。第一辆车开到“停车场”,刚停下,陈国生就跑上前一把拽开了车门,王平在里面! <br><br>王平跳下车,从书包中拿出了两个笔记本,“给,这是《艰苦破案记》,这是《虹桥公墓》,只抄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恐怕得几个月,它主人出差去了,把《虹桥公墓》带走了,说是要打发时间。” <br><br>“这家伙真该挨刀!”陈国生欣喜地翻开《艰苦破案记》,他急于了解乔振山的命运,当他看到他原来是被兄弟公安局抓住了,才松了一口气,把笔记本合上了,“太好了,怎么谢谢你呢?” <br><br>“咱们之间还有什么谢不谢的。” <br><br>“走,到营部去聊一聊。” <br><br>路上,王平问:“为什么雷达器材需求量这么大?” <br><br>陈国生笑了笑,“美国人发明了一种专打雷达的‘百舌鸟’导弹,可把我们整苦了。” <br><br>王平担心地问:“损失很大?” <br><br>“还好,我们事先作好了准备,敌人反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击落了八架。” <br><br>“真了不起!听说导弹部队有个俄国佬?” <br><br>陈国生点点头,“还是他们的导弹行!一发射,准有收获,我们的高射炮劈里啪啦打半天,平均千余发炮弹才能击落一架敌机。” <br><br>“他们的技术先进,没什么了不起。” <br><br>“什么时候咱们也能有‘百舌鸟’导弹,有最先进的防空导弹,有最先进的飞机,就好了。” <br><br>“有什么好的,你们岂不就打不成仗了?” <br><br>两人相视大笑。 <br><br><br>(二十) <br><br><br>陈国生和王平坐在吴化江边的一块青石板上,头顶一株大毛竹撑开华盖,洒下点点阳光,饶是如此,他二人仍把脚泡在清凉的水中,享受着世上最轻柔的抚摸。 <br><br>陈国生不解地问王平:“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小燕弄到城里读书,就在你那儿不挺好的?” <br><br>“我们山沟里教学质量太差,老师连一平方丈等于多少平方寸都搞不清!” <br><br>“不可能吧!”陈国生拣起一块扁扁平平的石块,打了一个漂,直飞向对岸,留下一串十来个漩涡,水波一层层向外扩散。 <br><br>“怎么不可能?”王平低头到处寻觅扁平的石块,边说:“我上小学的时候,就曾和我的数学老师就这个问题大争了一场,我说一平方丈等于10000 平方寸,老师愣说等于100 ,当时我都被争哭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br><br>陈国生大为惊异,“可能是老师一时糊涂吧?” <br><br>“也许,后来他也认了错,不过这也够说明问题了。” <br><br>陈国生知道王平从不说假话,也不再深究了,又问:“那你是怎么考上来我们学校的?” <br><br>王平一时找不到合手的石头,就生气地扔了一块小石头,溅起了一股水花,惊得两只水鸟“扑楞楞”飞向了天空,“我吗,纯属机缘,有位老教授被打成了右派,被送到我们山沟,正巧住在我家。” <br><br>陈国生吓了一跳,“右派分子?反革命?” <br><br>“别害怕,他是抓阉右派。” <br><br>陈国生更奇怪了,眼睛瞪得溜圆,“抓阉右派!” <br><br>王平点点头,“他们单位里指派了五个右派名额,七找八寻弄了四个,还剩一个怎么也找不出来,就只好抓阉,结果把老教授抓住了。” <br><br>“真荒唐!”陈国生叹了口气。 <br><br>“老教授挺喜欢我的,队里见他年老,啥事也不让做,他闲得无事,就教我念书,没有他我怎么也上不了军校。” <br><br>“现在他在什么地方?” <br><br>“我走时,听说他已平反了,已回去了,但这样找右派,我怎么也想不通。” <br><br>“别那么死脑筋了,我们才建国二十来年,哪会十全十美?记得曾经搞吃饭不要钱,看戏不要钱,搭车不要钱,等等,结果到了61年就只有吃萝卜叶了。” <br><br>陈国生把头枕在手臂上,仰面朝天,舒舒服服地躺下了,神往地说:“那可真是难忘的时候,我跑了好多地方,延安、井冈山、北京,爬雪山过草地……” <br><br>王平依葫芦画瓢也躺下,羡慕地说:“你真幸福!” <br><br>“那时可没想到隔了不到三年就闹没饭吃了,幸好咱们学校有试验田,种了不少萝卜,我们住宿生就天天吃萝卜……” <br><br>“你们城里人不是有口粮吗?” <br><br>“瞎,我们都献出去支援比我们更困难的地区去了,咱们孝感车站曾堆满了粮食,满眼都是,而且没有人看守。饥荒最严重的几天,大家虽然都没吃了,却楞没人去动一粒,听说有的地方还饿死了人……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全校上下有一个多月没见一粒米,全靠吃萝卜过日,萝卜吃完了,就吃萝卜叶,谁也不怨谁,硬给挺过去了,全校没饿死一个人。” <br><br>“那时,你们也很苦吧!” <br><br>“现在回想起来,倒挺好玩的。吃萝卜爱**,弄得满校园都是萝卜臭味,我一天至少放三个屁。” <br><br>“哈哈”,王平大笑了起来。 <br><br>“有几个女生受不了,咱们男生就组织起来满处抓麻雀,煮肉汤给她们喝。我的弹弓打得准,每天都能提十几只回来。不过那时麻雀也瘦得厉害,煮了二三十只,也不大见肉味。要在旧社会,保准饿孚遍野了,只要共产党、毛主席在,一切都会好的。再说如果所有的东西都给安排得顺顺当当的,还要咱们干什么!” <br><br>王平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又痛痛快快地打了个哈欠,说:“大尉同志,我听你的,回去好好干。”他又轻踢了一下陈国生的腰眼,“起来走走吧,要睡过去了就麻烦了。” <br><br>陈国生穿好鞋子,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笑着说:“吴化江两岸山青水秀的,是该好好逛逛了。” <br><br>两人走了一程,觉得无趣,王平指了指水面上悠然自在飘浮的几只水鸟说:“现在有枪的话,打两只该多痛快!你不是带有手枪吗,借给我玩一玩。” <br><br>陈国生摇了摇头,“别胡来,水鸟也是生灵,瞧它们多可爱,为什么要伤害它们呢,它们说不定还有小鸟在嗷嗷待哺呢。” <br><br>王平笑得喘不过气来,“真看不出来,革命军人竟有菩萨心肠。” <br><br>陈国生给笑得不好意思了,为了掩饰,就勾腰捡起两块石头递给王平一块,指着前方大约二十米远的一株细竹说:“咱们打竹子玩,你先打。” <br><br>王平瞄准了,一石头打去,歪了两寸。 <br><br>陈国生笑了笑,顺手飞出石头,“叭”,竹子被拦腰打断。 <br><br>王平说:“竹子也是生灵,你怎么不可怜可怜它?” <br><br>陈国生正想说什么,陡然间警报大作,忙说:“你快回去领战士们进防空洞,我不能送你了,多保重。”说完就匆匆返回了战斗岗位。 <br><br>敌人由于重点轰炸难以得手,就改变了战术,两架、六架、十二架,天天来,昼夜不息,偶尔来二十多架突然袭击,吴化铁桥上空一天到晚就没停过炮声。部队疲劳不说,交通亦严重受阻,大批车辆堵在吴化铁桥两岸,就连陈国生的高炮营也开始“吃不饱”了,不得不注意节省炮弹。 <br><br>情况严重!作为最高指挥官的陈国生第一次感到肩上的担子之沉,他左思右想决定把李营长、导弹营的营长及手下的几个连长召集起来,“三个臭皮匠,抵一个诸葛亮”,大家共同想办法。 <br><br>大家一坐在椅子上,就呵欠连天,黎芳秀美的凤眼也围了一圈黑线,李营长的眼熬得通红。一个连长抱怨道:“这几天可把人累坏了,再像这样下去,谁也受不了,现在战士们的吃、喝、拉、撒、睡全在炮位上,病号成倍增加。” <br><br>也有的说:“轮班换也不顶多大事,炮声一响,有谁还躺得住?” <br><br>陈国生点上了一支烟,抽了两口,静听大家的抱怨,眼角却悄悄地瞅黎芳,见她明显不高兴,手在鼻孔前扇了两下缭绕的烟雾,就忙揿熄烟,冲她微微一笑。这时大伙也静下来了,陈国生也静下心,也来不及看黎芳的反应了,就说:“同志们,这一阶段咱们的确打得很苦,不过,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很久。大家只看到我们的日子不好过,其实敌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br><br>他有意停了一下,观察着大家的反应,见他们都不自觉地向前倾了一下,就笑着说:“敌人连续二十多天的疲劳战术,得到了什么直接效果?仅仅是每天损失两架飞机而已,铁桥毫发无损。敌人的企图是想把我们拖疲劳,再以重兵突袭,但每次都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像这样损失下去,什么直接效果也看不到,敌人恐怕也是心痛得要死。也许大家要说敌人的战术阻塞了铁桥的交通,但敌人在5000米的高度是发现不了的,除非他们有间谍。战场上常出现这种情况,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也是敌人最困难的时候,谁顶得住,胜利就属于谁。因此我希望大家努一把劲,一定要顶住!” <br><br>陈国生用越语讲了后,又用汉语讲给李营长听,他充当了义务翻译员的角色,李营长的意见他翻译给大家听,大家谈话,他又翻译给李营长听。 <br><br>待大家议论够了,陈国生略略犹豫了一阵子,就全盘将自己几个月来考虑的吴化大铁桥的守卫方案推出,由大家讨论,陈国生有上、中、下三策。 <br><br>上策,以一种能吸引电磁波的特殊涂料抹在吴化铁桥上,使敌机不便于发现目标,另以三角铁在附近设一假桥,以假乱真,让敌人轰炸假桥而保全真桥。 <br><br>陈国生在此加了句:“听李营长说,三角铁极能反射电磁波,伪作铁桥,不易发觉。” <br><br>李营长听陈国生用汉语讲了一遍,略露难色地说:“这种涂料只是听说而已,越南有没有我不清楚。” <br><br>陈国生满怀信心地说:“苏联、中国有,想必越南也一定有!我考虑这两种材料万一弄不到,还有中策。” <br><br>陈国生的中策是,在铁桥附近另修一竹桥,保证汽车的畅通,而以铁桥诱敌机轰炸,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但此法耗费人力物力,故为中策。 <br><br>陈国生讲完中策后,喝了一口茶说:“铁桥虽好,但难保,竹桥不易为敌机发觉,安全实用,就是万一炸坏了,也好修。下策是死守铁桥,此法不但限制了我大量防空力量,而且保不保得住还要看老天保佑,敌人如此每天没完没了地扔炸弹,总有一天会碰上的。更重要的是,铁桥目标显著,敌机轰炸方便,目前的情形大家也清楚,有桥等于无桥,大量车辆阻于吴化铁桥,汽车损失一天比一天多,故此法实乃下策!” <br><br>(二十一) <br><br>陈国生的上、中、下三策引起了激烈争论,导弹营营长认为陈国生多管闲事,上、中策应由上级考虑,他的考虑只能作为个人建议;李营长是外人,不便多嘴;而陈国生的手下连长也认为修竹桥是上级的事,他们只应考虑如何保住铁桥;只黎芳勉强表示同意。最后,陈国生的建议以报告的形式,由黎芳和他两人签名,提交给上级。 <br><br>这天陈国生休息,因为是白天,翻了几回身仍无睡意。他索性坐起来,捡起那本不知翻过多少遍的越文版《大越史略》,没看几天,心就悄悄飞了…… <br><br>他想起了前天晚上快入睡时,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的马克思和燕妮的故事,这是他的高中老师在课间闲聊时讲给他听的。今天记忆这个故事的脑细胞又活跃起来,并积极窜动其它脑细胞兴奋──马克思能向燕妮表达这个……这个爱情,自己为什么不能向黎芳表达呢?爱情虽说好像不是无产阶级的东西,没听说过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雷锋谈过恋爱,但也没明确说是资产阶级的产物,既然革命导师都有过恋爱,总归不是什么坏东西吧!自己不妨试一试。 <br><br>想到这儿,他的兴奋加剧了,浑身的劲也来了,不过脚过门槛,他又犹豫了,该怎么向黎芳表示自己的……爱情?总不能也学马克思拿面镜子充像片吓唬人家,步人后尘,非大丈夫行为也!可自己该怎么做呢,没人告诉过他,也不好向谁请教……他急得在屋里团团打磨转,踱了三圈,另一个问题又蹦上心头,黎芳爱不爱自己?他索性坐下来,把他和黎芳的交往经过从头到尾过滤一遍,觉得似乎有点那个意思,但究竟算不算那个……爱情,也无十分把握,万一黎芳对谁都这样热情,自己冒冒失失地去表达,会不会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问题麻烦了,得想个万全之策。 <br><br>他在屋里左思右想,终于给他憋出了一个鬼主意:拿《大越史略》去佯作问不懂之处,瞅个机会,开门见山地表达。同意,自然好,万一不同意就说自己说溜了嘴,本来是说我爱你的国家,这不就掩饰过去了! <br><br>陈国生想到这,就再也坐不住了,脸上荡漾着含羞的笑,他立刻拿起那本《大越史略》去找黎芳。路上他得意洋洋地想,自己的脑袋还是怪好用的,这么难的问题,竟给他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br><br>黎芳在连指挥所值班,陈国生进去时,她正和指挥班的两个女兵聊天。见他进来了,两个女兵以为陈国生要和连长谈工作,就自动回避了。陈国生暗自高兴,环境良好,得抓住机会&#33; <br><br>黎芳也以为陈国生是来谈工作的,就掏出笔,翻开了笔记本,并问:“营长,有什么指示? <br><br>陈国生心中有鬼,说话也结巴起来:“啊……啊,我嘛……没啥事,有……有两个问题想向你请教。&#33;” <br><br>黎芳合上了笔记本,调皮的大眼睛盯上了陈国生,“哟,营长大人,有什么问题向小女子请教呀? <br><br>陈国生略为平静了一下,低下头,翻到叠好的一页说:“有几个单词我看不懂。” <br><br>黎芳接过《大越史略》,见书已卷边了,就问:“这本书你看了好多遍吧?” <br><br>“是,是。” <br><br>她又随口问:“为什么到今天才来问?” <br><br>本来是句无心的话,但陈国生猝不及防,竟给问住了,他干脆闭口不答了. <br><br>黎芳没留意今天陈国生的表情不正常,仍认真地给陈国生讲解了这几个词的意思。 <br><br>黎芳讲到最后一个词了,陈国生的心“怦怦”剧跳起来,他狠狠心,不断给自己打气,男子汉大丈夫当敢想敢做,说!待黎芳的话音一落,陈国生红着脸,眼睛盯着书,吃力地说:“我……我……爱你……” <br><br>恰在这时,外面有人喊:“连长,你的信。” <br><br>陈国生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立刻补上了:“……你的国家。” <br><br>黎芳一愣,还没等她醒过腔来,陈国生已站起身,说了句“你忙吧”,就溜了。 <br><br>陈国生回到自己的草房,一跟头躺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一块石头落地了。 <br><br>不出陈国生所料,敌人经不住每天两架飞机的损失,停止了“疲劳战术”,吴化铁桥的防空部队大大喘了一口气。不过,应了一句老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福兮祸所倚,陈国生的建议也在此时给驳了回来,并叱责陈国生守志不坚,撤消了他的混成团副团长之职。不久,陈国生和他的部队被调离了吴化铁桥。 <br><br>黎芳忧心仲仲地来找陈国生,见陈国生趴在地下,一手托着蜡烛,一手拿着放大镜,屁股撅老高,不觉“吃吃”地笑起来。 <br><br>陈国生见背后有人笑,忙站起身,穿上鞋,一看是黎芳,便放了心,“黎连长,来此有何贵干?” <br><br>黎芳指了指地下铺的地图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br><br>“这是从中国边境到五水的地形图。” <br><br>黎芳松了口气,顺手拎了一把椅子坐下了,叹口气,“真好笑。” <br><br>“好笑什么?” <br><br>“我替别人白*了一场心。” <br><br>“你指什么?” <br><br>陈国生的脑袋还在地形图中转悠,一时没明白黎芳的意思。黎芳掩口又笑,边笑边说:“真是一个木瓜!” <br><br>陈国生是何等人,脑子一收回,立刻就明白了黎芳的意思,他笑笑说:“不就撤了我的代理副团长之职吗!不过我还是大尉,比你还高一级呢!” <br><br>黎芳的小拳头轻擂了他一下,“你这人心思坏!唉,说实在的,我倒挺佩服你的料事如神,你能介绍一下你的经验吗?” <br><br>陈国生笑嘻嘻地说:“你先得承认一件事!” <br><br>“什么事?” <br><br>“我比你强!” <br><br>黎芳生气地站起来,小嘴噘老高,陈国生忙说:“我承认你比我强,你比我强,总可以了吧?” <br><br>黎芳坐下来,脸扭一边,“要是你的真心话就好了。” <br><br>陈国生把手住天上一指,“我可以赌咒发誓,这是我的真心话,皇天在上,阎王爷在下,我陈国生……” <br><br>黎芳笑着转过身,一巴掌打下了陈国生的手,说:“谁要你发誓,人家和你闹着玩呢,你还是介绍一下你的经验吧。” <br><br>陈国生收起地图说:“这没什么稀奇的,只要多站在敌人的方面多想想就可以了。” <br><br>黎芳皱皱眉头说:“太抽象了,你还是介绍介绍敌人第一次使用‘百舌鸟’导弹时,你是怎么知道敌人会是那天晚上来的。” <br><br>陈国生拖了把椅子正对黎芳坐下,认真地说:“首先从敌人轰炸五水谈起,你也知道,五水是敌人轰炸过多次的县城,早成一片废墟了,没啥油水了,还使那么大劲炸它作甚?这是第一个疑点,敌人第二次出动了三十六架飞机,包括四架战略轰炸机来炸吴化铁桥,其结果是以被击落击伤十五架而告终,你想敌人会甘心吗?而其后敌人一、二十天不光顾吴化铁桥,任其作为动脉顺利运行,敌人会这么傻吗?第二疑点!由此,我判断敌人轰炸五水纯属转移注意力,行调虎离山之计,想乘我疏忽吴化铁桥防备时突然一击!” <br><br>黎芳拍掌说:“原来如此!你一说我就明白了,但还有一事我不清楚,你怎么知道敌机会是那天晚上来?” <br><br>“敌机晚上来,是一个猜想,敌机恃有‘百舌鸟’导弹,肯定想要打我个措手不及,显然最好时机是夜晚。我们若没雷达,到了夜晚就成瞎子了。至于敌机那天来,则是偶然,我估计的范围是五天,没想到敌人来那么快,郑营一走,它就来了。” <br><br>黎芳歪着头想了一阵,赞叹道:“还真有几分道理!现在你在战士们的心目中都快成神仙了,都说你能掐会算,说敌机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说不来就不来……” <br><br>话没说完,她见陈国生面露得意之色,有意话题一转,“我瞧你也没什么,只会胡蒙瞎猜!” <br><br>陈国生故作懊恼状,“早知好些,我真不该露底的。嗳,你头上的伤好了没有?” <br><br>黎芳扶了扶头上的纱布说:“已经好了,但医生怕化脓,说还要戴两天,你来摸摸,一点都不痛了。”说完她捏住陈国生的手往她的额头上放. <br><br>陈国生被她柔嫩的小手一捏住,如触电般浑身就麻酥酥了,像喝了酒似的晕乎乎不知身之所在,直到他的手指触到纱布时,才猛然惊醒,慌忙挣脱手,说:“我粗手粗脚的,要碰开了你的伤口可就糟了。” <br><br>“我又不是豆腐捏的!”姑娘的大眼睛含着怒气瞪着陈国生,弄得陈国生浑身不自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br><br>姑娘见了陈国生的狼狈样,掩口“吃吃”地笑了,她边笑边往外走,临到门口时又回来了,捧着陈国生的手说:“我也爱你──的国家。”说完她转身像燕子一般轻盈地“飞”出了临时营部,等陈国生明白过来时,黎芳已消失在了葱葱郁郁的密林之中,只有白白的一点跳跃在树梢间。 <br><br><br><br><br><br><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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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04 00:25:31 | 只看该作者
(二十二) <br><br><br>陈国生营负责从中国边境至五水长达32公里战略公路的安全,四个连撒得甚开,不大容易能见到黎芳了。因为没啥事,陈国生厚不起脸皮,同黎芳住在一起的丫头片子个个嘴利如刀,大胆泼辣,万一给她们“抓住”了,他这个大尉就难以下台,“威信”怕也得受影响。 <br><br>由于战事集中于五水、吴化铁桥,他们营一时闲置下来,陈国生只好天天躺在床上看小说。《艰苦破案记》早看腻了,《虹桥公墓》的一半也熟记心中了,特别是结尾,差不多每个字都能背下来,以后故事的发展他设想了无数种,但就不知王平将要拿来的一半将是什么。 <br><br>陈国生心痒难熬,每天都要捧日期本看半晌,真是度日如年。 <br><br>这一天总算盼到了,陈国生赶到五水把王平扯到自己的草屋里,开口便问:“书带来了吗?” <br><br>王平脸一红,嗫嚅道:“还没抄完。” <br><br>陈国生一下跳了起来,“一个月还没抄完区区万把字的小说,我说你在干什么,老实交待!” <br><br>王平“嘘”了一声,说:“小声点,堂堂的大尉大叫大嚷成何体统。” <br><br>陈国生满不在乎地说:“大尉也是人,你嫌这儿人多,那咱们出去谈,你不说清楚,看我怎么收拾你!” <br><br>两人在崎岖不平的、夹在茂密的山林之中的小道上绕了三十来分钟。到了江边的一块草地上躺下,王平四周溜了一圈,仍不放心,“这儿经常有人来吗?” <br><br>陈国生不耐烦地说:“这一带没啥村子,只有我手下的一连在山那边,他们即使来了也听不懂咱俩谈的是啥。到底是什么事,这么保密?” <br><br>王平红着脸没做声,陈国生见他忸忸捏捏地不肯说,心中一动,就凑到他面前猛然大喝一声:“是在谈恋爱吧!” <br><br>王平点点头,脸更红了。 <br><br>陈国生故作生气地说:“好哇,你找来了女朋友,就把我这个老朋友忘了个干净!” <br><br>王平结结巴巴地说:“这…太抱歉了,我我不是有意的……” <br><br>陈国生摆摆手,“我不怪你,人长大了都是要结婚的,传宗接代的事可比我的一本小说重要得多,你还是交待你的恋爱经过吧。” <br><br>“没啥好说的。”他不肯说。 <br><br>陈国生说:“这又不是啥坏事,咱们公平交易,你先讲你的,我再讲我的,咱们交流交流经验,总可以吧?” <br><br>王平满脸红晕,眼盯着草皮上爬动的蚂蚁,手捻着一根枯树枝儿,一点点撇,如梦幻似地说:“她是桂林一所高中的女学生,长得,怎么说呢,反正我觉得非常好看吧,她特别喜欢唱歌,一天到晚总是蹦蹦跳跳的……这是她的照片。” <br><br>王平解开风紧扣和上衣第一个扣子,从内衣口袋掏出一方帕,小心打开,里面是一张洁净的白纸,打开白纸,才露出一张照片,他小心地捧到了陈国生的面前。 <br>陈国生歪过头来仔细一瞅,是一个姑娘的半身照,头上戴着一顶旧军帽,剪着运动式的头发,露着甜蜜的微笑。尽管是照片,但两个小酒涡还是相当清晰的,他不由得赞叹道:“真不错!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br><br>“我们部队组织学雷锋小组,我们一组帮的就是她家,她只有一位老母亲,家里没劳动力,我和她于是就认识了。” <br><br>陈国生想了想,认真地问:“你爱上她后,是什么滋味,也就是说有什么感受?” <br>王平低头一笑,“什么滋味?好象没啥滋味。” <br><br>陈国生略一沉思,说:“你哪一天不见她,是不是觉得缺少什么似的?” <br><br>王平惊奇地抬起头,“不错,你是怎么知道的?自从认识她后,眼前老是她的影子在晃。” <br><br>“她爱你吗?” <br><br>王平点点头,脸埋得更低。 <br><br>陈国生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她爱上你了?” <br><br>王平沉默了好久才说:“她总是拐弯抹角地打听我结婚了没有,平时,只要有时间她总往我这儿跑……” <br><br>陈国生心里一惊,暗叫糟糕,黎芳可从来没打听过他结婚了没有! <br><br>王平没注意他脸上的变化,继续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她经常向我借书看,有回她在还来的书中夹了一个纸条。” <br><br>陈国生问:“什么纸条?是不是‘我爱你’?” <br><br>“不是的,但是这方面的意思,原话我记得很清楚,‘我希望能永远伴随着你’。这次来越南执行任务,她每天给我来一封信,从不间断。” <br><br>“信上说些什么?” <br><br>王平一把把陈国生推倒,“我又不是特务,你问这么清楚干吗!我交待得已经够了,该你了。” <br><br>陈国生不死心,“就说一封。” <br><br>“信我都烧了,谁能记那么多,该你说了,耍滑头可不行。” <br><br>“你也每天给她写信吧?” <br><br>王平点点头,承认了,“别东拉西扯了,讲讲你的吧。” <br><br>陈国生一笑,两眼凝视着天空,如梦幻似地说:“她是我的一连长,聪明好学,冰清玉洁,菊花不足誉其洁,牡丹不足誉其华,月季不足誉其柔,她是我所见最美的姑娘,人美,心美,无一处不美,没有她,我简直不知道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她是我心中的女神。” <br><br>王平猛然问:“她是越南姑娘?” <br><br>陈国生点点头。 <br><br>“是不是那个曾到寝室里找过你,还在国庆节上唱过歌的那一位?” <br><br>陈国生笑道:“你记得倒清楚!” <br><br>“我早就怀疑她是你的那位,只是你死不承认罢了。” <br><br>陈国生叹口气说:“不是我不承认,我是爱她的,她也许还不知道,我爱她竟有如此之深!不过我从未向她表达过,我不知道她爱不爱我,我也从未打听过她有没有恋人。” <br><br>王平有些困惑,“她对你怎么样?” <br><br>“好象是不错的,可我不敢确定。” <br><br>“好象是?” <br><br>“她对谁都很热诚,别人有困难,她总是相助,一点小心眼儿都没有,不像有些姑娘。” <br><br>“她对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br><br>陈国生抱着头说:“我最苦恼的就是这个,她对我似乎特别又似乎不特别,一点也捉摸不透。有时候觉得她的一言一行都在向我暗示,她爱我,有时候又觉得根本没这回事,完全是自己疑神疑鬼,我不知道我神经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br><br>王平皱着眉说:“她给你悄悄塞过纸条没有?” <br><br>“没有。” <br><br>“一起说过什么悄悄话没有?” <br><br>“好象……没有。” <br><br>“好象?” <br><br>“有件事我很犯难。”陈国生鼓鼓勇气,心想这事跟老友说说也没啥了不起,他就把自己第一次求爱的前前后后仔细描绘给王平听。 <br><br>王平听完了,肚子都差点给笑破了,在地下直打滚,陈国生不好意思了,给了他一拳,“有什么好笑的,你再笑,我不说了。” <br><br>王平强忍住笑,大口大口地喘粗气,断断续续地说:“真想不出,你竟也有胆小的时候。” <br><br>“我还没说完呢,令人费解的是,几天后,她也来向我说了同一句话,似乎也出现了间断。” <br><br>王平一听,猛跳起来,“是真的?你细细地讲给我听!” <br><br>于是陈国生又把黎芳来访的情形叙述给王平,王平一听完,一拳擂在草皮上,“我敢打包票,她也爱上你了!” <br><br>“真的?”陈国生两眼放出异彩,企望已久的幸福就在眼前,他怎能不高兴,不过,由此他又产生了疑问,“你不是耍我吧!” <br><br>“哎呀,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跳蚤──明摆着的吗,她是在向你表示,她明白了你的意思,她也同样爱你,否则,她说那句话既无前文、又无后语,是什么意思?” <br><br>听了王平煞有介事的分析,陈国生直觉得非常有道理,他一下扑在王平的身上,又打又闹,“谢谢你,太谢谢你了,这下我可放心了。” <br><br>正嘻闹间,陈国生突然听到不远处的树林中有人“噗哧”地笑了一声,听声音很熟悉,仓促间又想不出是谁,忙站起来循声搜寻,瞅了半天,却一个人影都没有,便扭头问王平,“你刚才听到什么没有?” <br><br>王平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哇。” <br><br>陈国生咕浓了句:“奇怪,刚才明明听见好象有人在笑,怎么这会儿又没人了。” <br><br>“你太高兴了,大概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吧。” <br><br>陈国生一屁股坐下,很快就把刚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现在已完全憧憬在对未来幸福的追求中,发达的大脑在紧张策划着自己应采取的行动计划。 <br><br>王平见他一时出了神,就笑了笑,躺在草地,任凭微风的吹拂。他睁了会儿眼,突然神经质似地坐起来,连拍陈国生的胳膊,“刚才光顾和你乐去了,差点忘了大事。” <br>(二十三) <br><br>王平的大事有两件,一是他的恋爱违反了部队纪律(部队规定营以下的外籍干部、战士不准在驻地附近谈恋爱,王平此时的驻军在广西,而他是一个云南人),二是他家里给他订过一门“娃娃亲”,而他对此是不满的。 <br><br>“你一向足智多谋,给我出出主意吧!” <br><br>“别给我戴高帽子,对此我也缺乏经验,问题的确很麻烦,娃娃亲倒好解决,先斩后奏,别人想干涉也来不及。” <br><br>王平苦笑道:“我头疼的就是这门娃娃亲,人家已等了我三年了,农村一般人家像她那那个年龄早出嫁了,我来个秘而不宣,结婚后再告诉她,岂不害了人家?再者我不愿伤二老的心,我在外还好说,我的父母在家恐怕就要挨人家的骂名了。” <br><br>“什么骂名?” <br><br>“陈世美呗,当初说得好好的,现在你考上了学,跳出了农门,就把人家抛弃了……乡里人什么话骂不出来?” <br><br>“你估计你的父母会同意你的做法吗?” <br><br>王平奇怪了,“他们就是同意了,也不管用啊。” <br><br>陈国生一拍大腿,“只要他们能同意,一切就好办了,你把实情告诉他们,由他们去通知那门娃娃亲,让她早找出路。担点骂名又有什么了不起,结婚可是一辈子的事。其实,我还是挺同情陈世美的。” <br><br>王平张大了嘴巴,“你同情陈世美?” <br><br>“因为他是我本家。” <br><br>王平长叹了一口气,说:“你同意了我的做法,我还怕人家骂什么?只是我父母自尊心甚强,绝不会对我让步的。” <br><br>陈国生抱着头苦思冥想了会儿,才说:“你告诉她你有娃娃亲这件事了吗?” <br><br>“还没有告诉她,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br><br>“我看很有必要,这种事想瞒是瞒不住的,你首先得征求她的意见,如果她不赞同你的行为,我看此事就算完了,然后你背着父母和订娃娃亲的人家谈判,由我出面,必要时还要由她出面,软硬兼施,争取能够悄悄解决,免得到时候出麻烦。” <br><br>王平不响了,手不断地揪草,直到揪了一满把,才断然地说:“就按你说的办吧!不过,就要麻烦你了。” <br><br>“麻烦我是小意思,”陈国生慎重地说,“违反部队纪律才是主要的,你打算如何解决?” <br><br>王平笑嘻嘻地说:“这倒好办,蒙混过关,等我转业后再公开,到那时部队可就鞭长莫及了。” <br><br>“蒙混?说倒容易,你能保证不被部队发现吗?目前,她可是每天都在给你写信。” <br><br>“我可以保证,管分发信的同志是我的云南同乡,我和他说好了,我的信一来就马上交给我,绝对不给别人,再说她也知道这条纪律,平时没事是不会到部队来找我的。” <br><br>陈国生一戳他的额头,险些把王平给点倒了,“你可别大意失荆州,这种事给上级知道了,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br><br>王平“嘿嘿”笑了两下,没有做声。 <br><br>陈国生又想起了一件事,“你别高兴得太早,结婚后的两地分居你考虑过没有?” <br><br>王平一惊,“这倒没考虑,不过你更糟糕,两国分居都在谈,我两省分居算什么?” <br><br>陈国生微微一笑说:“我的事如果能成,我就打算呆在越南,一辈子不走了,你能保证呆在广西吗?别给热恋冲昏了头!” <br><br>王平挠了挠头,“这事得和她好好商议商议,真是好事多磨,你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br><br>“除非你能再升几级,可以带家属,以你现在的表现和在领导中的映象,我看你一时难以做到。” <br><br>王平翻身跳起,痛痛快快地伸了个懒腰,说:“今天谈得真痛快,好久没有这样畅所欲言了,要是咱们能天天在一起就好了。” <br><br>陈国生慢腾腾地站起来说:“每天在一起就没有这么多话了。” <br><br>他的懒腰还没有伸完,忽听王平喊:“有人!”他忙睁开眼,顺着王平的手指看去,只见刚才怀疑有人笑的地方尚有几根树枝在微微颤动。 <br><br>王平建议去看看,陈国生摇了摇头,说:“二十多米远,等咱们蹭过去时,人家早走没影了,你看清了那人长什么样?” <br><br>王平说:“只看了个背影,那人头上裹着绷带,像个日本武士。” <br><br>陈国生脸色大变,让王平瞅见了,“怎么了?” <br><br>“没什么,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分手了,你把那个娃娃亲的资料给我。” <br><br>王平递给他一张纸,“这是她和她的家庭简介,我对她了解也不多,直到我上了军校后,我才知道她是我老婆。” <br><br>陈国生小心叠好塞入内衣口袋,说:“下次你可一定要把《虹桥公墓》下半部带来,否则我饶不了你!” <br><br>王平指着蓝天说:“老天在上,若我王平食言,当五雷轰顶!” <br><br>二人一路大笑而返。 <br><br>王平走后不到两天,防空形势又起了新的变化,美国人改进了“百舌鸟”导弹,在导弹上加装了记忆电路,发射后,即使导弹上定向接收机突然收不到电波,但导弹的记忆电路会立即锁定导弹的舱面,控制导弹按原航向飞行,对炮瞄雷达威胁甚大。尽管雷达兵富有牺牲精神,不顾“百舌鸟”轰炸,快速跟踪,与敌机同归于尽,但纵中国之大,人口之多,也禁不起这个损失,不得不采用光学瞄准具指挥高炮射击。 <br><br>依仗新“百舌鸟”导弹,美国飞机又开始光顾吴化铁桥了,在这种形势下,陈国生营被调回吴化铁桥,又加入了残酷的地空大战中。 <br><br>由于雷达受压制,高炮部队、导弹部队的命中率都甚低,敌机气焰嚣张。陈国生一恼火,干脆亲自上阵*作高射炮痛击飞贼。他的个人技术好,在其他炮手的配合下,高炮打得相当准,不到三个回合就击伤了一架敌机。陈国生正打得高兴,通信员上来报告说营部中了燃烧弹,请求要不要组织力量抢救,陈国生咬了咬牙说:“不必了,由它烧去。” <br><br>通讯兵鬼得很,又去请示黎芳,不过把陈国生蒙在鼓里。战斗结束后,陈国生拖着疲倦的身体下了阵地,满以为营部给烧得一干二净,他的红木箱──父母留给他仅有的遗物也奉献给火神了。殊不料,他刚坐在一块岩石上“呼啦、呼啦”扇风时,通讯员就扛着一只木箱上来了。陈国生定晴一看,正是他的心爱的红木箱,不过一箱角给烧焦了。不由大喜过望,忙上前接住,连声问是怎么回事。 <br><br>通讯员神秘地一笑,说:“是黎连长派人救的,指明一定要把这个木箱抢出来。” <br><br>陈国生一愣,向通讯员致谢后,就命他把黎芳找来。等黎芳一来,陈国生支走通讯员,沉着脸问:“是你派人救的火吧?” <br><br>黎芳一瞧陈国生的阵势,明白了八成,“哟,我把你的宝贝箱子救出来了,你不但不感谢,还想骂我?” <br><br>陈国生不理会她,“有人伤亡吗?” <br><br>黎芳梳弄着披在胸前的秀发,歪着头,莞然一笑说:“没有,要是有了伤亡,你还不扒了我的皮呀。” <br><br>陈国生给她弄得哭笑不得,他耐着性子说:“要注意影响,为了一只木箱伤亡战士太不值了,你以后注意点。” <br><br>黎芳把头发向后一甩,“大尉同志,没事了吧?” <br><br>“没事了。” <br><br>她走了两步,又回头一笑,“别假正经了,要真的把你的箱子烧了,你的心不疼死才怪!” <br><br>陈国生还来不及回答,她已经走远了,他发觉黎芳比以前放肆多了,看来跟王平说的话,她是偷听无疑了,想到这儿,陈国生的脸不觉红了半截。 <br><br><br>(二十四) <br><br><br>王平的运输连输送“粮食”来了,陈国生闻讯,不顾大战方休的疲劳,匆匆去找王平。他左躲右闪,穿过搬运弹药的人流,按老规矩直奔第一辆车,原先王平总开第一辆车,而且没其它的事的话,肯定在检修车辆了。 <br><br>陈国生和几个修车的战士打过招呼后,便兴冲冲地连声吼:“蜀国大将!蜀国大将!”喊了几声,无人应,不觉诧异起来了,如果王平不应,他手下的战士也会应的,甚至会帮他喊人,这次却不同,运输连的战士默默地注视着陈国生,头耷拉着,仿佛刚进行一场激烈的运动。一种不祥之感涌上了他心头,他慌忙就近揪住了一个战士,连声问:“你们连长呢?” <br><br>那个战士没做声,一行热泪滚滚而下,把陈国生的心都冲凉了,“你说呀,你们连长呢?”他几乎吼了起来。那战士呜咽着说:“他……他……牺牲了。”说完便把头歪在一边痛哭起来。 <br><br>这不啻如晴空响了一声炸雷,震得阵国生摇摇晃晃,他万万没有想到王平竟会先他而去,刚才他还以为是谈恋爱的事败露给撤了职呢。他拚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挣扎着走了两步,倚在一辆汽车的车头上,如大病了一场,他的喉咙里像塞了一块什么似的,含糊地问:“他怎么死的?” <br><br>那战士抹着眼泪说:“我们快过桥时,敌人的飞机就来了,来不及进防空洞,就把车疏散在河滩上,不料狗日的一个燃烧弹击中了我们的一辆车,连长他…他就冲上去把那辆着火的车开进江里去了……连个衣服片也没找着……”话没说完,周围的战士全哭了。 <br><br>王平为了车队的安全,牺牲了!陈国生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他是永远不会再见到王平了,他的挚友! <br><br>正悲痛间,一个小战士捧着一个笔记本来到陈国生面前,小声说:“陈营长,陈营长。” <br><br>陈国生抬起朦胧的泪眼,一看对方,认出是王平连的通讯员,便问:“什么事?” <br><br>小战士把笔记本递给陈国生说:“这是连长临走时塞给我的,说一定要交给你。” <br><br>陈国生忙接了过来,打开第一页,第一行上工工整整地写着“虹桥公墓(下)”,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悲痛了,就跌跌撞撞地返回了他的草房,一头倒在床上,任凭眼泪痛痛快快地流。往日的一幕一幕奔涌而来,尤其是最后一次长谈的情景,他怎么也不会料到那竟是最后一次,老天不长眼啊! <br><br>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惊醒过来, <br><br>翻身跳起,抹了抹通红的眼睛,一瞧,原来是黎芳,她端着一只热汽腾腾的大海碗,细声说:“国生,你已经两顿没吃了。” <br><br>陈国生一愣,这才发觉天已经黑了,也就是说他竟哭了四个多小时!他匆匆接过碗,“呼啦”扒了两口,又抬起头,嘶哑着说:“黎芳,我打算请个假,明天随运输连回中国。” <br><br>黎芳为难了,“这怕不行,军情这么紧急,团长不会同意的……”陈国生固执地说:“不管怎么样,我一定得回去一趟,再说也没有什么新情况,付营长在,完全可以应付。” <br><br>黎芳想了想,说:“好吧,我去给你请假,你可要注意身体。”第二天,陈国生作为越南地方政府的慰问代表,随运输连一起返回了久别的中国。 <br><br>陈国生在那个战士的带领下,进了王平住的小屋子。几天没人住,桌子、墨水瓶、书上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陈国生怔怔地站了半晌,正巧外面有人喊:“王连长,信。”小战士忙跑了出去。陈国生在屋里只听见外面一阵窃窃隅语后,小战士便匆匆跑了回来,对他说:“陈营长,这是连长的一封信。” <br><br>陈国生接过来,翻来覆去把信封看了一遍,表面上看,字迹粗犷,以为是男人的信,但细细品味,就不难发现,字的粗犷是故作姿态,悄隐妩媚于其中,再留心一点,还可以嗅到一丝隐隐的香气。看落址是桂林XX高中,必是王平的女朋友无疑了,她是再也不会见到她的恋人了。 <br><br>陈国生缓缓地把信撕开,行使着死人的权利,信是这样写的: <br><br><br>“平哥:还好吗? <br><br>小妹已精确算好,信到之日即君回桂林之时,想来你一定很高兴。 <br><br>本来这天小妹是要来看你的,就学校气人,把我们都弄到农村去搞三大革命运动,两个月呢! <br><br>你一定猜不出小妹第一次去清除杂草时的狼狈样吧,说来可能要使你笑得肚子疼,我把菜苗当杂草拔了!弄得老师把我好一顿训。第一次插完秧,累得我躺了两天,你不会笑话我吧。每天同学们都在笑我,我好想你的! <br><br>不过,我也可以自豪地对你说,下回在漓江散步时,我准能赶上你,用不着你催‘走快点’了,我已练出来了。你会问是咋练出来的,挑着担子走快就挨压,我的肩膀都肿了好几天,到今天才消,你肯定心疼了吧!嘻嘻。 <br><br>上回你来的信,我看了好几遍,你想得也太多了。反正此生我跟定你了,什么夫妻两地分居,人家骂你陈世美,我全不在乎!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br><br>不好,又超过警戒线了,你说写多了,容易被人家发觉是情书(如果算是情书),我就不写了,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等过一个月我就可以回桂林了,你可一定要到我家去,我妈妈一直在念叨你。你哪一天能喊她声‘妈妈’,她一定会高兴坏的。 <br><br>此致革命敬礼!!(敬军礼我比你标准) <br><br>你的好笑的幻想家 <br><br>一九七二年*月*日” <br><br><br>信不长,很快就看完了,不觉眼泪淌了一纸,把日、月全打湿了。 <br><br>小战士在一旁担心地问:“怎么了?是谁来的信?” <br><br>陈国生掏出手帕,擦干了眼泪,并说:“没什么,是他的一个朋友来的。”说完,他掏出火柴,划着,按王平的方式烧了这封信,让这一页永远过去吧。 <br><br>看信烧成了灰,陈国生又寻来一鸡毛掸子,掸去桌子上的灰尘,打算给王平的“好笑的幻想家”回封信。刚摊开信纸,他立即想起他还不知道人家的姓名呢,只得放下,转而收拾起王平的遗物来。外面的书、本子很快收拾好了,陈国生便问小战士:“有王连长的钥匙吗?” <br><br>小战士摇了摇头说:“我去找块砖头来。” <br><br>“不必了。”陈国生捏好抽屉边上的锁,一叫劲,连锁带铁款子一齐拽了下来,随手扔进旮旯里。打开后,凡涉及到这个“好笑的幻想家”的信、书、照片都一把火烧掉。最后,他从一个笔记本里发现了一张署名的照片,想是“好笑的幻想家”第一次赠给王平的,看名字是“蔡英”,名字挺神气的。 <br><br>王平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正准备给蔡英写封信,外面有汽车的鸣叫,是催他的,他忙匆匆写了几个字:“蔡英同志,王平已牺牲在越南,你好自为知吧。”叠进信封,填上地址“桂林XX中学”,交给了小战士,“你去把这封信发出去,别给别人看。” <br><br>小战士应了声就出去了,看他的背影消失了,陈国生才拎了箱子,和王平的上级、一人营长及两个有关人员一行四人坐汽车去王平家。走在弯弯的山道上,除陈国生外,其余三人都有些气喘了,那个营长有些怀疑地说:“你不会搞错吧,走了这么远了,净是山。” <br><br>陈国生扫视了一下周围的景物,恰是入越前他陪王平一起回王平家时走累了,大骂王平的地方,便有些伤感地说:“不会的,任何地方只要我走过一遍就绝不会忘记的。”他指了指路旁的草坡说:“我和王平曾在那里歇过,咱们也歇歇吧。”说着,王平小妹王燕那调皮可爱的样子又不觉浮现在脑海里了。 <br><br>三人早累了,一听此言如获大赦,纷纷躺下,揉腿的揉腿,捶足的捶足,那个营长挨陈国生坐着,小声问:“还有多远?” <br><br>陈国生向东方望去,太阳才两竿高,尚懒洋洋地挂在天空,透着青春的红晕,“大约天黑前可以赶到王平家。” <br><br>三人听了脸色都变得苍白,自顾想心思,也不管人家说什么。陈国生也问营长:“给王平评了功没有?” <br><br>营长摇了摇头,陈国生也就不再问了。 <br><br>他们紧走慢赶,终于抢在太阳落山之前进了村。陈国生发觉村子变化不少,王平家前的小泥塘已被整平,旁边一株大榕树上挂着一口铁钟,看来是座会场,正对王平家的是公社所在地,红砖明窗,比起它周围土砖砌的又黑又暗的农舍,端的是仪表非凡,颇有大家风范,门两侧的墙上书写着字字如斗的标语:“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br><br>两个公社干部接待了陈国生一行,本打算闹个酒席招待招待,被陈国生拒绝了。王平家就在对门,若不是考虑到他家很可能无力招待四位大军官,早就去了。 <br><br>陈国生略略吃了一点,便放碗了,他的心口堵得慌,想到王平的白发母亲,幼小的妹妹,鼻孔就酸了,王平去得太早了! <br><br>他们去王平家时,天已经黑了,启明星悬在西边的天幕,静视着将要上演的悲痛的一幕。 <br><br>首先,由王平的营长语调沉重地将王平之死通知给二老,并未出现陈国生所想象的场面。父亲听完了,一声不吭,只一个劲地“咕咕”吸水烟,而母亲也只把昏暗的油灯拔大了而已,谁也没吭声,气氛异常地沉闷,陈国生想说两句,一时却又无从说起。一群小把戏围在门前,叽叽喳喳地,不时争着什么,陈国生烦燥地站起来,不客气地把他们全轰走了。回座,王燕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依偎着他,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br><br>陈中生借着一闪一闪的油灯打量了一下王燕,几年不见,她长高了不少,由一个黄毛丫头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胸脯也鼓起来了,若走在外面,准认不出来。王平如果在,也会惊呀不已的!可惜王平再也看不到他挂念的聪明伶俐的小妹了。 <br><br>陈国生眼一红,泪水又差点下来了。王燕恰在这时问:“哥回不来了?”他痛苦地点点头,顺势抹去滚在眼圈里的眼泪,沙哑着嗓子说:“永远不回来了。” <br><br>他抬起头,和王燕一对眼,心不由得一颤,小姑娘的黑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包含着怨气,仿佛是陈国生杀了王平似的。陈国生忙躲过,心里暗自有些后悔不该来这一趟,把自己的痛苦转嫁给王平的家人。 <br><br>部队里的、公社里的干部相继说了些安慰的话,营长暗自踢了陈国生一脚,意思该他代表越南地方政府慰问慰问了。陈国生慌慌站起来,一开口,方知不妙,他把人家教给他的话全忘了!稀里糊涂中,他开口说道:“我是王平的老战友,老同学,感情很深,咱们俩无话不说。王平是您的儿子,我和我的战士们也是您的儿子,您就是我们的亲生父母。王平死得很英勇,他为越南人民的解放事业而死,是值得的,越南人民是不会忘记他的。我本人作为他的战友,是一定要为王平报仇的,他死了,他的炮弹是不会死的……” <br><br>他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通,待他坐下时,门“吱呀 ”开了,进来了一位农家女子,她进来后一动不动地倚在门上,只呆呆地看着他们。王平的父亲吃力地站起来,说:“她就是平儿未过门的媳妇,孩子,进来吧,见见部队上的同志。” <br><br>陈国生一惊,忙张目打量这位王平生前不满、而又不敢说的“娃娃亲”,她毫无动人之处,更谈不上有什么特别之处,看上去很老实、很能干活。陈国生曾煞费苦心准备了不少谈判方案,现在全用不上了。 <br><br>她嫁给王平,会是一位贤妻良母,但决不会使王平快乐,可怜的她也许还不知道王平并不喜欢她。慰问完毕,陈国生将王平的遗物悄悄交给王燕,嘱咐她放好,不要给二老碰见伤心。王燕说了句:“知道。”就走了,并无二话。陈国生无趣地回了公社,上了床后始闻王平家有幽幽的哭声,一夜未绝。 <br><br>(二十五) <br><br>车队轰隆隆地从陈国生身旁驶过,激起了漫天的灰尘,盖了陈国生一身,他气恼地冲车队挥了挥拳头。他本来是有车送的,但他想实地勘测一下这条战略公路的地形。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段公路的防备迟早要落到自己营的头上。 <br><br>走了十多里,伤腿有些隐隐作痛,正巧前面不远出现了一个村子,陈国生便打算去喝口茶歇歇再走。主意打定,腿一拐,便岔入了小路,往村子走去。小山村看来不甚远,走起来却甚麻烦,小路东岔西拐,绕来绕去,第一次走还真不容易。陈国生走着、走着,走到一个小山包上去了,小路也消失在亚热带的灌木林中。沮丧之余,他捡了段枯木,折了枝芭蕉叶打扫了一下,打算坐下歇口气。可就在这时,熟悉的“嗡嗡”声传来,他立即听出,来的敌机不少于十架。 <br><br>“他**,这么好的交情,走哪儿跟哪儿。”他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了一顿,然后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左右一扫,发现了一个口对着小村子的石洞,便走过去了,但还未进洞,大地就开始了颤抖,敌机开始扔炸弹了。 <br><br>陈国生蹲进石洞,舒舒服服地翘起二郎腿欣赏着敌机的特技表演,可惜还没看五秒钟,他突然发现一排凝固汽油弹扔在小村子的周围,激起了冲天的大火,团团裹住了往外冲的人群,所有的男女老乡都立即变成了火人,在火中辗转挣扎,痛苦万状。陈国生一见大急,他不管是什么树,折了一抱,就抄直奔小村子而去。 <br><br>然而汽油弹可不是好玩的,区区树枝树叶对之根本无济于事,倒险些把他也烧着了。由于火势太大,陈国生冲了几次也冲不进去,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里面的火人呼嚎挣扎,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身后突然有一个小孩大叫“妈妈”、“妈妈”,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不顾一切地冲进了火窟,但还走两步,便被火舌燎倒了。陈国生大急,他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了火海里,奋不顾身地抱住了那孩子,忍住大火的炙烤,一下、两下……往外滚,火、烟包住了他,浑身上下都感到极度的疼痛,胸膛像要炸裂了一般,怀中的小孩如泰山般沉,每滚一步都要付出惊人的努力……身子极度的疲乏,黎芳出现在他眼前,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麻酥酥的,甜甜的声音在耳旁响着:“睡一下吧,睡一下吧,你太累了……”但陈国生的神智此刻显得异常清醒,他清楚自己不能躺下──两条人命!强烈的求生欲驱使着他顽强抗拒着死的诱惑,一下、两下,向火堆外滚,两腿也失去了知觉,头发也烧着了,……猛然一股新鲜空气涌来,他痛痛快快地吸了一大口,心底一个声音在高呼:得救了!他拚尽最后的力气将怀中的孩子向外推出后,剧痛的大脑就再也撑不住了,头一歪,昏了过去…… <br><br>这时,两只脚上一阵刀扎般的疼痛传到大脑来,自己还活着!疼痛,生命的孪生兄弟,太感谢你了……陈国生恍悠悠地睁开眼,一张美丽的面庞映入了眼帘,那明亮、焦灼的眼光,那精巧的小鼻子,红润的、充满美感的嘴唇,那甜重、均勺的呼吸……是黎芳!他用力咬了咬嘴唇,想证实是不是幻觉。 <br><br>“他醒了!”黎芳的脸离去了,她在兴奋地大喊。陈国生费力地歪过头,黎芳正扭过身躯在招呼医生,她的身旁依偎着一个蓄小平头的男孩,正盯着他,见他醒了,连蹦带跳地拍着手喊:“叔叔醒了、叔叔醒了!” <br><br>陈国生无力地冲男孩笑了笑,表示感谢,他收回双手,一撑床板,想坐起来。黎芳发觉了动静,忙两手扶住了他的肩膀,轻柔地按下, <br><br>“歇着吧。” <br><br>“这是什么地方?” <br><br>“医院。” <br><br>陈国生一惊,又要起来,“我迟到了,快扶我起来,我要去部队。”黎芳笑了笑说:“你放心吧,部队有人管,战斗任务不重。”“别瞒我了,敌人已在轰炸‘胡志明小道’了,部队一定很忙。” <br><br>他一用劲,脚又钻心地疼起来,不觉皱了皱眉头,黎芳慌忙喊:“医生!医生!” <br><br>一名女军医小跑步上来,看了一眼陈国生,说:“不要乱动,好好歇着。” <br><br>“医生,我负了什么伤,要多久才能好?” <br><br>“你的两条腿都被烧伤了,不过不要着急,过不了多久就会好的。”女军医说完,替陈国生掖掖被子就走了。 <br><br>陈国生无法,一偏头,瞅见那个小男孩还站在床边望着他,就笑着问:“小孩,叫什么名字?” <br><br>“我叫小石头。” <br><br>“小石头?准是小名,你父母呢?” <br><br>“都被火烧死了。”小孩眼泪汪汪的。 <br><br>陈国生这才明白这小男孩就是他救出的孩子,可他朦朦胧胧记得抢那孩子时,曾无意中碰过人体最隐秘的部位,好象不是男的,也许自己感觉错了,他没深究。 <br><br>“你没受伤吧?”陈国生伸出一只手把小孩拉到眼前细细端详,小男孩长得挺秀气的,十分惹人喜爱。黎芳在旁边答道:“小姑娘没事,你放心吧。” <br><br>“是女孩?”陈国生把头转向小石头。 <br><br>小孩点了点头。 <br><br>“怎么这付模样?” <br><br>小孩低声说:“妈妈喜欢男孩,就把我当男孩子养。” <br><br>陈国生一乐,越南同中国一样,重男轻女也怪严重的,又问:“你家除了父母,还有其他人没有?” <br><br>“有个妹妹,和妈妈一起被烧死了。” <br><br>黎芳插话说:“她那个村子除了她,全被烧死了。” <br><br>陈国生望着这个不满十岁就成为了孤儿的小女孩,心酸了,他捏起拳头说:“叔叔会替他们报仇的!替所有的人!”小燕含恨的目光在他眼前闪过,这笔血帐是一定要讨回来的,他对黎芳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回部队吧,已经缺了个营长,再缺个连长,可怎么得了!” <br><br>黎芳不放心地问:“你一个人……” <br><br>“不是有医生吗,我住过院,有经验,你放心走吧,我死不了。” <br><br>黎芳无奈地一笑,“那我就走了,你可要安心养伤。” <br><br>“别忙,别忙,我们营现在的任务是什么?” <br><br>“保护公路,敌人改变了战术。” <br><br>“好吧,你们可以走了。” <br><br>黎芳依依不舍地领着小石头走了。 <br><br>她们一走,陈国生的大脑就急剧运转开了,“胡志明小道”蜿蜒穿行于崇山密林之中,从高空是很难发现的,而他碰上的敌人那次轰炸却又相当准确,还正巧有车队通过,难道有间谍?还是有其它什么原因? <br><br>不待伤好全,陈国生就迫不及待地撑着一支拐杖回部队了。正如他所想到的,局势相当严重,这条战略公路已挨了八次袭击,损失不小,防卫力量不足,只能抽出他们营保护20公里的公路安全,力量分散,如杯水车薪。 <br><br>陈国生一回部队,就把连长们召集在一起,听取他们汇报情况。黎芳简介了一连的情况后,语气不肯定地说:“会不会有特务搞鬼?” <br><br>陈国生摇了摇头,费力地撑起身子,右手拍拍地图说:“你们看,八次受袭击的地方相距甚远,且地方对特务防范甚严,敢公开打信号是不可能的。另外敌人轰炸的地点相当准确,光凭一纸情报是无法做到的。我住院时,曾听几位伤员同志说,最近几天,美国飞机扔了不少不会炸的‘臭弹’。” <br><br>他以拐杖为轴心转了个圆圈,面对大家说:“众所周知,美国佬的技术相当发达,很少出现臭弹,因此,我猜想事情的奥妙很可能就在这个‘臭弹’上,极有可能是种信号器,我希望大家回去后,组织战士收集‘臭弹’。” <br><br>散会后,黎芳仍坐在原处,等其他人走后,不满地说:“你的伤还没好,怎么就出院了?” <br><br>陈国生撑着拐杖一拐一拐地走到她身边,笑嘻嘻地说:“外面炮火连天的,我哪儿躺得住?你额头上的伤好了吧!” <br><br>“早好了,你还是*心一下你的伤吧,腿还疼不疼?” <br><br>“报告连长,右腿完全好了,左腿尚在奋战,但感觉良好。” <br><br>黎芳轻推了他一掌,娇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br><br>“好消息可以先放一放,什么时候都可以让我高兴高兴,你还是谈谈小石头,她在你身边过得还好吧?” <br><br>“小丫头还挺磨人的,对什么都好奇,一天到晚问这问那的。 <br><br>陈国生笑说:“求知欲蛮强嘛,这样吧,把她给我,我来给她上课,从小学开始。” <br><br>“你够忙的,还是我来教吧。” <br><br>“说句大实话,连长要比营长忙些,这样吧,你教她越文、中文,数理化我包了,争取把她培养成一个科学家。你们国家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把人都打成了兵油子,该为和平建设准备些人才了。” <br><br>黎芳憧憬道:“战争结束了,我就去教书,为祖国尽可能多地培养人才。” <br><br>“我就去当工程师,越南的水利资源很丰富,我弄了些水电方面的教材,正在自学呢!打完仗,专门修水电站。” <br><br>“你想得倒挺远的,该告诉你那好消息,上级采纳了你的中策,已开始修竹桥了。” <br><br>陈国生凝视着远方起伏的山峦,面无表情地说:“早用此计,王平就不会死了。” <br><br><br><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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