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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捕 作者:西村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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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9 21:05:56 | 只看该作者
杜丘划着小船出港时,已经过了午夜一点。
  这是一个没有月色的夜,只有星星发出幽光。海上风平浪静,漆黑一片。船浆的每一次划动,都使海中那些夜光虫发出的稀薄的、银溶液一般的微光飘摇不已。
  他划了将近一小时,看见了白天看好的那片断崖。在闪烁的星光中,断崖已和大海溶为一体,浑然不分。杜丘轻轻地把船划近一块岩石尖角。仰首望去,断崖犹如帝王的城堡,巍然耸立;漆黑的岩层高悬着,好象淡青色的天花板。
  他尽量不出一声地划着浆,绕过岩石尖角。转过去,就是鲨鱼出没的深潭了。
  除了微波荡漾发出的细碎的水声,潭里死一般的寂静。杜丘用惯于黑暗的眼睛仔细搜寻,却未发现鲨鱼的踪影。
  ——它们都睡了?
  鲨鱼是否有夜间活动的习性,杜丘毫无所知,但愿它们昼出夜伏才好。小船无声地划进了潭里。
  船靠了岸。在铁梯子下面,有一块平整的岩石,是用水泥抹平的。风平很静时,这儿大概是停靠汽船的,上面埋着一根柱子。杜丘把小船拴在桩子上,又卸下了船上的东西。他在伊东市潜水用具商店租来了一套潜水用具,为了防备万一,还准备了猎鱼枪和水下灯。
  他换上潜水服。那是带有帽罩和轻便鞋的简易潜水服。在深冬的海里潜水,没有它是不行的。穿上合成橡胶的轻便鞋,走起路来毫无声响,对于潜入研究所是再合适不过了。
  当然,这也是考虑到万一可能出现的情况。当迫不得已海上逃走时,穿普通外衣极不灵活,在游到小船之前,难以躲过鲨鱼的进攻。而且,寒冷也将把他的身体冻僵。
  换上潜水服,身体顿时感到轻了许多。潜水服紧贴着皮肤裹住身体,使他从紧迫的压力中产生出一种漂浮感。
  杜丘仰头看看铁梯子。在黑漆漆的悬崖上方,只有星星在闪动。敌人的营寨,正在黑暗的幽冥中沉睡。
  他的脚踏上了铁梯子。两手刚一触到梯子上,立刻有一股冷气袭上全身。他慢慢地爬上去。随着身体的上升,他感到头上好象有一块令人恐怖的黑布正在急速绞紧,在最上面形成了一个圆锥形的狭小的尖角。回头望去,在远远的深潭之上,映不出一丝星光,甚至连小船的影子也被无边的黑暗吞没了。
  有陷阱吗?也许,等他爬到顶上,铁梯子就要被警卫推向夜空。这种不祥的念头,一闪而过。
  他似乎感到,自己即将从二十多米高的昏黑的高空,哀号看跌进鲨鱼群集的深渊。
  杜丘咬紧牙关。恐惧,加上漂浮感,使他的手脚感觉失常。爬到中途,他忽然想起了从日高牧场草原,冲向无依无靠的夜空时的情景,想起了起飞的一刹那间那种不堪忍受的孤独感。和那一刻想比,与其说这是断崖绝壁,勿宁说它就是平坦的大地。
  爬到顶了!他向周围扫了一眼。万赖俱寂,研究所仍在沉睡之中。大楼门就在跟前,他踏着草坪向门口走去。轻轻一转把手,门开了,他溜进去。
  ——成功了!
  对于如此轻易的成功,他感到有些扫兴。前面那样戒备森严,围上铁蒺藜,甚至在高墙上装上电线,可背后却留下明显的漏洞。也许,他们根本没想到有人竟敢从鲨鱼成群的海上钻进来?
  或许,这又是一个圈套。
  他用电筒照杠向前走。尽管是瓷砖铺的地面,但穿着合成橡胶的轻便鞋,一丝声音也没有。长长的走廊两侧,整齐地排列着一个食房间。有几扇门上挂着研制科的牌子,发出一股浓烈的药味。
  另外几扇门上,挂着资料室的牌子。他试着转了转把手,竟然也没上领,于是推门进去。
  在手电光下,他看到一张桌子上摆着一台复杂的机器,象是缩微胶卷阅读器。再里面是一个书架,塞满了世界各国的药物学文献和书籍。面对着这些,杜丘感到无从下手。刚刚潜入这里,在他心里就过早地产生了一种失望感。如果是个内行的专家来到这里,情况就不同了,而杜丘却完全是个门外汉。即使进来了,又能发现什么呢?
  他离开资料室。凹字形的走廊,仍是一片寂静,好象又已设下的圈套。整座大楼都死一般的沉寂。有一条楼梯通向二楼,但他没去,继续往前走。沿着走廊向左拐,是药理研究科,有几扇门上挂料牌子。
  传来一丝细微的声响,杜丘停住了脚步。声音就来自跟前的一个房间。
  ——是警卫室?
  没有别的动静,只有细微的声响,还断续地在静溢的夜色中回响。那好象是一间实验动物饲养室,杜丘放下心来。他悄悄走近前,把门推开一道缝,用电筒照了照。那是小白鼠的饲养室,笼子里养着大批小白鼠。有些还做着记号,标明正在进行某种实验。
  他顺次打开那一排房间,有的屋里是兔子,也有的屋里是老鼠,房间里都装着暖气。
  杜丘打开第四个房间,一看到那些东西,他差点喊出声来。
  ——蜘蛛!
  那里有数不清的蜘蛛,每个小笼子里装着一只。有小蜘蛛,也有凶狠的大蜘蛛,甚至还有长满长毛的南美毒蜘蛛,都无声地伏在笼子里。在手电光下,它们的姿态更加令人恐怖。
  寒气袭来,杜丘骤然感到一阵战栗。
  这战栗,还有另外的原因。那就是,他想起了朝云家树上受公害影响的蜘蛛拉起的那些蛛网。在市区,大蜘蛛并不多见,但却偏偏在朝云家拉了那么多网。尽管还搞不清其中的奥妙,但是,与跟前这令人厌恶的景像,难道没有什么联系吗?
  和矢村的谈话,也浮现在脑海。矢村认为朝云案件的关键是要搞清蜘蛛网,这到底有什么根据呢?
  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惧掠过全身,他凝神注视着隐蔽着凶险和邪恶的夜色。
  ——这研究所里肯定有奥妙。
  在蜘蛛那可怕的形象刺激下,他似乎产生出一种预感。
  尽管矢村来这里进行过调查,但他并未发现横路敬二与东邦制药公司有联系的证据。即使有证据,也早被酒井付之一炬了。矢村知道从正面难以攻破,所以暗示杜丘潜入内部。然而,且不说矢村,就连杜丘自己也没抱什么希望,因为明知证据肯定早已被破坏了。
  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此刻,杜丘感到自己内心涌出一股预见力。他越来越感到,在烟与蜘蛛网、蜘蛛网与朝云家、横路与酒井之间,隐藏着某种必然的联系。
  这儿就是连接酒井与横路的链条中关键的一环,这儿有解井朝云案件中阿托品容器之谜的钥匙!在这种预见力的作用下,对于蜘蛛那奇丑无比的圆鼓鼓的大肚子,杜丘也不再感到那么厌恶了。
  他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离开饲养室,沿走廊向前走去。再前面就是大门,左面是办公室,屋门没上锁,他走了进去。杜丘准备对办公室彻底搜索一番。研制科、资料科、药理研究科,他都没有碰。此刻,充满他头脑的预见力告诉他,发现线索的可能性,只存在于办公室。
  办公室有四十平方米大小。研究所依然在沉睡,杜丘想到了酒井、堂塔和北岛,他们此刻可能正在那一幢房子里,搂着女人酣然入梦。
  办公室里有五台投影机,还有一排铁书架和文件柜,有几个柜子和抽屉锁着。工作日志、出缺席登记簿、帐簿、传票——目之所及,到处都是。然而,能说明与横路来往关系的,却只字皆无。他粗略翻了翻,不禁大失所望。解开阿托品容器之谜,难道毫无希望了?
  他看看手表。时间一分一种地过去,已快四点了。他心里蓦地升起一股懊恼的焦躁。最晚四点半之前,他必须离开这里。
  ——希望过高了?
  还有两个上锁的抽屉没有打开。他用带来的螺丝刀撬了下,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响声,但抽屉却没有打开。
  ——有人来了?
  杜丘立刻蹲下身。他听到有点声音传来,像是人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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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9 21:06:14 | 只看该作者
 杜丘关了电筒,蹲伏在桌子阴影里。
  难道听错了?那声音再没出现。他静静地等了几分钟,放下心来,可刚一挪动身体,突然感到有个东西碰在他脸上。定睛一看,原来是挂在桌子腿上的几本记事本。他摘下一本,用电筒照了照。
  封面上写着:蜘蛛饲养簿。
  看到这几个写得歪歪扭扭的字,杜丘立刻紧张起来。他把本子放在地板上,用电筒照着翻看。这很象办事员记的饲养日志,相当杂乱,不过还能看出,上面记着很久以前开始购进蜘蛛的情况。手上的污垢,已经把本子弄得肮脏不堪。
  上面也记了一些有关雌蜘蛛的生育、交尾等略微有趣的事,杜丘详细查看着,然而,却没有任何一处露出横路的名字。
  翻开另一页时,杜丘愕然呆住了,眼睛死死地盯在本了上。那上面写着——
  “八月二十六日,送酒井部长大蜘蛛十只。原定送关西产大蜘蛛,但因无货,送去东北产的、正投给黄菪碱的那种。
  ——八月二十六日送了大蜘蛛?那不正是朝云死的前三天吗?朝云的妻子说过,也就在那两三天时间,院子里突然出了很多蜘蛛网……
  ——这是为什么?
  杜丘关了电筒,出神地凝视着黑暗。他似乎看见,在黑暗的尽头,有一团疑云如同黑点一般浮现出来,向着他急速靠近,越来越大,形成了一片汹涌的黑色波涛。
  在黑色波涛的彼岸,朝云家的宅邸清晰可见。就在那院子里出现市区少见的人蜘蛛拉起蛛网的同一天,酒井义广接到了送给他的十只大蜘蛛!
  ——难道是偶然的巧合?
  忽然间,朝云宅邸的幻影不见了,黑色的波涛也无影无踪。杜丘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象一架转动的水车,发出咚咚的响声。他想起,在朝云死前三天的晚上。酒井义广、北岛龙二还有青山祯介,一同到了朝云家,直到很晚……
  ——他到过朝云家的院子!
  酒井往院子里放了十只大蜘蛛!那是为什么呢?目的何在?不知不觉间,他的脉搏仿佛停滞了。
  杜丘长出一口气,清醒过来。他把记录本装进带来的塑料袋,用一个胶筋套封住口,塞进贴胸的上衣里。只一瞬间,他做完了这一切。
  突然,有一个东西从黑暗中跑来。那是一只狗,它发出尖厉的狂吠。杜丘愕然僵立。狗肯定嗅到了他的气味。他急忙离开办公室。狗在大门外疯狂地咆哮着,用前腿敲打着玻璃门,玻璃眼看要被撞碎了。月光下,露出它狰狞的身影。
  杜丘大步跑出走廊。一刻也不能犹豫,等那些人出来撤掉铁梯子,就是死路一条了。
  他向门口跑去。窗外,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声乱成一团。来得竟如此迅速,杜丘惊异地停住了脚。此刻已不容踌躇,无论如何也要冲出去。
  “谁?!不要动!”
  已跑出大楼的杜丘,不得不停了脚。大楼内外顷刻间灯火齐明。在明亮的灯光下,三名守卫正扼守着铁梯子。他们手中端着猎鱼枪,枪筒里伸出的箭链闪着寒光。
  杜丘转过身。铁梯子这条路已经绝望了,只好跳墙逃走。他向大墙跑去,狗也从后面追来。杜丘一直跑到墙脚下,但墙相当高,拼命跳也够不到顶。狗汪汪叫着扑上来,咬住他的小腿。杜丘握紧拳头对准狗头狠命砸去,把它打了个趔趄。狗发出一阵哀叫。他又趁势狠踢了两脚。
  他已经无路可逃了,端着猎鱼枪的守卫直逼眼前。
  另外一幢房子也喧闹起来,跑出几个男人。
  “不老实就关起来!”
  年青的守卫举枪说道。被逼到墙边的杜丘,还在顽强地一步步挪动着。
  “你是瓮中之鳖了,放老实点!”
  此刻,杜丘确实已成瓮中之鳖。
  “怎么啦,你们干什么?”
  从另一幢房子出来的三个人,跑近守卫跟前。问话的正是酒井。
  “啊,是这家伙!”堂塔定睛一看,大叫着跑开了。他凑近酒井,耳语了几句。
  “什么?!”酒井厉声高叫。声音里充满惊愕。却依然失厉刺耳。
  “你们走吧,到那边去,别让那几个女人出来。酒井向守卫说道。
  他们三人从守卫手中接过猪鱼枪,立刻逼住了杜丘。
  “这家伙,又进这儿来了,可恶!”堂塔恶狠狠地说道。
  “大概,这是杜丘检察官吧?”酒井油腔滑调、神气十足地说,“欢迎你光临此地,杜丘先生。”
  这是一句充满着冷酷和嘲讽的欢迎词。
  “好久不见啦。”杜丘在陆边活动了一下后背,说道。
  “是好久不见啦。告诉你,要是聪明,就不要再垂死挣扎,那没用。这边是高墙,那边是悬崖,下边有虎头鲨。想必你都知道吧?”
  “知道。”
  “看来,白天坐船侦查的就是你啦?在铁蒺藜外面转游的也是你!我们早就发现了,估计也没别人。”
  大腹便便的酒井,全身上下都在嘲弄着杜丘,几乎要把他挤成碎片,真不愧是名副其实的主谋人物。
  “怎么,干什么?你们想劝降?”
  “不,不。”酒井立刻摇摇头,“你是个堂堂的男子汉,让你投降,如此无礼的话是难以出口的。恐怕,你也不会那样打算。”
  酒井嘴里象含着棉絮一样,闷声闷气地笑了两声。
  “嗯,是那样。”杜丘还在慢慢地向旁边挪动着。
  “所以,我想指给你一条路。你是抢劫犯,被追得四处逃窜,而你又是硬汉子,绝不育投降。为了逃命,就得拼命斗争,你已经斗争过,将来还得斗争,直到一死方休。如此说来,死——这大概就是你的归宿了。是吧?”
  “的确。”
  “你还说什么的确!”堂塔气急败坏地说,“今天就是你的末日,这两个字你再也说不成了!”
  “这我想到了。不过,你们想害死我,警察是饶不过你们的!你们这些人不久也会内哄,害我这件事,就会要你们的命!”
  “不必担心。”酒井说,“我们自己不会反目成仇。况且,也不能干杀你这种蠢事。你抵抗到最后,就要从悬崖失足落水,而后则成为鲨鱼的美餐,这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杜丘已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从围墙的尽头能不能跑出去?杜丘悄悄地移近那里。可是,围墙的尽头一直伸出悬崖外,希望成了泡影。
  此刻,他背后就是悬崖。他向那里瞥了一狠,黑洞洞的深渊,不见一丝星光,只有令人绝望的峭壁无情地高耸着。
  那里隐伏着吃人的鲨鱼!
  “我看,杀人是你酒井的拿手好戏。”杜丘一边窥测时机,一边冷静地说道,“你把武川吉晴搞成可卡因中毒,而后则让堂塔把他杀掉,朝云忠志得知此事,也被杀掉,而且,连横路夫妇也全被杀害了。堂塔还把不可胜数的患者推上新药实验台,凶残地害死。而北岛则收受贿赂,放跑杀人犯,并且亲自参与杀害朝云。身为厚生省官员,真是胆大包天。看来,我肯定要死在你手了,你也亲自尝尝杀人的味道。”
  “住嘴,住嘴!”北岛声音颤抖地喊道,“我不知道什么杀害朝云!我只和他们一块去过他家,事先也没商量。至于这次,是他们请我来猎鲨鱼……”
  “还有和女人睡觉?”
  “那……”十足官僚式的弱不经风的北岛,拿枪的手不住抖动。
  “好了,别说了。”酒井制止了瑟瑟发抖的北岛。
  “喂,你还有什么说的?”酒井把枪托抵在肩上,瞄准了杜丘,“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人,痛痛快快进监狱多好,可你太顽固。你是自寻死路啊。不过,你到底还是连可卡因中毒都搞清了,佩服得很。顺便告诉你,杀害朝云确有其事,但证据你们一辈子体想得到。没找到证据就死,你可能很遗憾,但只有这一点不能告诉你。”
  杜丘感到脊背一阵发冷。只要酒井扣动扳机,那就万事皆体。他深知这种猎鱼枪的威力,一旦打中,锐利无比的三角形箭镞,就会穿透身体。在近处,它要比手枪的威力大得多。
  酒井就要射击了,因为他已经不打自招地供认了杀害朝云的罪行。满布杀机的红脸膛,在灯光中凶恶地扭曲着。
  “在你肚子上穿个窟窿吧,然后你就下去。鲨鱼对血腥味最敏感,它们会处理得干干净净!”
  酒井瞄准了杜丘的腹部。
  杜丘的脸上痉挛地抽搐着。
  就在酒井即将扣动板机的一刹那,杜丘的双脚猛蹬了一下悬崖。随即猎鱼枪响了。顿时,他感到全身飘飘摇摇地堕入幽暗的夜空,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凝固了。神经象一根铁丝那样被扭曲卷缩起来,集聚在额头上,留在了空中,而身体飞速掠过悬崖奔腾而下。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划破空气发出的声响在耳际轰鸣。
  “啊,他跳下去啦!”酒井嚎叫着。没有射中的箭镞,挣断了系着它的那根结实的尼龙绳,发出一声钝响,飞向黑暗中。
  “告诉警卫。快用无线电叫汽船!让它快来!”酒井向北岛愤怒地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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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9 21:06:33 | 只看该作者
杜丘的身体掠过悬崖,垂直落下去,他准备就这样一直落到水里。
  开始,他想俯冲入水,因为这种姿式很容易保持不变。但是,从二十多米高的悬崖上,头朝下潜入水中,入水时的冲击势必造成脑震荡。而脚朝下并拢两腿,就不会出现这个问题。不过,水如果不深,就有触礁的危险。在自己如同标枪一样笔直冲下去时,海水有没有能承受二十米落差的深度,他毫无把握。只要有一块岩石伸出,就得一命呜呼。而且,能否正好落进水中也是问题。最令人担心的是,一旦落到那片平整的岩石上,势必粉身碎骨。
  但是,想到要被猎鱼枪射穿腹部,成为鲨鱼的美餐,他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跳崖这条路。
  他身体微微弯曲着向下落去。尽管拼命改变姿势,仍是徒劳。头部很重,越着急上身越下垂,简直成了一只大虾。
  最后,他的整个上身好不容易横了过来。
  转瞬之间,他已落到海里,摔在发硬的海面上。而此时,他恰好横着蜷缩在一起,这种姿势救了他的命。尽管如此,面部和腹部还是被重重地拍打了一下,呼吸骤然停止,引起轻微的脑震荡。但很快他就恢复清醒。身体飞一般向海底沉去。他感到,一旦碰上礁石,腿骨和脊椎势必撞得粉碎,于是伸开了两臂,减低下沉的速度。
  耳里感到剧痛,是水的压力把鼓膜冲破了吧?杜丘咽下口吐沫,耳底毫无感觉。此时,下沉的速度慢了,周围布满气泡,模糊一片,膝腾陇脱。这大概是海底了,好象是一片黑颗辍的礁石呈现在眼前。他身边就是陡峭的岩壁,他几乎是紧贴着岩壁沉下来的。杜丘向上看了看,看不到海面,只有无边的黑暗,层层叠叠,令人窒息地压在上面。他估计自己至少下沉了十米以上。
  此刻,鲨鱼还未露面。
  他的脚碰到了海底的礁石。刚刚站稳,下沉的力量也随之消失。他弯下身,把全身的力量集中到脚上,拼命蹬了一下礁石。不这样,就不能源上海面。杜丘一口气浮上来。简易潜水服具有一定的浮力,再加上他自身的力量,使他迅速升起。
  在岩壁旁边,他浮出水面。崖上还在喧闹不止。他向那块平整的岩石游去,几乎无暇思索是否已脱离危险。手持猎鱼枪的那些人已顺铁梯子爬下来。他急忙带好水下呼吸器。
  铁梯子那边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杜丘赶紧解开小船的缆绳,头上脚步声已经很近了。就在他刚刚踏上小船的瞬间,“嗖”的一声,有个东西从他耳边擦过。那是猎鱼枪发射出的箭镞,杜丘立刻蜷身伏倒。紧接着又是一阵飕飕的鸣响,第二枝箭镞穿透了船舷,海水从破洞里涌进小船。
  杜丘躲在岩石阴影里,向铁梯子望去。在逐渐来临的微明中,他看清有一团黑色的人影正在拾级而下,杜丘也端起了猎鱼枪,然而,他却不能开枪,无论如何他也不想杀人。
  怎么办?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坐小船走,箭镞就会追踪而来。而且,小船半途就要沉没,现在划动已相当吃力了,不会坚持很久。只有下海逃走一条路了。
  ——可是,那里有鲨鱼!
  刚才总算运气,没有丧命,可大腿却被狗咬伤,血流进了衣服里。他知道,血腥味正是鲨鱼的诱饵。
  不下海,和在悬崖上时没什么两样,难免一死。他横下一条心,看了看小船,缆绳也许有点用处,于是拔下插在腿边的航海刀迅速割下,拿着它潜入了海底。他一口气向下潜,同时敏捷地沿着岩壁向旁边移动,警觉的视线向周围扫视。黎明已珊珊而来,但海中却依然漆黑。不知何时,就会有凶猛的鲨鱼,冲破黑暗的帷幕,向他扑来。而他却只带着一枝猎鱼枪、一个水下灯,再加上腰间的一卷缆绳。尽管还有一把航海刀,可用它来同几米长的庞然大物较量,简直是开玩笑。
  ——鲨鱼!
  杜丘停下来,愕然地看着。在前面一片混浊的海水中,露出一个巨大的身躯,好象是一条大船的船底,从他身旁一闪而过。
  总算过去了。鲨鱼的出现,说明它们已经嗅出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杜丘踩水游近海底的一块礁石,极度的紧张,使他手脚感到一阵剧痛,全身酥软。只有大脑还算清醒,但也正在被恐怖征服着。他突然涌起一股冲动,想大叫一声,疯狂地浮上海面,可他还是抑制住了,但心脏却急遽跳动不已。
  恐怖加速了心律,氧气的消耗也倍增。即使运气好,躲过鲨鱼的袭击,但氧气一断,也只好浮出水面。那就无法防备任何袭击,成了一只没脚的螃蟹,只能束手待毙。
  死神从四面八方向他逼近。
  ——鲨鱼又来了!
  他搞不清究竟过了多长时间,当他拼命睁开眼睛,从氧气面罩里向外看去,发现有一条鲨鱼正在逼近自己。只能看到头部,庞大的身躯好象已溶化在黑暗的海水中。那扁平的、妖怪般的脑袋,正对准杜丘直冲过来。他好不容易举起了猎鱼枪,心脏好象停止了跳动。
  鲨鱼的头倾斜着,张开利齿林立的大嘴,箭一般地冲来。那凶猛的气势,甚至连岩石也要咬得粉碎。杜丘狠狠地扣动了板机,身体向一边门去。箭镞好象被吸进了洞窟,消失在鲨鱼口中。
  鲨鱼翻腾着,搅动海水,掀起阵阵旋涡,冲激着杜丘。他拼命地挣扎,以保持身体的稳定。海中浮游的尘埃和细小破碎的海草,在旋涡中掘卷起伏。黑暗中,鲨鱼消失了。
  ——又过去了!
  杜丘刚一闪念,又一个怪异的大家伙从对面袭来。已经躲避不及了,他把猪鱼枪向鲨鱼口中刺去,自己则仰身躲开。“嘎”的一声,鲨鱼咬住了枪身,庞大的身躯游了过去,鱼身紧贴着杜丘的外衣,把他拖出很远。他借以掩身的那块岩石也无影无踪。
  杜丘总算站稳了身钵。险恶的境遇,使他感到必死无疑。在泛出点点微明的青黑的海水中,不知有多少虎头鲨穿行而过,在海底投下了巨大的身影。凶暴异常的鲨鱼,闻到了同伴的血腥气,成群结队地奔来。
  他忽然发现那支猎鱼枪已被鲨鱼从中间咬断了。一股寒流袭上他的全身。
  他拔出航海刀。这勉强可以做为一件武器,多少使最先袭来的鲨鱼受点轻伤。而那时,自己的身体也将被咬成两段。即使如此,他还是握起了航海刀,一步步向后退去。
  马上要离开人世了,他想。
  一条大鲨鱼从前面几米远的地方穿过,又转身游来。它忽左忽右,迂回向杜丘包抄。杜丘全身僵直,一动也动不了。几秒钟后,自己的血肉就将构成一幅地狱的图画。已经万事皆休,他茫然地注视着鲨鱼。
  忽然,不知什么地方发出一声爆响,传入他的耳中。那确乎是爆炸的声音,隆隆声已经渗入他的意识中。——难道是谁来搭救?
  一丝渺茫的希望,从心中涌起。把杜丘从失魂落魄中拉回来。他想起自己还带着一个水下灯。那是进行水下摄影等工体时用的,它发出的强光,可以做为求救的信号。他刚拿出水下打,就有一条鲨鱼转到他跟前,鱼头对准他冲过来。后面还不止一条。
  鲨鱼,鲨鱼,……整个视线之内全是鲨鱼。水下灯突然在鲨鱼跟前亮了起来,而鲨鱼的黑眼睛顿时鼓起,显出惊愕的样子。接着,庞大的躯体迅速向后转去。灯光向四处散射,周围一片通明。起初,他对于灯光的作用毫无所知。他感到奇怪,还以为是一种幻影。眨眼之间,魔鬼一般的鲨鱼群,向着幽深的海中仓皇逃去,跑得无影无踪。
  “这小子,点上了水下灯!”酒井在汽船上大叫。
  “酒井,鲨鱼跑了吗?”北岛口齿不清地问道。
  “不知道,大概是!”
  “怎么办哪!让他逃掉,我就完了!总得想、想个祛子啊!北岛双手紧紧抓住船舷。
  “住嘴!事到如今,埋怨也没用。”堂塔咆哮着说,“没出息的家伙!怎么办,与其身败名裂,不如趁早投海自尽!”
  “真,真想不到,害了我呀!”
  “哪儿死不一样!”堂塔怒吼着,“住嘴吧!”
  “忍耐一下,现在是翻脸的时候吗?”酒井劝解着,“还得追那小子。看,他游过来啦!”
  在六、七米深的水中,有一片光亮急速移动着。
  “朝那儿开枪,怎么样?”堂塔举起了猎鱼枪。
  “水太深,没用。别着慌,看,越游越近了。我们在这儿堵着他,打他个措手不及。”
  果然,那片光亮渐渐地浮上来,向一块礁石游去。
  “这回跑不了啦!他还指出自己的位置……”酒井端起猎鱼枪,诅咒似地自语着。
  尽管水中光线很弱,还是模糊地看出有个人影。
  “开枪!”
  酒井和堂塔瞄准了水中的人影,同时开了枪。箭镞冲开一层水藻,飞进水中。不知是否命中,但人影确实停住了,灯光也同时消失。
  “畜生!再叫你交好运!”堂塔恶声咒骂。
  “确,确实是,打上啦?”北岛趴在船舷上,使劲往水中看着。
  “别担心。”酒井很有把握地说,很可能打中了。他从此玩完,去喂鲨鱼。不然的话,他肯定要在附近浮上来,因为氧气没了。那就再开枪打他,跑不了他。”
  汽船关了发动机,停在那儿有十几分钟。
  “哎!浮上来啦,那不是!”
  在微明的天色中,堂塔发现在离船二十多米远的一个小海湾里,浮出一个人影。
  “是他!想藏在礁石后逃跑,没那么便宜!。”
  酒井命令立刻发动。船在进入全速行驶的一瞬间,离合器突然出现撞击声,发出一声巨响。
  “怎么啦?开不动啦!”堂塔焦躁万分,大叫起来。
  “不行啦!好象推进轴或是传动齿轮断了。”酒井气喘吁吁地跑向船的后部,用灯照着察看推进器。他发现有一条缆绳,紧紧地绕在推进器上。正是它引起了超负荷,而使传动齿轮折断。
  “畜生,混蛋!偷偷游过来把缆绳挂在推进器上啦!坏透顶了!”酒井恨得咬牙切齿,破口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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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9 21:07:43 | 只看该作者
第十章 失去明天的战士

半夜时分,响起一阵电话铃声。
  矢村当地一声放下酒杯。
  杜丘从这儿离开已经三天了。这中间一直音信沓然。他潜入研究所后,矢村曾委托静冈县警察秘密调查。观察研究所的动静,但却未发现任何异常。
  “是我,杜丘。有好消息。”
  “你还活着哪?”听到杜丘的声音,矢村放下心来。
  “那当然。”
  “快说说经过。”
  “总算找到杀害朝云的证据了。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为了确证那件事,需要一只猴子,给我找一只猴子来。”
  “要猴子?”
  “是的,尽量能找一只和朝云那只同类的,不管是得了神经衰弱还是什么病,经常生病的就行。希望你在后天早上能弄来。”
  “明白了,找一只猴子。可是,证据不会有问题吧?”
  “不会。”
  “那好。当心别让人抓住。”
  “这已经无所谓了。”杜丘笑了笑,放下电话。
  电话铃声把伊藤吵醒。
  他伸出已经开始有了老年色斑的、无力的手臂。拿起听筒。矢村把杜丘带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尽管翻天覆地地搜查,仍是毫无下落。
  “我是矢村。”
  伊藤听着电话,看了看表,此时是清晨三点。
  “有何贯干?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事到如今,你道歉也没用。”
  “道歉?让我吗?”矢村的声音有些惊异,“我没那个意思。”
  “那么,有何贵干?请不要耽误我的时间,有事到办公室去说。”伊藤放下电话。一听是矢村,他就不由得心头火起。
  是矢村把杜丘放走的。伊腾早下了决心,只要抓到一鳞半爪的证据,就立刻呈请逮捕矢村。
  电话又响了。
  “还是请你听一听,这是为你好。”又是矢村打来的。
  “说吧。”伊藤冷冷地答道。
  “朝云忠志的案子搞清了。”
  “这就拿证据给你看。听见啦?”
  “啊啊……”伊藤的声音嘶哑起来,“听见了。”
  “那么,你就起来谁备走一趟,我让细江绕道去接你。不过,只许你一个人去,不准叫特搜班跟踪。”说完,矢村放下电话。
  “先请看看这个。”杜丘把一个本子递给矢村,“这是三天前的晚上,从东邦制药公司的研究所拼命搞到的。正好那天晚上堂塔、北岛和酒井也一块去了,还带着艺妓。他们用猎鱼枪向我射击,我几乎丧命。我一逃走,他们可能要狗急跳墙了。”杜丘扼要讲了事情的经过。
  “恶运和你有不解之缘,可你又总是死里逃生……”矢村愕然地看着杜丘,心里捉摸着他这个人。
  “杀害朝云忠志的,就是酒井义广。”杜丘面向他们三人说道,“至于动机吗……”
  “不,动机不用说了,这在路上我已向检察长说过。你只解释一下杀害手段和证据就行。”矢村说。
  “等等!”伊藤插嘴说,“在这之前,我必须先问一件事。就算杀害朝云是酒井干的,杀害横路夫妇的,难道不是你吗?当然还有抢劫、……”
  “并非如此。”
  “你敢起誓?”
  伊藤向杜丘逼近。如此轻易地了结此事,他很不甘心。他筹划已久,要逮捕杜丘,通过严厉的审讯,搞清事实真相。
  “起誓又怎么样?”矢村生气地说道。
  “请你不要多言。我现在是代表检察厅说话,含糊其词是不行的。按理说,应该即刻下令逮捕杜丘。”
  伊藤的内心是矛盾的,矢村对他投下了冷漠的目光。
  “我起誓,伊藤先生。”
  看着这位一不如意就焦躁不安、面色苍白的伊藤,杜丘露出一丝苦笑。
  “但愿你的誓言不是谎话。”伊藤勉强点点头。他很后悔,没与特搜班打相呼。
  “酒井义广是被迫走上杀害朝云这条路的。”杜丘开始讲起来,“他知道,完全可以把朝云杀掉而又伪装成自杀,因为朝云有自杀动机。据说朝云一直为不能自行开业而苦恼。实际上,矢村警长也确实把这看成了自杀。和心爱的猴子一起,在与外界隔绝的院子里饮鸩而死。认为是自杀不无道理。问题在于,怎么才能伪装成自杀。酒井发明了一个举世无双的杀人方法。他从鸫鸟得到了启发,武川洋子说起过,受伤的鸫乌拼命地啄烟,甚至连烟雾一般的淡蓝色月光也啄。酒井由此想到了朝云家的猴子。朝云的猴子由于神经衰弱引起食欲不振,朝云曾问过酒井,有无药物可治。当然,他也知道猴子喜欢烟。这一点成为一个重要的关键所在。因为酒井肯定很清楚,那些烟雾实际上应该是蜘蛛网,不论鸫乌还是猴子,都把烟错当成了蜘蛛网……”
  “酒井怎么会知道对于烟这些动物竟想成是蜘蛛网呢?”矢村问。
  “酒井经常和猴子在一块,朝云的妻子说过这一点。他肯定看到过猴子吃土蜘蛛或者蜘蛛网,于是想到猴子肯定是把烟错当成蜘蛛网了。下面还要说到,蜘蛛是一种重要的药理实驰用的动物,与酒井有直接联系。有一种蜘蛛,拉出的蛛网象轻烟一样,朦朦胧胧,若有若无,酒井对此了如指掌。因此,眼看出烟实际上应该是蜘蛛网,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这点不容置疑。”
  “说下去。”
  “猴子和鸫鸟为什么要吃蜘蛛网,这是这件事的关键。鸫鸟受了伤,猴子得了神经衰弱,因此都食欲不振,营养失调。为了补充营养,它们想吃蜘蛛,甚至把烟看成了蛛网的幻影。我打电话问过动物园,他们说那儿没有喜欢烟的猴子。那是当然的,因为他们养了各种昆虫给它们吃,注意营养调节。然而,尽管如此,据说也还是时常出现得神经衰弱的猴子。一般说来,人工饲养的猴子,只喂水果、青菜等干净清洁的食物,绝不会喂它们虫子,当然就要缺乏营养,经常生病。”
  “熊也是那样吗?”
  “是的。”杜丘点点头,“它们三者的共同点,就在于都是正在被人饲养着。这使我想到它们都同样缺少某种营养。调查发现,野生的熊和猴厂郊人殷吞食蚜蚂和各种昆虫,甚至可以说虫子倒成了主食,水果还在其次。当然也吃蜘蛛,而且是最爱吃的。总之,当酒井发现这些动物把烟错当成蜘蛛网时,他的犯罪计划也就酝酿成熟了。正如记事本上记的那样,酒井在动手的前三天,要了十只大蜘蛛,当夜放进了朝云家院子里。记事本上写着酒井本来要关西产的,但刚好没有,职员就用关东产的对付给他,这反而要了酒井的命……”
  “为什么?”矢村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关东产的和关西产的在外形上无任何区别,但习性却截然不同。关西产的大蜘蛛每天清晨都把前一天的网全部收回,大部分蜘蛛都如此。但关东产的,特别是其中东北产的大蜘蛛,绝大部分都不收回自己的网,拉出来以后就扔下不管了
  “可是,”细江说,“朝云家院子里那些奇怪的蜘蛛网,不象是新拉的呀!”
  “对,那是酒井放进蜘蛛那天晚上拉的。如果是关西产大蜘蛛,次日清晨就收回去了,我们当然也就无从看见。但那却不是关西产的,酒井的过失就在这里。蜘蛛网是唯一的犯罪证据,所以,当蜘蛛网在侦查员头上飘来飘去时,酒井肯定吓得不知所措。鉴定员说这是少见的受公害影响的蜘蛛,还拍了照片。而我又格外注意,花了很长时间去观察那些奇怪的蜘蛛网。当时,酒井可能也很快发现了职员给他的是关东产的大蜘蛛,但已经无可奈何了。”
  “稍等等。”矢村想伸受伤的左臂打个手势,但结果不行,还是挥了挥右手。酒井拿去那些大蜘蛛是肯定的了。但他是怎么用的,你系统地说说。必须首先证明放进朝云家院子里的,就是酒井拿的那些蜘蛛,只凭推论……”
  “不是推论。刚才说过,那些奇怪的蜘蛛网,是放进蜘蛛的当晚拉的,这有证据。那个记事本上写着,给酒井的是‘正投给茛菪碱的’蜘蛛,而那些奇怪的蜘蛛网,正是喂了茛菪碱后产生条件反射的结果。”
  “条件反射?”
  “对。那不是什么受公害影响的蜘蛛,而是在做药理实验的蜘蛛。吃一种药,就拉出一种形状的蜘蛛网,药物不同,蛛网的形状也就不同。给蜘蛛吃的药,主要是作用于中枢神经的麻醉药,如茛若减、吗啡、安非他明,以及阿托品、咖啡因、番木鳖碱、墨斯卡灵亚硫酸等等。这些药品在人体实验中都可以产生幻觉,在作用上无明显区别。可是,给蜘蛛吃下去,却会拉出不同形状的网,有的乱七八糟,有的奇妙无比。这成为区分药物的标志,只要看网的形状,就能确定药的成分,丝毫不差。因此,在研究细菌毒性以及法医学领域里,蜘蛛成为不可缺少的珍贵的实验动物。”
  “那么说,朝云家那些奇怪的蜘蛛网,就是茛菪碱的作用啦?”
  “是的。如果把吃了茛菪碱的大蜘蛛拉的网,同鉴定员在朝云家照的蜘蛛网照片对比一下,肯定会象同一个指纹那样一丝不差。酒井无论怎样抵赖,也难逃罪责。酒井万没料到,给他拿的竟然是喂直若碱的大蜘蛛。也许他知道这一点。但以为是关西产的大蜘蛛,第二天早上就会收回蛛网,从而使杀人的证据一扫而光。可事实并非如此……。好啦,重要的是要说明酒井是怎样用蜘蛛杀害朝云的。现在做个实验看看,把猴子带来吧。”
  细江招招手,车上那个人领着猴子走来。
  杜丘把大家领到树林深处。
  在低垂的树枝和山白竹之间,挂着一个规整的蜘蛛网。朝雾留下了它的足迹,把细小的水珠散落在网上,使这个几何图形微微下沉。
  杜丘让大家停下,从衣袋里取出一个香水喷雾器,走近蛛网,紧贴着它喷起来。薄云似的雾范落上蛛网,和水珠溶为一体,形成了大的水滴。
  “真是漂亮的装饰品!”矢村自言自语。
  不仅是矢村,大家都默然凝视着挂满银色水珠的蛛网。它唤醒了人门儿时的记忆。从夏到秋,每天早上都能看到这漂亮的装饰品,门后、草丛、山间,到处都有。水滴如同珍珠一般。滚滚坠落。每当此刻,总是从幼小的心灵中发出天真的通想,用手接住它,也许会变成一颗颗晶莹的宝石。
  “让猴子靠近些。”杜丘催促着。
  猴子靠近了蜘蛛网。当它发现了蛛网,猛然挣脱带子,敏捷地冲上去,一把抓住了蛛网,水珠滴滴喀略地掉落了。它一边抓着一边往嘴里塞,转瞬之间,蛛网不见了。
  “把蛛网吃了……”伊藤说道。
  猴子看看大家,又舔起手掌。
  细江让那人把猴子领走了。
  “阿托品?”沉默片刻,矢村说道,声音里似乎隐含着沉痛。
  “如果喷雾器里放进阿托品液体,那猴子就死了。”杜丘平静地说。
  “致死量是0.05的克,”细江的声音粗重,“这当然不会留下容器了。哎呀,”他好象忽然想起什么,端了口气,看着杜丘,“是我最先到的现场,我记得,检查朝云和猴子的尸体时,是我把那些破蜘蛛网掸掉啦,真是的!”细江懊悔地把拳头打在另一只手掌上。
  酒井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估计警察一来,肯定会掸掉那些碍手碍脚的蜘蛛网,也就是说,警察会帮他把‘容器’消除掉。”
  “这个鬼东西!”细江铁青着脸,说道。
  “刚才已看到,即使没有蜘蛛,猴子也吃蛛网。是网上沾着脏东西,猴子错当成了蜘蛛吃的,还是明知上面没有蜘蛛,因为蛛网本身也有营养才吃,这就不得而知了。据说,蜘蛛网是由天门冬氨酸、谷氨酸、甘氨酸、赖氨酸、异白氨酸之类的氨基酸构成的蛋白质,我想不是没有营养的。这是题外话了,在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里有句台词,说过蛛丝能止血。蛛丝里也许有一种我们不知道的物质,所以使得那些动物着了迷,甚至把烟也当成蛛网吃进去。——总而言之,酒井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在三天之前把蜘蛛放进朝云家,然后在害死朝云那天早上三点钟之前,借口谈话累了走进院子。这时,十只大蜘蛛横七竖八地拉起很多网,他从低处选了两个网,先把蜘蛛弄死,然后在网上喷上阿托品。那时正是夏秋之际,露水很多。但他没发现留在夜空的那些蜘蛛网,他确信那些关西产的大蜘蛛每天早上都会把网收回去。等到清晨,朝云领着猴子出来运动时,猴子就会把阿托品当成露水喝下去死掉。而剩下来的破蜘蛛网球片,警察自然会把它们收拾掉……”
  “猴子的死弄明白了,但朝云怎么也会和猴子一样干那种事呢?”伊藤急急问道。
  杜丘这种条理清晰的分析,使伊藤忘却前嫌。
  “朝云象喜欢孩子一样喜欢猴子,矢村答道,“甚至嘴对嘴地喂它香蕉,这就是一个隐蔽很深的因素。要是能把朝云找来,你问他自己好啦。”
  说完,矢村阴沉的目光转向天空。装阿托品的容器诚然是消失了,没想到那容器竟是警察亲手弄掉的蜘蛛网……
  “的确,朝云忠志何以也吃露水,真实意图尚不清楚。但可以大致推想出来。”
  旭日东升。冬天的阳光洒在他们四个人身上。
  “关键的一点,是朝云性欲减退。据他妻子说,朝云自我诊断是患了神经衰弱。而在现代,即使是轻微的神经衰弱,也往往失去世欲。而他们夫妇又那么想要个孩子,朝云就问酒井是否有药,酒井则很可能若无其事地暗示他,露水很有效……
  “露水?”伊藤眼里现出不安的神色。
  “我要是酒井,我就会跟他说:‘我们家乡自古流传着,喝了蛛网上的露水,就会得个宝贝’……”说着,杜丘笑了笑。
  “这不是笑谈。”矢村严肃地说,“如果酒井做了那种暗示,可以说是既轻而易举又万元一失的得意算盘。朝云是猴子的主人,当然知道猴子吃蜘蛛网。经常生病、食欲不振的猴子,只有蜘蛛网才能引起它强烈的食欲。朝云做为一个医生,很可能已经发现猴子是从蜘蛛网上寻找自己缺少的营养。加上酒井那么一说,当他在院子里看到挂在蛛网上的美丽的珍珠时,就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接,这恐怕并不奇怪。露水对任何人都有一种诱人的魅力,可以说,酒井正是巧妙地利用了人们的这种心理。”
  “……”伊藤一声不响地点点头。
  “问题在于镇静药A·Z的研制。”杜丘似乎是在对自己低语,“现代社会,可以称为精神病的时代?人们失去了生存的价值。尽管我还看不明白,但我想,这不能仅仅归咎于政治责任。这正如某种动物,在高度繁盛之后,必将代之以衰败。老鼠在一定的空间里过量繁殖,就会造成种族的消亡。当今的世界,精神病患者倍增。治愈的努力也许成为徒劳,但医学还是向它发起了挑战。神经阻断药的发明,就是代表性的例证。对于不久前还无能为力的那些诸如分裂症一类的重病,也已有了明显疗效。针对忧郁症,也发明了抗忧郁药。总之,可以说,已经能用药物在某种程度上支配神经科领域了。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象治疗身体其他疾病一样,用药物治疗精神病的时代即将到来。因此,发展镇静药,研制A·Z这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好……”
  “这要排除厚生省和制药公司之间的肮脏关系,而且,也不发生由于武川津子和酒井义广的贪欲而杀害武川吉晴的事件。”矢村说。
  “是这样。但是,就我个人来说,也还不是完全没有疑义。”杜丘半面脸朝着阳光,显得另外半面险更加阴暗。
  “所谓精神病,不过是走投无路时的一种自我逃避。这种落伍者不断出现幻觉。以此逃避现实,保护自己。用药物能够治疗,是难以置信的。为了不发生精神病,必须给人们以生存的希望。但这却是不可能的。人们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将会如何,这种不安的心理与日俱增。我就是一个没有了明天,也没有了昨天,只生活在今天——无止境的逃亡生活中的人。然而,这样的人却不止我一个。我想,城市生活者的大部分,不都是只知道今天吗?不,就连今天也不知会怎样。唉,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杜丘有些感到难堪地笑了笑,“不管怎么说,是精神病患者的增加,引起了药物的发展,这正如疯狗追赶自己的尾巴。我是再不想回到那种生活中去了,那是个腐臭的泥塘。”
  “腐臭的泥塘?我倒喜欢那个地方……”矢村沉吟着说。
  “我要寻找另外一个世界。”杜丘的目光越过丘陵。
  起风了。
  “你已经夺回了明天……”矢村点上一支烟,说道。
  “不可能!”杜丘慢慢摇摇头,转身走去。至少,现在已经脱去了魔鬼的外衣,他感到多少有些轻松了。
  “到哪儿去?杜丘先生!”伊藤急忙喊道。
  杜丘毫不理睬,大步地远去。
  “逮捕他!不,把他领回来,矢村先生!”
  “他永远是一个逃亡者……”
  矢村没有动。现在如果逮捕了他,即使澄清了一切嫌疑,酌情予以处理,杜丘也要失去他的光彩。矢村明白这一点,他目送着杜丘,看着那颀长的身影,穿过光秃秃的树林,渐渐远去了。
  “永远的逃亡者……”
  伊藤目送着杜丘,自言自语着。杜丘的身影终子化为一个光点,消失了。为了维护检察厅的名誉而把一个没有任何权力的逃亡者抓回来,伊藤难以迈开脚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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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发表于 24.2.2009 12:18:25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原名是叫做《涉过愤怒的河》吧?当年改编的电影《追捕》曾在中国风靡一时,他的图书也走红市场。但现在,这位作家几乎已被遗忘,在北京三大书店已找不到他的任何作品。对这位日本通俗作家,我国评论界也有不同的声音:有人认为他的作品价值不高,在中国注定是过客;但也有人认为,他的作品达到类型化作品里的一个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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