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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冠华魂归异乡之谜
前外交部长乔冠华,江苏盐城市建湖县人,1983年9月22日10时零3分,在北京医院溘然长逝,其骨灰盒仅在八宝山公墓存放了三天,便由其夫人章含之取回,安放在她的卧室里近两年。1985年清明节,章含之亲自怀抱着骨灰盒送往苏州,安葬在东山杨湾的华侨公墓。
苏州东山,一个与北京和盐城均毫不相关的江南小镇,何以成了乔冠华人生的最后归宿呢?20多年来,这个问题一直悬挂在千千万万尊重他、钦佩他的人们的心中。
为此,有熟知乔冠华往事的人猜测,那是因为他生前与苏州医学院教授李颢有着一段特殊的情谊。
乔冠华曾书赠李颢一首五绝
1940年,曾获得清华大学文学学士和德国士宾根大学哲学博士学位的乔冠华,在重庆《新华日报》任国际新闻主编。当时,坐落在重庆七星冈上的市民医院里,有一位名叫李颢的苏州籍外科医生。当时李颢尚不认识乔冠华,只暗中与中共驻重庆代表周恩来的英文女秘书龚澎秘密交往,并成为了好朋友。
1943年的一个深夜,龚澎突然万分焦急地找到李颢,请李颢立即随她去抢救一位病人。李颢二话没说,立即背起诊箱和龚澎奔出了医院。
病人居住在一幢普通的民房里,是个不到三十岁的身材高大的青年,戴着一副大眼镜,留着一头学生式长发。李颢来到这里时,他正蜷曲着躺在一张小木板床上,双手捂着腹部,低声呻吟着。经检查,病人腹部硬如板状,脉博细弱,血压偏低,李颢当即判断是由肠穿孔导致的急性弥漫性腹膜炎,必须立即手术治疗,否则性命难保。李颢与龚澎火急将病人送往市民医院。为了保险起见,李颢请来经验丰富的外科主任梁树芳任主刀,自己只当助手。当打开病人腹腔后,只见大便充盈,大肠与小肠之间有一个大肿瘤,已穿孔。肿瘤经切片检查,证实为结核瘤。
手术完毕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这时,患者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血压仍很低,应该输血。可是,在那兵荒马乱的时候,哪有血液可输呢!李颢急得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才好。
医生为血而愁的消息不胫而走。这天下午李颢正在查房,医院门前忽然涌来了好多人要求献血。一问,原来他们都是八路军办事处和新华日报社的工作人员,其中的小孩是新华日报社的报童。李颢十分感动。他当即从合适的人身上抽取鲜血,输进了患者的身体。当天,病人即脱离了生命危险。
事后,经龚澎介绍,李颢才知道这位病人的真实身份,不过,当时他只知道他叫乔木,并不知道他的真名乔冠华,更不知道他还是龚澎的男朋友。
在以后与乔冠华住院治疗的四个月的朝夕相处中,李颢觉得乔冠华实在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大哥,他学识渊博,风度翩翩,能操两三国语言,谈起当时前进与倒退、革命与反革命之间的斗争形势,话语里充满了辩证法,使李颢对错综复杂的时局渐渐有了清晰的认识。乔冠华则深感李颢甘冒被敌特追踪监视之险救他,而视李颢为知己兄弟,不但把毛泽东的著作《论持久战》送给李颢阅读,还请李颢担任了他与龚澎之间传递情书的交通员。1943年11月的一天,乔冠华和龚澎一起又郑重邀请李颢前往七星冈下的一家小酒店共进晚餐,风趣地宣布道:“你是我的大恩人,要不是你,也许我早成了‘断肠人’。我们今天请你来,是想请你喝一杯我们的喜酒。因为昨天,我和龚澎结婚了!”
这是一次李颢终生难忘的喜宴。在这次简朴的喜宴上,李颢向乔冠华夫妇吐露了藏在心底很久的愿望:希望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到延安去工作。此后,李颢与乔冠华之间交往更加密切,情谊与日俱增,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抗战胜利后,李颢奔赴上海工作。不久,乔冠华夫妇也随中共代表团来到了上海,住在位于上海马斯南路52号的中共办事处。与住在贝勒路上的李颢相距不远。因此,他又得以与乔冠华夫妇经常相聚了。
1947年初春,蒋介石撕毁和平协定,中共驻上海办事处被迫紧急撤离。这天夜间,乔冠华行色匆匆来到李颢家,把一大包文件交给李颢,托其保管,并密告以后接纳文件的人与事。从此,乔冠华与李颢便天各一方了。
1964年,李颢在乔冠华与夏衍的关怀下,进入北京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学习一年;“文革”初期,乔冠华虎落平阳,有力无处用,李颢特意命儿子带着苏州特产前往北京看望乔伯伯与乔伯母。
1970年9月20日,年仅55岁的龚澎因患脑瘤英年早逝。1971年李颢特意北上看望乔冠华。
1980年,乔冠华疾病缠身在家休养,李颢特派次子前往北京看望乔伯伯。乔冠华为此更加思念李颢,特书赠其五言诗一首:
怀李颢
长忆寒山寺,
江枫映火明。
何时一杯酒,
促膝话平生。
乔冠华
1980年8月21日
1983年9月22日,乔冠华走完了他的人生征途。李颢闻噩耗泪如泉涌。隐隐中,他似悟出乔冠华欲把最后的归宿安在苏州的愿望。于是,1985年初春,章含之来到苏州,见到李颢后,他就主动提出了建议:如果没有其它合适的地方,就把老乔的骨灰落葬在苏州,我愿意为他这个走完了人生之路的朋友、兄弟、同志做一个守墓人。
章含之听了这充满深情的话,当即热泪盈眶……
乔冠华与一位年轻的花匠
乔冠华在临终前几年写给李颢的那首五绝,一度成了乔冠华魂归异乡的谜底。但是,至今健在的苏州拙政园园艺师尚金生却不这么认为,他告诉笔者:乔部长定居苏州的想法,早就有之,那是他在1970年亲口对他说过的。
时光倒流到1959年。
那年秋季,又一位来自江南水乡的苏州人出现在乔冠华的生活中。尚金生师傅清楚地记得,他在钓鱼台国宾馆的花房就设在解放军营房与国宾馆8号楼之间。8号楼是外交部工作的地方,他站在自己工作的花房里,就能看见大楼窗户里首长们工作的情况。乔冠华真是根“笔杆子”,透过窗户,尚金生经常看见他在伏案工作。
那时,尚金生是乔冠华执笔的八评“苏修”系列文章的忠实听众。为此,他对这位才华横溢的人物充满了钦佩之情。乔冠华不修边幅,平易近人,有时,他写作之余,就上穿圆领汗衫,下穿大裤腿短裤,脚上拖着拖鞋,手里拿着一把芭蕉蒲扇,悠哉游哉地来到花房,说是“清醒清醒头脑,换换空气”。
尚金生根据组织纪律,不敢主动与首长接近,只是在花房里埋头工作。可是,乔冠华毫无顾忌,来到花房,坐在长条椅上,常常把尚金生叫到身边,与他拉家常聊天。言谈中,尚金生发现乔冠华也喜欢兰花,剑兰、蕙兰、冬兰什么的都能说上一通。因为有了共同语言,渐渐地两人之间就显得随便与亲热多了。
在8号楼的庭院与办公室里,也供放着不少花卉盆景,尚金生每天都要按规定去那里松土浇水修剪。有时,他见乔冠华和他的秘书正在忙碌,或接待客人,就难免在门口显得进退两难。细心的乔冠华见了,总是大声地请他进去工作。乔冠华的平易近人、善解人意的作风,让尚金生倍感亲切与感动。
1969年底,尚金生完成任务回到家乡,继续在拙政园里当花匠。1970年秋冬的一天,他正在园中的花房里忙碌。忽然,一个身材高大、身穿银灰色中山装的中年男子叫着“小尚”,走进了花房。尚金生还没醒悟过来,对方那温暖的大手已握住了他沾满泥土的手掌。这时,尚金生才发现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竟是阔别将近一年的乔冠华!原来,乔冠华在陪同西哈努克亲王游览拙政园时,一直留意着寻找与自己在北京结下友谊的小花匠呢!当下,老朋友重逢,格外亲热,嘘寒问暖,家长里短,聊个没完。乔冠华盛赞苏州园林美,并认真地对尚金生说道:将来他老了,退休了,一定要想办法到苏州来定居。当时,尚金生只当这是乔部长说说玩呢。分手时,乔冠华紧紧握着尚金生的手,感慨地说:唉,我们这些老同志什么时候要是能再在一起工作有多好呀!尚金生发现乔冠华说这话时两眼中竟泪花闪闪。
现在,乔冠华真的“定居”苏州了!尚金生师傅追今抚昔,不由唏嘘不止。
原来乔冠华是东山人的女婿
乔冠华魂归异乡的原因,说法虽有两种,还有没有更准确的?
2002年10月20日下午,前外交部长的夫人章含之专程来到苏州,为她的新著《跨过厚厚的大红门》签名售书。
“我是苏州人,因为我的妈妈就是苏州洞庭东山人,外婆家就在东山。”章含之用标准的上海话回答着记者的采访,“解放前我常来苏州。大约在1946年或1947年吧,我就随妈妈到过苏州。那时的苏州特别有味道,下火车后就可乘马车,在石子路上一路嘀嘀答答地进城。我很喜欢苏州特有的江南水乡风情。……我对苏州情有独钟,这也是为什么要为老乔在东山修一座墓的原因。”
原来,乔冠华是苏州人的女婿!女婿能顶半个儿。把儿子的最终归宿选在他的故乡,是极自然的事。
然而,事情并非章含之说的这样简单和轻松。
因为章含之最初是打算把乔冠华的骨灰落葬在生他育他的故乡。
1985年新春一过,章含之便怀着入土为安的传统观念,匆匆来到了乔冠华的故乡盐城市建湖县的有关部门,希望协助解决老乔的最后归宿问题。可是她的愿望没有实现。
但是,老乔终究是要有个归宿的,他的魂魄究竟该安息在哪里呢?筹思后,章含之想到了自己的故乡,想到了丈夫远在苏州的生死至交李颢医生。
时任苏州吴县县委书记的管正是这样回忆他第一次接待要为乔冠华找一处安葬之地的李颢教授夫妇的:“他对我说有一个北京的朋友想为亲人找一块安葬之地。先回了死者家乡,希望能叶落归根。不料其家乡政府的领导婉言拒绝了这个要求。家属很伤心,找到李颢,李就推荐了山青水秀的吴县东山。”
记者追问老书记:“当你知道这位逝者就是被四届人大罢免的前外交部长乔冠华时,你难道就没有与建湖人同样的顾虑吗?”
管正不假思索地答道:“当时乔冠华给我的印象是个才子,‘文革’时,有一次报纸上用大量篇幅刊出他在联合国大会上的讲话,很感人很有力,那是代表中国人民在世界舞台上的讲话。他是个有能力的人,是个为国家建设出过力的人,这样的人我坚信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于是,管正马上就同意了李颢的要求,第二天就安排他们去东山选址……
行文至此,乔冠华的骨灰如何落葬异乡,似乎交待得并不多。其实,不管怎么说,都反映了人民对这位曾在共和国外交史上写下光辉一页的人物的肯定与赞赏,因为只有心中始终装着人民的人,人民的心中才会永远耸立他那座无形的丰碑。(文 · 汤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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