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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亡中的自在----- 達賴喇嘛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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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5.2008 20:20:1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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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 亡 中 的 自 在
十 四 世 達 賴 喇 嘛

康 鼎



前 言
章:手
章﹕

章﹕

章﹕

第 六 章﹕ 尼 赫 魯 懊 悔 了
第 七 章﹕出 亡

第 八 章﹕風 雨 飄 搖 的 歲 月

章﹕十

章﹕披
章﹕自東徂西
﹕神

﹕西
﹕爭

﹕宇

< 記 後 譯>












前 言

  『 達 賴 喇 嘛 』的 意 涵 , 言 人 人 殊 。 有 些 人 認 為 我 是 大 悲 觀 世 音 菩 薩 的 化 身 , 也 有 人 視 我 為 『 法 王 』 。 然 而在 一 九 五○ 年 代 末 期 , 我 卻 是 中 華 人 民 共 和 國 人 大 委 員 會 副 委 員 長。 隨 後 我 從 西 藏 出 走 , 展 開 流 亡 生 涯 , 即 遭詬 詆 為 反 革 命 分 子 與 寄 生 蟲 。 無 論 上 述 稱 謂 如 何 ,均 非 我 本 意 。 我 認 為 『 達 賴 喇 嘛 』 是 一 個 示 現 個 人 職 務 所 繫 的 頭 銜 。 在 下 僅 是 一 介 凡 夫 , 一個 不 經 意 間 走 上 僧 途 的 藏 人 。
本 書 中 , 我 全 然 以 一 個 喇 嘛 的 角 色 來 敘 述 我 生 平 的 事 跡 ; 然 而 , 這 絕 不是 一 本 關 涉 佛 教 的 書 。 寫 書 的 兩 個 主 要 原 因 是 , 其 一 , 愈 來 愈 多 人 熱 中 於 探 知 達 賴 喇 嘛 的 生平 事 跡 。 其 次 , 有 些 歷 史 事 件 與 我 有 關 , 因 此 我 想 平 實 地 留 下 記 錄 。 由 于 時 間 的 限 制 , 我 決定 直 接 以 英 文 敘 述 , 這 并 不 容 易 , 因 為 我 的 英 文 自 我 表 達 能 力 有 限 。 此 外 , 我 也 意 識 到 某 些我 表 達 的 微 妙 意 涵 , 恐 怕 無 法 如 我 所 想 般 , 能 精 確 地 以 英 文 再 現 。 但 是 , 同 樣 的 情 況 , 在 從藏 文 譯 成 英 文 的 過 程 中 , 亦 難 避 免 。 而 且 , 我 不 像 有 些 人 擁 有 可 供 利 用 的 研 究 資 源 , 而 我 的記 憶 力 一 如 常 人 , 可 能 記 措 。 因 此 , 我 要 在 此 向 西 藏 流 亡 政 府 的 有 關 官 員 及 本 書 編 輯 亞 歷 山大. 諾 曼 致 謝 , 感 謝 他 們 在 這 些 我 力 有 未 逮 之 處 的 協 助 。


[ 本帖最后由 steve2046 于 29.5.2008 21:2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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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5.2008 20:25:00 | 只看该作者
第 一 章
手 持 白 蓮 的 觀 音
  一 九 五 九 年 三 月 , 我 逃 出 西 藏 , 從 此 以 後 , 一 直 流 亡 印 度 。 一 九四 九 年 至 一 九 五 ○ 年 期 間 , 中 華 人 民 共 和 國 出 兵 入 藏 。 將近 十 年 ,我 身 兼 政 教 領 袖 , 致 力 重 建 兩 國 之 間 的 和 平 關 係 , 但 是 終 歸 無 效 。 我 得 到 令 人 傷 感 的 結 論 ﹕我 在 西 藏 外 面 , 能 對 留 在 西 藏 的 人 民 做 出 更 大 的 貢 獻 。
  當 我 回 顧 西 藏 還 是 自 由 國 度 的 時 光 , 發 覺 那 是 我 一 生 中 的 黃 金 歲 月 。 今天 , 我 的 確 是 快 樂 。 但 面 臨 的 現 況 無 可 避 免的 迥 異 於 從 前 我 成 長 的 時 代 。 儘 管 沉 緬 於 懷 鄉 思 緒顯 然 無 益 , 每 當 憶 及 過 往 , 我 仍 不 禁神 傷 , 我 想 起 同 胞 遭 逢 的 非 常 苦 難 。 古 老 的 西 藏 並 不 完 美, 然 而 , 實 不 相瞞 , 當 時 藏 人 的 生 活 方 式 確 是 獨 樹 一 格 , 有 很 多 的 確 值 得 保 留 , 如 今 卻 是 永 遠失 傳 了 。
我 說 過, 「 達 賴 喇 嘛 」 一 辭 意 涵 言 人 人 殊; 但 對 我 而 言, 此 辭 僅 關 涉 到 我 的 職 務。 實 際上, 「 達 賴 」 是 個 蒙 古 字, 意 即 「 海 洋」; 而 「 喇 嘛 」 是 個 相 當 於 印 度 字Guru 的藏 文, 意 指 上 師。 「 達 賴 」 與 「 喇 嘛 」 兩 個 字 合 起 來, 有 時 被 泛 解 為 「 智 慧 之 海 」。 但 是, 我 認 為這 是 出 於 誤 解。 「 達 賴 」 只 是 「 索 南 嘉 措 」(Sonam Gyatso)-- 第 三世 達 賴 喇 嘛 名 字 的 部 分 意 譯。 「 嘉 措 」 意 即 藏 文 裡 的 海。 更 嚴 重 的 誤 解 自 中 國 人 把 「 喇 嘛 」 解為 「 活 佛 」, 意 喻 「 活 著 的 佛 」。 這 是 不 對 的, 西 藏 佛 教 裡 沒 有 這 回 事。 只 有 這 種 說 法: 某 些 人 可 以 自 在 地轉 生, 例 如 達 賴 喇 嘛, 這 種 人 稱 為 「 化身 」(tulkus)。

  當 我 還 駐 錫 西 藏, 身 為 達 賴 喇 嘛, 象 微 著 人 間 天 上。 它 意 味 著 過 著 一 種 遠 離 絕 大 多 數 人 民 塵 勞、 困 頓 的 生活。 我 到 任 何 地 方, 都 有 侍 從 相 隨。 我 被 裹 著 華 麗 絲 袍 的 閣 員 及 長 老們 圍 繞, 這 些 人 皆 從 當 地 最 高 尚、 貴 族 的 家 族 擢 拔 而 出。 每 天 與 我 相伴 的, 則 是 睿 智 的 經 學 家 及 充 分 嫻 熟 宗 教 事 務 的 轉 家。 每 回 我 離 開布 達 拉 宮-- 有 一 千 個 房 間 的 狀 麗 冬 官, 總有 數 以 百 計 的 人 群 列 隊 護 送。
  隊 伍 的 前 頭 是 一 名 拿 著 「 生 死 輪 迴 」 象 微 的 男 子(Ngagpa ), 他 後 面 是 一 隊 帶 著 旗 子、 著 五 彩 斑 斕 古 裝 的 騎 土(Tatara)。其 後 則 是 挑 夫, 攜 著 我 的 嗚 禽 籠 子 及 全 用 黃 絲 包 裹 的 個 人 用 品。 緊接 著 是 來 自 達 賴 喇 嘛 本 寺 南 嘉 寺 的 一 群 和 尚, 他 們 都 拿 著 飾 以 經 文的 旗 幟。 隨 後 則 是 騎 著 馬 的 樂 師。 再 後, 跟 著 兩 群 僧 官, 首 先 是 低 階 和 尚, 他 們 是 抬 轎 的; 然 後 是 澈 炯 階 級 的 喇 嘛(Tsedrung)1, 他 們都 是 政 府 官 員。 達 賴 喇 嘛 廄 中 的 馬 群 英 姿 矯 健 地 跟 在 後 面, 皆 由 馬夫 控 馭, 並 飾 以 馬 衣。
  另 一 陣 馬 群 則 馱 著 國 璽。 我 則 隨 後 坐 在 由 廿 名 男 丁 抬 著 的 黃 轎 裡, 他 們 都 是 綠 衣 紅 頂 的 軍 官。 與 大 多 數 高 級 官 員 不 同 的 是, 他 們 有 自 己 的 髮 式, 留 著 一 條 長 辮 子, 拖 在 背 後。 至 於 黃 轎( 黃 色 指 涉 修 行 意 涵) 則 由 另 外 著 黃 絲 長 袍 的 男 子 扛 抬。 轎 旁, 四名 達 賴 喇 嘛 核 心 內 閣 成 員 噶 廈(Kashag)2 騎 馬 緊 隨, 由 達 賴 的 侍 衛 總 管(Kusun Depon) 及 西 藏 軍總 統 領 馬 契(Makchi) 照 應。 行 伍 皆 佩 劍 凜 然 致 敬, 他 們 著 藍 褲 和 飾 以 金 色 穗 帶 黃 束 衣 的 制 服。 頭 上 則 戴 著 流 蘇 帽。 隊 伍 四周, 最 主 要 的 團 體 是 一 群 警 衛 僧(sing gha)。他 們 看 來 聲 勢 懾 人, 一 概 至 少 六 呎 高, 穿著 笨 重 的 鞋 子, 平 添 外 表 的 奪 目 之 感。 他 們 手 裡 拿 著 長 鞭, 隨 時 派 上 用 場。
  我 的 轎 後 是 高 級 及 初 級 親 教 教 師( 前 者 是 我即 位 前 的 西 藏 攝 政)。 然 後 是 我 的 父 母 及 其 他 家 人。 接 著 是 包 括 貴 族及 平 民 的 一 大 群 俗 官, 依 階 級 出 列。
  每 當 我 出 巡, 幾 乎 所 有 拉 薩 人 民 都 爭 睹 我 的風 采。 所 到 之 地, 人 們 向 我 頂 禮 或 五 體 投 地, 一陣 令 人 敬 畏 的 肅 穆 後, 他 們 經 常 隨 之 涕 下。
   這 種 生 活 迥 異 於 我 幼 年 所 過 的 生 活。 我 生 於 一 九 三 五 年 七 月 六 日, 名 為 拉 木 登 珠, 字 面 上 的 意 思 是 「 期 盼 充 滿神 性 」。 藏 人 為 人、 地、 事 命 名, 常 取 其 傳 神 畢 肖, 比 如, 西 藏 最 主 要 的 河 流 之 一, 也 是 印 度 大 川 布 拉 馬 普 德 拉 河(Brahmaputra) 源流 的 昌 加 波 河(Tsangypo), 其 意 即 為 淨 化。 再 如 我 們 居 住 的 村 莊 塔澤(Taktser, 位 於 今 青 海 湟 中 祈 家 川 ), 名為 「 咆 哮 之 虎 」。 這 裡 是 小 而 貧 瘠 的 墾 殖 地, 雄 踞 一 座 小 丘 上, 俯 視 著 寬 闊 的 谷 地。 那 片 草 地 從 未 長 期 開 墾 或 耕 種, 只 有 牧 人 放 牧。 原 因 是 氣 候 變 幻 莫 定, 不 適 農 耕。 小 時 候, 我 家 即 為 典 例 , 全 家 廿 多 人 在 這 裡 過 著 看天 吃 飯 的 營 生。
  塔 澤 位 於 東 北 藏 邊 陲 的 安 多 省 (Amdo)。 在 地理 上, 西 藏 可 分 為 四 個 主 要 區 域。 北 方 是 羌 塘(Changthang) 寒 漠 區, 東 西 橫 亙 八 百 哩, 幾 是不 毛 之 地, 只 有 一 些 吃 苦 耐 勞 的 遊 牧 人 在 荒 煙 中 出 沒。 羌 塘 南 邊 是鳥 昌 省 (U-Tsang)3。 其 南 方 及 西 南 方 毗 鄰 的 是 高 大 的 喜 馬 拉 雅 山。鳥 昌 省 東 邊 是 康 省(Kham, 即 中 國 的 西 康 省), 是全 藏 最 肥 腴 的 地 方, 因 此 人 煙 也 最 稠 密。 康 省 北 方 是 安 多 省, 兩 省 的 東 邊 則 是 西 藏 與 中 國 分 界 的 天 然 屏 障-- 高原 縱 谷。 我 出 生 時, 一 名 回 教 軍 閥 馬 步 芳 才 剛 在 安 多 建 立 了 一 個 效忠 於 中 華 民 國 的 地 方 政 權。
  我 的 雙 親 是 小 農 , 不 完 全 是 農 夫 , 因 為 他 們 從 未 與任 何 地 主 有 所 關 連 ;但 他 們 絕 非 貴 族 階 級 。 他 們 擁 有 小 塊 土 地 , 自 力 耕 種 , 西 藏 主 要 農 作 物 是 青 稞 和 蕎 麥 。 家 父母 兩 者 都 種, 還 有 馬 鈴 薯 。 但 是 , 他 們 終 年 辛 勤 ,常 因 嚴 重 的 降 雹 或 乾 旱 而 付 諸 流 水 。 他 們 也養 些 牲 口 , 這 是 比 較 靠 得 住 的 生 產 資 源 。 我 記 得 我 們 有 五 或 六 隻 擠 奶 用 的 ( 此 字不 在 電 腦 中 ,左 邊 一 個 “ 牛 ” 字 , 右 邊 一 個 “ 扁” 字 ) 牛 ( dzomos), 這 是 犛 牛 與 水 牛 的 雜 交 種 , 以 及 一 些 生 蛋 用 的 土 雞 , 還 混 養 了 一 群 大 約 八 十 頭 的 綿 羊 和 山羊 。 父 親 愛 馬 , 幾 乎 總 有 一 兩 匹 甚 或 三 四 匹 馬 。 此 外 , 我 家 有 一 對 犛 牛 。
犛 牛 是 上 蒼 賜 於 人類 的 一 種 禮 物 。牠 能 存 活 在 一 千 呎 以 上 的 高 地 , 所 以 極適 應 西 藏 。 在 低 於 千 呎 以 下 , 則 很 難 存 活 。 作 為 負 重 的 牲 口 以 及 奶 ( 母 犛 牛 才 能 擠 奶 , 稱 為 dri) 、 肉 的 來 源 ,犛 牛 真 是 高 原 農 作 的 一 寶 。雙 親 種 的 青 稞 則 是 西 藏 的另 一 寶 。 將 青 稞 焙 乾 , 研磨 成 細 粉 , 即 成 糌 粑 。 在 西 藏 , 很 少 有 一 餐 不 用 到 糌 粑 , 即 使 在 流 亡生 涯 , 我 仍 然 每 天 吃 糌 粑 。 當 然 , 我 們 並 不光 吃 麵 粉 ; 首 先 必 須與 液 體 攪 拌 , 通 常 用茶 , 但 牛 奶( 我 喜 歡 ) 或 牛 奶 提 煉 的 半 個 態 酪 (yoghurt) , 甚 至 青 稞 釀 成 的啤 酒 (chang) 也 可 以 。 然 後 用 手 指 在 碗 底 攪 和 , 捲 成 小 球 狀 。 否則 , 也 可 以 煮 成 麥 片 粥 。 西 藏 人 非 常 喜 歡 這 樣 的 美 味 , 雖 然 在 我 經 驗 中 , 少 有 外 國 人 敢 領 教。 中 國 人 尤 其 是 一 點 也 不 喜 歡 。

雙 親 種 的 大 多 數 作 物 只 用 來 養 我 們 。 父 親 偶 與 過 路 的 牧 人交 換 殼 物 或 綿羊 。 他 間 或 下 山 到 最 近 的 城 市 西 寧—安 多 省 的 首 府 , 從 事 交 易 , 騎馬 需 時 三 個 鐘 頭 。 在 這 廣 袤 的 鄉 區 , 貨 幣 並 不太 流 通 , 大 多 數 交 易 仍 是 以 物 易 物 。 因 此 父 親 可以 把 當 季 收 成 盈 餘 交 換 茶 、 糖 、 棉 布 , 也 許 是 一 些 裝 飾 品 以 及 一 些 鐵 製 用 品 。 有 時 帶 回 一 匹新 的 馬 。 他 可 樂了 。 他 很 善 待 這 些 動 物 , 並 以 善 治 馬 疾 享 譽 桑梓 。

我 誕 生 於 一 座 典 型 的 藏 人 住 屋裡 , 屋 子 以 石 塊 與 泥 造 成 , 圍住 一 個 廣 場 的三 面 。 它 唯 一 特 色 是 杜 松 木 做 成 的 水 槽 , 鑿 成 半 圓 形 狀 , 以 利 雨 水 宣 洩 。 在 它 的 正 前 方 兩 翼之 間 , 有 個 小 天 井 , 立 著 一 根 長 竿 。 旗 竿 上 掛 著 一 面 祈 禱 幡 , 頂 部 及 底 部 繫 緊 , 上 面 寫 著 數不 清 的 祈 禱 文 。

牲 畜 養 在 屋 後 。 屋 裡 有 六 間 房 , 其 一 是 廚 房 , 在 室 內 時 , 我 們 在 廚 房 消磨 的 時 間 最 多 ; 一 間 有 座 小 佛 壇 的 祈 願 室 , 每 天 清 晨 , 我 們 都 得 群 集 在 此 獻 供 ; 雙 親 的 臥 室、 客 房 、 食 物 儲藏 室 , 以 及 牛 棚 。 我 們 小 孩 沒 有 臥 房 。 在 嬰 兒 期 , 我 與 母 親 睡 ; 稍 大 時 , 睡 在廚 房 的 火 爐 旁 。 至 於 家 具 , 沒 有 我 們 一 般 所 謂 的 椅 子 或 床 , 但 在 雙 親 臥 房 及 客 房 裡 , 有 凸 起的 睡 眠 區 域 。 屋 裡 還 有 很 多 華 麗 的 漆畫 木 製 小櫥 。 地 板 同 樣 是 木 製 , 是 平 整 鋪 成 的 厚 板 。

我 父 親 中 等 身 材 , 急 性子 , 我 記 得 有 一 次 我 扯 了 他 的鬍 子 , 因 為 頑 皮 , 被狠揍 了 一 頓 。 不 過 , 他 仍 是 一 位 慈 悲 的 人 , 從 未 心 懷 不 滿 。 聽 說 , 我 出 生 時 , 他 有 件 趣 事 。 他病 了 好 幾 星 期 , 不 能 下 床 。 大 家 都 不 知 道 是 什 麼 病 , 開 始 擔 心 他 性 命 不 保 。 但就 在 我 出 生 當 天, 他 突 然 毫 無 來 由 地 逐 漸 康 復 。 再 為 人 父 , 並 無 欣 喜 , 因 為 家 母 已 生 了 八 個 小 孩 , 其 中 僅有 四個 存 活 ( 像 我 們 這 樣 龐 大 的 農 耕 家 族 的 确 有 必 要 多 生 小 孩 , 家 母共 生 了 十 六 個 , 其 中 七 個 活 下來 了 ) 。 撰 寫 本 書 時 , 我 上 面 的 哥 哥 羅 桑 桑 天 (Lobsang Samten)以 及 大 姐 澤 仁 多 瑪 ( Tsering Dolma) 已 辭 世 。 但 我 另 二 位 哥 哥 、妹 妹 及 弟 弟 仍 安 然 健 在 。

家 母 無 疑 是 我 見 過 最 慈 悲 的 人 之 一 。 她 真 是 好 得 不 得 了 , 我 确 信 所 有 認識 她 的 人 都 喜 歡 她 。 她 非 常 有 同 情 心 。 有 一 次 , 記 得 有 人 告 訴 我 鄰 近 的 中 國 發 生 可 怕 的 饑 荒。 結 果 , 許 多 可 憐 的 中 國 人 越 界 覓 食 。 有 一 天 , 一 對 夫 妻 出 現 在 我 家 門 口 , 懷 中 抱 著 死 去 的孩 子 。 他 們 向 家 母 乞 食 , 母 親 欣 然 給 予 。 然 後 她 指 著 他 們 的 孩 子 , 問 是 否 需 要 幫 忙 埋 葬 。 當他 們 明 白 家 母的 意 思 , 於 是 搖 頭 , 並 澄 清 說 打 算 吃 掉 『 它 』 。 母 親 嚇 壞 了 , 立 刻 邀 他 們 入 屋 ,出 清 儲 藏 室 的 全 部 食 物 , 然 後 傷 感 地 送 他 們 上 路 。 即 使 這 樣 布 施 家 用 食 物 , 意 味 著 我 們 自 己可 能 要 挨 餓 , 她 仍 從 未 讓 乞 丐 空 手 而 歸 。

多 瑪 是 家 里 最 大 的 孩 子 , 長 我 十 八 歲 。 早 在 我 出 生 前 , 她 就 很 盡 心 協 助母 親 管 理 家 務 。 她 是 我 出 生 時 的 接 生 婆 。 她 接 生 我 時 , 發 現 我 一 隻 眼 睛 張 得 不 夠 開 , 毫 不 猶豫 地 把 她 的 拇 指 放 在 這 隻 不 聽 話 的 眼 皮 上 , 強 行 把 它 打 開 , 幸 運 的 是 , 沒 有 留 下 不 良 的 後 遺症。 她 也 負 責 供應 我 的 人 間 第 一 餐 , 傳 統 上 , 是 取 自 當 地 產 的 一 種 特 殊 灌 木 皮 的 液體 , 大 家 相 信如 此 可 保 證 孩 子 健 康 。 當 然 我 也 得 如 法 炮 製 , 幾 年 以 後 , 姐 姐 告 訴 我 , 我 是 個 非 常 髒 的 嬰 兒。她 剛 把 我 抱 到 懷 里 , 我 就 拉 了 一 堆 屎 。

我 跟 三 位 兄 長 都 沒 有 什 麼 相 處 。 大 哥 圖 登 吉 美 諾 布 (Thupten Jigme Nopbu)早 被 認 定 為 高 級 喇 嘛 塔 澤 仁 波 切 ( T aktser Rinpoche,仁 波 切 是 賦 予 精 神 領 袖 的 頭 銜 , 其 字 面 上 的 意 義 是『 寶 』 的 化 身 , 而 被 迎 請 到 離 家 好 幾 小 時 馬 程 的 著 名 大 寺 — — 告本 寺 4 。 二 哥 嘉 洛通 篤 ( G yalo Thondup)長 我 八 歲 , 我 出 生 時 , 他 早 已 到 鄰 村 就 學 。 只 有 長 我 三 歲 的 三 哥 羅 桑 桑 天 留 在 家 里 。 但 他 後來 也 到 古 本 寺 出 家 , 所 以 在 家 時 , 我 並 不太 了 解 他 。

當 然 , 除 了 看 我 是 個 普 通 的 娃 兒 , 沒 人 想 到 我 可 能 會 成 為 什 麼 。 幾 乎 難以 置 信 , 一 位 以 上 的 化 身 會 降 生 在 同 一 個 家 族 。 我 的 雙 親 當 然 也 沒 想 到 我 會 被 認 證 為 達 賴 喇嘛 。 父 親 的 病 癒 是 吉 兆 , 但 大 家 都 不 認 為 有 什 麼 重 大 意 義 。 我 自 己 對 前 程 同 樣 沒 有 特 別 的 暗示 。 我 最 早 的 記 憶 非 常 尋 常 。 有 些 人 非 常 強 調 人 們 的 最 初 回 憶 , 我 則 不 然 。 比 如 , 我 記 憶 中, 發 現 一 群 孩 子 打 架 , 我 立 刻 加 入 弱 者 的 一 邊 。 我 也 記 得 首 次 看 見 駱 駝 。 駱 駝 在 蒙 古 地 區 非常 普 遍 , 但 偶 爾 會 穿 越 接 壤 處 。 身 形 龐 大 、 壯 觀 的 駱 駝 , 看 來 非 常 駭 人 。 我 也 想 起 有 天 發 現我 染 了 東 藏 習見 的 寄 生 蟲 病 。 我 記 得 , 我 很 小 的 時 候 特 別 喜 歡 做 的 一 件 事 , 是 隨 母 親 到 母 雞 窩里 撿 蛋 , 然 後 落 在 後 面 , 坐 在 母 雞 孵 蛋 的 巢 上 , 學 著 母 雞 呼雛 咯 咯 叫 。 孩 提 時 , 另 一 件令 我 雀躍 的 事 是 , 假 裝 即 將 出 遠 門 , 收 拾 物 件 放 進 袋 子 里 , 然 後 說 , 『 我 要 到 拉 薩 了 , 我 要 到 拉 薩了 』 。 還 有 , 我 總 是 堅 持 坐 在 桌 子 的 上 座 , 後 來 被 認 為 是 我 必 然 知 道 命 定 要 做 更 大 事 業 的 暗示 。 幼 年 , 我 也 曾 做 過 許 多 夢 , 都 得 到 類 似 的 解 釋 , 但 我 始 終 無 法 直 言 知 道 自 己 的 未 來 。後 來, 母 親 告 訴 我 好 些 能 喻 義 高 僧 轉 世 徵 兆 的 故 事 。 比 如 , 除 了 母 親 , 我 從 不 允 許 任 何 人 動 我 的缽 。 我 也 從 未 顯 現 怯 生 生 的 樣 子 。

在 我 繼 續 說 到 被 尋 訪 、 認 證 為 達 賴 喇 嘛 轉 世 之 前 , 首 先 必 須 說 明 佛 教 及其 在 藏 地 發 展 的 歷 史 。 佛 教 的 創 始 者 是 位 歷 史 人 物 悉 達 多 (Siddhartha), 後 來 他 成 了 釋 迦 牟 尼 佛 , 在 二 千 五 百 多 年 前 出 現 。 他 的 教 義 在 西 元 四 世 紀間 引 介入 藏 。 他 們費 了 好 幾 百 年 排 擠 土 著 本 教 (Bon) , 然 後 全 面 建 立 佛 教 信 仰 ; 舉國 終 於 徹 底 改 變 信 仰 , 因 為 佛 教 教 義 統 御 了 整 個 社 會 的 各 階 層 。 不 過 , 藏 人 本 質 上 是 十 分 富侵 略 性 的 民 族 , 相 當 好 戰 ; 然 而 , 他 們 對 宗 教 事 務 的 興 趣 日 增 , 是 促 使 藏 區 遺 世孤 立 的 主 要 要原 因 。 在 此 之 前 , 西 藏 統 領 一 個 支 配 中 亞 的 龐 大 帝 國 , 疆 域 涵 蓋 北 印 度 大 部 分 區 域 、 尼 泊 爾及 不 丹 南 部 , 也 包 括 許 多 中 國 的 領 土 。 西元 七 六 三 年 , 藏 軍 確 實 攻 佔 了 大 唐 的 首 都 , 得 到 對 方輸 貢 的 允 諾 以 及 其 它 的 讓 步 5。 不 過 , 由 於 藏 人 日 益 耽 於 佛 教 , 她與 鄰 國 的 關 係 成 為 一 種 精 神 上 , 而 非 政 治 上 的 性 質 。 她 與 中 國 的 關 係 尤 然 , 因 此 發 展 出 一 種『 僧 伽 和 施 主 』 ( Priest_-Patrony) 的 關 係 。 清 朝 皇 帝 也 是 佛 教徒 , 稱 達 賴 喇 嘛 為 『 闡 教 王 』 (King of Expounding Buddhism)。 佛 教 的 基 本 法 則 是 緣 起 或 因 果 法 則 。 簡 言 之 , 人 所 經 歷 的 每 件 事 皆 源 自 起 心 動 念 , 而 後 有了 行 為 。 念 頭 因 此 是 行 為 和 經 驗 的 根 本 。 這 樣 的 理 解 源 自 佛 教 意 識 及 輪 迴 的 教 理 。

前 者 主 張 , 因 為 『 因 』 引 致『 果 』 , 再 接 著 成 為 另 一 個 『 果 』 的 『 因 』, 意 識 勢 必 接 續 不 斷 。 念 念 遷 流 , 剎 那 相 續 , 蘊 集 經 驗 與 印 象 。 到 肉 身 人 滅 的 剎 那 , 念 頭 持續 不 斷 , 人 的 意 識 包 括 所 有 過 去 經 歷 及 印 象 的 烙 印 , 因 此 去 向 就 跟 著 業 力 流 轉 。 這就 是 『 業 』( Karma) , 意 即 『 行 為 』 。 這 就 是 意 識 跟 著 各 人 造 作 的 業 , 隨 後『 轉 世 』 於 一 個 新 的 軀 體 — — 動 物 、 人 類 或 天 人 。

舉 個 簡 單 的 例 子 , 有 人 生 平 虐 待 動 物 , 來 生 極 易 投 胎 為 狗 , 受 主 人 欺 凌。 同 樣 的 , 生 平 懿 德 善 行 , 有 助 來 生 善 報 。

佛 弟 子 更 進 一 步 相 信 , 因 為 意 識 的 本 質 是 無 自 性 的 , 卻 避 免 無 止 盡 的 生、 苦 、 死 、 轉 世 等 生 命 無 可 避 免 的 負 擔 , 是 可 以 做 得 到; 但 是 , 只 有 世 緣 牽 縈 的 惡 業 已 經消 除, 才 有 可 能 。 到 達 此 一 境 界 , 意 識 毫 無 疑 問 地 首 先 會 得 到 解 脫 , 接 著 是 達 到 無 上 的 成 佛 境 界( 轉 識 成 智 ) 。 然 而 , 根 據 西 藏 傳 統 佛 教 的 觀 點 , 菩 薩 雖 已 證 得 佛 果 , 解 脫 生 死 輪 迴 , 菩 薩將 繼 續 乘 願 再 來 , 致 力 利 益 眾 生 , 直 到 眾 生 皆 得 解 脫 而 後 已 。

以我 自 己 為 例 , 我 被 認 證 為 西 藏 前 十 三 世 達 賴 喇 嘛 每 一 世 的 化 身 ( 第 一世 出 生 於 西 元 一 三 五 一 年 ) 。 這 些 化 身 又 是 灌 音 菩 薩 的 示 現 , 具 大 慈 悲 的 白 蓮 花 的 持 有 者 ,因 此 , 我 也 被視 為 白 灌 音 (Chenrezig) 的 示 現 , 事 實 上 , 在 傳 繼 系統 里 的 第 七 十 四 代 , 即 可溯 及一 位 婆 羅 門 ( Brahmin) 男 孩 , 他 是 釋迦 牟 尼 佛 時 代 的 人 。 常 有 人 問 我 , 是 否 真 的 相 信 這 些 。 這 個 答 案 不 容 易 回 答 , 但 如 今 我 已 五十 六 歲 , 檢 視 此 世的 經 歷 , 以 及 以 佛 弟 子 的 信 念 見 證 , 我 毫 不 遲 疑 地 認 定 , 我 在 精 神 上 與 先 前十 三 世 達 賴 喇 嘛 、 白 灌 音 及 佛 陀 本 人 相 應 。

我 還 不 滿 三 歲 時 , 政 府 派 出 一 個 尋 訪 團 , 打 探 達 賴 喇 嘛 的 新 化 身 , 他 們被 許 多 跡 象 引 導 , 來 到 古 本 寺 。 其 中 一 個 跡 象 , 與 我 的 前 生 達 賴 喇 嘛 十 三 世 圓 登嘉 措 ( T hupten Gyatso) 有 關 , 他 在 一 九 三 三 年 五 十 七 歲 圓 寂 。 在 他 涂 了 香料 的 遺 蛻 , 趺 坐 接 受 瞻 仰 期 間 , 發 現 他 的 頭 從 朝 南 轉 向 朝 東 北 。 緊 接 著 , 一 位 高 級 喇 嘛 — — 攝 政 本 人 , 看 到 一 幅 觀 境 。 他 在 藏 南 聖 湖 拉 嫫 拉 措 湖 (Lhamoi Latso) , 清 楚 地 看 到 水 里 三 個 藏 文 字 母 ﹕ A h, Ka及Ma, 浮 現 眼 際 。 接 著 出 現 下 列 影 象 ﹕ 一 幢 三 層 樓寺 廟 , 有 綠 藍 色 與 金 色 屋 頂 , 以 及 一 條 到 山 上 的 小 徑 。 最 後 , 他 看 到 一 件 有 怪 異 造 型 導 水 糟的 小 房 子 。 他 確 信 Ah字 母 暗 示 安 多 (Amdo), 在 東 北 方 , 所 以 尋 訪 團就 出 發 了 。

抵 達 古 本 寺 ( 拉 薩 至 此 , 要 三 個 月 旅 程 ) 時 , 尋 訪團 成 員 覺 得 他 們 走 對路 了 , 看 來 如 果 A h字 母 喻 安 多 (Amdo)的 話 ,Ka 勢 必 喻 義 位 於 古 本 ( K umbum)的 這 座 寺 , 而 它 也 確 實 是 三 層 樓 , 且 有 綠 藍 色 屋 頂 。 他 們 現 在 只 須 找 出 那 座 山 及 有 特 殊 導 水糟 的 房 子 。 所 以 , 他 們 開 始 尋 訪 附 近 的 村 落 。 他 們 看 到 我 家 屋 頂 上 結 瘤 的 杜 松 木 幹 , 即 確 定轉 世 的 達 賴 喇 嘛 就 在 左 近 。 盡 管 如 此 , 他 們 並 未 透 露 此 行 的 目 的 , 只 要 求 過 夜 。 尋 訪 團 的 領袖 結 昌 仁 波 切 ( Kewtsqang Rinpoche)大 半 個 晚 上 扮 作 僕 人 , 與 屋子裡 最 小 的 孩 子 玩 耍 , 伺 機 觀 察 。

小 孩 認 得 他 , 大 叫 『 色 拉 喇 嘛 , 色 拉 喇 嘛 』 , 色 拉 ( S era) 是 結 昌 仁 波 切 駐 錫 的 寺 。 翌 日 , 他 們 就 走 了 , 幾 天 後 再 回 來 ,這 次 是 正 式 的 代 表 團 。 他 們 攜 來 許 多 我 那 位 前 世 的 個 人 用 品 , 混 雜 了 一 些 他 沒 有 用 過 的 相 似物 件 。 每 天 試 驗 , 小 孩 總 是 正 確 無 誤 地 認 出 達 賴 喇 嘛 十 三 世 的 用 品 , 並 說 『 這 是 我 的 , 這 是我 的 』 。 這 些 多 少 證 實 尋 訪 團 已 經 找 到 達 賴 喇 嘛 的 新 化 身 。 不 過 , 在 最 後 的 結 果 揭 曉 前 , 還有 另 一 位 可 能 人 選 猶 待 驗 證 。 但 沒多久 , 這 位 塔 澤 男 孩 即 被 確 認 為 新 的 達 賴 喇 嘛 , 我 就 是 那 個小 孩 。

不 用 說 , 對 這 件 事 , 我 記 得 不 多 。 我 太 小 了 。 我 只 記 得 有 個 雙 眼 銳 利 的人 。 這 人 名 叫 天 津 ( Keurap Teuzin) , 他 成 為 服 飾 總 管 , 後 來 教我 寫 字 。 尋 訪 團 認 定 我就 是 達 賴 喇 嘛 的 真 正 化 身 , 消 息 傳 回 拉 薩 , 報 知 攝 政 , 在 得到 正 式 確 認之 前 , 還 要 好 幾 個 月 , 這 段 時 間 , 我 仍 待 在 家裡 。 其 間 , 安 多 省 地 方 政 權 的 首 長 馬 步 芳開 始 找麻 煩 。 但 是 , 最 後 雙 親 把 我 帶 到 古 本 寺 , 我 在 那 里 升 座 , 儀 式 在 黎 明 舉 行 。 我 特 別 記 得 這 件事 , 因 為 日 出 前 我 就 被 人 猛 然 喚 醒 、 更 衣 , 我 也 記 得 坐 在 法 座 上 。

於 是 從 此 開 始 了 我 生 命 中 一 段 並 不 怎 麼 快 意 的 日 子 。 我 父 母 並 沒 在 那 裡待 太 久 , 不 久 以 後 , 我 即 孤 零 零 置 身 於 陌 生 的 新 環 境 , 與 父 母 生 離 , 對 一 個 小 孩 是 一 件 頗 殘酷 的 事 。 幸 虧 寺 中 生 活 還 有 兩事 差 堪 告 慰 。 其 一 是 , 我 三 哥 桑 天 早 上 就 在 那裡 , 雖 然 只 大 我 三歲 , 他 把 我 照 顧 得 很 好 , 我 們 很 快 成 為 親 密 的 朋 友 。 第 二 件 是 , 他 的 上 師 是 位 非 常 慈 悲 的 老喇 嘛 ,常 把 我 藏 在 他 袍 子 里 。 我 記 得 有 一 回 他 給 我 一 枚 桃 子 。 但 大 多 數 時 候 , 我 很 不 快 樂 , 我無 法 理 解 成 為 達 賴 喇 嘛 意 味 著 什 麼 。 我 只 知 道 — — 我 是 許 多 小 男孩 之 一 。 小 小 孩 進 寺 並 不 稀 奇 , 我 也 被 一 視 同 仁 。 比 較 痛 苦 的 一 件 記 憶 和 我 的 一 位 叔 叔 有 關, 他 是 古 本 寺 的 喇 嘛 。 有 一 天 傍 晚 , 他 正 坐 著 讀 祈 禱 文 , 我 弄 翻 了 他 的 書 。 正 如 今 天 所 見 ,這 本 經 典 已 書 頁 脫 落 。 所 以 , 當 時 我 一 碰 即 散 。 叔 叔 抓 起 我 , 狠 狠 揍 了 我 。 他 非 常 憤 怒 , 我也 嚇 壞 了 , 之 後的 的 确 确 有 好 幾 年 , 我 一 直 忘 不 了 他 黝 黑 的 、 麻 瘢 的 臉 、 以 及 刺 人 的鬍 子 。 從此 以 後 , 只 要 看 到 他 , 我 就 非 常 恐 懼 。

我 得 知 能 與 雙 親 永 遠 團 聚 , 要 一 起 到 拉 薩 , 才 開 始 覺 得 來 日 有 些 興 味 。就 像 一 般 的 孩 子 , 我 對 旅 行 的 種 種 , 興 奮 莫 名 。 不 過 , 此 行 耽 擱 八 個 月 之 久 , 因 為 馬 步 芳 勒索 巨額 贖 金 , 不 讓 我 到 拉 薩 。 他 嚐 到 甜 頭 , 需 索 更 多 。 直 到 一 九 三 九 年 夏 天 , 我 到 拉 薩 前 , 一直 如 此 。

好 日 子 終 於 在 我 四 歲 生 日 過 後 一 星 期 到 來 。 記 得 當 時 充 塞 一 片 樂 觀 之 情。 護 送 我 回 拉 薩 的 隊 伍 非 常 浩 大 , 不 僅 包 括 我 雙 親 以 及 我 三 哥羅 桑 桑 天 , 也 包 括 尋 訪 團 的 成 員以 及 許 多 朝 聖 者 。 同 行 的 , 還 有 好 些 政 府 官 員 以 及 大 量 馭 騾 者 和 斥 堠 。 這 些 人 終 身 僕 僕 西 藏商 旅 路 線 之 間 , 任 何 長 途 旅 行 都 非 借 重 他 們 不 可 。 他 們 知 道 每 一 條 河 正 確 的 渡 河 位 置 , 也 知道 攀 越 一 座 隘 口 要 多 少 時 間 。

經 過 幾 天 的旅 程 , 我 們 離 開 了 馬 步 芳 的 轄 區 , 西 藏 官 方 正 式 宣 布 承 認 我為 達 賴 喇 嘛 的 新 化 身 。 現 在 , 我 們 進 入 某 些 世 界 上 最 渺 遠 、 最 美 麗 的 鄉 道 ﹕ 巍 峨 的 山 嶺 綿 延著 平 坦 的 草 原 , 我 們 如 昆 蟲 般 , 奮 力 越 過 。 偶 爾 會 遇 到 融 冰 成 水 的 河 流 湍 急 而 下 , 我 們 潑 辣地 踩 水 而 過 。 每 隔 幾 天 , 我 們 會 踫 到 一 個 小 小 的 屯 墾 區 , 群 擠 在 草 原 中 的 溝 火 旁 , 或 者 宛 如附 枝 般 , 守 著 一 片 山 坡 。 我 們 能 遙 見 一 所 寺 廟 奇 跡 似 地 棲 停 在 懸 崖 之 上 。 但 大多 數 時 候 , 那裡只 是 乾 燥 不 毛 的 空 地 , 惟 有 挾 沙 的 野 風 和 狂 亂 的 降 雹 , 讓 人 知 道 大 自 然 力 量 的 可 畏 。

這 趟 到 拉 薩 的 旅 程 耗 了 三 個 月 。 我 記 得 不 多 , 只 除 了 對 所 見 每 事 的 新 奇感 ﹕ 龐 大 的 野 犛 牛 群 奔 越 平 野 , 一 小 群 的 野 驢 以 及 偶 見 的 一 陣 閃 光 , 小 鹿 輕 捷 , 迅 速 鬼 魅 。我 也 愛 時 時 可 見 的 大群 梟 叫 的 野 鵝 。

大 部 分 旅 程 , 我 都 和 桑 天 坐 在 由 一 對 騾 拉 的 車 輿 里 。 我 們 大 半 時 間 都 在爭 吵 辯 論 , 就 如 一 般 的 孩 子 , 甚 至 經 常 大 打 出 手 , 如 此 使 車 輿 經 常 陷 入 失 衡 的 險 境 。 此 時 ,車 夫 就 得 制 止 這 種 『 獸 性 』 , 請 來 母 親 。 母 親 往 內 探 看 , 總 會 看 到 同 樣 的 景 象 ﹕ 桑 天 流 著 眼淚 , 而 我 臉 上 掛 著 勝 利 的 表 情 , 安 坐 不 動 。 因 為 , 桑 天 年 級 雖 然 較 長 , 我 卻 是 比 較 直 率 的 。儘 管 我 們 感 情 確 實 夠 好 , 卻 無 法 相 安 無 事 。 我 們 之 中 , 總 有 一 個 人 會 出 言 引 發 爭 議 , 最 後 以打 架 和 流 淚 收 場 ; 但 流 淚 的 總 是 他 , 而 不 是 我 。 桑 天 就 是 脾 氣 太 好 , 擺 不 出 兄 長 的 架 勢 來 對待 我 。

最 後 , 時 序 已 入 秋 , 我 們 一 行 人 才 接 近 拉 薩 。 在 我 們 距 離 拉 薩 還 有 數日 行 程 時 , 出 現 一 群 政 府 高 級 官 員 , 護 送 我 們 , 直 到離 拉 薩 入 口 二 哩 外 的 多 古 塘 平 原 。 那 裡 早已 樹 立 一 座 巨 大 的 天 幕 營 區 。 中 間 的 一 座 是藍 白 結 構 叫 做Macha Chenmo的『 大 孔 雀 』 (Great Peacock) 。 在 我 眼 中 , 異 常 龐 大 , 它 環 繞 著木雕 的 寶 座 , 只 是 用 來 表 達 歡 迎 年 幼 的 達 賴 喇 嘛 回 家 。

接 下 來 的 慶 典 持 續 了 一 天 , 授 予 我 人 民 的 精 神 領 袖 地 位 。 關 於 此 事 , 我的 記 憶 很 模 糊 , 只 記 得 歸 家 的 盛 大 感 覺 , 以 及 數 不 盡 的 人 群 。 我 永 遠 想 不 透 那 裡 為 什 麼 會 有那 麼 多 人 。 總 歸 言 之 , 整 個 過 程 我 自 認 表 現 良 好 ﹕ 年 僅 四 歲 的 我 , 即 使 一 兩 位 特 別 年 長 的 喇嘛 自 行 審 度 我 是 否 為 達 賴 十 三 世 的 真 正 化 身 時 , 亦 泰 然 自 若 。 然 後 , 活 動 全 部 終 了 , 我 和 三哥 羅 桑 桑 天 被 送 往 位 於 拉 薩 西 方 大 約 三 公 里 的 諾 布 林 卡 ( 意 即 珠 寶 邸 園 ) 。

平 常 , 諾 布 林 卡 宮 僅 作 為 達 賴 喇 嘛 的 夏 宮 。 但 是 攝 政 決 定 等 到 明 年 底 ,才 讓 我 在 布 達 拉 宮 ( 西 藏 政 府 的 所 在 地 ) 正 式 升 座 。 在 這 段 期 間 , 我 必 須 住 在 那 里 。 這 實 在是 個 很 『 英 明 』 的 決 定 , 因 為 諾 布 林 卡 宮 遠 比 布 達 拉 宮 好 頑 多 了 。 諾 布 林 卡 宮 由 花 園 和 許 多小 型 建 築 組 合 圍 繞 , 裡 面 風 景 清 幽 , 空 氣 清 新 。 布 達 拉 宮 則 正 好 相 反 , 我 則 見 到 塔 樓 壯 觀 地伸 向 遙 遠 的 天 際 , 宮 裡 則 是 黑 暗 、 陰鬱 的 。

因 之 , 我 享 有 一 整 年 不 負 任 何 責 任 的 自 由 , 快 樂 地 與 我 兄 長 戲 耍 , 並能 定 期 回 家 看 望 父 母 。 這 是 我 所 能 擁 有 的 最 後 的 短 暫 自 由 。

譯 注 ﹕
1
、舊 譯 孜 仲 或 濟 仲 , 西 藏 政 府 之 僧 宮 。
2、噶 廈 類 似 內 閣 , 成 員 有 四 位 , 清 氏 三 名 為 俗 家 , 一 名 為 僧 官 。

3、烏 昌 舊 譯 為 衛 藏 。
4、古 本 寺 , 藏 語 全 名 為 『 袞 本 賢 巴 林 』 , 意 為 十 萬 獅 子 吼 佛 像 的 彌 勒 寺 , 一 般 漢 譯 其名 為 『 塔 爾 寺 』 , 是 藏 傳 佛 教 善 規 派 的 六 大 寺 院 之 一 ( 餘 五 寺 為西 藏 甘 丹 寺 、 哲 蚌 寺 、 扎 什 倫布 寺 、 色 拉 寺 和 甘 肅 的 拉 卜 愣 寺 ) 。 塔 爾 寺 也 是 黃 教 創 始 人 宗 喀 巴 大 師 的 誕 生 地 。

5、 《 資 治 通 鑑 》 卷 一 二 一 三 , 唐 紀 三 十 九 , 代 宗 廣 德 元 年 戊 寅 年 ; 吐 蕃 入 侵 長 安 ,高 暉 與 吐 蕃 大 將 馬 重 英 等 , 立 故邠 王 守 禮 之 子 承 武 為 帝 , 改 元 置 飛 百 官 。 郭 子 儀 免 胄 見 回 紇 是西 元 七 六 五 年 的 事 , 唐 與 回 紇 聯 兵 破 吐 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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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5.2008 20:29:05 | 只看该作者
第 二 章  獅 子 法 座
  成 為 達 賴 喇 嘛 後 第 一 個 冬 天 的 種 種 , 我 記 憶 不 深 。 只 有 一 件 事 讓 我 縈懷 。 在 當 年 臘 月 除 夕 , 南 嘉 寺 的 喇 嘛 照 例 要 表 演 名 為 恰 木 (Cham) 的 儀 式 舞 蹈 ( 跳 神 舞 會 ) , 象 徵 驅 除 過 往 一 年 的 負 面 力 量 。 因 我 迄 未 正 式 升 座 , 官 方 認 為 我 不 適 合 到 布 達 拉 宮 觀 賞 。 桑 天 卻 由 母 親 帶 著 去 了 。 我 很 豔 羨。 他 當 晚 深 夜 回 來 , 作 弄 地 詳述 濃 妝 的 舞 者 騰空 與 猝 然 跳 躍 的 動 作 。
  再 接 著 的 一 整 年 , 即 一 九○四 年 , 我 仍 留 在 諾 布 林 卡 , 春 夏 月 份 間 , 我 時 常 與 雙 親 見 面 。 在 我 被 確 認 為 達 賴 喇 嘛 之 際 , 他 們 即 取 得 貴 族 的 地 位 以 及 可 觀 的 財 產 , 也 可 以 在 每 年 夏 天 使 用 諾 布 林 卡 宮 園 的 村 裡 的 一 幢 房 子 。 幾 乎 每 天 , 我 習 慣 帶 著 一 名 隨 從 , 溜 去 與 他 們 相 聚 。 這 樣 做 並 未 全 然 獲 准 , 但 是 負 責 管 教 我 的 攝 政 有 時 會 放 我 一 馬 。 我 特 別 喜 歡 在 午膳 時 間 開 溜 , 因 為 注 定 要 成 為 和 尚 的 小 男 孩 , 某 些 食 物 , 如 蛋 與 豬 肉 , 必 須 忌 口 , 我 只 有 到 父 母 家 才 能 吃 到 。 有 一 次 , 我 正 在 吃 蛋 , 正 好 被 我 的 高 級 官 員 傑 普 堪 布 逮 個 正 著 。 他 非 常 震 驚 , 我 也 是 。 我 拉 足 了 嗓 門 喊 道 ﹕ 『 滾 開 』 。 另 一 個 場 景 是 , 我 坐 在 父 親 旁 邊 , 看 著 他 嚼 脆 皮 豬 肉 , 象 隻 小 狗 注 視 著 他 , 希 望 他 分 給 我 一 些 , 他 果 真 如 此 。 豬 肉 的 味 道 真 是 美 。 所 以 , 總 而 言 之 , 我 在 拉 薩 的 第 一 年 非 常 快 樂 。 我 尚 未 成 為 喇 嘛 , 我 的 教 育 課 程 也 還 未 開 始 。 桑 天 也 樂 於 游 蕩 一 年 , 雖 然 他 在 古 本 寺已 開 始 識 字 上 學 。
  一 九 四 ○ 年 冬 季 期 間 , 我 被 送 往 布 達 拉 宮 , 在 那 里 正 式升 座 成 為 藏 人 的 精 神 領 袖 。 關 於 這 次 典 禮 , 我 沒 記 起 什 麼 特 殊 的 , 慶 幸 的 是 , 這 是 我 首 度 坐 在希 虛 普 恩 錯 格 廳 里 的 獅 子 法 座 上 , 那 是 巨 大 的 、 鑲 滿 寶 石 以 及 美 麗 木 雕的 寶 座 , 廳 名 意 指 世 間 與 出 世間 一 切 善 行 , 這 是 布 達 拉 宮 東 廂 的 主 要 包 房 。
  不 久 以 後 , 我 被 送 往 城 中 央 的 大 昭 寺 , 我 在 那 里 剃 度 成 為 沙 彌 。 典 禮 包 括 剃 髮 儀 式 , 從 此 以 後 , 我 削 髮 , 並 依 僧 制 著 茶 色 僧服。 我 當 然 不 太 記 得 典 禮 是 怎 麼 回 事 , 只 記 得 , 看 到 濃 妝 的 慶 典 舞 者 的 那 一 刻 , 幾 乎 忘 我 , 不 假 思 索 地 對 桑 天 說 ﹕ 『 你 看 ! 』
  我 的 頭 髮 由 西 藏 攝 政 瑞 廷 仁 波 切1 象 徵 性 地 剪 掉 一 些 。 除 了 在 我 接 掌大 權 之 前 擔 任 西 藏 最 高 領 袖 外 , 瑞 廷 也 被 指定 為 我 的 高 級 親 教 師 。 一 開 始 , 我 小 心 翼 翼 與 他 相 處 , 但 我 後 來 很 喜 歡 他 。 他 最 引 人 注 目 的 特 徵 是 鼻 子 , 連 續 有 節 。 他 充 滿 想 像 力 , 有 一 種 相 當 自 由 的 心 性 。 他 舉 重 若 輕 , 不 會 過 度 小 題 大作 ﹕ 他 愛 郊 游 與 馬 , 後 來 他 和 我 父 親 成 了 好 友 。 可 惜 的 是 , 攝 政 的 那 些 年 , 他 成 為 備 受 爭 議 的 人 物 。 而 此 時 政 府 已 非 常 腐 化 , 比 如 賣 官 鬻 爵 的 情 形 已 很 普 遍 。
  在 我 受 戒 時 , 流 言 紛傳 他 不 適 合 主 持 剃 度 儀 式 。 傳 言 他 犯 了 色 戒 , 不 再 是 個 和 尚 。 另 外 , 他 責 罰 一 位 在 國 會 上 與 他 唱 反 調 的 官 員 , 也 招 致 公 開 批 評 。 儘 管 如 此 , 依 照 傳 統 , 我 去 掉 了 原 名 Lhamo Thondup, 冠 上 他 的 , Jamphal Yeshe , 再 加 上 前 幾 世 達 賴 喇 嘛 , 所以 我 的 全 名 變 成 Jampal Ngawang Lobsang Yeshe Tenzin Gyatso 。
  除 了 瑞 廷 仁 波 切 是 我 的 高 級 親 教 師 外 , 我 還 有 一 位 初 級 親 教 師 塔 湯 (Tathag) 仁 波 切。 他 是 個 非 常 脫 俗 的 人 , 溫 暖 而 且 慈 悲 。 我 們 一 起 上 完 課 以 後 , 他 經 常 喜 歡 信 口 拈 來 地 談 話 與 說 笑 , 我 非 常 喜 歡 。 最 後 , 在 我 早 年 , 尋 訪 團 的 領 袖 結 昌 仁 波 切 , 私 底 下 也 盡 了 不 少 心 , 形 同 第 三 位 親 教 師 。 每 有 任 一 位 親 教 師 遠 行 , 他 替 代 他 們 的 角 色 。
   我 特 別 喜 歡 結 昌 仁 波 切 。 他 和 我 一 樣 , 來 自 安 多 。 他 極 為 慈 悲 , 我 對 他 從 來 無 法 疾 言 厲 色 。 在 課 堂 上 , 為 了 逃 掉 我 分 內 的 背 誦 , 我 習 慣 鉤 著 他 的 脖 子 , 撒 嬌 地 說 , 『 你 背 ! 』 稍 候 , 他 警 告 崔 簡 (Trijang) 仁 波 切 , 要 特 別 注 意 不 要 笑 出 來 , 否 則 我 鐵 會 吃 定 他 。 他 在 我 九 歲 左 右 , 成 為 我 的 初 級 親 教 師 。
  這 樣 的 安 排 沒 有 持 續 太 久 。就 在 我 的 見 習 修 行 開 始 不 久 , 瑞 廷 仁 波 切 放 棄 攝 政 , 主 要 是 因 為 他 的 風 評 不 佳 。 雖 然 才 六 歲 , 我 仍 被 徵 詢 誰 可 以 取 代 他 。 我 指 定 塔 湯 仁 波 切 , 他 隨 後 成 為 我 的 高 級 親 教 師 ; 林 仁 波 切 則 取 代 他 , 成 為 我 的 初 級 親 教 師 。
   塔 湯 仁 波 切 是 個 溫 和 的 人 , 林 仁 波 切 則 非 常 自 制 且 嚴 厲 , 一 開 始 , 我 的 确 很 怕 他 。 我 甚 至 看 到 他 的 僕 人 就 害 怕 , 很 快 學 會 屏 息辨 聽 他 的腳 步 聲 。 但 到 最 後 , 我 很 友 善 地 對 待 他 , 我 們 發 展 出 一 種 很 好 的 關 係 。 直 到 一 九 八 三 年 往 生 , 他 一 直 是 我 最 親 近 的 知 己 。
  如 同 我 的 親 教 師 , 另有三 個 人 也 被 指 定 為 我 的 貼 身 侍 從 , 他 們 都 是 和 尚 , 他 們 是 儀 式 總 管 确 彭 堪 布 (Chopon Khenpo) ; 掌 膳 總 管 索 彭 堪 布 ( Solpon Khenpo) ; 以 及 服 飾 總 管 堪 惹 天 津2。 天 津 也 是 尋 訪 團 的 一 員 , 眼 神 銳 利 , 我 印 象 極 為 深 刻 。
  我 還 很 小 時 , 與 掌膳 總 管 有 一 種 親 密 的 連 屬 感 。 這 種 感 覺 強 烈 到 他 必 須 隨 時 在 我 的 視 線 所 及 之 處 ; 即 使 只 從 門 口 或 室 裡 的 門 簾 下 看 到 他 的 袍 子 下 襬 也 行 。 還 好 他 很 包 容 我 的 行 徑 。 他 是 個 很 善 良 單 純 的 人 , 幾 乎 是 全 然 地 無諱 。 他 既不 是 說 故 事 能 手 , 也 不 是 有 勁 的 玩 伴 , 但 這 些 一 點 也 無 所 謂 。
  對我 們 這 種 交 情 , 我 常 常 想 一 探 究 竟 。 如 今 看 來 , 就 像 是 小 貓 或 某 些 小 動 物 與 其 飼 主 之 間 的 繫 連 。 有 時 我 覺 得餵 食 的 動 作 是 所 有 關 係 的 基 本 根 源 之 一 。
  剃 度 成 為 沙 彌 不 久 , 我 開 始 接 受 基 本 教 育 。 這 教 育 祗 是 學 習 閱 讀 。 桑 天 與 我 一 起 受 教 。 教 室 我 記 得 很 清 楚 ( 一 在 布 達 拉 宮 , 一 在 諾 布 林 卡 ) 。 相 對 的 兩 面 牆 懸著 兩 根 鞭 子 , 一 根 是 黃 絲 製 的 , 另 一 根 是 皮 製。 前 者 是 為 達 賴 喇 嘛 預 備 的 , 後 者 是 為 達 賴 喇 嘛 的 兄 弟 而 設 。 這 些 體 罰 用 的 東 西 把 我 們 倆 嚇 著 了 。 只 要 師 傅 向 那 兩 根 鞭 子 望 上 一 眼 , 就 會 讓 我怕 得 顫 抖 。 好在 那 根 黃 鞭從 沒 動 用 ,那 根 皮 鞭倒 用 過 一 兩 回 。 可 憐 的 桑 天 ! 他 運 氣 不 好 , 當 起 學 生 來 不 如 我 。 不 過 , 我 懷 疑 他 挨 打 也 許 是 一 句 西 藏 古 諺 的 作 用 ﹕ 『 打 公 羊 , 儆 綿 羊 。 』
  儘 管 桑 天 和 我 都 不 許 擁 有 同 年 齡 的 朋 友 , 我 們 身 邊 卻 總 有 人 陪 伴 , 不 論 在 諾 布 林 卡 或 布 達 拉 宮 , 都 有 大 群 潔 役 人 員 以 及 內 室 照 管 者 ( 不 能 稱 為 侍 者 ) 。 他 們 大 都 是 沒 有 受 教或 只 受 過 一 些 教 育 的 中 年 男 子 , 有 一 部 分 是 軍 中 服 役 後 來 此 任 職 , 職 司 保 持 房 間 整 齊 , 監 督地 板 務 必 擦 過 。 這 是 我 唯 一 講 究 之 處 , 因 為 我 喜 歡 在 地 板 上 溜 冰 。 我 和 桑 天 在 一 起 , 惡 形 惡 狀 , 他 終 於 被 送 走 , 這 些 人 就 成 為 我 僅 有 的 陪 伴 。 但 他 們 真 是 不 得 了 的 玩 伴! 他 們 年 紀 也 一 把 了 , 玩 起 來 卻 像 孩 子 。
  桑 天 被 送 到 一 所 私 立 學 校 , 我 大 約 八 歲 。 我 當 然 很 傷 心 , 因 為 他 是 我 與 我 家 族 的 唯 一 聯繫 。 如 今 我 只 能 在 滿 月 時 看 到 他 。 學 校 在 滿 月 之 日 放 假 。 每 回 會 客 完 後 , 我 站 在 窗 前 看 著 他 離 去 , 眼 見 他 消 失 在 遠 處 , 心 底 梗 塞 著 傷 感 。
  除 了 與 桑 天 每 月 固 定 的 會 面 外 , 母 親 偶 然 的 探 訪 便 成 我 唯 一 的 企盼 。 她 總 是 由 我 姐 姐 多 瑪 陪 著 一 道 來 。 她 們 每 回 都 帶 來 許 多 食 品 , 所 以 我 尤 其 喜 歡他 們 來 訪 。 母 親 是 很 棒 的 廚 師 , 以 烘 焙 精 妙 的 點 心 著 稱 。
  到 我 十 幾 歲 時 , 母 親 也 常 帶 著 我 的么 弟 天 津 秋 結 (Tenzin Choegyal) 一 道 來 。 他 比 我 小 十 二 歲 。 如 果 有 比 我 還 調 皮 的 小 孩 , 那 就 是 他 。 他 最 喜 歡 的 遊 戲 之 一 是, 帶 著 小 馬 上 家 里 的 屋 頂 。 我 記 得 很 清 楚 , 小 小 的 他 , 有 一 回 挨 到 我 身 上 來 , 說 母 親 新 近 向 屠 夫 訂 了 一 些 豬 肉 。 買 肉 可 以 , 這 樣 買 則 是 嚴 禁 的 行 為 。 預 訂 是 不 可 以 , 因 為 如 此 一 來 , 為 了 特 別 滿 足 你 個 人 的 需 要 , 有 些 動 物 可 能 遭 到 殺 戳 。
  藏 人 對 食 用 非 素 食 之 物 , 采 取 一 種 比 較 戒 慎 的 態 度 。 佛 教 不 一 定 戒 肉 , 但 是 主 張 不 應 該 為 了 吃 肉 而 殺 生 。 在 藏 地 , 吃 肉 可 以 , 因 為 往 往 沒 有 什 麼 其 它 東 西 可 吃 ( 糌 粑 除 外 ) ; 不過 , 無 論 如 何 , 不 能 介 入 屠 殺 行 為 。 宰 殺 工 作 由 其 他 人 做 。 有 些 是 由 定 居 在 拉 薩 的 回 人 承 擔 。 他 們 擁 有 自 己 的 清 真 寺 , 自 成 一 個 繁 榮 的 社 區 。 全 藏 至 少有 數 千 名 回 人 , 其 中 約 半 數 來 自 喀 什 米 爾 , 其 余 則 來 自 中 國 。
  記 得 有 一 回 , 母 親 捎 來 肉 食 品 塞 滿 米 和 剁 碎 物 的 香 腸 , 是 故 鄉 的 特 產 , 我 立 刻 吃 完 , 因 為 我 知 道 如 果 讓 任 何 一 位 潔 役 人 員 知 道 , 勢 必 和 他 們 分 享 。 第 二 天 , 我 病 得 很 厲 害 。 緊 接 著 這 次 意 外 之 後 , 掌膳 總 管 幾 乎 丟 差 。 塔 湯 仁 波 切 認 為 他 一 定 出 了 什 麼 錯 ,於 是 我 被 迫 說 出 一 切 。 這 是 一 個 很 好 的 教 訓 。
  布 達 拉 宮 雖 然 很 美 , 但 並 不 是 個 理 想 居 所 。 西 元 七 世 紀 , 達 賴 喇 嘛 五 世 末 期 所 建 的 布 達 拉 宮 , 是 位 于 一 座 名 為 『 紅 丘 』 石 岩 上 的 小 建 築 。 一 六 八 二 年 , 達 賴 五 世 圓 寂 時 , 布 達 拉 宮 大 半 仍 未 完 工 , 所 以 , 達 賴 忠 誠 的 攝 政 德 希桑 結 嘉 措 (Desi Sangye Gyatso) 隱 瞞 他 的 死 訊 達 十 五 年 之 久 , 直 到 完 工 。 他 只 宣稱 達 賴 要 長 期 閉 關 。 布 達 拉 宮 不 僅 是 皇 宮 ,垣 內 包 括 政 府 辦 公 室 、 許 多 儲 藏 室 , 還 有 南 嘉 ( 意 即 『 勝 利 』 ) 寺 的 一 百 七 十 五 位 和 尚 及 許 多 佛 壇 , 另 外 還 有 一 所 讓 將 來 要 成 為澈 炯 官 員 的 小 和 尚 念 書 的 學 校 。
  我 這 個 小 孩 得 到 達 賴 五 世位 於 頂 樓 ( 第 七 層 ) 的 臥 室 。 室 內 極 寒 , 燈 火 不 足 , 我 懷 疑 從 達 賴 五 世 圓 寂 後 , 那裡 是 否 有 人 碰 過 。 裡 頭 所 有 東 西 都 是 古 老 的 、 陳 舊 的 ; 四 片 牆 上 掛 的 帘 子 後 面 積 著 數 百 年 的 陳 灰 。 臥 室 一 邊 靠 牆 矗 立 著 一 座 佛 壇 。 上 面 放 兩 盞 油 燈 ( 盛 著 腐 臭 油 脂 的 碗 裡 , 燭 心 燃 著 ) , 還 有 小 碟 裝 的 食 物 以 及 淨 水 , 供 養 菩 薩 。 每 天 都 有 老 鼠 來 掠食 這 些 供 品 。 我 逐 漸 喜 歡 這 些 小 生 物 。 牠 們 非 常 好 看 , 自 行 取 用 每 日 口 糧 , 了 無 懼 意 。 一 到 晚 上 , 我 躺 在 床 上 , 總 會 聽 到 我 這 些 同 伴 來 回 奔 跑 。 有 時 牠 們 會 到 我 床 上 來 。 這 床 是 臥 室 裡 , 除 了 佛 壇 , 以 及 一 個 裝 滿 座 墊 的 木 箱 之 外 , 唯 一 的 實 用 家 具 。 床 以 長 的 紅 色 帳 幔 圍 住 , 老 鼠 也 爬 上 帳 幔 , 我蜷 伏 在 毯 子 裡 , 鼠 尿 滴 下 來 。
  不 論 布 達 拉 宮 及 諾 布 林 卡 , 我 的 例 行 生 活 大 抵 相 同 , 雖 然 在 夏 宮 時 , 因 為 夏 日 白 晝 較 長 , 作 息 表 會 提 前 一 個 小 時 。 這 無 妨 , 我 從 未 以 日 出 之 後 起 床 為 樂 。 我 記 得 有 一 次 睡 過 頭 了 , 醒 來 發 現 桑 天 早 在 外 邊 玩 著 , 覺 得 很 生 氣 。
  在 布 達 拉 宮 , 我 習 慣 早 上 六 點 左 右 起 床 。 梳 洗 打 理 好 , 作 一 段 短 短 的 祈 禱 及 靜 坐 , 為 時 一 小 時 。 然 後, 正 好 七 時 過 後 , 我 的 早 餐 就 送 進 來 。早 餐 總 是 有 茶 及 摻 著 蜂 蜜 或 焦 糖 的 糌 粑 。 隨 後 跟 天 津 開 始 上 第 一 節 課 。從 我 學 習 閱 讀 以 後 , 直 到 十 三 歲 , 這 第 一 堂 課 都 是 書 法 課。 藏 文 有 兩 種 主 要 的 書 寫 字 體 , 『 烏 千 』 (Uchen) 和 『 維 美 』 (U-me) , 一 種 是 用 於 手 稿 與 官 方 文 件 , 一 種 用 於 私 人 溝 通 。 我 只 需學 會 寫 『 烏 千 』 ; 但 因 學 得 很 快 , 所 以 自 己 又 學 了 『 維 美 』3。
  我 回 想 這 些 早 課 , 忍 不 住 發 噱 。 我 在 服 飾 總 管 注 意 的 眼 光 下 正 襟 危 坐 時 , 能 聽 到 我 的 儀 式 總 管 在 隔 壁 誦 經 。 『 教 室 』 實 際 上是 一 個 有成 排 盆 栽 的 走 廊 , 正 好 毗 鄰 我 的 臥 室 。 天 氣 很 冷 , 不 過 天 色 明 亮 , 是 研 究dungkar的 大 好 時 機 。 這 是 一種 小 而 黑 , 鳥 啄 色 彩 鮮 明 的 鳥 , 習 慣 在 布 達 拉 宮 的 頂 上 築 巢 。 此 時 , 我 的 儀 式 總 管 在 我 的 臥 室 內 晨 禱 。 他 誦 晨 課 時經 常 睡 著 。 每 回 他 毛 病 犯 了 , 就 像 斷 電 的 留 聲 機 逐 漸 消 音 , 誦 經 聲 慢 慢 消 逝, 愈 來 愈 低 , 終 至 停 止 。 停 頓 之 後 , 直 待 他 醒 來 , 再 度 開 誦 。 只 是 這 時 他 會 含 糊 帶 過 去 , 因 為 不 知 道 自 己 念 到 那 裡 , 所 以 經 常 一 再 重 復 好 幾 次 。 這 種 情 形 非 常 滑 稽 。 不 過 , 這 樣 也 有 好 處 。 日 後 自 己 學 到 此 段 經 文 時 , 我 早 已 了 然 於 胸 。
  書 法 課 後 , 照 例 是 背 誦 課 。 只 是 學 習 佛 經 , 當 日 稍 晚 再 背 誦 。 因 為 我 學 得 快 , 所 以 覺 得 很 無趣 。 饒 是 這 樣 , 我 通 常 又 立 刻 忘 了 。
  十 點 鐘 是 早 課 的 休 息 時 間 。 我 當 時 還 很 小 , 也 必 須 出 席 為 政 府 官 員 舉 行 的 會 議 。 打 從 一 開 始 , 除 了 我 全 藏 精 神 領 袖 的 地 位 外 , 我 即 被 培 植 有 一 天 也 成 為 西 藏 的 世 俗 領 袖 。 布 達 拉 宮 的 會 議 廳 正 好 在 我 臥 室 隔 壁 , 官 員 從 同 一 棟 建 築 二 及 三 樓 的 辦 公 室 走 上 來 。 這 些 會 議 是 很 正 式 的 場 合 , 對 各 人 朗 念 其 當 日 的 責 任 。 有 關 我 自 己 的 案 子 自 然 也 受 嚴 格 檢 視 。 我 的 侍 從 總 管 當 結 千 嫫 ( Dongyer Chenmo) 到 我 房 間 , 領我 到 會 議 廳 。 我 先 接 受 攝 政 的 問 候 , 其 次 是 四 名 核 心 內 閣 成 員 — — 噶 廈 依 官 階 序 列 向 我 致 敬 。
  朝 會 完 畢 , 我 回 房 繼 續 學 習 。 我 現 在 又 有 了 一 位 初 級 親 教 師 , 我 必 須 把 當 天 背 誦 課 學 到 的 章 節 背 給 他 聽 。 然 後 他 把 第 二 天 要 學 的 經 文 念 給 我 聽 , 並 且 逐 步 詳 析 。 這 堂 課 持 續 到 中 午 左 右 。 此 時 , 鐘 聲 響 起 ( 每 隔 一 小 時 鐘 響 一 次 , 只 有 一 回 , 敲 鐘 的 人 忘 了 , 中 午 一 點 竟 敲 了 十 三 下 ) 。 中 午 也 吹 海 螺 。 接 下 來 是 年 幼 的 達 賴 喇 嘛 一 天 中 最 重 要 的 節 目 ﹕ 遊 戲 。
  我 很 好 運 , 擁 有 許 多 玩 具 。 我 還 很 小 時 , 有 位 錯 模 ( Dromo) 地 方 的 官 員 , 這 座 城 市 與 印 度 接 壤 , 他 常 拿 進 口 玩 具 給 我 , 有 時 還 附 成 箱 蘋 果 。 許 多 到 拉 薩 的 國 外 使 節 也 餽 贈 禮 物 給 我 。 我 最 喜 歡 的 玩 具 里 , 有 一 樣 是 英 國 貿 易 使 節 團 拉 薩 辦 事 處 處 長 給 我 的 麥 肯 諾 ( Meccano) 牌 全 套 鋼 鐵 組 合 的 工 學 模 型 玩 具 。 年 歲 日 長 , 我 得 到 更 多 套 模 型 玩 具 ; 到 十 五 歲 左 右 , 我 已 擁 有 最 簡 易 到 組 合 難 度 最 高 的 所 有 麥 肯 諾 牌 套 裝 組 合 模 型 玩 具 。
   我 九 歲 時 , 二 名 美 國 官 員 組 成 的 代 表 團 來 到 拉 薩 。 除 了 捎 來 羅 斯 福 總 統 的 信 , 他 們 還帶 來 一 對 美 麗 的 嗚 禽 和 一 個 華 麗 的 金 表 。 兩 者 都 是 很 受 歡 迎 的 禮 物 。 我 對 來 訪 的中 國 使 節 所 送 的 禮 物 並 沒 有 很 深 刻 的 影 響 ; 畢 竟 , 小 男 孩 對 成 匹 的 絹 絲 不 會 有 興 趣 。
  另 一 件 最 愛 的 玩 具 是 發 條 裝 置 的 火 車 組 合 , 我 還 有 一 套 很 棒 的 鉛 兵 。 等 我 稍 長 時 , 我 學 會 將 之 熔 化 , 改 鑄 為 和 尚 。 依 照 他 們 原 先 的 用 途 , 我 還 是 喜 歡 把 這 些 和 尚 佣 置 於 戰 爭 遊 戲 梩 。 我 常 耗 時 把 他 們 擺 成 陣 勢 , 然 後 戰 爭 開 始 。 只 消 數 分 鐘 , 我 排 的 完 美 陣 勢 就 亂 成 一 片 。 這 種 情 形 也 同 樣 發 生 在 另 一 個 遊 戲 上 , 那 是 糌 粑 麵 糰 或 俗 稱 的 粑 ( Pa) 做 成 的 小 坦 克 形 及 飛 機 模 型 。
  首 先 , 我 在 成 人 友 伴 中 舉 行 比 賽 , 看 誰 能 捏 塑 最 好 的 模 型 。 每 個 人 分 同 樣 大 小 的 麵 糰 , 比 如 說 限 定 半 小 時 內 造 出 一 個 陸 軍 兵 團 。 然 後 由 我 評 定 高 下 。 比 賽 時 , 因 為 我夠 機 敏 , 總 是 不 虞 失 掉 場 面 。 我 往 往 淘 汰 做 不 好 模 型 的 與 賽 者 。 然 後 , 我 把 我 的 部 分 模 型 給 我 的 對 手 , 換 取 其 製 造 所 費 等 量 二 倍 的 麵 糰 。 如 此 這 般 , 我 總 千 方 百 計 得 到 最 大 的 實 力 , 來 結 束 比 賽 。 同 時 , 我 在 以 物 易 物 的 交 換 中 得 到 滿 足 。 然 後 ,我 們 開 戰 。 至 此 , 我 事 事 順 遂 ,在 我 全 面 落 敗 時 也 想 一 切 如 我 意 。 正 因 我 的 潔 役 人 員 無 論 在 何 種 形 式 的 競 爭 , 都 從 不 放 水 。 我 經 常 試 圖 用 我 達 賴 喇 嘛 的 地 位 來 佔 便 宜 , 也 毫 無 用 處 。 我 玩 起 來 非 常 頑 強 , 常 常 大 發 脾 氣 , 還 動 拳 腳 , 但 他 們 照 舊 不 讓 步 , 有 時 就 弄 得 我 哭 出 來 。
  另 一 個 我 喜 愛 的 把 戲 是 軍 隊 操 練 , 從 一 個 鐘 愛 的 潔 役 人 員 諾 布 通 篤 (Norbu Thondup) 那裡 學 來 的 , 他 是 大 兵 潔 役 中 的 一 員 。 我 總 是 像 一 般 男 孩 充 滿 精 力 , 離 不 開 任 何 用 肢 體 的 活 動 。 我 喜 歡 一 種 明 令 禁 止 的 特 定 跳 躍 遊 戲 。 這 種 遊 戲 是 盡 可 能 地 快 跑 , 跑 上 一 塊 豎 立 大 約 四 十 五 度 的 木 板 , 然 後 縱 身 往 前 跳 。 不 過 , 我 這 種 侵 略 性 的 傾 向 , 有 一 次 差 點 給 我 帶 來 大 麻 煩 。 我 在 我 前 世 的 遺 物 中 發 現 一 個 古 舊 、 前 端 飾 以 象 牙 的 輕 巧 短 棒 。 我 據 為 己 用 。 有 一 天 我 拿 著 它 在 頭 頂 上 用 力 甩 , 它 忽 然 從 我 手 中 脫 出 , 飛 快 打 在 桑 天 臉 上 。 他 咚 一聲 倒 地 。 大 約 有 一 秒 鐘 , 我 確 信 我 把 他 給 害 死 了 。 暈 眩 過 後 , 他 站 起 來 , 淚 如 泉 涌 。 右 眉 上 可 怖 的 縱 深 創 口 上 血 流 如 注。 傷 口 後 來 受 到 感 染 , 花 了 很 長 一 段 時 間 才復 原。 結 果 , 可 憐 的 桑 天 臉 上 多 了 一 個 明 顯 的 記 號 , 跟 著 他 一 輩 子 。
  一 點 過 後 , 就 是 輕 便 的 午 膳 。 由 於 布 達 拉 宮 形 勢 使 然 , 日 光 到 中 午 才 照 亮 全 室, 此 時 我 的 早 課 正 好 結 束 。 但 到 下 午 二 時 , 日 光 開 始 消 褪 , 房 間 陷 入 陰 影 裡 。 我 討 厭 這 個 時 刻 ﹕ 每 當 黑 暗 再 度 吞 噬 房 間 , 我 心 頭 也 拂 過 一 片 陰 影 。 午 膳 以 後 , 午課 隨 即 開 始 。 頭 一 個 半 小 時 包 括 我 的 初 級 親 教 師 上 的 一 節 通 識 教 育 。 他 竭 盡 所 能 吸 引 我 的 注 意 力 。 我 是 個 很 難 駕 馭 的 學 生 , 所 有 科 目 一 概 討 厭 。
  我 學 習 的 課 程 和 所 有 志 在 取 得 佛 學 學 位 的 和 尚 相 同 。 課 程 安 排 的 極不 平 衡 , 在 許 多 方 面 也 完 全 不 適 合 用 來 訓 練 廿 世 紀 末 葉 的 國 家 領 袖 。 總 而 言 之 , 我 學 習 的 課 程 涵 括 五 個 主 要 及 次 要 學 門 4。 前 者 是 ﹕ 因 明 學 ; 西 藏 藝 術 與 文 化 ; 梵 文 ; 醫 學 ; 以 及 佛 學 。 最 後 一 門 最 重 要 ( 也最 難 ) , 可 進 一 步 分 為五 個 領 域 :般 若 ( Prajnaparanita) , 無 上 智 慧 ; 中 觀 ( madhyamika) , 觀 想 中 諦 的 道 理 ; 戒 律 ( 毘 奈 耶 Vinaya) , 防 止 佛 弟 子 邪 非 的 法 則 ; 阿 毗 達 磨 ( Abidharma) , 形 上 學 ; 因 明 ( Pramana) , 理 則 學 ; 以 及 認 識 論 。
  五 個 次 要 科 目 是 ﹕ 詩; 音 樂 與 戲 劇 ;占 星 學 ; 度 量 與 措詞 5; 同 義 字 。 事 實 上 , 學 位 的 授 予 只 以 佛 學 、 因 明 及 辯 證 為 基 礎 。 因 此 , 直 到 一 九 七 ○ 年 代 中 期 , 我 才 學 梵 文 文 法 。 諸 如 醫 學 等 基 本 科 目 , 我 至 今 只 經 過 非 正 式 的 學 習 。
  辯 證 學 , 或 辯 論 的 藝 術 , 是 西 藏 喇 嘛 教 育 系 統 的 根 本 。 兩 個 爭 辦者 輪 流 提 問 題 , 附 帶 要 擺 出 規 定 的 姿 態 。 問 題 提 出 , 質 詢 者 右 手 高 舉 過 頭 , 與 伸 出 的 左 手 ? ?( 此 字 不 在 電 腦 中 , 左 邊 一 個 “ 才 ” , 右 邊 一 個 “ 府 ”字 ) 掌 , 同 時 左 腳 跺 地 。 然 後 右 手 滑 離 左 手 , 指 近 對 手 的 頭 部 。 被 詢 問 的 人 處 于 被 動 , 專 注心神 , 不 僅 要 回 答 問 題 , 還 要 駁 倒 對 方 , 而 對 方 無 時 不 在 繞 著 他 走 。 在 這 些 辯 論 中 , 機 智是 很 重 要 的 一 環 , 如 能 以 幽 默 方 法 將 對 手 的 主 張 化 為 已 用 , 可 得 高 分 。 辯 論 因 此 成 為 一 種 通 俗 的 娛 樂 , 甚 至 風 行 於 不 識 之 無 的 一 般 藏 人 之 間 ; 他 們 也 許 跟 不 上 智 性 層 面 的 嫻 熟 運作 技 巧 , 但 仍 能 享 受 其 中 的 樂 趣 與 場 面 。 過 去 常 見 游 牧 的 流 浪 人和 僻 處 拉 薩 之 外 的 鄉 野 之 人 , 費 了 大 半 個 白 日 , 在 寺 廟 的 庭 院 觀 賞 充 滿 學 問 的 論 辯 。
  一 名 和 尚 在 這 種 獨 特 的 論 辯 裡 的 能 力 , 是 評 估 其 智 性 成 就 的 指 標 ,因 此 , 作 為 達 賴 喇 嘛 , 我 不 僅 在 佛 學 、 因 明 學 具 備 良 好 基 礎 , 而 且 必 須 嫻 熟論 辯 。 我 十 歲 開 始 認 真 研 讀 這 些 科 目 ; 十 二 歲 時 , 兩 位 指 定 的 辯 證 學 專 家 (tsenshap)6 訓 練 我 辯 證 的 藝 術 。
  午 課 第 一 節 過 後 , 下 一 個 鐘 點 由 親 教 師 向 我 解 說 當 天 辯 論 的 主 題 如 何 進 行 。 四 點 用 午 茶 , 假 如 有 人 喝 茶 比 英 國 人 還 多 , 那 就 是 西 藏 人 。 根 據 最 近 我 得 知 一 項 中 國 人 統 計 的 資 料 , 西 藏 淪 陷 前 , 每 年 從 中 國 進 口 一 千 萬 噸 茶 葉 。 這 項 資 料 不 可 能 正 確 , 因 為 它 暗 示 每 名 西 藏 人 每 年幾 乎 喝 掉 兩 噸 茶 ; 這 個 杜 撰 的 數 據 顯 然 企 圖 證 明 西 藏 對 中 國 的 經 濟 依 賴 程 度 , 卻 沒 有 列 出 我 們 喜 歡 喝 茶 的 數 據 。
  話 是 這 樣 說 , 但 我 並 沒 有 完 全 分 享 我 的 同 胞 對 茶 的 偏 好 , 在 西 藏 社 會 , 傳 統 上 習 慣 在 茶 里 加 鹽 , 用 犛 牛 奶 油 取 代 牛 奶 的 喝 法 。 如 果 精 心 調 制 , 會 做 成 非 常 好 而 且 營 養 的 飲 料 , 不 過 口 味 絕 大 部 分 要 看 摻 和 的 奶 油 品 質 而 定 。 布 達 拉 宮 膳 房裡 如 常 地 供 應 新 鮮 的 、 乳 酪 似 的 奶 油 , 而 他 們 手 釀 的 成 品 也 很 不 錯 。 那 是 我 真 正 樂 享 西 藏 茶 的 唯 一 時 刻 。 今 天 , 我 大 都 採 英 國 式 喝 法 , 早 晚皆 然 。 下 午 期 間 , 我 則 光 喝 熱 開 水 , 這 是 一 九 五 ○ 年 代 我 在 中 國 養 成 的 習 慣 。 雖 然 白 開 水 平 淡 無 味 , 事 實 上 卻 非 常 有 益 健 康 。 在 西 藏 的 醫 療體 系裡 , 熱 開 水 被 視 為 第 一 帖 藥 。
  喝 完 茶 後 , 兩 位 專 長 論 證 的 喇 嘛 加 人 , 此 後 的 一 小 時 多 , 我 用 來 辯 論 一 些 抽 象 的 問 題 , 諸 如 , 心 靈 的 本 質 為 何 。 大 約 五 點 半 過 後 , 一 天 的 苦 難 終 於 到 尾 聲 。 我 無 法 掌 握 確 定 的 放 學 時 間 , 如 同 一 般 藏 人 並 不 太 有 時 間 觀 念 ; 因 此 , 一 些 人 與 事 的 起 始 與 結 束 大 多 視 情 況 方 便 而 定 。 倉 促 向 為 禁忌 。
  親 教 師 一 離 開 , 我 立 刻 衝 出 , 爬 上 屋 頂 。 如 果 是 在 布 達 拉 宮 , 我 帶 著 望 遠 鏡 。 從 附 近 的 察 克 波 里 醫 學 院 到 遠 處 的 聖 城 ( 拉 薩 的 一 部 分 ) , 左 近 有 大 昭 寺 , 俯 瞰 拉 薩 , 景 觀壯 美 。 不 過 , 我 對 位 置 遠 在 紅 丘 地 下 的 蕭村 興 趣 較 濃 。 因 為 官 方 的 監 獄 正 好 就 在 那 里 , 而 此 刻 也 正 好 是 獄 囚 放 風 的 時 刻 。 我 把 他 們 視 為 朋 友 , 關 切 他 們 的 一 舉 一 動 。 他 們 也 知 道 。 每 當 他 們 看 到 我 , 就 行 五 體 投 地 大 禮 。 我 全 認 識 他 們 , 我 也 知 道 誰 獲 釋或 又 有 新 人 犯 來 了 。 除 了 細 察 獄 囚 , 我 也 習 慣 檢 視放 在 天 井 的 成 堆 柴 薪 和 草 料 。
  如 是 巡 驗 過 後 , 就 到 有 很 多 遊 戲 的 時 間 , 例 如 , 晚 膳 之 前 的 晚 茶 , 在 七 時 過 後 即 送 來 。 晚 茶 包 括 茶 ( 無 可 避 免 ) 、 蔬 菜 湯 , 有 時 加 一 點 肉 、 乳 果 , 再 加 上 各 種 各 類 麵 團 , 這 些 麵 團 甚 為 豐 盛 , 由 我 母 親 烘 焙 , 每 星 期 新 鮮 地 送 來 。 我 最 愛 的 就 是 安 多 口 味 的 小 圓 餅 , 外 有 硬 皮 , 里 面 清 淡 而 鬆 軟 。
  我 時 常 安 排 和 一 位 或 多 位 潔 役 人 員 共 進 晚 膳 。 他 們 是 老饕 , 全 都 是 。 他 們 的 碗大 得 可 以 裝 整 茶 壺 的 茶 。 其 它 時 候 , 我 和 一 些 南 嘉 寺 的 喇 嘛 一 起 吃 。 不 過 , 我 大 都 和 三 位 喇 嘛 隨 從 , 有 時 和 契 卡 堪 布 (Chikyob Kenpo) — — 我的 侍 衛 總 管 , 一 起 吃 。 契 卡 堪 布 不 在 時 , 晚 膳 總 是 淪 為 喧 鬧 的 場 合 , 大 家 都 很 快 樂 。 我 尤 其 記 得 冬 天 的 晚 膳 , 我 們 傍 著 火 爐 坐 , 就 著 閃 爍 的 油 燈 微 光 , 喝 熱 蔬 菜 湯 , 一 面 傾 聽 外 面 風 雪 呼 號 。
  吃 過 晚 飯 後 , 我 蹬 下 七 層 樓 梯 , 來 到 天井 。 我 在 那 里 必 須 邊 走 邊 背 經 文 和 祈 禱 文 。 不 過 , 當 時 我 還 小 , 始 終 漫 不 經 心 , 幾 乎 從 未 照 做 , 不 是 把 時 間 花 在 想 以 前 聽 過 的 故 事 , 就 是 在 猜晚 上 臨 睡 前 會 聽 到 什 麼 故 事 。 當 然 , 這 些 故 事 本 身 有 超 自 然 的 本 質 , 所 以 嚇 壞 了 的 達 賴 喇 嘛 九 點 鐘 就 爬 上 那 張 黝 暗 、 蝨 蚤 臭 蟲 肆 虐 的 床 。 最 恐 怖 的 傳 說 是 有 一 隻 巨 大 的 貓 頭 鷹 專 門 在 天 黑 後 抓 小 孩 。 這 個 傳 說 源 自 大 昭 寺 一 座 古 代 壁 畫 。 因 此 , 夜 幕 一 落 , 我 就 非 呆 在 室 內 不 可 。
  由 於 青 藏 高 原 太 高 , 許 多 其 它 地 區 流 行 的 疾 病 在 此 從 未 聽 聞 。 不 過 , 還 有 一 種 經 常 出 現 的 危 險 疾 病 ﹕ 天 花 。 我 十 歲 左 右 時 , 有 一 名 新 來 的 、 長 得 圓 胖 的 指 定 醫 生 , 使 用 進 口 的 藥 為 我 接 種 疫 苗 , 以 防染 上 天 花 。 這 是 個 非 常 痛 苦 的 經 驗 , 除 了 手 臂 上 留 下 四 個 永 久 的 疤 , 痛 苦 非 常 , 我 還 發 燒 , 持 續 大 約 二 星 期 。 我 還 記 得 大 吐 苦 水 , 抱 怨 『 那 個 胖 醫 生 』 。
  我 在 諾 布 林 卡 和 布 達 拉 宮 的 生 活 都 很 規 律 , 逢 重 要 慶 典 或 閉 關 時 才 有 所 不 同 。 我 閉 關 時 , 由 我 的 一 位 親 教 師 , 有 時 是 兩 位 , 或 者 其 它 南 嘉 寺的 高 級 喇 嘛 陪 同 。 通 常 , 我 每 年 冬 天 閉 關 一 次 。一 般 而 言 , 閉 關 長 達 三 星 期 , 期 間 我 只 有 一 堂 短 短 的 課 , 也 不 準 到 外 面 玩 耍 ; 只 是 在 督 導 下 長 時 期 的 誦 經 和 打 坐 。 我 是 個 小 孩 , 並 非 經 常 喜 歡 如 此 。 我 花 了 許 多 時 間 往 臥 室 的 各 個 窗 口 外 望 。 向 北 的 窗 口 面 對 色 拉 寺 , 群 山 為 其 背 景 。 向 南 的 這 扇 則 面 對 大 議 事 廳 , 我 與 政 府 官 員 的 每日 晨 會 在 此 舉 行 。
  議 事 廳 里 掛 了 一 組 無價 的 、 古 老 的 刺 繡 書 唐 卡 (thangKas) , 描 繪 藏 人 最 喜 愛 的 宗 教 導 師 之 密 勒 巴 尊 者 的 一 生 行 誼 。 我 常 注 視 這 些 美 麗 的 圖 書 。 如 今 , 它 們 不 知 道 遭 遇 如 何 。
  閉 關 期 的 傍 晚 比 白 日 更 難 捱 , 因 為 這 正 是 與 我 年 齡 相 仿 的 男 孩 騎 在 牛 背 上 回 到 布 達 拉 宮 山 麓 瀟 村 家 中 的 時 辰 。 我 至 今 記 得 很 清 楚 , 夕 照 逐 漸 淡 褪 , 男 孩 子 從 附 近 的 牧 場 歸 來 , 引 吭 歌 唱 , 我 在 靜 默 中 坐 著 , 口 中 誦 著 咒 語 (mantras) 。 我 常 常 希 望 能 和 他 們 易 地 而 處 。 不 過 , 慢 慢 地 我 逐 漸 也 能 欣 賞 閉 關 的 好 處 。 現 在 我 真 的 希 望 有 更 多 的 時 間 閉 關 。
  我 因 為 學 習 能 力 強 , 基 本 上 我 與 所 有 親 教 師 都 處 得 很 好 , 我 置 身 西 藏 某 些 『 超 級 學 者 』 間 , 我 發 現 我 心 智 能 力 還 不 錯 。 不 過 , 大 多 數 時 候 , 我 只 是 為 了 免 得麻 煩 上 身 , 才 努 力 學 習 。 然 而 , 終 於 有 一 天 , 我 的 親 教 師開 始 憂 慮 我 的 進 步 速 度 。 所 以 , 天 津 想 出 一 場 模 擬 考 試 , 讓 我 與 我 最 鐘 愛 的 潔 役 人 員 諾 布 通 篤 競試 。 我 全 然 不 知 天 津 已 在 試 前 向 他 做 過 完 整 的 解 說 , 結 果 我 輸 了 。 這 屈 辱 是 公 開 的 , 尤 其 難 堪 。
  欺 瞞 的 把 戲 持 續 了 一 段 時 間 , 我 非 常 用 功 , 純 然 只 是 為 了 爭 一 口 氣 。 但 最 後 , 我 旺 盛 的 向 上 心 逐 漸 磨 光 , 我 又 回到 老 樣 子 。 一 直 到 我 接 受 專 長 教 導 後 , 我 才 了 解 教 育 有 多 重 要 , 從 此 對 功 課 才 開 始 真 正 有 興 趣 。 現 在 我 懊 悔 早 年 的 懶 散 , 每 天 總 是 至 少 用 功 四 個 鐘 頭 。 有 一 件 事 , 我 想 對 我 早 年 的 學 習 生 涯 也 許 有 所 影 響 , 那 就 是 某 些 實 際 的 競 爭 。 因 為 沒 有 同 學 , 我 一 直 沒 有 任 何 對 手 可 資 以 自 我 衡 估 。
  我 十 歲 左 右 , 在 我 前 世遺 物 中 發 現 兩 件 古 老 的 手 搖 電 影 放 映 機 , 以 及 幾 卷 底 片 。 起 先 , 找 不 到 會 操 控 的 人 。 最後 我 們 找 到 一 位 常 住 諾 布 林 卡 的 中 國 老 和 尚 ,證 實 他 是 個 精 到 的 技 師 。 一 九 ○ 八 年 , 達 賴 喇 嘛 十 三 世親 訪中 國 。 當 時 還 是 小 男 孩 的 老 和 尚 , 曾 由 父 母 帶 著 禮 拜 過 達 賴 十 三 世 。 他 是 個 極慈 悲 、 誠 懇 的 人 , 竭 力 盡 瘁 於 其 內 心 的 宗 教 召 喚 , 雖 然 他 像 許 多 中 國 人 , 脾 氣 很 暴 。
  其 中 一 卷 底 片 是 英 王 喬 治 五 世加 冕 禮 的 新 聞 影 片 。 最 令 我 印 象 深 刻 的 是 影 片 中 的 行 伍 , 以 及 世 界 各 地 來 的 穿 著 華 麗 的 士 兵 。 另一 卷 則 是 充 滿 噱 頭 的 影 片 , 顯 示 一 些 女 舞 者 如 何 從 蛋 里 孵 出 來 。 最 有 趣 的 是 一 部 有 關 金 礦 的 紀 錄 片 。 從 這 份 資 料 , 我 了 解 採 礦 是 多 麼 危 險 的一 種 行 業 , 而 且 礦 工 得 在 多 麼 困 難 的 情 況 下 工 作 。 稍 後 , 每 當 我 聽 聞 有 關 勞 動 階 級 被 剝 削 的 問 題 ( 在 往 後 的 歲 月 裡 , 我 時 常 聽 說 這 種 事 ) , 就 想 到 這 部 影 片 。
  我 和 這 位 中 國 老 和 尚 很 快 成 為 好 友 , 可 惜 的 是 , 他 在 這 事 不 久 即 往 生 。 好 在 這 段 時 間 里 , 我 已 習 得如 何 自 行 使 用 這 部 放 映 機 , 得 到 生 平 首 度 接 觸 電 器 的 經 驗 , 認 識 發 電 機 的 運 用 方 法 。 這 些 經 驗 日 後 證 實 對 我 極 有 用 處 。 後 來 我 得 到 一 件 顯 然 是 英 國 皇 家 送 的 禮 物 — — 一 架 附 有 發 電 機 的 現 代 電 動 電 影 放 映 機 。 這 是 透 過 英 國 貿 易 使 節 團 轉 達 , 貿 易 團 副 委 員 長 福 斯 ( Reginald Fox) 親 自 教 我 使 用 的 方 法 。
  這 段 時 間 , 我 和 另 一 位 私 人大 夫 , 綽 號 列 寧 醫 生 , 因 為 他 蓄 山 羊 鬍 。 他 是 個 胃 口 極 大 的 小 個 子 , 卻 有 極 佳 的 幽 默 感 。 我 尤 其 欣 賞 他 說 故 事 的 本 領 。 這 二 位 醫 生 都 接 受 過 正 統 西 藏 醫 療 體 系 的 訓 練 。 關 於 西 藏 醫 療 體 系 , 我 在 稍 候 章 節 會 談 一 點 。
  我 十 歲 時 , 打 了 五 年 的 世 界 打 戰 結 束 了 。 對 于 打 戰 , 我 所 知 不 多 , 除 了 終戰 時 , 西 藏 政 府 派 了 一 個 使 節 團 , 到 印 度 向 英 國 政 府 致 贈 禮 物 與 致 賀 。 使 節 團 由 印 度 總 督 威福 威 爾 爵 士 (Lord Wavell) 接 見 。 接 下 來 幾 年 , 我 們 又 派 一 個 代 表 團 到 印 度 , 參 加 一 個 有 關 亞 洲 關 係 的 會 議 。
  就 在 那 不 久 以 後 的 一 九 四 七 年 早 春 , 發 生 了 一 件 令 人 傷 痛 的 意 外 , 這 件 事 情 具 體 而 微 地 顯 示 , 上 位 者 為 圖 個 人 私 益 , 如 何 影 響 到 國 家 的 命 運 。
  有 一 天 , 正 當 我 觀 賞 一 場 論 辯 , 我 聽 到 槍 聲 響 起 , 聲 音 來 自 北 方 色 拉 寺 的 方 向 。 我 衝 到 外 面 , 滿 懷 興 奮 地 欺 望 從 望 遠 鏡 中 看 到 什 麼 。 然 而 , 在 那 當 下 , 我 也 很 難 過 , 因 為 我 知 道 炮 火 也 意 味 著 殺 戳 。 結 果 竟 然 是 六 年 前 宣 布 退 位 的 瑞 廷 仁 波 切 , 他 決 定 奪 回 攝 政 權 位 , 在 一 些 喇 嘛 及 下 野 官 員 的 支 持 下 , 圖 謀 不 利 於 塔 湯 仁 波 切 。 結 果 , 瑞 廷 仁 波 切 被 捕 , 他 的 跟 從 者 也 死 了 不 少 。
  瑞 廷 仁 波 切 隨 即 解 送 到 布 達 拉 宮 , 他 請 求 見 我 。 不 幸 遭 我 的 代 表 拒 絕 , 不 久 之 後 就 死 於 獄 中 。 自 然 我 尚 未 成 年 , 我 極 少 有 機 會 介 入 司 法 事 件 ; 但 是 回 溯 過 往 , 有 時 我 覺 得 我在 這 個 事 件 中 也 許 可 以 盡 些 心 力 。 如 果 我 以 某 種 方 式 介 入 , 瑞 廷 寺 — — 西 藏 最 古 老 、 美 麗 的 寺 廟 之 一 , 也 許 就 可 能 避 免 破 壞 。 總 而 言 之 , 這 整 件 事 情 非 常 愚 蠢 。 儘 管 他 犯 了 錯 , 我 個 人 仍 舊 非 常 尊 敬 他 , 視 他 為 我 的 第 一 位 親 教 師 以 及 上 師 。 他 死 後 , 他 的 名 字 曾 從 我 的 名 字 里 摘 掉 , 直 到 許 多 年 後 , 才 奉 神 諭 恢 復 。
  那 件 令 人 傷 感 的 事 件 發 生 不 久 , 我 隨 塔 湯 仁 波 切 到 哲 蚌 寺 及 色 拉 寺 ( 兩 寺 分 別 位 于 拉 薩 西 方 五 哩 及 北 方 三 哩 半 處 ) 。 哲 蚌 寺 是 當 時 世 界 最 大 的 叢 林 , 常 住 喇 嘛 逾 七 百 人 。 色 拉 寺 也 沒 小 太 多 , 有 五 百 名 。 這 次 出 訪 是 我 的 初 次 露 面 , 擔 任 辯 論 者 。 我 預 定 要 和 哲 蚌 寺 三 座 學 院 及 色 拉 寺 兩 座 學 院 的 方 丈 分 別 辯 論 。 鑑 於 日 來 的 擾 攘 , 採 取 了 額 外 的 安 全 警 戒 , 使 我 覺 得 不 太 舒 服 。 此 外 , 此 生 首 度 到 達 這 個 學 習 的 高 位 階 , 我 也 覺 得 非 常 緊 張 。 不 過 , 無 論 如 何 , 他 們 都 對 我 很 熟 稔 , 我 確 信 我 的 前 幾 世 必 與 他 們 有 所 關 聯 。 論 辨 當 著 數 百 名 喇 嘛 大 眾 前 進 行 , 我 雖 不 免 緊 張 , 幸 好 一 切 順 暢 。
  大 約 在 那 段 時 間 , 我 從 塔 湯 仁 波 切 那裡受 領 達 賴 五 世的 特 殊祕 法 。這 是 達 賴 喇 嘛 獨 傳 的 法 , 當 初 由 偉 大 的 達 賴 喇 嘛 五 世( 他 至 今 仍 名 聞 全 藏 ) 得 之 於 一 個 異 象 。
  這 次 傳 法 後 , 我 有 許 多 不 尋 常 的 經 驗 , 特 別 是 透 過 作 夢 的 形 式 , 雖 然 別 人 不 認 為 有 什 麼 大 不 了 , 我 現 在 看 來 , 卻 覺 得 非 常 重 要 。
  住 在 布 達 拉 宮 的 一 個 補 償 是 , 那 裡 有 數 不 清 的 儲 藏 室 。 對 一 個 小 男 孩 來 說 , 房間 裡 的 物 件 遠 比 房 子 有 趣 , 那 里 頭 有 銀 、 金 、 無價 的 宗 教 文 物 ; 更 有 趣 的 莫 過 於 我 的 每 一 任 前 世 外 層 鑲 有 寶 石 的 巨 大 靈 塔 。 我 尤 其 喜 歡 古 劍 、 燧 發 槍 、 甲 胃 等 武 器 收 藏 。 但 是 即 使 這 些, 也 無 法 與 我 好 些 前 世 擁 有 的 不 可 思 議 的 寶 物 相 比 。 在 這 些 寶 物 中 , 我 發 現 一 枝 古 舊 的 空 氣 步 槍 , 完 整 地 配 備 靶 心 與 子 彈 , 以 及 我 已 提 過 的 望 遠 鏡 ; 當 然 更 別 提 成 堆 有 關 第 一 次 世 界 大 戰 的 圖 解 英文 書 籍 。 這 些 令 我 著 迷 , 而 且 提 供 了 我 製 作 船 、 坦 克 、 飛 機 模 型 的藍 圖 。 等 我 年 齡 稍 長 後 , 我 請 人 將 其 中 部 分 翻 譯 成 藏 文 , 好 理 解 其 內 容 。
  我 還 發 現 兩 隻 歐 洲 鞋 。 儘 管 我 的 腳 還 太 小 , 我 還 是 穿 上 , 在 趾 端 塞 些 碎 布 , 多 少 可 以 將 就 。 聽 到 包 著 鋼 皮 的 沈 重 鞋 跟 聲 時 , 我 就 覺 得 興 奮 。
  孩 提 時 我 喜 歡 的 把 戲 之 一 是 , 把 東 西 分 解 , 然 後 試 著 重 新 組 合 。 我 逐 漸 長 於 此 道 。 不過 , 一 開 始 時 並 非 經 常 如 願 。 我 在 前 世 遺 物 中 找 到 一 個 古 老 的 音 樂 盒 , 是 帝 俄 沙 皇 送 給 他 的 , 兩 人 素 稱 友 善 。 音 樂盒 已 闇 啞 , 我決 定 修 修 看 。 我 發 現 一 條 主 發 條 壞 得 很 嚴 重 , 而 且 纏 成 一 團 , 我 用 螺 絲 起 子 戳 它 , 機 身 突 然 放 鬆 , 發 條 無 法 上 緊 , 所 有 發 聲 的 細 金 屬 碎 片 應 聲 衝 出 , 碎 片 滿 屋 子 打 轉 , 造 成 的 那 種 魔 惑 的 噪 音 交 響 曲 , 我 永 生 不 會 忘 記 。 回 思 此 次 意 外 , 深 覺 慶 幸 沒 有 失 去 一 隻 眼 睛 , 因 為 我 瞎 修 那 機 器 的 時 候 , 臉 十 分 貼 近 , 以 後 我 可 能 被 錯 認 為 以 色 列 的 戴 揚 ( Moshe Dayan) 將 軍 。
  我 非 常 感 激 達 賴 十 三 世圖 登 嘉 措 ( Thupten Gyatso) , 因 為 他 有 很 多 有 趣 的 禮 物 。 布 達 拉 宮 現 存 的 許 多 潔 役 人 員 服 侍 過 他 。 從 他 們 口 中 , 我 逐 漸 知 道 他 生 平 若 干 事 跡 。 我 了 解 他 不 僅 是 道 行 高 深 的 精 神 領 袖 , 也 是 能 幹 且 有 遠 見 的 世 俗 領 袖 。 我 又 得 知 由 於 外 國 入 侵 , 他 兩 度 被 迫 出 亡 。 第 一 次 是 一 九○ 三 年 , 英 國 派 揚 毫 斯 本 上 校 ( Y ounghusband) 率 軍 入 藏 。
  第 二 次 是 一 九 一 ○ 年 的 曼 處 斯 ( Manchus) 。 第 一 次 , 英 國 自 動 撤 兵 。 但 第 二 次 , 曼 處 斯 的 軍 隊 在 一 九 一 一 - 一 二 年 冬 天 才 被 逐 出 。
  達 賴 十 三 世 對 現 代 科 技 也 深 感 興 趣 。 他 引 入 西 藏 的 新 事 物 中 ,包 括 一 座 電 力 發 動 的 工 廠 , 生 產 兩 種 硬 幣 及 西 藏 首 度 發 行 的 紙 幣 , 還 有 三 輛 汽 車 , 這 是 西 藏 的 大 事 。 當 時 , 全 藏 幾 乎 沒 有 車 輛 運 輸 , 即 使 馬 拉 的 車 子 也 完 全 沒 有 。 他 們 當 然 知 道 有 馬 拉 車 這 回 事 , 但 在 氣 候 惡 劣 的 藏 地 , 馱 獸 是 最 實 用 的 運 輸 方 式 。
  圖 登 嘉 措 在 其 他 方 面 亦 同 樣 富 於 遠 見 , 第 二 度 出 亡 後 , 他 安 排 把 四 位 年 輕 藏 人 送 到 英 國 受 教 育 。 這 個 實 驗 成 功 了 , 留 學 生 表 現 良 好 , 甚 至 受 到 英 國 皇 室 接 待 , 可 惜 後 繼 無 人 。 如 果 這 項 計 劃 依 他 的 初 衷 循 序 實 施 , 我 相 信 西 藏 今 天 的 處 境 必 然 大 不 相 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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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5.2008 20:29:19 | 只看该作者
達 賴 十 三 世 也 把 阻 礙 進 步 的 軍 事 作 了 成 功 的 改 革 , 但 也 可 惜 人 亡 政 息 。 他 的 另 一項 計 劃 是 強 化 拉 薩 政 府 在 康 省 的 權 威 。 他 明 知 由 於 與 拉 薩 迢 隔 , 康 省 尤 其 不 受 中 央 行 政 當 局 重 視 。 因 此 他 提 議 將 地 方 土 司 的 兒 子 送 到 拉 薩 受 教 , 學 成 返 回 , 有 政 府 授 職 。 他 也 想 鼓 勵 地 方 徵 兵 。 不 幸 的 是 , 由 於 慣 性 , 他的 計 劃 沒 有 一 項 實 現 。
  達 賴 十 三 世 的 政 治 洞 識 也 迥 異 常 人 。 他 在 手 書 的 遺 囑 中 警 告 , 除 非 發 生 急 遽 的 變 革 , 西 藏 的 宗 教 與 政 府 可 能 遭 受 來 自 內 部 與 外 部 的 攻 擊 , 除 非 我 們 保 護 我 們 的 家 園 , 否 則 達 賴 與 班 禪 喇 嘛 , 父 與 子 , 所 有 這 個 信 念 的 虔 敬 支 持 者 , 即 將 消 失 , 湮 沒 無 聞 。 喇 嘛 及 其 寺 廟 將 遭 摧 毀 。 法 律 效 力 減 弱 。 政 府 官 員 的 土 地 及 財 產 將 被 扣 押 。 他 們 將 被 迫 為 敵 人 服 務 或 讓 家 園 淪 落 輾 轉 為 丐 幫 。 所 有 人 類 將 沈 溺 於 巨 大 的 苦 海 及 無 邊 的 恐 懼 中 ; 在 苦 痛 中 , 日 與 夜 過 得 特 別 慢 。 文 中 提 到 的 班 禪 喇 嘛 , 在 西 藏 佛 教 里 是 僅 次 於 達 賴 喇 嘛 的 最 高 精 神 領 袖 , 依 照 傳 統 , 班 禪 駐 錫 在 西 藏 第 二 大 都 市 日 喀 則 的 扎 什 倫 布 寺 。
  就 其 個 人 來 說 , 達 賴 十 三 世是 個 很 單 純 的 人 。 他 廢 除 了 許 多 舊 習 俗 。 比 如 , 以 前 的 慣 例 是 不 論何 時 , 只 要 達 賴 離 開 他 的 寢 室 , 任 何 正 好 在 附 近 的 侍 從 都 要 立 刻 離 開 。 他 覺 得 這 樣 的 規 定 給 大 家 帶 來 不 必 要 的 麻 煩 , 使 他 不 情 願 露 面 , 於 是 他 廢 掉 這 條 規 則 。
  我 還 小 時 , 就 聽 到 關 於 他 的 許 多 故 事 , 刻 畫 他 是 如 何 淳 樸 的 一 個 人 。 其 中 之 一 是 由 一 個 很 老 的 人 告 訴 我 的 , 他 兒 子 是 南 嘉 寺 的 喇 嘛 。 那 個 故 事 敘 及 當 時 諾 布 林 卡一 幢 新 建 築 即 將 啟 建 , 照慣 例 , 許 多 民 眾 會 在 地 基 上 放 一 塊 石 頭 , 以 誌 其 尊 敬 與 祝 福 之 意 。 一 天 , 有 個 從 遙 遠 地 方 來 的 游 牧 人 ( 說 此 故 事 者 的 父 親 ) 也 來 供 養 上石 。 他 帶 了 一 匹 非 常 難 駕 馭 的 騾 子 , 他 俯身 供 養 時 , 牲 口 隨 即 狂 奔 脫 逃 。 好 在 有 個 人 正 從 對 面 走 來 。 這 位 游 牧 人 大 叫 , 要 他 幫 忙 抓 住 奔 跑 的 騾 子 。 這 位 陌 生 人 照 做 了 , 並 且 把 牠 帶 過 來 。 游 牧 人 先 是 高 興 , 後 即 驚 訝 , 因 為 給 他 援 手 的 不 是 別 人 , 就 是 達 賴 喇 嘛 他 自 己 。
  但 是 , 達 賴 十 三 世 也 很 嚴 謹 。 布 達 拉 宮 和 諾 布 林 卡 宮 的 花 園 都 禁 止 抽 洋 煙 。 不 過 , 也 有 例 外 的 時 候 。 偶 爾 他 外 出 散 步 , 行 至 石 匠 聚 集 工 作 處 。 他 們 沒 有 看 到 他 , 照 舊 彼 此 談 天。 其 中 一 人 大 聲 抱 怨 禁 煙 , 說 人 又 累 又 餓 的 時 候 , 抽 煙 實 在 真 好 ; 不 管 怎 樣 , 他 要 嚼 些 煙 草 。 達 賴 喇 嘛 聽 到 這 些 , 轉 身 即 離 開 , 沒 有 驚 動 大 家 。
   但 這 並 不 是 說 他 一 向 處 事 都 慈 悲 為 懷 。 如 果 我 對 他 有任 何 批 評 的 話 , 那 就 是 我 覺 得 他 或 許 有 些 太 獨 裁 。 他 對 他 的 高 級 官 員 非 常 嚴 厲 , 能 為 了 極 輕 微 的 錯 誤 而 嚴 斥 他 們 。 他 的 慈 悲 限 於 對 一 般 民 眾 。
  圖 登 嘉 措 在 宗 教 領 域 上 的 最 大 成 就 是 致 力 提 升 寺 廟 的 學 術 水 準 ( 全 藏 寺 廟 逾 六 千 座 ) 。 為 了 達 此 目 的 , 他 賦 予 名 位 給 最 有 能 力 的 喇 嘛 , 即 使 他 們 並 不 資 深 。 他 個 人 也 為 數 千 名沙 彌 授 戒 。 迄 一 九 七 ○ 年 代 , 大 多 數 高 僧 都 從 他 受 了 比 丘 (bikshu) 戒 。
  二 十 出 頭 以 後 , 我 開 始 永 久 住 在 諾 布 林 卡 。 在 那 之 前 , 是 在 每 年 早 春 搬 到 諾 布 林 卡 ; 大 約 六 個 月 後 的 冬 天 開 始 前 搬 回 布 達 拉 宮 。 辭 別 我 在 布 達 拉 宮 的 陰 暗 臥 室 , 無 疑 是 我 全 年 最 歡愉 的 一 日 。 此 行 通 常 以 一 個 為 時 兩 小 時 的 儀 式 揭 開 序 幕 ( 我 覺 得 好 像 永 世 那 麼 久 ) 。 然 後 是 個 盛 大 的 游 行 , 這 游 行 我 並 不 是 頂 喜 歡 。 我 寧 願 安 步 當 車 , 享 受 鄉 下 景 物 。 這 時 節 , 正 值 芽 萌 葉 出 ,到 處 涌 現 新 鮮 的 自 然 美 。
  在 諾 布 林 卡 的 消 遣 是 數 不 盡 的 。 諾 布 林 卡 有 座 高 牆 環 繞 的 美 麗 花 園 。 里 面 有 許 多 建 築 , 僚 屬 居 停 其 間 。 另 有 俗 稱 黃 牆 的 內 牆 , 除 了 達 賴 喇 嘛 及 其 家 眷 , 某 些 喇 嘛 可 以 出 入 , 他 人 一 概 禁 止 。 內 牆 的 另 一 邊 還 有 好 些 建 築 , 包 括 達 賴 喇 嘛 的 私 人 居 所 , 有 一 個 照 顧 得 很 周 到 的 花 園 環 繞 其 間 。
  我 愉 悅 地 在 花 園 地 徜 徉 個 把 鐘 頭 , 漫 步 美 麗 的 花 圃 間 , 觀 賞 棲 止 其 間 的 許 多 鳥 獸 。 其 間 常 見 的 , 有 一 群 馴 服 的 麝 香 鹿 ; 至 少 有 六 隻 巨 大 的 西 藏 獒 犬 (dogkhyi) 充 當 警 犬 , 是 一 位 北 京 人 從 古 本 寺 送 來 的 。 還 有 一 些 山 羊 ; 一 隻 猴 子 ; 從 蒙 古 買 來 的 幾 隻 駱 駝 ; 二 隻 豹 ; 一 隻 又 老 又 沮 喪 的 老 虎 ( 當 然 關 在 獸 檻 中 ) ; 好 幾 隻 鸚 鵡 ; 半 打 孔 雀 ; 幾 隻 鶴 ; 一 對 金 鵝 ; 大 約卅 隻 非 常 抑 鬱 的 加 拿 大 鵝 , 翅 膀 都 剪 過 , 飛 不 動 , 我 為 牠 們 甚 覺 惋 惜 。
  有 隻 鸚 鵡 對 我 的 服 飾 總 管 天 津 甚 為 友 善 。 他 習 慣 餵 牠 們 豆 子 。 牠 在 天 津 掌 中 啄 食 時 , 他 每 每 撫 摸 牠 的 頭 , 鳥 兒 此 際 似 乎 進 入 忘 我 之 境 。 我 非 常 想 要 這 種 友 善 的 情 誼 , 好 幾 次 嘗 試 , 希 望 得 到 相 同 的 反 應 , 但 是 沒 有 效 果 。 所 以 我 拿 了 一 根 棒 子 處 罰 牠 。 可 想 而 知 , 以 後 每 當 看 到 我 , 牠 就 飛 走 。 這 對 如 何 交 友 是 個 很 好 的 教 訓 ; 交 朋 友 不 能 靠 強 迫 驅 使 , 宜 用 同 情 體 恤 。
  林 仁 波 切 和 猴 子 同 樣 有 很 好 的 交 情 , 牠 獨 獨 對 他 友 善 。 他 往 往 從 口 袋掏 出 東 西 餵 牠 。 所 以 , 猴 子 看 到 他 走 來 , 就 急 急跳 過 來 , 開 始 在 他 長 袍 褶 層 中 翻 找 。
  我 跟 魚 交 朋 友 的 運 氣 , 比 較 好 一 些 。 魚 住 在 一 口 魚 族 甚 繁 的 湖 里 。 我 往 往 站 在 湖 邊 呼 叫 牠 們 。 如 果 牠 們 有 反 應 , 我 以 小 片 麵 包 及 粑 獎 賞 牠 們 。 不 過 , 牠 們 有 不 服 從 的 傾 向 , 有 時 還 漠 不 相 應 。 如 果 這 種 情 形 發 生,我 大為 震 怒 , 不 僅 不 給 牠 們 食 物 , 反 而 報 之 以 石 頭 彈 雨 。 不 過 , 碰 到 他 們 靠 近 來 , 我 會 小 心 觀 察 小 魚 是 否 吃 得 到 食 物 ; 必 要 時 , 用 一 根 棒 子 把 大 魚 趕 開 。
  有 一 次 , 我 正在 湖 邊 戲 耍 , 我 看 到 一 盞 木 燈 飄 近 湖 岸 。 我 於 是 用 撥 魚 棒 試 著 撈 起 它 。 但 是 , 緊 接 著 我 發 現 自 己 躺 在 草 地 上 看星 星 。 我 掉 進 湖 里 , 差 點 淹 死 。 幸 好 我 的 一 位 從 西 藏 西 部 來 的 潔 役 人 員 , 以 前 當 過 兵 的 , 一 直 注 意 我 的 舉 動 , 所 以 一 見 情 形 不 對 , 立 刻 跑 來 搭 救 。
  諾 布 林 卡 宮 另 一 個 吸 引 我 的 是 , 奇 處 河 ( 現 名 拉 薩 河 ) 的 一 條 支 流 就 在 附 近 , 出 了 外 牆 , 只 要 幾 分 鐘 步 程 。 小 時 候 , 我 經 常 徵 服 外 出 , 由 一 位 侍 從 陪 伴 , 走 到 奇 處河 邊 。 起 初 沒 人 注 意 ; 但 是 , 到 後 來 , 塔 湯 仁 波 切 下 了 禁 令 。 不 幸 的 是 , 達 賴 喇 嘛 所 受 規 範 十 分 嚴 格 。 我 被 迫 藏 身 內 院 , 像 一 隻 貓 頭 鷹 。 實 際 上 , 當 時 藏 人 社 會 甚 是 保 守 , 連 政 府 高 級 部 長 上 街 , 都 被 視 為 不 當 , 在 諾 布 林 卡 宮 , 如 同 在 布 達 拉 宮 , 我 大 部 分 時 間 都 和 潔 役 人 員 一 起 。 即 使 在 很 幼 嫩 的 年 紀 , 我 已 很 討 厭 禮 儀 和 形 式 , 喜 歡 和 僕 從 為 伍 , 遠 甚 於 政 府 官 員 相 伴 。
  我 尤 其 喜 歡 與 我 雙 親 的 僕 從 為 伴 , 每 回 只 要 回 到 故 居, 我 總 和 他 們 耗 在 一 起 。 他 們 大 多 是 安 多 人 , 我 很 喜 歡 聽 他 們 說 起 有 關 家 鄉 與 鄰 近 地 區 的 故 事 。 我 也 很 喜 歡 和 他 們 一 起 『 偷 襲 』 雙 親 的 存 糧 。
  在 這 樣 的 場 合 , 顯 然 他 們 也 樂 於 有 我 為 伴 ﹕ 這 是 一 項 互 利 的 舉 動 。 掠 奪 的 最 好 時 機 是 秋 天 , 我 們 用 紅 番 椒 汁 泡 美 味 幹 肉 , 貨 源 不 絕 。 我 愛 吃 極 了 , 有一 回 吃 太 撐 , 隨 即 大 吃 苦 頭 。 我 俯 身 痛 苦 地 乾 嘔 , 天 津 瞧 見 了 , 適 時 給 我 一 些 鼓 勵 , 比 如 說 『 這 就 對 了 , 全 吐 出 來 。 這 樣 對 你 比 較 好 』 。 我 覺 得 自 己 很 驢 , 對 他 的 關 注 也 沒 領 情 。
  儘 管 我 是 達 賴 喇 嘛 , 除 非 在 正 式 場 合 , 父 母 家 的 僕 人 卻 視我 一 般 小 男 孩 。 我 沒 被 特 殊 看 待 , 大 家 都 敢 把 他 們 的 悄 悄 話 告 訴 我 。 因 此 , 我 很 小 的 時 候 就 明 白 , 藏 人 生 活 並 非 日 日 平 順 。 我 的 潔役 人 員 也 同 樣 放 心 告 訴 我 他 們 的 故 事 , 以 及 在 官 員 及 高 僧 手 裡 遭 到 的 不 公 不 義 。 他 們 也 讓 我 接 觸 到 種 種 閒 話 雜 談 , 通 常 是 以 歌 曲 或 謠 諺 的 形 式 表 達 , 他 們 邊 工 作 邊 唱 。 所 以 儘 管 我 的 童 年有 時 十 分 孤單 , 十 二 歲 左 右 塔 湯 仁 波 切 就 禁 止 我 再 到 父 母 家 , 但 這 種 情 形 與 悉 達 多 王 子 或 中 國 末 代 皇 帝 溥 儀 的 情 況 完 全 不 同 。 此 外 , 我 年 級 漸 長 之 際 , 也 接 觸 一 些 有 趣 的 人 。
  實 際 上 , 在 我 整 個 童 年 時 代 , 大 約 有 十 名 歐 洲 人 住 在 拉 薩 。 我 並 不 太 常 看 到 他 們 , 直 到 桑 天 帶 哈 勒 ( H einrich Harrer) 與 我 見 面 , 我 才 有 機 會 了 解 英 吉 ( inji ) 是 什 麼 。 藏 人 皆 如 此 稱 呼 西 方 人 ( 也 許 是 因 為 藏 人 在 十 九 世 紀 與 印 度的 英 國 官 員 接 觸 , 遂 以 此 總 稱 西 方 人 ) 。
  我 長 大 後 , 這 些 定 居 在 拉 薩 的 西 方 人 中 , 包 括 英 國 貿 易 使 節 團 委 員 長 勾 得 爵 士 (Sir Basil Goald) 及 其 繼任者 理 查 森 (Hugh Richardson) 。 後 者 日 後 寫 了 好 些 有 關 西 藏 的 書 ; 而 自 從 我 出 亡 後 , 亦 與 他 有 過 幾 回 頗 有 裨 益 的 請 益 討 論 。 除 了 福 斯 以 外 , 還 有 一 位 英 國 醫官 , 我 記 不 得 他 的 名 字 。 不 過 , 我 永 遠 忘 不 了 有 一 回 他 奉 召 到 諾 布 林 卡 , 為 一 隻 眼 底 長 包 囊 的 孔 雀 療 傷 。 我 看 到 他 小 心 翼 翼 地 , 同 時 很 訝 異 地 聽 到 他以 鼓 舞 的 口 吻 , 兼 用 拉 薩 方 言 和 西 藏 敬 語 , 對 孔 雀 說 話 ( 而 這 是 兩 種 完 全 不 同 的 語言 ) 。 而 當 這 位 外 國 人 稱 這 隻 鳥 為 『 孔 雀 陛 下 』 時 , 更 讓 我 覺 得 此 事 非 比 尋 常 。
  奧 地 利 人 哈 勒 擁 有 一 頭 我 從 未 見 過 的 金 髮 , 確 實 是 位 可 人 兒 。 我 暱 稱 他 為 『Gopse』 , 意 即 『 黃 頭 』 。 他 在 第 二 次 世 界 大 戰 期 間 已 在 印 度 的 英 國 監 獄 中 , 拘 留 了 五 年 。 但 是 , 他 設 法 和 一 位 名 叫 奧 夫 秀 乃 特『 Peter Aufschnaiter) 的 囚 伴 聯 手 越 獄 。 他 們 一 起 逃 向 拉 薩 。 由 于 西 藏 明 令 禁 止 所 有 外 國 人 入 內 , 除 非 少 數 獲 得 特 殊 允 許 者 , 所 以 , 他 們 能 到 西 藏 , 是 項 了 不 起 的 成 就 。 在 終 於 如 願 居 留 拉 薩 前 , 約 有 五 年 的 時 間 , 他 們 過 著 游 牧 式 的 流 浪 生 活 。 他 們 抵 達 時 , 人 們 對 他 們 的 勇 敢 與 堅 持 ( 以 致 官 方 同 意 他 們 居 留 ) , 印 象 深 刻 。 我 當 然 是 第 一 批 知 道 他 們 抵 達 的 人 , 非 常 熱 切 地 想 看 他 們 的 長 相 ; 特 別 是 哈 勒 , 他 已 在 極 短 時 間 內 , 建 立 起 自 己 的 聲 名 ; 一 位 有 趣 的 、 擅 交 際 的 可 人 兒 。
  他 能 說 一 口 極溜 的 西 藏 土 話 , 還 有 絕 妙 的 幽 默 感 , 兼 之 對 人 敬 重 又 有 禮 帽 。 等 我 和 他 混 熟 後 , 他 拋 棄 虛 文 , 覺 得 十 分 坦 率 , 除 了 有 官 員 出 席 的 場 合 以 外 。 這 是 一 種 我 極 珍 視 的 性 情 。
  我 們 在 一 九 四 八 年 初 見 , 在 他 離 藏 前 的 一 年半 裡 , 我 們 定 期 見 面 , 通 常 是 一 星 期 一 次 。 我 能 從 他 哪 裡 得 知 外 界 的 狀 況 , 特 別 是 有 關 歐 洲 及 世 界 大 戰 的 種 種 。 他 也 幫 助 我 提 昇 英 文 程 度 , 我 才 開 始 和 一 位 政 府 官 員 學 習 英 文 。 我 早 就 認 識 字 母 , 還 曾 把 它 譯 成 藏 文 語 音 , 渴 望 學 得 更 多 。 哈 勒 也 在 許 多 實 際 的 方 面 協 助 我 。
  比 如 , 他 幫我 修 好 發 電 機 , 那 是 隨 著 電 動 電 影 放 映 機 附 贈 給 我 的 。 後 來 發 現 那部機 器 非 常 老 舊 , 而 且 有 毛 病 。 我 常 懷 疑 是 否 英 國 官 員 沒 把 原 要 送 的 發 電 機 給 我 , 而 把 他 們 自 己 用 過 的 給 我 ?
  這 斷 時 期 , 我 另 一 項 關 切 對 象 就 是 達 賴 十 三 世 進 口 的 三 部 車 。 雖 然 西 藏 沒 有 適 用 的 道 路 , 直 到 他 死 前 , 他 仍 偶 爾 用 車 , 作 為 行 進 拉 薩 市 內 及 四 周的 交 通 工 具 。 其 中 一 輛 是 美 國 道 奇 車 ( D odge) ; 其 它 兩 輛 都 是 奧 斯 汀 小 車 ( Baby Austins) 。 三 輛 均 是 一 九 二 ○ 年 代 晚 期 的 車 型 。 還 有 一 部 威 利牌 的 ( Willy's) 吉 普 車 , 這 是 由 西 藏 貿 易 使 節 團 一 九 四 八 年 旅美 推 銷 時 所 得 的 , 但 也 很 少 用 。
  就 像 起 先 沒 人 會 用 電 影 放 映 機 一 樣 , 我 也 大費 周 章 , 才 找 到 懂 車 子 的 人 。 不 過 , 我 決 定 該 讓 他 們 回 到 工 作 崗 位 上 。 最 後 找 到 另 一 位 脾 氣 暴 躁 的 司 機 泰 塞 林 ( T ashi Tsering ) , 他 是 與 印 度 接 壤 的 南 疆噶 林 邦 ( Kalimpong) 地 方 的 人 。 我 們 全 力 修 復 車 子 , 甚 至 挪 用 另一 部 奧 斯 汀 汽 車 的 零 件 , 我 們 終 於 修 好 一 部 車 子 。 而 道 奇及 吉 普 車 情 況 較 好 , 僅 僅 小 規 模 地 修 補 後 , 也 能 派 上 用 場 。
  可 以 想 見 , 一 旦 我 們 修 好 車 子 , 我 也 只 能 在 他 們 左 近 繞 繞 。 但 這 對 我 已 足 夠 了 , 有 一 天 , 得知 司 機 不 在 , 我 決 定 開 著 其 中 一 部 車 出 外 , 道 奇 和 吉 普 車 都 需 鑰 匙 啟 動 , 而 鑰 匙 由 司 機 保 管 。 不 過 , 小 奧 斯 汀 卻 是 用 小 型 磁 石 發 電 機 啟 動 , 只 需 板 動 曲 柄 把 手即 可 。
  我 小 心 翼 翼 地 扳 轉 把 手 , 把 車 倒 出 車 庫 , 繼 續 在 花 園 繞 了 一 圈 。 不 幸 的 是 。 諾 布 林 卡 宮 的 花 園 都 是 樹 , 沒 多 久 我 就 撞 到 一 棵 樹 。 令 我 驚 駭 的 是 , 我 眼 睜 睜 地 看 著 一 個 車 前 燈 的 玻 璃 撞 破 了 。 除 非 我 能 在 第 一 天 之 前 修 好 , 我 的 歡 樂 之 行 將 會 被 我 的 司 機 識 破 , 那 可 有 麻 煩 了 。
  我 著 手 把 車 子 開 回 去 , 不 敢 再 有 絲 毫 差 池 , 同 時 立 刻 試 著 修 復 破 碎 的 玻 璃 。 更 讓 我 驚 慌 的 是 , 我 發 現 那 不 是 普 通 的 玻 璃 , 而 是 彩 色 玻 璃 。 所 以 , 盡 管 我打 算 找 到 一 塊 足 以 搭 配 的 玻 璃 , 好 好 修 補 一 番 ; 我 隨 即 又 面 對 如 何 使 新 的 玻 璃 與 原 有 的 玻 璃 拼 湊 的 問 題 , 這 個 問 題 終 於 以 涂 抹 甜 的 巧 克 力 糖 漿 綴 連 而 解 決 。 最 後 , 我 很 中 意 自 己 的 作 品 。 即 便 如 此 , 後 來 我 見 到 司 機 時 , 仍 滿 懷 罪 惡 感 。 我 確 信 他 一 定 知 道 , 或 至 少 也 發 現 發 生 了 怎 麼 一 回 事 , 但 他 從 未 提 起 , 我 永 遠 不 會 忘 記 他 , 他 仍 健 在 , 如 今 住 在 印 度 ,儘 管 我 很 少 見 到 他 , 還 是 把 他 視 為 好 友 。
  西 藏 的 歷 法 相 當 複 雜 。 它 是 以 月 亮 的 周 期 為 基 準 , 幾 百 年 來 , 我 們 的 歷 法 是 以 六 十 年 為 一 周 期 ( 饒 迥 ) , 這 六 十 年 是 用 五 種 元 素 、 十 二 生 肖 來 排 列 組 合 , 五 種 元 素 是 地 、 風 、 火 、 水 、 鐵 , 十 二 生 肖 是 鼠 、 牛 、 虎 、 龍 、 蛇 、 馬 、 羊 、 猴 、 雞 、 狗 、 豬 , 依 序 配 合 計 年 , 每 一 『 計 年 』 出 現 兩 次 , 第 一 次 是 陽 性 , 第 二 次 是 陰 性 , 十 年 算 完 。 然 後 五 種 元 素 又 從 生 肖 的 第 十 一 及 十 二 起 計 數 , 再 來 則 是 從 生 肖 的 十 三 、 十 四 起 計 算 , 依 序 類 推 。 所 以 , 比 如 西 元 二 千 年 , 根 據 藏 歷 則 是 鐵 龍 年 。
  先 前 數 世 紀 , 西 藏 遭 中 國 侵 略 之 前 , 一 年 裡 有 不 少 慶 典節 日 , 通 常 皆 有 宗 教 上 的 意 義 , 不 過 僧 俗 同 樣 慶 祝 。 後 者 皆 將 時 間 花 在 吃 、 喝 、 唱 、 舞 及 玩 遊 戲 上 , 也 有 間 歇 性 的 祈 願 。 最 重 要 的 年 度 活 動 之 一 是 新 年 的 活 動 , 或 稱 羅 薩 節 (Losar) , 時 當 西 歷的 二 或 三 月 。 對 我 而 言 , 這 是 我 一 年 一 度 與 國 師 涅 沖 (Nechubg) 公 開 會 面 的 時 候 。 稍 後 章 節 , 我 會 詳 述 ; 基 本 上 這 給 我 和 政 府 透 過 靈 媒 (Kuten) , 針 對 來 年 事 宜 ,諮 詢西 藏 守 護神 扎 滇 金 剛 的 機 會。
  我 對 某 個 慶 典活 動 懷 有 非 常 複 雜 的 情 緒 。 此 即 緊 跟 著 羅 薩 節 之 後 的 默 朗 木 節 (Monlam) , 即 大祈願 節 , 原 因 是 我 很 小 的 時 候 , 曾 以 達 賴 喇 嘛的 身 分 參 加 這 個 節 日 裡 最 重 要 的 儀 式 。 這 個 節 日 對 我 的 另 一 項 陰 影 是 , 我 照 例 要 忍 受 嚴 重 的熱 症 , 就 像 我 現 在 只 要 到 印 度 菩 提伽 耶 ( Bodh Gaya) , 隨 時 都 要 發 上 一陣 燒 一 樣 。 因 此 我 在 大 昭 寺 時 , 多 半 都 待 在 屋 裡 ; 儘 管 那 個 房 間 比 我 住 在 布 達 拉 宮 的 房 間 更 多 塵 垢 。
  這 個 令 我 悚 慄 非 常 的 供 養 儀 式 (Puja) 下 午 舉 行 , 時 值 默 朗 木 祈 禱 大 會 的 頭 一 個 星 期 的 尾 聲 ( 全 程 二 星 期 ) 。 在 一 個 由 攝 政 王 講 釋 迦 牟 尼 佛 生 平 的 冗 長 講 道 後 , 供 養 儀 式 即 持 續 四 小 時 。 然 後 , 我 必 須 憑 記 憶 背 誦 一 段 又 長 又 艱 澀 的 經 文 。 我 緊 張 得 腦裡 一 片 空 白 。 我 的 高 級 親 教 師 即 攝 政 、 初 級 親 教 師 、 儀 式 總 管 、 服 飾 總 管 以 及 掌 膳 總 管 都 同 樣 為 我 擔 憂 。 他 們 主 要 的 憂 慮 是 , 典 禮 全 程 中 , 我 都 高 踞 法 座 , 如 果 我 忘 詞 , 沒 人 能 及 時 為 我 提 示 。
  不 過 , 記台 詞 只 是 問 題 的 一 半 。 因 為 典 禮 為 時 甚 久 , 我 有 另 一 項 恐 懼 ﹕ 我 怕 膀 胱 負 荷 不 了 。 最 後 , 一 切 順 暢 ; 即 使 當 時 我 還 很 小 。 但 是 , 我 記 得 曾 因 害 怕 而 中 風 。 我 的 意 識 麻 木 到 無 法 察 覺 周 遭 一 切 的 程 度 , 連 鴿 子 飛 進 來 , 偷 吃 供 碟 裡 的 食 物 , 也 不 知 道 。 只 有 在 致 辭 的 中 途 , 我 才 注 意 到 牠 們 。
  典 禮結 束 , 我 高 興 得 幾 近 恍 惚 。 不 僅 是 這 整 個討 厭 的 活 動 十 二 個 月 後 才 會 再 舉 行 ; 而 是 現 在 接 下 來 才 是 達 賴 喇 嘛 最 美 好 的 時 光 之一 。 典 禮 萬 後 , 我 獲 準 外 出 上 街 , 觀 賞 巨 大 華 麗 的 食 子 (Thorma, 手 捏 的 供 品 ) , 這 是 當 天 照 例 用 來 供佛 的 。 還 有 由軍 樂 隊 表 演 的 木 偶戲 和 音 樂 , 全 民 則 陷 入 狂 熱 的 歡 樂 氣 圍 中 。
  大 昭 寺 是 全 藏 最 崇 高 的 寺 廟 。 是 西 元 前 七 世 紀 , 松 贊 干 布 王 統 治 期 間 建 築 的 , 以 供 奉 他 的 妻 子 慈 珍 請 回 的 佛 像 ( 她是 尼 泊 爾 國 王 布 勒 的 女 兒 , 松 贊 干布 共 有 四 位 妻 子 , 三 位 是 藏 人 , 另 一 位 是 唐 朝 第 二 位 皇 帝 唐 太 宗 的 女 兒 文 成 公 主 ) 。 經 過 數 世 紀 的 修 茸 , 大 昭 寺 已 再 擴 建 , 而 且 經 過 費 心 地 妝 點 。 矗 立 在 入 口 的 石 碑 是 大 昭 寺 的 著 名 特 色 , 上 面 銘 記了 西 藏 歷 史 諸 多 勢 力 消 長 的 見 證 。 碑 銘 以 漢 文 與 藏 文 並 列 , 記 載 著 西 元 八 二 一 — — 八 二 二 年 唐 朝 與 吐 蕃 簽 定 的 永 久 和 約 的 全 文7。
  我 住 在 大 昭 寺 的 房 間 位 於 二 樓 , 即 是 這 座 寺 廟 的 平 頂 。 我 不 僅 能 從 這 裡 看 到 這 幢 建 築 本 身 的 主 體 , 還 能 看 到 底 下 的 市 場 。 往 南 開 的 窗 戶 , 使 我 能 綜 覽 主 殿 的 景 觀 , 我 能 看 到 和 尚 整 日 誦 經 不 絕 。 他 們 總 是 表 現 良 好 , 勤 勉 從 事 。
  不 過 , 從 東 邊 的 窗 戶 看 出 去 卻 是 迥 然 不 同 的 景 象 。 我 能 俯 瞰 庭 院 , 那 是 像 我 這 樣 的 沙 彌集 合 的 地 方 。 我 往 往 很 驚 訝 地 看 到 他 們 逃 學 , 甚 至 偶 爾 相 互 大 打 出 手 的 場 景 。 我 還 小 時 , 總 是 匐 匍 下 樓 , 以 便 取 得 一 個 觀 察 他 們 的 較 佳 視 角 。 我 簡 直 不 敢 相 信 我 的 聞 見 。 一 開 始 , 他 們 並 未 循 規 蹈 矩 唱 誦經 文 。 如 果 他 們 懶得 大 張 其 口 , 至 少 會 吟 唱 。 不 過 , 相 當 多數 似 乎 從 未 如 此 做 , 反 而 全 把 時 間 耗 在 嬉 游 上 。 一 場 混 戰 經 常 隨 時 開 打 。 然 後 他 們 拿 出木 缽 , 互 相 重 擊 頭 部 。 這 個 場 景 引 發 了 我 的 一 個 奇 特 反 應 。 一 方 面 , 我 告 訴 自 己 這 些 傢 伙 有 夠笨 。另 一 方 面 , 我 卻 忍 不 住 羨 慕 他 們 , 他 們 似 乎 與 凡 俗無 涉 , 不 過 , 當 他 們 的 爭 戰 轉 趨 暴 烈 時 , 我 開 始 覺 得 害 怕 , 就 跑 掉 了 。
  從 西 邊 望 出 去 , 我 能 看 到 市 場 。 這 是 個 很 易 得 我 歡 心 的 角 度 ; 不 過 , 我 必 須 秘 密 地 窺 視 , 而 非 光 明 正 大 地 觀 看 , 以 免 有 人 認 出 我 來 。 如 果 有 人 看 到 我 了 , 每 個 人 都 會 跑 過 來 , 向 我 行 五 體 投 地 的 大 禮 拜 禮。 所 以 , 我 僅 能 透 過 窗 簾 窺 探 , 感 覺 像 個 罪 犯 。 記 得 大 約 七 、 八 歲 , 我 來 到 大 昭 寺 的 頭 一 回 或 第 二 回 , 我 曾 經 做 過 一 些 嚴 重 玷 辱 自 己 的 行 為 。 一 看 到 底 下 囂攘 的 人 群 ,對 我 來 說 , 實 在 是 太 多 了 一 些 。 我 粗 魯 地 用 頭 戳 破 窗 簾 , 但 是 , 如 果 只 是 這 樣 , 倒 還 好 ; 糟 的 是 , 就 在 老 遠 底 下 , 有 人 行 大 禮 拜 禮時 , 我 居 然 吐 了 唾 液 星 沫 , 落 在 好 幾 個 人 的 頭 上 。
  從 此 以 後 , 我 可 以 欣 慰 地 說 , 年 輕 的 達 賴 喇 嘛 終 於 學 到 一 些 自 我 訓 練 的 課 題 。
  我 喜 歡 窺 視市 場 攤 商 百 態 , 記 得 有 一 次 看 到 一 支 木 製 的 模 型 小 槍 。 我 遣 人 去 買 回 來 , 然 後 從 信 徒 供 奉 的 獻 金 裡 , 取 出 一 部 分 支 應 。 我 偶 爾 動 支 這 部 分 的 獻 金 濟 急 , 因 為 我 並 未 明 文 獲 準 處 理 金 錢 。 事 實 上 , 甚 至 一 直 到 今 天 , 我 還 是 沒 有 直 接 經 手 過 錢 。 所 有 我 的 收 入 以 及 開 支 是 由 我 的 私 人 辦 公 室 處 理 。
  待 在 大 昭 寺 的 另 一 件 趣 事 是 , 有 機 會 和 那 裡 的 潔 役 交 朋 友 。 如 同 以 往 , 我 所 有 餘 暇 都 與 他 們 為 伴 , 我 也 相 信 我 離 去 時 , 他 們 也 會 和 我 一 樣 難 過 。 記 得 有 一 年 , 在 先 前 的 慶 典 期 間 , 我 已 與 他 們 建 立 穩 固 的 交 情 , 而 他 們 卻 不 在 留 在 那 裡 。 我 納 悶 為 什 麼 , 因 為 我 非 常 渴 盼 再 見 他 們 一 面 。 我 向 唯 一 留 下 來 的 人 詢 問 , 想 要 知 道 到 底 是 怎 麼 一 回 事 。 他 告 訴 我 , 其餘 十 個 人 全 因 竊 行 遭 解 雇 。 我 上 回 離 開 後 , 他 們 爬 下 天 窗 , 闖 入 我 的 房 間 , 竊 走 各 種 物 件 、 金 製酥 油 燈 等 等 。 我 交 的 這 種 朋 友 , 多 過 分 !
  默 朗 木 大 會 的 最 後 一 天 , 是 戶 外 活 動 的 天 下。 首 先 , 由 一 尊 大 的 當 來 下 生 佛 彌勒 菩 薩 雕 像 前 導 繞 境 。 這 條 路 線 就 是 昔 日 知 名 的 外 廓 (Lingkhor ) 。 聽 說 這 條 古 道 因 為 漢 人拓 城 而 不 復 存 在 。 但 是 , 緊 繞 著 大 昭 寺 開 展 的 內 廓 (Barkhor) 仍 然 存 在 。 以 前 , 虔 誠 的 朝 聖 者 更 是 沿 著 外 廓 , 一 路 行 五 體 投 地 的 大 禮 拜 。
  就 在 佛 像 繞 道 完 畢 不 久 , 眾 人 把 注 意 力 轉 向 體 育 活 動 , 引 起 一 陣 全 面 的 騷 動 。 包 括 賽 馬 及 賽 跑 , 趣 味 橫 生 。 前 者 更 屬 罕 見 , 因 為 沒 有騎 士 控 御 。 牠 們 皆 在 哲 蚌 寺外 獲 釋 , 然 後 馬 夫 及 旁 觀 者 引 導 到 市 中 心 。 就 在馬 匹 抵 達 之 前 , 那 些 競 逐 賽 跑 的 準 運 動 員 也 才 出 發 一 小 段 路 程 , 目 的 地 亦 為 市 中 心 。 因 此 當 人 與 馬 同 時 抵 達 時 , 可 能 會 造 成 一 種 有 趣 的 混 亂 場 面 。 不 過 , 有 一 年 發 生 一 件 不 幸 的 意 外 , 就 在 部 分 選 手 急抓 住 路 過 奔 馬 的 尾 巴 之 際 , 卻 被 拽 著 跑 。 賽 跑 隨 即 結 束 ,侍 從 長 指 控 那 些 他 認 為 可 能 涉 嫌 的 人 。 他 們 大 多 數 是 我 的 侍 衛 隊 成 員 。 當 我 得 知 他 們 可 能 遭 受 處 罰 , 心 中 非 常 難 過 。 最 後 , 我 一 度 為 了 他 們 , 而 介 入 調 停 。
  默 朗 木 大 會 的 某 些 方 面 密 切 地 影 響 拉 薩 的 所 有 人 。 根 據 古 來 傳 統 , 大 會 期 間 ( 正 月 初 三 至 廿 五 日 ) , 市 政 交 由 哲 蚌 寺 稚 巴 ( 相 當 於 漢 地 的 方 丈 , 但 地 位 不 同 ) 掌 理 。 他 隨 即 從 寺 中 喇 嘛 任 命 一 個 維 持 法 律 和 秩 序 的 幕 僚 團 和 警 紀 團 。 嚴 格 執 法 , 任 何 不 軌 的 行 為 皆 處 以十 分 嚴 重 的 處 罰 。 其 中 哲 蚌 寺 稚 巴 始 終 堅 持 的 就 是 清 潔 問 題 。 結 果 , 一 年 中 就 是 這 段 時 間 每 幢 建 築都 洗 刷 鮮 明 , 街 道 也 徹 底 清 掃 乾 淨 。
  孩 提 時 , 新 年 期 間 有 件 重 大 事 情 , 那 就 是 傳 統 烘 焙的 卡 塞 或 羅 薩 餅 乾 。 每 年 默 朗 木 慶 典 期 間 , 我 的 掌 膳 總 管 會 做 許 多 爐 造 型 奇 特 、 烤 的 焦 香 的 美 味 點 心 。 有 一 年 , 我 決 定 親 手 試 做 一 些 點 心 。 一 切 進 行 順 利 , 我 對 自 己 的 手 藝 也 十 分 感 動 , 所 以 我 告 訴 掌 膳 總 管 , 明 天 還 要 多 做 一 些 。
  不 幸 的 是 , 我 第 二 回 合 用 的 油 是 未 經 適 當 處 理 過 的 生 油 。 所 以 , 當 我 把 和 好 的 麵 團 丟 進 鍋 裡 , 油 爆 起 如 火 山 。 我 右 臂 濺 滿 熱 油 , 立 刻 起 了 水 泡 。 我 對 這 件 意 外 印 象 較 深 刻 的 是 , 有 個 年 長 的 廚 子 , 他 愛 吸 鼻 煙 , 滿 鎮 定 的 , 當 時 他 帶 著 看 來 像 是 攪 成 泡 沫 的 油 霜 飛 跑 過 來 , 敷在 我 臂 上 。 平 常 他 是 個 十 分 和 氣 的 人 , 但 在 這 種 場 合 , 他 變 得 格 外 慌 亂 。 我 記 得 他 邊 吸 少 許 鼻 煙 , 邊 流 鼻 水 , 滿 怖 痘 癜 的 臉 上 卻 掛 著 一 副 嚴 肅 的 表 情 , 想 到 那 副 樣 子 , 實 在 滑 稽 。
  所 有 節 慶 中 , 我 最 喜 歡 的 是 長 達 一 周 的 藏 劇 節 , 每 年 的 七 月 初 一 開 鑼 。 由 來 自 全 藏 各 地 隸 屬 不 同 團 體 的 舞 者 、 歌 者 及 演 員 登 場 。 他 們 在 一 塊 距 離 黃 牆 若遠 實 近 的 特 定 區 域 表 演 。 緊 鄰 牆 內 的 一 幢 大 樓 頂 端 上 豎 上 臨 時 的 圍 場 , 我 就坐 在 那 裡 觀 賞 節 目 。 其 他 的 觀 賞 者 都 是 政 府 官 員 以 及 他 們 的 妻 眷 — — 她 們 視此 場 合 為 與 他 人 比 美 珠 寶 與 衣 飾 的 最 好 機 會 。 不 過 , 這 種 情 形 不 僅 限 於 女 士 。 這 也 是 諾 布 林 卡 宮 的 潔 役 雀 躍 的 時 刻 。 在 慶 典 節 日 的 前 些 日 子 , 他 們 即 大 費 周 章 地 租 借 衣 服 和 珠 寶 , 尤 其 是 珊 瑚 , 以 便 炫 示 。 慶 典 期 間 舉 行 的 園 藝 比 賽 , 就 是 他 們 嶄 露 頭 角 的 時 刻 。 那 時 , 他 們 攜 著 器 皿 ( 燒 過 的 瓶 子 ) , 裡 頭 長 滿 等 待品 評 的 花 兒 。
  我 永 遠 忘 不 了 我 的 一 位 潔 役 , 他 總 是 戴 著 一 頂 奇 特 的 帽 子 露 面 , 他 頗 以 那 頂 帽 子 為 傲 。 那 頂 帽 子 綴有紅 絲 長 流 蘇 , 他 別 出 心 裁 地 讓 流 蘇 繞 過 他 的 脖 子 , 垂 在 肩 膀 上 。
  群 眾 也 來 觀 劇 , 雖 然 他 們 不 是 政 府 官 員 或 貴 族 , 無 法 得 到 特 別 座 的 待 遇 。 正 如 乍 睹 表 演 , 民 眾 也 對 達 官 貴 人 們 華 麗 的 慶 典 禮 服 感 到 驚 異 目 眩 。 他 們 往 往 趁 機手 持 祈 願 輪 , 巡 行 黃 牆 的 周 界 ( 祈 願 輪 包 括 一 個 內 有 祈 禱 文 的 圓 筒 , 當 信 徒口 誦 咒 語 時 , 即 滾 動 之 ) 。
  除 了 拉 薩 人 以 外 , 許 多 來 訪 的 民 眾 都 很 高 大 , 有 來 自 東 方 , 虛 張 聲 勢 的康 巴 人 , 他 們 的 長 髮 辮 奢 侈 地 綴 以 紅 流蘇 ; 從 南 方 來 的 尼 泊 爾 及 錫 金 商 人 ; 當 然 還 有 矮 小 的 、 骨 瘦 如 柴 的 游 牧 農 人 。 人 們 縱 情 享 樂 , 事 實 上 , 藏 人 天 性 即 精 於 此 道 。 我 們 絕 大 多 數 是 單 純 的 人 , 喜 歡 的 也 不 過 是 一 場 好 的 表 演 和 聚 會 , 儘 管 不 合 法 , 仍 有 許 多 僧 院 人 士 參 加 , 因 此 都 要 化 妝 與 會 。
  多 麼快 樂 的 時 光 ! 在 表 演 進 行 中 , 人 們 並 坐 交談 , 他 們 對 歌 與 舞 如 此 熟稔 , 所 以 他 們 暸 然 每 一 個 情 節 。 幾 乎 每 一 個 人 都 攜 來 野 餐 、 茶 和 青 稞 釀 的 啤 酒 , 來 去 自 如 , 年 輕 的 婦 女 袒 胸 哺 乳 , 孩 童 咯 咯 笑 著 來 回 奔 跑 , 只 有 在 佩 戴 著 絢 麗 斑 斕 妝 扮 的 新 表 演 者 上 場 時 , 他 們 才 會 瞪 大 眼 睛 , 直 勾 勾 地 看 數 秒 鐘 。 而 此 刻 , 獨 坐 老 叟 木 然 的 臉 上 表 情 也 會 綻 放 光 彩 , 老 嫗 也 會 暫 時 停 止 閒 話 。 然 後 一 切 又 如 常 。 而 陽 光 不 斷 穿 透 稀 薄 、 清 新 的 山 中 空 氣 灑 落 。
  可 以 確 定 的 是 , 只 有 在 諷 刺 劇 上 演 的 時 候 , 大 家 才 會 聚 集 焦 點 。 演 員 妝 扮成 比 丘 和 比 丘 尼 、 高 官 以 及 國 之 祭 師的 模 樣 , 以 嘲 諷 之 詩 文 諷 喻 公 共 人 物 。
  其 他 一 年 中 的 重 要 活 動 , 包 括 三 月 八 日 的 大 黑 天 節 (Mahakala ) 。 夏 天 堂 堂 揭 始 , 當 天 所 有 的 政 府 官 員 都 要 換 夏 裝 。 這 天 也 是 我 從 布 達 拉 宮 移 駕 到 諾 布 林 卡 宮 的 日 子 。 五 月 十 五 日 是 普 願 節 (Iamling Chisang ) , 這 個 節 日 代 表 長 達 一 星 期 的 假 期 開 始 了 。 大 多 數 的 西 藏 人 , 不 論 僧 、 尼 或 政 府 官 員 都 到 拉 薩 外 的 平 原 露 營 , 舉 行 一 系 列 的 野 宴 , 以 及 其 他 的 社 交 娛 樂 活 動 。 實 際 上 , 我 相 當 肯 定 有 些 人 即 便 不 打 算 出 席 , 也 會 以 化 妝 形 式 出 現 。 然 後 是 十 月 廿 日 的 燃 燈 節 。 這 是 紀 念 西 藏 佛 教 的 偉 大 改 革 者 及 噶 魯 巴 (Gelugpa ) 教 派 創 教 人 宗 喀 巴 圓 寂 的 忌辰 。 包 括 燃 燈 游 行 以 及 點 燃 全 城 數 不 清 的 酥 油 燈 。 這 天 也 是 冬 天 伊 始 的 日 子 , 官 員 換 上冬 服 , 而 我 也 不 情 願 地 回 到 布 達 拉 宮 。 我 渴 望 長 大 , 以 遵 循 我 前 世 參 加 游 行 的 例 規 , 然 後回 到 他 深 愛 的 諾 布 林 卡 宮 。
  還 有 許 多 純 粹 世 俗 化 的 活 動 , 在 一 年 裡 的 不 同 時 節 舉 行 。 比 如 正 月 舉 行 的 馬 展 。 秋 天 , 也 同 樣 是 一 年 裡 的 特 殊 時 段 , 此 時 , 游 牧 人 牽 來 犛 牛 賣 給 屠 夫 。 此 際 令 我 神 傷 。 我 忍 不 住 想 到 這 些 可 憐 的 傢 伙 , 就 都 要 死 了 。 只 要 我 看 見 諾布 林 卡 宮 後 的 動 物 被 送 給 市 場 待 宰 , 我 總 是 派 人 以 我 的 名 義 設 法 買 下 , 如 此 , 我 就 能 救 祂 們 的 命 。 經 年 以 來 , 我 想 我 大 概 已 經 救 了 至 少 以 萬 計 的 生 靈 , 或 許 是 更 多 。 當 我 思 及 此 , 我 想 這 個 調 皮 透 頂 的 孩 子 畢 竟 做 了 一 些 好 事 。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譯 註 ﹕
1、 仁 波 切 舊 譯 為 熱 振 呼 圖 克 圖 。
2、 各 種 貼 身侍 從 , 舊 譯 分 別 為 其 巧 堪 布 ﹕ 總 堪 布 , 管 理 達 賴 私 人 印 信 。
森 琫 堪 布 ﹕ 隨 侍起 居 。 蘇 琫 堪 布 ﹕ 掌 管 飲 食 盥 洗 。 卻 琫 堪 布 ﹕ 掌 管 誦 經 、 禮 拜 、 供 養 。
3、 維 美 是 普 通 書 信 和 其 他 通 俗 文 件 中 所 用 的 草 體 ,又 稱 『 五 頭 體 』。 烏 千 是 正 楷 或 『 有 頭 體 』 , 用 於 教 授 、 書 本 印 刷 等 。
4、 即 五 明 和 五 大 部 。 五 明 包 括 內 、 因 、 工 巧 、 醫 、 聲 明 ; 五 大 部 包 括 現 觀 莊 嚴 論 、 律 經 、 俱 舍 論 、 入 中 論 、 釋 量 論 。
5、 又 稱 小 五 明 。 即 修 辭 學 、 詞 藻 學 、 韻 律 學 、 戲 劇 學 、星 相 學 。
6、 音 譯 為 『 稱 廈 』 , 意 即 文 學 侍 從 或 侍 讀 , 有 時 候 代 替 達 賴 喇 嘛 回 答 一 些 義 理 上 的 問 題 。
7、 唐 中 宗 建 中 二 年 , 金 城 公 主 為 敦 睦 兩 國 和 好 , 上 表 請 立 碑 銘 , 永 社 糾 紛 詔 允 之 , 今 日 拉 薩 大 昭 寺 前 , 尚 有 唐 藩 甥 舅 聯 盟 碑 文 , 屹 立 寺 前 。 原 文 如 下 ﹕
  『 唐 有 天 下 , 恢 奄 禹 跡 , 舟 車 所 至 , 莫 不 率 俾 , 以 累 聖 重 光 , 歷 年 惟 永 , 彰 王 者 之 丕 業 , 被 四 海 之 聲 教 , 與 吐 蕃 贊 普 , 代 為 婚 姻 ,固 結 鄰 好 , 安 危 同 體 , 舅 甥 二 國 , 將 二 百 年 , 其 間 或 因 小 岔 , 棄 惠 為 讎, 封 疆 騷 然 , 靡 有 寧 歲 , 皇 帝 踐 阼 , 愍 茲 黎 元 , 俾 釋 俘隸, 以 歸 蕃 洛 , 蕃 國 展 禮 , 同 茲 葉 和 , 行 人 往 復 , 累 布 成 命 , 是 必 詐 謀不 起 , 兵 車 不 用 矣 , 彼 猶 以 兩 國 之 要 求 之 永 久 , 古 有 結 盟 , 今 請 用 之 , 國 家 務 息 邊 人 , 外 其 故 地 , 棄 利 蹈 義 , 堅 盟 從 約 , 今 國 家 所 守 界 涇 州 西 , 至 彈 箏 峽 西 口 , 隴 州 西 , 至 清 水 縣 , 鳳 州 西 , 至 同 谷 縣 暨 劍 南 西 山 , 大 渡 河 東 , 為 漢 界 , 蕃 國 守 鎮 在 蘭 , 渭、 原 、 會 、 西 至 臨 洮 , 東 至 成 州 , 抵 劍 南 , 西 界 摩 些 諸 蠻 , 大 渡 河 西 南 , 為 蕃 界 , 其 兵 馬 鎮 守 之 處 , 州 縣 見 有 居 人 , 彼 此 兩 邊 , 見 屬 漢 諸 蠻 , 以 今 所 分 , 見 住 處 依 前 為 定 , 其 黃 河 以 北 , 從 故 新 泉 軍 , 直 北 至 大 磧 , 直 南 至 賀 蘭 山 駱 駝 嶺 為 界 , 中 間 悉 為 閑 田 , 盟 文 有 所 不 載 者 , 蕃 有 兵 馬 處 蕃 守 , 漢 有 兵 馬 處 漢 守 , 並 依 見 守 , 不 得 侵 越 , 其 現 未 有 兵 馬 處 , 不 得 新 置 , 並 築 城 堡 耕 種 , 今 二 國 將 相 , 受 辭 而 會 , 齊戒 將 事 , 告 天 地 山 川 之 神 , 惟 神 照 臨 , 無 得愆 墜 , 其 盟 文 藏 於 宗 廟 副 在 有 司 , 二 國 之 成 其 永 保 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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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5.2008 20:30:40 | 只看该作者
第 三 章
入 侵 ﹕風 暴 開 始
  一 九 五 ○ 年 夏 天 , 就 在 藏 劇 節 慶 之 日, 有 一 天 , 我 正 好 在 諾 布 林 卡 宮 , 甫 從 浴 室 走 出 , 發 覺 腳 底 下 的 地 開 始 在 動 。 已 是 深 夜 , 我正 和 一 位 隨 從 閒 談 , 並 一 邊 進 行 睡 前 盥 洗 。 盥 洗 室 位 於 住 處 幾 碼 外 的 附 屬 小 屋 裡 , 所 以 地 震時 , 我 正 在 室 外 。 首 先 , 我 想 到 我 們 一 定 還 會 再 踫 到 另 一 次 地 震 , 因 為 西 藏 位 於 地 震 頻 繁 的地 帶 。
既 已 十 分 確 定 , 我 一 回 到 室 內 , 就 注 意 到 好 幾 副 掛 在 墻 上 的 書 已 東 倒 西歪 。 隨 之 遠 處 發 生 一 起 可 怕 的 災 秧 , 我 再 度 衝 出 去 , 後 面 跟 著 好 幾 位 潔 役 。 我 們 仰 望 天 空 ,一 陣 接 一 陣 的 轟 隆 聲 相 繼 而 起 , 似 乎 是 炮 彈 。 我 們 猜 想 這 就 是 震 動和 轟 隆 聲 的 肇 因 ﹕ 可 能 是 西藏 軍 方 正 進 行 某 種 演 習 。 總 共 約 有 三 十 到 四 十 次 爆 裂 聲 。

翌 日 , 我 們 才 知 道 根 本 不 是 軍 事 演 習 , 而 的 的 確 確 是 某 種 自 然 現 象 , 有些 人 甚 至 看 到 一 道 怪 異 的 紅 光 , 從 爆 破 聲 源 方 向 的 天 空 射 出 。 它 逐 漸 形 成 , 幾 乎 全 藏 的 人 都看 得 到 ﹕ 東 到 幾 乎 四 百 英 里 遠 的 昌 都 , 西 南 方 三 百 英 里 外 的 薩 迦 。 我 聽 說 實 際 上 發 生 在 加 爾各 答 。 隨 著 這 件 事 情 的 真 相 逐 漸 沈 寂 , 人 們 自 然 開 始 認 為 這 不 只 是 地 震 , 而 是 個 預 兆 。

從 很 早 以 前 開 始 , 我 就 一 直 對 科 學 深 感 興 趣 。 所 以 很 自 然 地 , 我 希 望 為這 件 異 象 找 尋 科 學 依 據 。 幾 天 後 , 我 遇 見 哈 勒 , 詢 及 如 何 解 釋 此 件 異 象 ; 不 僅 是 視 之 為 地 震, 更 重 要 的 是 視 為 殊 異 的 天 象 。 他 說 , 他 確 定 這 兩 者 相 關 。 一 定 是 整 個 山 脈 的 上 升 作 用 造 成地 殼 的 爆 裂 。

對 我 來 說 , 這 個 說 法 似 乎 可 信 , 但 不 盡 然 如 此 。 為 什 麼 地 殼 的 爆 裂 以 一陣 伴 隨 著 轟 隆 聲 的 夜 空 光 亮 顯 示 ? 何 況 , 隔 著 如 此 無 窮 盡 遙 遠 的 距 離 , 如 何 能 為 人 目 睹 ? 我不 認 為 哈 勒 的 說 法 能 說 明 一 切 。 直 到 今 天 , 我 還 是 如 此 認 為 。 或 許 科 學 另 有 解 釋 , 但 我 覺 得, 這 些 異 象 超 乎 科 學 , 屬 于 某 些 真 正 神 秘 的 領 域 。 在 這 個 個 案 中 , 我 發 現 接 受 『 目 睹 之 情 景為 超 科 學 現 象 』 的 說 法 , 較 為 容 易 。 無 論 如 何 , 從 高 空 或 僅 是 地 底 發 出 的 隆 隆 聲 警 告 , 暗 示了 西 藏 的 處 境 將 迅 速 惡 化 。

異 象 就 在 藏 劇 節 慶 之 前 發 生 。 兩 天 以 後 , 這 個 預 兆 ( 假 如 它 是 的 話 ) 開始 被 賦 予 實 象 解 釋 。 一 直 到 晚 間 , 表 演 正 在 進 行 當 中 , 我 發 現 一 名 傳 訊 人 朝 我 跑 來 。 一 直 到帳 下 , 他 突 然轉 向 攝 政 塔 湯 仁 波 切 , 他 坐 在 帳 裡 的 另 一 邊 。 我 驀 地 警 覺 事 情 不 妙 。 在 正 常 的 情況 下 , 公 事 都 必 須 等 到 下 個 星 期 才 會 處 理 。 我 好 奇 到 幾 乎 忘 形 。 這 是 什 麼 意 思 , 一 定 會 發 生什 麼 可 怕 的 事 情 。 然 而 我 是 個 小 孩 , 又 沒 有 政 治 權 力 , 我 必 須 等 待 , 直 到 塔 湯 仁 波 切 酌 情 告訴 我 究 竟 怎 麼 一 回 事 。 不 過 , 我 早 已 發 現 另 一 個 即 時 得 知 的 妙 方 ﹕ 我 站 在 一 個 有 抽 屜 的 櫃 子上 , 透 過 分 隔 我 們 房 間 牆 上 的 高 窗 窺 視 。 當 傳 訊 人 到 的 時 候 , 我 往 上 蹬 起 , 屏 息 偵 察 攝 政 的舉 止 。 他 讀 信 時 , 我 可 以 清 楚 地 看 清 他 的 臉 。 他 臉 色 肅 穆 。 好 幾 分 鐘 後 , 他 才 稍 展 神 色 , 我聽 到 他 下 令 召 集 內 閣 。

我 又 發 現 這 封 信 事 實 上 是 在 昌 都 的 康 省 省 長 打 來 的 電 報 , 敘 述 一 起 堡 壘遭 到 中 共 軍 人 突 襲 的 事 故 , 主 事 的 軍 官 陣 亡 。 這 的 確 是 件 重 大 新 聞 。 早 在 前 一 年 秋 天 , 那 裡即 遭 中 共 越 境 入 侵 , 他 們 高 舉 將 西 藏 從 帝 國 主 義 侵 略 者 手 中 解 放 的 意 圖 — — 不 管 那 可 能 意 味 什 麼 。 儘 管 事 實 上 , 所 有 拉 薩 的 中 國 官 員 已 經 在 一 九 四 七 年 被 驅逐 了 。

而 現 在 看 來 , 中 共 似 乎 足 以 肇 至 威 脅 。 果 真 如 此 , 我 十 分 了 然 藏 人 正 陷入 重 大 險 境 , 因 為 我 軍 總 共 不 到 八 千 官 兵 , 遠 非 新 近 奪 得 政 權 的 中 共 人 民 解 放 軍 的 對 手 。 除了 心 頭 充 滿 悲 傷 , 我 不 太 記 得 那 年 藏 劇 節 還 發 生 什 麼 事 。 甚 至 最 奇 妙 的 舞 蹈 演 出 , 鼓 聲 節 奏放 慢 , 也 不 能 吸 引 我 的 注 意 力 ; 他 們 皆 著 精 緻 的 妝 扮 ( 有 些 穿 著 像 骷 髏 , 表 示 死 亡 ) , 莊 嚴而 合 拍 地 依 照 古 代 的 舞 步 舞 動 。

二 個 月 後 , 十 月 , 我 們 極 端 的 恐 懼 達 到 頂 點 。 消 息 傳 到 拉 薩 , 一 支 八 萬人 的 中 共 人 民 解 放 軍 隊 伍 已 經 穿 越 昌 都 東 邊 的 翠 處 河 。 中 國 廣 播 宣 稱 , 中 共 建 國 一 周 年 , 開始 『 和 平 解 放 』 西 藏 。

所 以 , 斧 頭 已 砍 下 。再 不 久 , 拉 薩 勢 必 淪 落 。 我 們 不 可 能 抵 禦 這 樣 的 屠殺 。 除 了 缺 乏 人 力 , 西 藏 軍 隊 的 困 境 是 擁 有 的 現 代 武 器 太 少 , 而 且 幾 乎 沒 受 過 訓 練 。 整 個 攝政 時 期 , 完 全 忽 略 這 些 。 儘 管 一 些 特 定 軍 團 從 駐 地 匆 忙 開 拔 , 新 的 一 支 又 招 募 齊 了 。 由 于歷 史背 景 影 響 , 藏 人 基 本 上 愛 好 和 平 , 從 軍 被 視 為 最 低 下 的 生 活 形 式 ﹕ 軍 人 被 視 為 屠 夫 , 派 去 與中 共 短 兵 相 接 的 軍 隊 素 質 並 不 高 。

去 推 測 事 情 可 能 的 結 果 , 否 則 情 況 會 改 觀 等 等 , 皆 無 補 於 事 。 不 過 , 仍要 說 明 的 是 , 中 共 在 進攻 西 藏 時 , 大 量 損 兵 折 將 。 在 某 些 地 區 , 他 們 遭 逢 強 悍 的 抵 抗 , 除 了 戰爭 的 直 接 為 害 , 他 們 的 難 題 大 部 分 是 捕 給 不 易 , 以 及 惡 劣 的 天 侯 。 許 多 人 死 於 饑 餓 , 其 他 的大 抵 也 難 逃 高 山 症 的 考 驗 。 這 種 病 總 是 折 騰 外 來 客 , 有 時 確 能 致 人 於 死 。 至 於 這 次 戰 爭 , 不管 西 藏 軍 隊 數 量 多 大 、 裝 備 再 精 良 , 結 果 其 努 力 終 將 赴 東 流 。 因 為 , 即 使中 國 的 人 口 都 比 我 們多 上 一 百 倍 。

這 個 威 脅 西 藏 自 由 的 舉 動 , 並 非 沒 有 引 起 世 界 的 注 意 。 在 英 國 政 府 的支 持 下 , 印 度 政 府 向 中 華 人 民 共 和 國 抗 議 , 並 聲 明 中 共 入 侵 , 對 和 平 無 益 。 一 九 五 ○ 年 十 一 月 七 日 , 西 藏 噶 廈 及 政 府 向 聯 合 國 求 援 , 盼 其 代 表 西 藏 出 面 調停 。 但 是 , 不 幸 地 , 西 藏 依 照 其 和 平 孤 立 的 政 策 , 從 未 尋 求 成 為 聯 合 國 的 一 員 , 而 且 未 曾 致力 於此 — — 除 了 在 年 底 前 發 出 兩 份 電 報 。

隨 著 冬 天 逝 去 , 局 勢 越 來 越 壞 , 要 達 賴 喇 嘛 即 位 之 說 甚 囂 塵 上 。 人 們擁 護 我 全 面 掌 權 的 行 動 開 始 出 現 — — 距 離 正 常 秩 序 , 我 還 得 等 兩年 後 。 據 說 海 報 貼 滿 拉 薩 市 , 批 判 政 府 , 呼 籲 我 立 即 即 位 ; 還 有 一 些 歌 也 有 同 樣 的 訴 求 效 果。

有 兩 派立 場 ﹕ 其 一 是 視 我 為 危 機 中 的 領 袖 ; 另一 些 人 則 認 為 要 負 擔 這 樣的 責 任 , 我 還 太 年 輕 。 我 同 意 後 者 的 看 法 , 不 幸 的 是 , 我 沒 有 共 同 商 量 的 機 會 。 政 府決 定 將 之付 諸 神 諭 。 這 是 非 常 緊 張 的 場 合 , 最 後 靈 媒 頂 著 他 那 巨 大 的 、 儀 式 用 的 頭飾 , 蹣 跚 搖 擺 地 踱 到我 座 前 , 獻 上 一 條 白 絲 貢 巾 ( 哈 達 ) , 放 在 我 的 膝 上 , 並 說 『 他 的 時 代 到 了 』 。

扎 滇 金 剛 ( Dorje Drakden) 已 經 明 示 了 。塔 湯 仁 波 切 立 刻 準 備 從 攝 政 位 置 退 下 來 , 他 仍 舊 是 我 的 資 深 親 教 師 。 剩 下 來 的 就 是 佔 卜 國 師挑選 即 位 日 期 的 事 了 。 他 們 選 中 一 九 五 ○ 年 十 一 月 七 日 , 因 為 這 天是 年 底 前 最 吉 利 的 日 子 。 這 樣 的 發 展 令 我 非 常 沮 喪 。 一 個 月 以 前 , 我 還 只 是 無 憂的 年 輕 男 子 ,熱 切 地 期 盼 一 年 一 度 的 藏 劇 節 。 如 今 我 要 面 對 這 樣 緊 迫 的 景 象 ﹕ 在 國 家 準 備 開 戰 時 , 領 導 我的 國 家 。 但 是 , 在 回 溯 中 , 我 知 道 這 不 是 突 如 其 來 。 迄 今 好 幾 年 來 , 神 諭 對 政 府 顯 現 出 公 然的 輕 忽 , 對 待 我 卻 十 分 禮 遇 。

十 一 月 伊 始 , 大 約 在 即 位 典 禮 前 兩 周 , 我 的 大 哥 來 到 拉 薩 。 我 幾 乎 認不 得 他 。 如 今 他 是 塔 澤 仁 波 切 — — 古 本 寺的 主 持 。 我 被 認 證 為 達 賴喇 嘛 的 轉 世 時 , 曾 在 古 本 寺 裡 過 了 一 年 半 初 始 的 寂 寥 生 活 。 當 我 定 睛 看 他 , 我 知 道 他 受 了 極大 的 苦 。 他 陷 入 一 種 可 怕 的 狀 態, 非 常 緊 張 焦 慮 。 他 在 告 訴 我 過 程 時 , 甚 至 口 吃 。 我 們 兩 個 的出 生 地 , 也 是 古 本 寺 所 在 地 — — 安 多 , 比 鄰 中 國 , 很 快 地 落 入 中共 的 掌 握 中 。 他 立 刻 受 縛 監 禁 。 喇 嘛 的 活 動 都 受 到 限 制 , 而 主 持 本 人 卻 淪 為 罪 俘 , 被 關 在 寺裡 。 同 時 , 中 國 人 全 力 對 他 洗 腦 , 用 新 的 共 產 主 義 者 的 思 考 方 式 , 試 圖 改 造 他 。他 們 有 個 計 劃, 如 果 塔 澤 仁 波 切 願 意 勸 服 我 接 受 中 共 統 治 , 他 們 會 讓 他 自 由 前 往 拉 薩 。 如 果 我 拒 絕 , 他 就殺 了 我 , 他 們 隨 後 會 酬 報 他 。

那 真 是 個 怪 異 的 提 議 。 第 一 , 任 何 殺 生 的 念 頭 對 佛 教 徒 皆 是 離 經 叛 道的 。 所 以 這 個 要 他 為 了 個 人 私 利 , 而 暗 殺 達 賴 喇 嘛 的 建 議 , 顯 示 中 國 人 對 西 藏 人 性 格 了 解 之膚 淺 。

經 過一 年 , 其 間 我 大 哥 目 睹 自 己 在 家 園 遭 中 國 人 顛 覆 , 他 逐 漸 了 解 他 必須 逃 到 拉 薩 來 警 告 我 以 及 西 藏 政 府 , 如 果 中 共 進 攻 , 我 必 須 貯 存 糧 食 。 他 唯 一 能 做 的 , 就 是假 裝 馴 服 , 所 以 他 終 於 同 意 照 他 們 的 計 劃 行 事 。

他 喘 著 氣 告 訴 我經 過 。 一 直 到 現 在 , 我 對 中 國 人幾 乎 一 無 所 知 。 而 對 共產 黨 我 更 是 幾 近 完 全 無 知 , 儘 管 我 知 道 他 們 曾 經 嚴 厲地 迫 害 蒙 古 人。 除 此 , 我 所 知 僅 是 手 邊 剛巧 看 到 的 過 期 的 美 國 《 生 活 》 雜 誌 。 但 是 我 大 哥 現 在 明 白 告 知 , 他 們 不 僅 是 無 宗 教 主 義 者 ,事 實 上 也 反 宗 教 之 道 而 行 。 塔 澤 仁 波 切 告 訴 我 , 我 們 唯 一 的 希 望 是 得 到 外 國 的 支 持 ,以 武 力 對抗 中 共 。 我 聽 了 , 非 常 害 怕 。

佛 陀 禁 止 殺 戳 , 但 是 祂 指 出 在 某 些 情 況 下 , 可 以 不 得 已 而 為 之 。 而 按照 我 大 哥 的 想 法 , 當 前 的 狀 況 正 是 如 此 。 因 此 , 他 要 破 了 僧 戒 , 脫 下 僧 服 , 以 西 藏 特 使 身 分出 國 。 他 希 望 與 美 國 聯繫 。 他覺 得 他 們 當 然 會 支 持讓 西 藏 自 由 的 想 法 。 我 乍 聞 之 下 ,嚇 得 一 驚 ,但 是 在 我 反 對 之 前 , 他 警 告 我離 開 拉 薩 。 雖 然 有 許 多 人 也 提 這 件 事 , 並 沒 有 多 少 人 持 這 樣 的 觀點 。 但 我 大 哥 懇 求 我 接 受 他 的 建 議 , 不 管 大 多 數 人 怎 麼 說 。 他 說 , 我 的 處 境 危 殆 , 絕 不 能 冒落 入 中 共 手 中 的 風 險 。

我 們 會 面 過 後 , 大 哥 在 離 開 拉 薩 前 , 和 許 多 政 府 官 員 討 論 過 。 我 和 他再見 過 一 、 二 次 , 但 無 能 勸 服 他 改 變 心 意 。 他 在 過 去 一 年 來 的 可 怕 境 遇 使 確 信 已 經 沒 有 別 的 路可 走 了 。 我 沒 細 想 這 些 事 情 , 而 全 神 貫 注 在 自 己 的 事 情 上 。 還 有 幾 天 , 即 要 舉 行 我 的 即 位 大典 。

為 了 紀 念 這 個 典 禮 , 我 決 定 全 面 大 赦 。 當 天 , 所 有 獄 囚 都 會 被 釋 放 ,意 即 蕭 村 的 監 獄 將 會 一 空 。 我很 高 興 有 機 會 如 此 做 , 雖 然 也 有懊 悔 的 時 候 。 回 想 當 年 與 獄 囚 之間 似 有 若無 的 友 誼 , 我 不 再 擁 有 這 種 樂 趣 了 。 當 我 在 庭 院 中 透 過 望 遠 鏡 遙 望 蕭 村 , 我 看 見 監 獄裡 空 空 如 也 , 除 了 幾 隻 狗 覓 食 殘 渣 。 那 一 剎 , 仿 佛 有 一 些 東 西 從 我 生 命 中 消 失 了 。

十 七 日 的 早 晨 , 我 比 平 時 早 起 一 、 二 個 鐘 頭 ,天 色 仍 黑 。 著 衣 時 , 我 的服 飾 總 管 交 給 我 一 件 繞 在 腰 上 的 綠 巾 。 這 是 按 照 占 卜 國 師 的 指 示 , 他 認 為 綠 色 是 吉 祥 色 。 我決 定 不 吃 早 餐 , 因 為 典 禮冗 長 , 我 可 不 想 被 任 何 生 理 訊 號 干 擾 。 不 過 , 占 卜 國 師 堅 持 在 典 禮 開始 前 , 我 必 須 吃 一 個 蘋 果 。 我 記 得 那 真 是 難 以 下 嚥 。 諸 事 妥 當 後 , 我 到 佛 堂 , 破 曉 時 , 即 位典 禮 將 在 此 地 舉 行 。

這 是 個 政 府 官 員 全 員 到 齊 的 場 合 , 還 有 各 外 國 駐 拉 薩 官 員 隨 同 壯 聲 勢, 大 家 都 穿 上 最 正 式 、 最 絢 麗 的 華 美 服 飾 。 不 過 , 當 時 天 色 很 暗 , 我 無 法 看 個 仔 仔 細 細 。 典禮 中 , 我 接 受 象徵 承 擔 世 俗 權 力 的 金 輪 。 我 記 得 不 太 多 , 只 除 了 一 陣 強 勝 一 陣 的 釋 放 膀 胱 尿 液的 急 迫 需 要 。 我 責 備 占 卜 國 師 。 他 們 要 我 吃 蘋 果 的 主 意 無 疑 是 問 題 的 根 源 。 我 對 他 們從 沒 有 太大 的 信 心 , 而 這 次又 強 化 我 的 壞 印 象 。

我 總 覺 得一 個 人 在 他 生 命 中 最 重 要 的 日 子 , 如 生 與 死 , 不 必 聽 占 卜 國 師的 意 見 , 不 必 勞 動 其 他 人 。 不 過 , 這 只 是 在 下 鄙 見 。 這 並 不 意 味 我 認 為 藏 人 習 慣 的 占 卜 實 務應 該 中 斷 。 從 西 藏 文 化 的 觀 點 而 言 , 占 卜 是 很 重 要 的 。

不 論 如 何 , 在 這 個 場 合 裡 , 我 的 情 況 愈 來 愈 糟 。

最 後 , 我 傳 訊 下 去 給 侍 衛 總 管 , 請 他 加 快 節 目 進 行 速 度 。 但 是 節 目 繁 冗, 我 開 始 害 怕 它 永 遠 不 會 結 束 。

最 後 , 節 目終 於 結 束 。 我 發 現 自 己 成 為 統 帥 六 百 萬 人 民 的 當 然 領 袖 ,面臨 全 面 戰 爭 的 威 脅 , 而 我 只 有 十 七 歲 。 這 是 個 難 以 自 處 的 處 境 , 但 是 我 認 為 如 果 能 盡 各 種 可能 避 免 這 場 災 難 , 是 我 的 責 任 。 我 的 第 一 件 任 務 就 是 提 名 兩 位 新 總 理 。

提 名 兩 名 是 源 於 西 藏 的 政 府 制 度 , 從 總 理 以 下 的 各 個 職 位 都 是 雙 軌 並行 , 每 一 個 職 位 各 由 一 名 在 家 人 與 出 家 人 擔 任 。 這 套 制 度 由 偉 大 的 達 賴 喇 嘛 五 世 所 創 , 他 是首 位 在 宗 教 領 袖 的 職 務 外 , 兼 攝 世 俗 權 力 的 『 法 王 』 。 不 幸 的 是 , 雖 然 這 個 制 度 在 過 去 一 直運 作 良 好 , 是 在 廿 世 紀 卻 是 毫 無 希 望 地 不 合 時 宜 。 除 此 之 外 , 經 過 大 約 廿 年 的 攝 政 時 期 , 這個 政 府 已 是 十 分 腐 化 , 如 我 先 前 所 述 。

不 消 說 , 改 革 也 從 未 進 行 過 。 即 使 是 達 賴 喇 嘛 也 無 能 為 力 ; 因 為 無 論他 提 出 什 麼 , 首 先 , 他 必 須 照 會 兩 位 總 理 , 然 後 是 內 閣 , 其 次 是 行 政 部 門 的 每 一 位 成 員 , 最後 付 諸 國 民大 會 。 如 果 有 任 何 人 反 對 他 的 提 案 , 這 件 事 便 很 難 再 進 一 步 發 展 。

改 革 由 國 民 大 會 提 出 的 時 候 , 也 會 發 生 同 樣 的 狀 況 ; 除 非 程 序 顛 倒 。比 如 一 件 法 案 最 後 提 陳 達 賴 喇 嘛 , 也 許 他 希 望 做 點 修 正 , 在 這 種 情 況 下 , 這 些 意 見 是 寫 在 羊皮 條 紙上 , 釘 在 原 先 的 文 件 裡 , 送 回 國 民 大 會 表 決 。 但 是 他 們 深 信 各 種 外 國 影 響 會 危及 西 藏 佛教 的 恐 懼 心 理 , 則 是 煽 動 性 的 改 革 難 以 推 展 的 原 因 。

由 于 心 理 有 底 , 我 選 了 羅 桑 扎 西 作 為 僧 官 總 理 ; 另 外 選 了 幹 練 的 俗 官行 政 人 員 魯 康 瓦 , 作 為 相 對 的 俗 官 總 理 。

諸 事 停 當 後 , 我 決 定 和 他 們 及 內 閣 商 議 出 訪 美 國 、 英 國 及 尼 泊 爾 的 代表 人 選 , 希 望 說 服 這 些 國 家 代 表 我 們 和 中 共 調 停 ; 另 一 方 面 , 則 派 人 赴 中 國 協 商 撤 兵 。 這 些特 使 團 直 到 年 終 才 出 發 。 之 後 不 久 , 由 于 中 共 軍 隊 衛 戌 在 東 方 , 我 們 決 定 我 應 和 最 高 級 的 政府 官 員 移 到 南 藏 。 這 樣 , 如 果 情 況 惡 化 , 我 可 以 輕 易 穿 越 邊 境 , 出亡 到 印 度 。 同 時 , 兩 位 總 理依 舊 留 在 拉 薩 , 我 則 帶 著 國 璽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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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5.2008 20:32:30 | 只看该作者
第 四 章
避 難 南 藏
  因 為 有 太 多 事 情 需 要 張 羅 , 因 此 好 幾 星 期 後 , 我 們 才 得 以 成 行 。何 況 , 所 有 的 準 備 工 作 皆 須 暗 中 進 行 。 總 理 擔 心 如 果 消 息 走 漏 — — 達賴 喇 嘛 準 備 離 開 , 恐 怕 會 引 起 普 遍 的 驚 懼 不 安 。 不 過 , 我 確 信 許 多 人 看 到 好 幾 個 大 行 李 車 隊先 行 出 發 , 一 定 意 會 到 是 怎 麼 回 事 。 行 李 車 隊 裡 裝 載 了 五 十 或 六 十 個 保 險 櫃 的 財 寶 , 大 多 是取 自 布 達 拉 宮 地 窖 的 金 元 寶 和 銀 條 , 這 些 安 排 甚 至 連 我 都 不 知 道 。 這 是 我 前 任 服 飾 總 管 天 津的 主 意 , 他 新 近 擢 升 為 去 結 堪 布 (Chikyab Kenpo ) 。 我 看 到 這 些舉 措 , 非 常 憤 怒 ; 並 非 我 在 意 這 些 財 寶 , 而 是 我 年 輕 的 自 尊 受 傷 了 , 因 為 他 沒 事 先 告 訴 我 ,我 覺 得 他 仍 然 視 我 為 孩 子 。
  我 懷 著 焦 慮 和 期 待 的 複 雜 情 緒 , 等 待 著 離 去 的 日 子 。 一 方 面 , 由 于 可 能要 『 遺 棄 』 我 的 子 民 , 我 覺 得 很 難 過 ; 我 覺 得 對 他 們 有 一 種 很 沉重 的 責 任 感 。 另 一 方 面 , 我 熱切 地希 望 去 旅 行 , 更 加 令 人 興 奮 的 是 , 侍 衛 總 管 決 定 我 應 該 改 裝 , 換 上 在 家 人 的 裝 扮 。 他 擔 心當 人 民 發 現 真 相 時 , 可 能 真 的 會 試 圖 阻 擋 我 離 開 。 所 以 , 他 勸 我 保 持 微 服 。 我 很 樂 , 現 在 我不 僅 可 以 看 看 我 的 國 土 , 而 且 可 以 像 一 般 人 行 動 , 而 不 只 是 以 達 賴 喇 嘛 的 身 分 行 事 。
  我 們 在 深 夜 離 開 拉 薩 。 天 氣 很 冷 , 但 是 星 月 皎 潔 , 我 記 得 星 子 閃 耀 生 輝, 這 是 我 後 來 在 全 世 界 任 何 地 方 都未 曾 遇 見 過 的 景 象 。 四 周 如 此 岑 寂 , 我 們 悄 悄 地 從 布 達 拉 宮山 腳 的 鄉 間 小 道 , 經 過 諾 布 林 卡 宮 、 哲 蚌 寺 出 走 。 每 當 一 匹 小 馬 失 蹄 時 , 我 的 心 跳 就 停 了 一下 , 不 過 , 我 並 不 真 的 害 怕 。
我 們 最 終 的 目 的 地 是 二 百 哩 外 的 錯 模 ( Dromo), 正 好 在 與 錫 金 接 壤 的 邊 境 附 近 。 這 趟 旅 程 至 少 得 耗 掉 十 天 , 這 還 不 包 括 意 外 事 件 延 擱 行 程。 但 是 ,沒 多 久 我 們 就 碰 到 麻 煩 了 。 離 開 拉 薩 沒 幾 天 , 我 們 來 到 僻 遠 小 村 姜 村 ( Jang ) , 甘 丹 寺 、 哲 蚌 寺 及 色 拉 寺 的 和 尚 正 群 集 那 裡 作 冬 季 的 法 輪 集結 。 他 們 一 看 到 我 們 陣 容 龐 大 , 即 知 非 一 般 的 行 動 。 我 們 總 數 至 少 二 百 人 , 其 中 五 十 人 是 高級 官 員 , 還 有 等 數 的 馱 獸 。 和 尚 們 因 之 猜 想 我 必 定 也 在 其 中 。

   幸 運 的 是 , 我 正 好 在 最 前 面 , 改 裝 顯 然 有 遮 人 耳 目 的 效 果 , 沒 人 攔 阻我 , 但 是 我 騎 過 時 , 發 現 和 尚 群 情 激昂 , 許 多 人 涕 淚 縱 橫 , 幾 分 鐘 後 , 他 們 攔 下 緊 跟 著 我 的 林仁 波 切 。 我 瞥 了一 眼 , 知 道 他 們 懇 求 他 和 我 回 頭 。 那 是 緊 張 的 一 刻 。 情 緒 達 到 最 高 點 ,和 尚 們相 信 我 是 他 們 至 珍 無 比 的 保 護 者 , 他 們 無 法 承 受 我 離 開 他 們 的 事 實 。 林 仁 波 切 解 釋 , 我 並 沒打 算 長 久 離 開 , 這 些 和 尚 才 不 情 願 地 讓 我 們 離 開 。 然 後 , 他 們 五 體 投 地 , 祈 求 我 盡 可 能 早 回來 。
經 過 這 次 不 幸 的 事 件 , 我 們 沒 再 遇 到 其 他 麻 煩 , 我 仍 舊 微 服 , 雙 身 前 行, 我 能 隨 機 應 變 , 運 用 每 一 個 場 合 , 停 下 來 與 人 們 交 談 。 我 發 覺 此 刻 是 我 發 掘 我的 子 民 與 婦 女生活 真 相 的 絕 佳 機 會 ; 並 且 在 無 人 知 道 我 真 正 身 分 的 情 況 下 , 和 他 們 談 了 許 多 話 。 從 這 當 中 ,我 得 知 我 的 子 民 生 活 裡 所 遭 受 的 不 公 ; 因 此 , 只 要 我能 使 狀 況 改 變 , 我 會 盡 可 能 去 解 決 以 幫 助他 們 。

  出 發 近 一 個 星 期 後 , 我 們 抵 達 江 孜 ( Gyantse,西 藏 第 四 大 城 ) 。 一 到 該 地 , 我 們 的 行 跡 即 不 可 能 保 持 隱 密 , 數 百 名 子 民 竟 群 來 歡 迎 我 。 一團 保 護 印 度 貿 易 使 節 團 的 印 度 騎 兵 , 衣 著 襤 褸 , 但 卻 熱 情 地 伸 出 援 手 , 但 我 們 已 無 暇 顧 及 禮數 , 於 一 九 五一 年 一 月 , 在 近 乎 兩 個 星 期 的 旅 程 後 , 兼 程 趕 到 錯 模 。
  大 家 都 累 壞 了 , 但 我 私 下 卻 有 一 種 極 度 的 興 奮 感 。 這 個 地 方 本 身 沒 啥 特殊 , 由 好 幾 個 緊 密 相 連 的 村 落 聚 合 而 成 , 但 它 的 地 表 景 觀 卻 頗 為 壯 美 , 這 塊 地 位 於 海 平 面 上九 千 呎 左 右 的 高 度 , 正 好 在 把 安 處 山 谷 劃 分 為 兩 個 區 域 的 交 點 上 。
  一 條 河 沿 著 山 谷 底 流 過 , 非 常 靠 近 村 落 , 人 們 日 益 皆 能 聽 到 流 水 聲 , 離這 條 河 不 很 遠 , 丘 陵 徒 然 升 起 。 有 些 地 段 , 河 流 伴 著 垂 直 的 懸 崖 直 直 衝 入 水 晶 似 的籃 空 。 不 遠處 , 矗 立 著 使 西 藏 顯 現 莊 嚴 與 威 脅 感 的 巨 大 山 峰 。 到 處 都 是 叢 叢 松 林 和 石 楠 , 以 及 遍 地 的 綠色牧 草 。 氣 候 呢 , 就 我 觀 察 , 相 當 的 潮 濕 。 因 為 距 離 印 度 平 原 很 近 , 錯 模 常 有 西 南 季 風 帶 來 的季 節 雨 , 而 日 照 頻 繁 , 擠 過 厚 厚 的 雲 邊 , 以 一 種 炫 目 的 、 神 秘 的 光 ,照 耀 山 谷 。 我 渴 望 在 這 個區 域 探 險 , 當 山頭 披 滿 春 天 的 野 花 時 , 爬 上 某 些 比 較 容 易 通 過 的 山 頭 ; 但 是 在 那 裡 的 時 光 卻 都是 冬 季 裡 的 那 幾 個 月 。
  到 達 錯 模 時 , 我 先 是 住 在 一 位 地 方 官 的 家 裡 — — 他曾 贈 我 玩 具 和 蘋 果 — — 然 後 , 搬 到 位 於 丘 陵 上 的 一 座 小 寺 — — 敦 卡 , 從 那 里 可 以 俯 瞰 整 個 錯 模 山 谷 。 每 多 久 , 我 們 就 住 定 , 我 也回 到 祈 禱 、 靜 坐 、 閉 關 、 讀 書 的 日 常 生 活 裡 。 縱 然 我 希 望 擁 有 更 多 的 自 由 時 間 , 我 也 少 了 一些 在 拉 薩 的 日 常 消 遣 , 我 覺 得 我 內 心 某 些 地 方 已 經 變 了 。 這 或 許 是 回 應 丟 掉 許 多 僵 化 的 繁 文縟 節 及 形 式 所得 來 的 自 在 感 , 而 這 些 在 拉 薩 時 卻 佔 了 我 生 活 的 大 部 分 。 而 同 時 我 也 失 去 了 潔 役朋 友 的 陪 伴 。 這 空 虛 由 我 覺 知 的 額 外 責 任 感 所 填 滿 , 這 一 趟 旅 程 下 來 , 使 我 確 信 ﹕ 實 有 必 要盡 己 之 力 用 功 讀 書 和 學 習 。 我 將 之 歸 因 於 如 下 信 念 ﹕ 我 能 使 我 的 子 民 成 為 最 好 的 人 。
就 在 我 們 來 到 錯 模 不 久 , 發 生 一 則 重 大 事 件 , 那 就 是 斯 里 蘭 卡 喇 嘛 也 來了 , 他 帶 來 一 件 我 在 令 人 傷 感 的 某 個 典 禮 裡 得 到 的 紀 念 物 。 除 了 兩 位 總 理 留 在 拉 薩 , 我 的 主要 顧 問 噶 廈 、 侍 衛 總 管 、 林 仁 波 切 ( 如 今 是 我 的 高 級 親 教 師 ) 和 崔 簡 (Trijang ) 仁 波 切 ( 高 級 稱 廈 , 他 最 近 被 提 名 為 我 的 初 級 親 教 師 ) , 都跟 我 來 到 錯 模 。我 的 大 哥塔 澤 仁 波 切 留 在 那 裡 。 他 印 度 行 之 前 , 在 拉 薩 待 了 好 幾 星 期 。

我 們 第 一 件 壞 消 息 是 , 我 離 開 拉 薩 前 派 出 國 的 代 表 團 只 有 一 個 不 辱 使 命﹕ 到 中 國 去 的 那 一 個 。 其 他 的 都 無 功 折 返 , 情 況 惡 化 。 西 藏 始 終 和 尼 泊 爾 與 印 度 維 持 最 友 好的 關 係 , 畢 竟 他 們 是 我 們 最 親 密 的 鄰 邦 。 至 於 英 國 , 感 謝 楊毫斯 本 上 校 的 遠 征 探 險 , 有個 英 國 貿易 使 節 團 駐 藏近 半 世 紀 。 即 使 印 度 在 一 九 四 七 年 獨 立 , 這 個 使 節 團 起 先 繼 續 由 同 樣 的 英 國 人 理查 森 經 營 。 所 以 , 現 在 英 國 政 府 居 然 同 意 中 共 對西 藏 主 權 的 部 分 主 張 , 真 令 人 難 以 置 信 。 他 們似 乎 忘 了 在 過 去 , 比 如 當 楊 毫 斯 本 上 校 與 西 藏 政 府 締 約 時 ,他 們 認 為必 須 視 西 藏 為 一 完 全 的 主權 國 家 對 待 。 一 九 一 四 年 , 他 們 召 開 會 議 (Simla Convention, 西姆 拉 會 議 ) ,西 藏 和 中 國 分 別 受 邀 。 除 此 之 外 , 英 國 人 與 西 藏 人夙 來 交 好 。 我 的 國 人 , 無 分 男女 , 認 為 英 國 人 恭 而 有 禮 、 具 有 正 義 感 與 幽 默 感 , 因 而 非 常 推 崇 他 們 。

至 於 美 國 , 一 九 四 八 年 華 盛 頓 曾 歡 迎 過我 們 的 代 表 團 , 我 們 甚 至 還 和 副總 統 見 面 。 所 以 , 很 顯 然 地 , 他 們 改 變 了 立 場 。 當 我 意 識 到 這 個 事 實 意 即 ﹕ 西 藏 必 須 獨 自 面對 整 個 強 大 的 共 產 中 國 , 我 覺 得 非 常 的 悲 哀 。

所 有 的 代 表 團 都 回 國 後 , 還 剩 一 個 在 幾 星 期 後 才 會 回 來 。 此 刻 第 二 件 發展 是 昌 都 首 長 嘎 波 嘎 旺 吉 美 (N gabo Ngawang Jigane) 1 , 捎 來 一 件冗 長 的 報 告 。 昌 都 大 多 數 地 區 如 今 已 淪 陷 , 這 份 報 告 是 由一 位 昌 都 地 區 的 商 領 送 到 拉 薩 去 的 。 他 伺 機 交 給 兩 位 總 理 , 再 轉 交 給 我 。 報 告 裡 以 痛 苦 的 和幽 暗 的細 節 , 說 明 中 共 的 本 質 — — 他 們 威 脅 , 並 且 聲 稱 除 非 能 達 到某種程 度 的 和 解 , 否 則 人民 解 放 軍 會立 刻 開 到 拉 薩 。 如 果 真 如 此 , 將 無 可 避 免 地 造 成 生 命 的 巨 大 損失 , 而 我 希 望 不 計 任 何 代 價 , 消 彌 戰 爭 。

嘎 波 提 議 , 除 了 和 談 , 別 無 他 路 。 如 果 西 藏 政 府 同 意 , 如 果 我 們 必 須 派遣 一 些 助 手 , 他 願 意 親 自 試 著 與 北 京 的 中 國 政 府 展 開 對 話 。 我 和 拉 薩 的 兩 位 總 理 接 觸 , 聽 取他 們 的 意 見 。 他 們 覺 得 這 樣 的 協 商 應 該 在 拉 薩 舉 行 , 但 既 然 目 前 情 勢 危 急 , 他 們 也 同 意 以 北京 作 為 談 判 地 點 。 因 為 嘎 波 毫 無 豫 色 地 鼓 勇 擔 當 赴 京 談 判 大 會 , 我 認 定 這 位 我 所 知 十 分 有 決斷 力 的 行 政 官 員 應 該 到 中 國 首 都 。 因 此 , 我 從 錯 模 和 拉 薩 各 派 了 兩 位 官 員 隨 同 赴 京 。 我 希 望他 向 中 國 領 導 階 層 解 釋 清 楚 , 西 藏 不 需 要 『 解 放 』 , 只 要 繼 續 與 我 們 偉 大 的 鄰 邦 維 持 和 平 的關 係 。

同 時 ,春 天 來 了 , 由 于 大 自 然 的 生 發 , 丘 陵 立 刻 長 滿 了 野 花 , 草 原 披 上一 層 新 而 蒼 的 綠 色 , 空 氣 中 充 滿 新 鮮 而 令 人 驚 訝 的 氣 味 — — 茉 莉、 金 銀 花 、 薰 衣 草 的 味 道。 從 我 寺 裡 的 禪 房 下 望 河 水 , 農 夫 在 那裡 放 牧 羊 、 犛 牛 和 ( 此 字 不 在電 腦 中 。 左 邊 一 個 “ 牛 ” 字 , 右 邊 一個 “ 扁 ” 字 ) 。 我 也 能 看 到 幾 乎 每 天都 來 的 野 餐 人 群 , 我 嫉 妒 地 看 著 他 們 升 火 , 下 到 水 邊 亨 煮 。 我 被 所 見 所 惑 , 膽 感 鼓 勇 向 林 仁波 切 請 求 給 我 一 些 自 由 時 間 。 他 想 必 也 有 同 感 , 因 此 出 我 意 料 之 外 , 同 意 放 我 一 天 假 。 我 耗了 好 幾 天 在 附 近 游 蕩 , 我 已 無 法 記 得 有 多 快 樂 。 我 在 一 次 遊 覽 中 , 拜 訪 了 一 座 苯 教 的 寺 廟 。我 唯 一 的 悲 哀 是 , 我 知 道 麻 煩 的 日 子 還 在 前 頭 等 著 。 沒 多 久 , 我 得 到 嘎 波 在 北 京 的 消 息 , 我半 期 待 著 這 個 『 壞 消 息 』 , 但 是 , 當 它 發 生 時 , 我 卻 無 從 準 備 承 擔 這 個 震 驚 。

我 在 寺 中 有 一 部 古 老 的 布 希 收 音 機 接 受 器 , 靠 六 伏 特 電 池 運 作 。 每 天 晚間 , 我 聽 北 京 電 台 的 藏 語 廣 播 。 偶 爾 , 我 和 一 位 或 其 他 官 員 一 起 聽 , 但 大 多 數 獨 自 收 聽 。 多數 的 廣 播 充 斥 有 關『 偉 大 祖 國 』 的 宣 傳 , 但 我 必 須 說 , 我 對 大 多 數 聽 到 的 節 目 印 象 很 是 深 刻 。有 工 業 進 步 , 所 有 中 國 人 民 一 律 平 等 的 一 貫 談 話 。 看 來 像 是 實 質 與 精 神 進 步 的 完 美 結 合 。 不過 , 有 一 天 晚 上 , 我 獨 坐 聽 到 一 個 非 同 尋 常 的 節 目 。 一 個 嚴 厲 、 爆 裂 的 聲 音 宣 讀 當 天 由 中 華人 民 共 和 國 和 他 們 所 謂 西 藏 『 地 方政 府 』 代 表 所 簽 署 的 十 七 點 『 和 平 解 放 西 藏 』 的 『 協 議 』 。

我 簡 直 不 能 相 信 我 的 耳 朵 。 我 想 衝 出 去 , 叫 醒 每 一 個 人 , 但 是 , 我 呆 坐在 椅 子 上 , 動 彈 不 得 。 播 音 員 形 容 『 經 過 最 後 一 百 年 或 更 久 』 的 強 權 帝 國 主 義 者 的 力 量 , 如何 滲 透 到 西 藏 , 『 造 成 各 種 欺 騙 和 憤 怒 』 。 他 又 加 上 , 『 在 這 種 情 況 下 , 西 藏 人 民 陷 於 奴 役和 痛 苦 的 深 淵 』 。 我 聽 到 這 種 謊 言 和 奇 特 的 陳 腔 濫 調 揉 雜 , 難 以 置 信 , 簡 直 要 病 了 。

但 更 糟 的 還 在 後 頭 。 『 協 議 』 第 一 條 是 『 西 藏 人 民 應 該 團 結 起 來 , 驅 逐帝 國 主 義 者 的 侵 略 力 量 。 西 藏 人 民 應 該 回 歸 祖 國 大 家 庭 — — 中 華人 民 共 和 國 。 『 這 是 什 麼 意 思 ? 最 後 駐 紮 藏 地 的 外 國 軍 隊 是 一 九 一 二 年 的 滿 清 軍 隊 。 據 我 所知 ( 截 至 目 前 所 知 ) , 那 時 西 藏 只 有 少 數 歐 洲 人 。 而 西 藏 『回 歸 祖 國 』 的 說 法 , 實 在 是 無 恥 的發 明 。 西 藏 從 未隸 屬 于 中 國 。 事 實 上 , 先 前 我 已 說 過 , 古 代 有 西 藏 是 中 國 的 一 大 部 分 的 主 張 。此 外 , 在 倫 理 上 和 種 族 上 , 兩 邊 的 人 都 不 相 同 。 我 們 語 言 不 同 , 文 字 殊 異 。 國 際 法 理 專 家 協會 後 來 在 他 們 的 報 告 裡 提 到 ﹕

一 九 一 二 年 , 中 國 人 退 出 西 藏 , 其 時 西 藏 的 地 位 , 持 平 地 形 容 , 則為 一 實 際 獨 立 的 主 體 … …因 之 可 以 如 此 主 張 , 一 九 一 一 至 一 二 事 件使得 西 藏 再 度 成 為 一 個 完 整 的 主 權 國 家 , 在 事 實 上 及 法 律 上 獨 立 於 中 國 統 治 之 外 。

但 最 令 人 驚 訝 的 是 , 嘎 波 並 沒 有 被 授 權 以 我 的 名 義 簽 署 任 何 文 件 , 他 僅能 協 商 。 我 帶 著 國 璽 來 到 錯 模 ,保 證 他 無 法 如 此 。 所 以 , 他 一 定 是 被 迫 的 。 但 是 , 好 幾 個 月 之後 , 他 才 得 知 全 部 詳 情 。 在 當 時 , 所 有 我 們 能 得 到 的 資 訊 只 有 靠 收 音 機 廣 播 ( 重 複 好 幾 次 ), 夾 雜 著 許 多 自 我 慶 賀 的 說 教 , 有 關 共 產 主 義 的 福 祉 、毛 主 席 的 榮 耀 、 中 華 人 民 共 和 國 的 奇 蹟以 及 中 、 藏 合 一 後 , 所 能 企 望 的 所 有 好 事 , 全 是 胡 扯 。

  十 七 點 『 協 議 』 的 細 節 同 樣 令 人 齒 冷 。 第 二 條 宣 稱 , 『 西 藏 地 方 政 府 將主 動 協 助 人 民 解 放 軍 進 入 西 藏 , 鞏 固 國 防 』 。 在 我 判 斷 , 這 意 味 著 我 們 的 軍 隊 被 預 期 會 立 刻投 降 , 第 八 條 繼 續 同 樣 的主 題 ﹕ 『 藏 軍 將 併 入 中 國 軍 隊 。 』 儼 若 這 事 可 行 。 然 後 , 十 四 條 所 示, 從 今 後 , 西 藏 將 被 剝 奪 所 有 處 理 內 政 事 務 的 主 權 。 在 強 霸 的 條 文 裡 點 綴 著 諸 如 ﹕ 確 保 宗 教自 由 、 維 持 達 賴 喇 嘛 的 地 位 及 目 前 的 政 治 體 制 。 但 是 除 了 這 些 陳 腔 濫 調 , 有 一 件 事 可 以 確 定﹕ 從 此 以 後 , 雪 之 原 鄉 意 即 中 華 人 民 共 和 國 。
  由 于 我 們 的 地 位 開 始 式 徵 這 個 不 快 的 事 實 , 好 些 人 , 包 括 著 名 的 塔 澤 仁波 切 從 加 爾 各 答 寫 來 一 封 長 信 , 力 勸 我 立 刻 前 往 印 度 。 他 們 主 張 西 藏 的 唯 一 希 望 是 尋 找 盟 邦, 幫 助 我 們 對 抗 中 國 。 當 我 提 醒 他 們 , 我 們 派 到 印 度 、 尼 泊 爾 、 英 國 以 及 美 國 的 特 使 , 早 已鎩 羽 而 歸 ; 他 們 仍 堅 持 , 如 果 這 些 國 家 了 解 如 今 處 境 的 嚴 重 情 形 , 他 們 會 伸 出 援 手 , 他 們 指出 , 美 國 素 來 反 對 共 產 主 義 者 的 侵 略 作 風 , 為 此 已 在 韓 國 打 了 一 仗 。 我 能 理 解 他 們 主 張 的邏 輯, 但 是 多 少 了 解 美 國 已 在 前 線 傾 力 作戰 , 這 個 事 實 減 少 她 企 圖 開 闢 第 二 個 戰 場 的 可 能 性 。
幾 天 後 , 一 封 從 北 京 代 表 團 發 來 的冗 長 電 報 送 到 。 電 文 沒 提 太 多 , 只 除了 重 複 我 們 早 已 從 收 音 機 裡 聽 到 的 內 容 。 顯 然 嘎 波 沒 有 說 真 話 。 近 來 , 部 分 代 表 團 的 團 員 在他 們 備 忘 錄 裡 , 提 到 他 們 如 何 在 脅 迫 下 , 使 用 偽 造 的 西 藏 國 璽 簽 署 『 協 議 』 等 等 完 整 的 經 過情 形 。 但 是 , 當 時從 嘎 波 的 電 報 裡 , 我 只 能 猜 究 竟 怎 麼 一 回 事 。 不 過 , 他 提 到 新 的 『 西 藏 省 主席 』張 經 武 將 軍 正 途 經 印 度 , 兼 程 往 錯 模 而 來 , 不 久 即 會 趕 到 。

似 乎 無 計可 施 , 只 好 等 待 。 在 這 同 時 , 我 接 見 三 所 大 寺 院 — — 甘 丹 、 哲 蚌 和 色拉 寺 的 墀 巴 , 他 們 新 近 才 抵 此 。 一 聽 到 十 七 點 『 協議 』 , 他 們 力 陳 我 應 盡 快 趕 回 拉 薩 。 他 們 指 出 , 西 藏 人 民 極 度 焦 慮 , 因 此 我 必 須 趕 回 ; 他 們也 提 出 兩 位 留 守 拉 薩 的 總 理 託 帶 的 訊 息 , 作 為 支 持 的 依 據 。

幾 天 後 , 我 再 度 得 到 塔 澤 仁 波 切 的 訊 息 , 他 顯 然 成 功 地 與 加 爾 各 答 的 美國 領 事 館接 上 頭 , 他 們 保 證 應 允 他 訪 問 美 國 。 他 再 度 驅 策 我 到 印 度 去 , 他 說 美 國 非 常 急 於 和 西藏 接 觸 , 他 建 議 , 如 果 我 要 準 備 流 亡 , 一 些 協 助 的 安 排 可 由 我 們 的 兩 個 政 府 商 議 。 我 哥 哥 在他 信 尾 結 論 說 , 時 間 緊 迫 , 我 必 須 盡 快 趕 到 印 度; 何 況 中 國 的 代 表早 已 在 加 爾 各 答 , 在 赴 錯 模的 途 中 。 此 處 的 意 涵 是 , 如 果 我 再 不 立 刻 採 取 行 動 , 恐 怕 為 時 一 晚 。

大 約 在 此 時 , 我 也 接 到 一 封 同 樣 語 氣 的 信 , 這 是 哈 勒 寄 來 的 , 他 就 在 我之 前 離 開 拉 薩 , 現 在 噶 林 邦 ( Kalimpong)。 他 堅 定 地 認 為 我 應 該流 亡 到 印 度 — — 許 多 官 員 也 支 持 這 個 看 法 。 不 過 , 相 對 的 , 林 仁波 切 也 糾 正 我 , 不 應 如 此 。

所 以 , 我 現 在 面 臨 兩 難 困 境 。 如 果 遵 循 我 大 哥 信裡 的 指 示 , 看 來 似 乎 終究還 有 一 些 可 得 到 外 國 協 助 的 希 望 。 但 是 這 樣 對 我 的 人 民 又 意 謂 著 什 麼 ? 我 真 的 應 該 在 與 中 國人 打 個 照 面 之 前 離 去 嗎 ? 如 果 我 這 樣 做 , 我 們 新 成 立 的 同 盟 會 認 為 我 們 同 甘 共 苦 嗎 ? 當 我 思量 這 些 想 法 時 , 我 持 續 地 推 到 兩 項特 殊 的 考 慮 。 第 一 、 顯 而 易 見 , 與 美 國 或 任 何 國 家 締 約 最 可能 的 結 果 是 戰 爭 。 而 戰 爭 意 味 著 流 血 。 第 二 、 我 思 索 儘 管 美 國 是 個 極 強 大 的 國 家 , 卻 在 幾 千哩 外 。 反 之 , 中 國 卻 是 我 們 的 鄰 邦 , 雖 然 實 質 上 沒 有 美 國 強 大 , 卻 容 易 擁 有 許 多 優 勢 。 因 此, 也 許 必 須 耗 好 幾 年 , 以 武 力 戰 門 來 解 決 紛 爭 。

何 況 , 美 國 是 個 民 主 國 家 , 我 不 相 信 她 的 人 民 願 意 忍 受 無 止 盡 的 災 亂 。想 像 有 這 樣 一 次 絕 處 逢 生 的 機 會 , 那 是 很 容 易 的 ; 但 是 , 我 們 藏 人 終 究 還 是 得 再 度 獨 立 承 擔一 切 。 結 果 還 是 一 樣 , 中 國 照 舊 我 行 我 素 , 其 間 , 將 會 損 及 無 數 生 命 , 藏 人 、 中 國 人 和 美 國人 , 全 作 無 謂 犧 牲 。 因 此 , 我 決 定 最 好 的 行 動 方 式 是 靜 觀 其 變 , 等 待 這 位 中 國 將 軍 來 到 。 畢竟 他 是 個 人 吧 !

一 九 五 一 年 七 月 十 六 日 , 這 位 中 國 代 表 及 時 趕 到 錯 模 。 一 位 報 訊 者 跑 到寺 裡 來 , 宣 告 他 即 將 到 來 的 消 息。 對 這 件 消 息 , 我 覺 得 既 興 奮 又 十 分 憂 慮 。 這 些 人 , 他 們 長 得啥 模 樣 ? 我 差 不 多 相 信 他 們 全 都 頭 上 長 了 角 。 我 跑 到 陽 台 , 熱 切 地 往 山 谷 逡 巡 直 到 城 裡 , 用望 遠 鏡 掃 描 樓 房 , 記 得 是 個 好 天 氣 的 日 子 , 儘 管 是 在 雨 季 的 中 期 , 在 夏 陽 烤 炙 下 , 水 蒸 汽 從地 面 往 上 呈 渦 漩 狀 散 發 。 突 然 , 我 發 現 有 狀 況 了 。 一 群 我 的 官 員 領 頭 朝 寺 裡 走 來 。 透 過 他 們, 我 能 分 辨 三 個 穿 著 單 調 灰 西 裝 的 人 。 在 藏 人 旁 邊 , 他 們 看 來 非 常 不 顯 眼 , 藏 人 著 傳 統 高 官穿 的 紅 金 絲 袍 。

我 們 的 會 面 帶 著 冷 淡 的 禮 貌 。 張 將 軍 一 開 始 就 問 我 是 否 得 知 十 七 點 『 協議 』 。 我 極 度 自 制 , 回 答 是 的 。 然 後 , 他 交 給 我 一 份 影 本 , 還 有 二 份 其 他 的 文 件 。 在 他 遞 文件 的 當 兒 , 我 注 意 到 他 戴 了 一 隻 勞 力 士 金錶 。 這 兩份 補 充 的 文 件 , 一 份 關 於 西 藏 軍 隊 。 另 一 份說 明 如 果 我 選 擇 流 亡 , 會 發 生 什 麼 後 果 。 上 面 暗 示 我 會 很 快 了 解 中 國 人 帶 著 真 摯 的 友 情 而 來。 我 當 然 希 望 回 到 我 的 國 家 , 如 此 , 大 家 會 熱 烈 歡 迎 我 的 歸 來 。 因 此 , 沒 有 離 開 的 理 由 。

其 次 , 他 問 我 何 時 想 回 到 拉 薩 。 我 答 以 『 立 刻 』 , 雖 然 並 非 很 有 用 , 但是 , 我 繼 續 盡 可 能表 現 得 冷 淡 。 這 個 問 題 用 意 太 明 顯 了 , 他 想 要 和 我 一 起 回 到 拉 薩 , 當 我 們 一起 進 城 時 , 自 有 其 象 徵 意 義 。 最 後 , 我 的 官 員 打 算 避 免 這 樣 做 , 而 讓 他 晚 我 一 兩 天 走 。

我 的 第 一 個 印 象 正 如 我 懷 疑 的 , 不 管 事 先 我 所 感 受 的 懷 疑 與 不 安 如 何 ,在 我 們 會 面 時 , 一 切 都 很 清 楚 。 儘 管 這 個 人 曾 假 定 為 我 的 敵 人 , 事 實 上 , 他 只 是 一 個 人 , 一個 像 我 一 樣 的 普 通 人 。 這 個 現 實 對 我 造 成 一 個 永 久 的 衝 擊 。 這 是 另 一 個 教 訓 。

  如 今 見 了 張 將 軍 , 即 將 回 到 拉 薩 , 我 有 些 微 的 快 樂 。 我 們 著 手 準 備 歸 程, 還 有 我 的 所 有 官 員 隨 同 , 這 個月 底 出 發 。 此 時 , 毋 須 秘 密 計 議 , 我 以 遠 比 走 馬 看 花 更 仔 細 的方 式 旅 遊 。 實 際 地 踏 遍 每 個 主 要 村 莊 , 我 停 駐 接 見 大 眾 , 對 當 地 人 作 短 暫 傳 法 。 使 我 有 親 身向 大眾 說 明 西 藏 近 況 的 機 會 , 諸 如 外 國 軍 隊 如 何 入 侵 , 而 中 國 人 如 何 宣 示 友 好 。 同 時 , 我 也 傳授 宗 教 經 文 課 程 , 大 都 採 擇 內 容 與 我 所 要 言 說 相 契 的 經 文 。 我 繼 續 使 用 這 個 妙 方 , 以 迄 於 今。 不 管 我 們 身 處 在 什 麼 樣 的 環 境 , 宗 教 總 是 有 許 多 可 以 告 訴 我 們 的 , 我 發 現 這 是 一 個 很 好 的解 說 方 式 。 不 過 , 我 現 在 的 技 巧 可 比 當 時 強 多 了 。 那 時 我 缺 乏 自 信 , 儘管 每 回 我 公 開 開 示 , 都會 改 善 一 些 。 我 也 發 覺 如 同 每 位 老 師 教 學 相 長 , 沒 有 一 件 事 能 像 教 學 一 樣 , 幫 助 一 個 人 學 習。
在 這 次 的 旅 行 中 , 我 很 高 興 發 現 這 麼 多 事 可 做 。 否 則 , 我 也 許 有 暇 傷 懷。 我 家 人 都 不 在 國 內 , 除 了 家 父 在 我 十 二 歲 時 往 生 , 而 桑 天 現 在 陪 著 我 , 我 唯 一 家 人 以 外 的游 伴就 是塔 湯 仁 波 切 。 他 到 錯 模 來 探 望 我 , 傳 授 一 些 重 要 的 教 旨 , 現 在 又 掉 頭 回 他 的 本 寺 去 了, 他 的 本 寺 正 好 位 在 拉 薩 城 外 。 自 從 我 在去 年 冬 天 最 後 一 次 看 到 他 。 他 又 老 了 很 多 , 現 在 看 來他 實 際 的 七 十 歲 還 要 老 。 我 很 高 興 再 一 次 與 他 為 伴 , 不 僅 因 為 他 是 非 常 仁 慈 的 人 , 更 因 為 他也 是 一 位 高 級 成 就 的 靈 修 上 師 。 毫 無 疑 問 , 他 是 我 最 重 要 的 上 師 。 他 引 介 我 許 多 傳 承 和 秘 法, 這 些 都 是 由 當 代 最 明 睿 的 導 師 傳 承 給 他 的 。

我 們 慢 慢 地 從 錯 模 來 到 江 孜 , 印 度 騎 兵 照 舊 出 來 展 示 武 器 。 這 次 沒 有 走馬 觀 花 , 我 可 以 停 留 好 幾 天 , 然 後 我 們 朝 金 剛 亥 母 的 本 寺 桑 汀 寺 出 發 , 祂 是 最 重 要 的 菩 薩 之一 。 桑 汀 寺 也 是 全 藏 最 壯 美 的 寺 廟 之 一 。 一 路 鄉 道 景 致 壯 麗 , 湛 蘭 色 的 湖 邊 鑲 了 一 道 青 蔥 的草 原 , 上 面 有 成 千 的 羊 群 放 牧 。 景 色 之 優 美 , 平 生 僅見 。 多 虧 這 鮮 爽 宜 人 、 明 媚 的 夏 日 。 偶 爾會 瞥 見 鹿 和 瞪 羚 成 群 , 這 些 景 象 當 年 是 很 普 通 的 , 全 藏 皆 可 見 到 。 我 喜 歡 看 到 祂 們 緊 張 地 站著 , 看 著 我 們走 近 , 然 後 曲 著 長 腿 躍 出 。

有 一 度 我 喜 歡 騎 馬 , 雖 然 在 常 態 下 , 我 相 當 害 怕 馬 。 我 幾 乎 能 與 所 有 生物 相 處 , 除 了 毛 毛 蟲 , 我 不 知 道 為 什 麼 我 能 毫 不 猶 豫 地 撿 起 蜘 蛛 和 蠍 子 , 也 不 在 意 蛇 , 可 是我 不 喜 歡 馬 和 毛 毛 蟲 給 我 的 冷 淡 感 覺 。 儘 管 如 此 , 我 卻 非 常 喜 歡 馳 騁 開 闊 平 原 , 不 斷 吆 喝 我的 馬 前 進 , 實 際 上 那 是 一 匹 名 叫 『 灰 輪 』 的 騾 子 , 一 度 為 端 廷 仁 波 切 所 擁 有 。它 的 腳 程 和 耐 力絕 佳 , 和 我 頗 有 交 情 。 不 過 飼 馬 長 不 大 以 為 然 , 他 認 為 達 賴 喇 嘛 的 坐 騎 不 應 如 此 小 , 而 且 不夠 氣 派 。

桑 汀 寺 離 南 江 孜 小 城 沒 多 遠 , 換 言 之 , 即 毗 鄰 羊 卓 雍 湖 , 其 汪 洋 之 絢 麗為 我 生 平 僅 見 。 由 于 沒 有 流 水 進 出 , 羊 卓 雍 湖 呈 現 一 片 不 可 思 議 的 蘭 綠 色 , 十 分 炫 人 。 可 悲的 是 , 最 近 聽 說 中 共 打 算 為 了 一 個 電 力 發 電 的 計 劃 , 引 出 湖 水 , 因 造 成 的 長 期 後 果 , 我 簡 直不 敢 想 像 。

在 當 時 那 個 年 代 , 桑 汀 寺 是 個 繁 榮 的 社 區 。 有 趣 的 是 , 在 傳 統 上 , 其主 持 由 比 丘 尼 出 任 。 在 西 藏 並 沒 有 特 殊 的 婦 女 歧 視 , 所 以 此 事 也 沒 什 麼 好 大 驚 小 怪 的 。 比 如, 拉 薩 附 近 有 一 所 精 舍 , 那 里 有 位 重 要 的 女 性 修 導 師 , 在 我 幼 年 時 , 名聞 全 藏 。 儘 管 她 不 是 一位 化 身 , 迄 今 仍 受 尊 崇 。 當 然 還 有 許 多 比 丘 尼 , 不 過 , 這 是 唯 一 由 比 丘 尼 主 持 的 寺 。

或 許 更 令 人 好 奇 的 是 , 金 剛 亥 母 (D orje Phagmo )是 依 一 尊 女 性 神 袛 金 剛 母 豬 而 命 名 。 傳 聞 金 剛 亥 母 示 現 著 豬 臉 婦 身 。 據 說 十 八 世 紀 時 , 一 些蒙 古 騎 兵 來 到 南 江 孜 , 首 領 遣 話 要 求 女 主 持 去 見 他 。 他 被 禮 貌 地 回 絕 了 。 此 舉 激 怒 他 , 立 即前 往 寺 裡 。 仗 著 他 的 戰 士 勢 眾 , 強 行 入 內 , 發 現 講 壇 裡 都 是 和 尚 , 而 法 座 上 的 人 , 卻 有 個 大的 野 豬 頭 。

我 到 訪時 , 桑 汀 寺 的 負 責 人 是 位 年 紀 與 我 相 仿 的 女 孩 。 她 向 我 頂 禮 示 意。 我 記 得 她 是 位 非 常 害 羞 的 年 輕 女 孩 , 留 著 長 辮 子 。 隨 後 不 久 , 她 逃 到 印 度 。 不 過 , 因 為 我不 知 道 的 理 由 , 又 回 到 拉 薩 , 而 且 被 中 共 利 用 了 好 多 年 。 可 嘆 的 是 , 桑 汀 寺 和 它 的 附 屬 建 築如 同 成 千 的 寺 廟 , 在一 九 五○ 年 代 後 期 , 都 遭 受 破 壞 的 噩 運 , 而 其古 老 傳 統 也 消 失 了 。

在 我 們 出 發 回 到 拉 薩 的 最 後 一 程 前 , 我 在 桑 汀 寺 呆 了 兩 、 三 天 。 回 到諾 布 林 卡 宮 之 前 , 我 陪塔 湯 仁 波 切 到 他 的 本 寺 , 位 於 城 門 外 幾 小 時 馬 程 之 處 。 他 非 常 體 貼 的 把他 的 禪 房 讓 給 我 , 自 己 搬 到 主 殿 後 的 草 地 區 ,論 辯 經 常 在 那 里 舉 行 。 在稍 後 的 幾 天 , 我 們 正 式見 了 好 幾 次 面 。 我 們 離 開 後 , 把 他 留 下 來 , 我 覺 得 非 常 難 過 。 對 他 , 我 有 一 種 極深 的 欣 賞 和 敬意 。 但 是 , 在 他 攝 政 時 期 , 他 的 名 譽 遭 到 玷汙 , 令 我 耿 耿 於 懷 。 甚 至 現 在 我 都 懷 疑 , 如 果 他 不捲 入 政 治 , 而 只 是 純 粹 的 喇 嘛 , 情 況 是 否 會 好 一 些 。 畢 竟 , 他 沒 有 治 理 政 府 的 知 識 , 也 沒 有行 政 工 作 的 經 驗 。 期 待 一 個 沒 有 受 到 任 何 訓 練 的 人 做 好 某 些 事 情 , 是 很 不 合 理 的 。 但 這 就 是西 藏 。 因 為 他 是 眾 所 敬 仰 的 大 修 行 人 , 所 以 似 乎 自 然 而 然 的 , 他 理 當 被 任 命 為 全 藏 第 二 高 階的職 位 。

這 是 我 最 後 一 次 見 到 在 世 的 塔 湯 仁 波 切 。 在 那 次 最 後 的 見 面 裡 , 他 要 求我 對 他 以 往 視 我 為孩 童 所 施 予 的 禁 制 , 不 要 覺 得 掛 懷 。 我 覺 得 十 分 感 動 , 因 為 這 樣 一 個 年 高 德劭 的 導 師 , 竟 然 想 告 訴 我 這 些 。 當 然 , 我 了 解 的 。

經 過 九 個 月 的 出 走 , 我 在 八 月 中 回 到 拉 薩 。 有 個 歡 迎 我 歸 來 的 盛 大 歡 迎會 , 似 乎 全 城 的 人 都 出 來 看 我 , 都 對 我 的 歸 來 表 示 歡 喜 。 我 深 深 的 受 到 感 動 , 同 時 , 十 分 欣慰 能 夠 回 到 家 鄉 。 我 僅 知 大 致良 好 , 但 是 自 從 去 年 冬 天 以 來 , 已 有 很 多 改 變 , 與 往 日 大 不 相 同。 雖 然 我 的 子 民 滿 懷 欣 喜 , 看 來 他 們 也 有 同 樣 的 感 慨 , 在 狂 熱 之 中 有 一 種 歇 斯 底 里 的 暗 訊 。我 不 在 拉 薩 的 那 段 時 日 , 消 息 開 始 傳 到 首 府 , 安 多 和 康 省 都 出 現 對 付 藏 人 的 暴 行 。

人 們 當 然 對 未 來 懷 有 恐 懼 , 雖 然 有 些 人 感 覺 到 一 切 都 會 轉 好 , 因 為 達 賴喇 嘛 回 來 了 。

至 於 在 一 個 較 個 人 的 層 面 上 , 我 最 傷 悲 的 發 現 我 最 寵 愛 的 潔 役 諾 布 通 篤已 在 年初 過 世 。 他 顯 然 是 我 最 熱 情 的 玩 伴 。 在 我 整 個 童 年 時 代 , 他 一 直 是 個 忠 實 的 朋 友 以 及 歡樂 的 源 泉 。 我 還 小 的 時 候 , 他 裝 鬼 臉 嚇 我 ; 我 長 大 些 , 他 加 入 我 戰 況 最 激 烈 的 比 賽 裡 。 在 我假 想 戰 裡 , 我 時 常 大 打 出 手 。 我 記 得 有 時 候 對 他 不 懷 好 意 , 甚 至 到 用 我 鉛 俑 的 劍 傷 人 的 地 步, 那 是 因 為 在 我 們 嬉 戲 的 的 小 衝 突 中 , 他 用 雙 臂 抓 起 我 , 我 無 計可 施 之 下 , 才 出 其 不 意 為 之 。但 是 , 他恆 常 布 施 , 以 為 受 用 ; 而 且 從 未 須臾 喪 失 他 那 絕 妙 的 幽 默 感。 現 在 , 當 然 我 已 無 能 為 他盡 心 力 , 雖 然 我 還 能 對 他 的 一 雙 子 女 做 點 事 。 作 為 一 位 佛 教 徒 , 我 明 知 悲 傷 無 益 ; 然 而 同 時我 也 意 會 到 , 諾 布 通 篤 的 死 亡 , 或 多 或 少 象 徵 著 我 童 年 時 代 的 結 束 。 往 事 如 煙 , 無 跡 可 覓 。幾 天 內 , 我 如 期 再 度 會 晤 中 國 代 表 團 。 我 必 須 盡 可 能 為 人 民 盡 力 , 不 管 多 麼 微 細 , 如 思 索 和平 追 求 宗 教 信 仰 是 人 生 裡 的 頭 一 件 大 事 。 而 我 只 有 十 六 歲 。

我 在 衛 兵 的 司 令 部 依 照 古 禮 , 接 見 張 經 武 將 軍 。 這 使 他 大 發 了 一 頓 脾 氣, 他 要 知 道 為 什 麼 我 在 這 種 地 方 見他 ,而 不 是 在 一 個 較 不 正 式 的 場 所 。 他 堅 持 他 不 是 外 國 人 ,不 希 望 被 如 此 對 待 。 他 顯 然 不 曾 想 到 他 不 會 說 藏 語 的 事 實 。 我 一 看 到 他 唾 星 四 濺 、 結 結 巴 巴, 雙 眼 暴 凸 , 雙 頰 赤 紅 , 拳 打 桌 子 , 起 先 嚇 了 一 跳 。 我 隨 後 發 現 這 位 將 軍 經 常 這 樣 發 雷 霆 之怒 。 同 時 , 我 提 醒 自 己 , 在 內 裡 , 或 許 他 是 個 好 人 — — 事 實 上 ,他 的 确 是 , 而 且 十 分 的 直 率 。 張將 軍 發 過 脾 氣 以 後 , 我 很 快 地 發 現 這 種 情 形 在 中 國 人 裡 相 當 尋常 。 我 想 他 們 就 是 因 為 經 常 大 發 脾 氣 , 才 受 到 某 些 人 — — 尤 其 是歐 洲 人 和 美 國 人 — — 那 麼 必 恭 必 敬 的 對 待 ; 歐 美 人 大 致 上 比 較 能徹 底 控 制 自 己 的 情 緒 。 好 在 我 的 宗 教 素 養 幫 助 我 對 他 的 行 為 採 取 另 一 種 觀 點 ﹕ 在 某 些 方 面 ,我 認 為 如 此 表 達 憤 怒 是 很 好 的 。 雖 然 並 非 處 處 得 禮 , 但 這 樣 總 強 過 假 裝 沒 事 卻 暗 懷 恨 意 。

起 先 , 在 許 多 事 情 上 , 我 毋 須 與 張 將 軍 協 商 。 在 中 共 佔 領 的 頭 一 、 二 年裡 , 我 或 許 每 一 個 月 和 他 見 一 次 面 。 兩 位 總 理 和 噶 廈 成 員 最 常 見 到 他 , 他 們 很 快 地 厭 惡 他 的行 止 。 他 們 告 訴 我 , 張 將 軍 是 一 位 傲 慢 的 、 專 橫 的 人 , 對 我 們 不 同 的 生 活 取 向 , 沒 有 絲 毫 同情 心 。 每 回 我 們 相 見 , 我 親 自 見 證 他 和 他 的 同 胞 如 何 無 一 例 外 地 傷 了 西 藏人 的 感 情 。

我 現 在 才 明 白 我 回 到 西 藏 的 前 五 、 六 周 , 只 是 蜜 月 期 。 一 九 五 一 年 十 月二 十 六 日 , 蜜 月 突 然 告 終 , 大 約 三 千 名 中 共 十 八 路 軍 開 進 拉 薩 。 這 批軍 隊 屬 于 去 年 攻 克 昌 都 藏軍 的 一 支 。 領 軍 的 是 譚 冠 三 和 張 國 華 兩 位 將 軍 , 他 們 由 一 位 著 藏 服 、 毛 帽的 藏 人 陪 同 竭 見 。 他們 甫 進 室 內 , 這 位 陪 客 即 行 三 個 正 式 的 五 體投 拜 禮 。 我 想 這 有 些 奇 怪 , 因 為 他 明 明 是 中 國 代 表團 的 一 員 。 後 來 證 實 他 是 翻 譯 員 , 一 位 忠 實 的 共 產 主 義 者 。 我 稍 後 問 他 為 什 麼 不 穿 和 他 同 伴相 同 的 毛 裝 ? 他 十 分 和 善 地 答 道 , 我 必 須 放 棄 革 命 是 服 飾 革 命 的 錯 誤 想 法 ; 革 命 是 一 種 意 念的 革 命 。

大 約 在 同 時 , 我 的 大 哥 也 回 到 拉 薩 。 他 沒 有 待 太 久 , 但 其 間 他 和 中 國 的領 導 階 層 見 了 好 幾 次 面 。 然 後 他 宣 稱 想 到 南 方 旅行 , 我 即 位 時 , 我 的 家 族 得 到 政 府 贈 予 的 一 筆財 產 , 就 在 南 方 。 到 南 方 監 督 家 產 的 說 法 只 是 策 略 , 我 不 久 即 獲 知 , 他 已 越 過 邊 境 , 到 達 阿薩 密 省 , 也 就 是 著 名 的 東 北 邊 界 區 。 他 打 算 盡 其 所 能 組 織 外 國 的 支 持 力 量 。 但 他 沒 告 訴 我 這個 計 劃 , 因 為 顧 及 我 尚 年 幼 , 他 擔 心 我 或 許 會 在 沒 有 防 備 的 情 況 透 露 秘 密 。

在 很 斷 的 期 間 內 , 更 多 的 解 放 軍 支 隊 又 來 到 拉 薩 。 他 們 來 的 情 形 , 我 記得 很 清 楚 。 因 為 西 藏 地 形 較 高 , 聲 音 可 以 傳 得 非 常 遠 。 結 果 , 我 在 布 達 拉 宮 的 禪 房裡 聽 到 一 陣緩 慢 而 沈 重 的 擊 鼓 聲 ,很 久 以 後 還 沒 看 到 一 個 軍 人 。 我 衝 上 屋 頂 , 拿 出 望 遠 鏡 , 我 看 到 他 們 蜿蜒 成 一 長 蛇 縱 隊 , 深 藏 在 雪 堆 裡 。 他 們 來 到 城 牆 時 , 到 處 是 書 著 毛 主 席 和 他 的 副 手 朱 德 的 紅旗 和 海 報 。 然 後 是 喇 叭 和 土 巴 號 的 聲 音 。 全 場 景 象 令 人 印 象 深 刻 。 這 就 是 人 民 解 放 軍 , 看 來十 足 地 魔 氣 。

稍 後 , 在 我 克 服 看 到 紅 旗 旗 海 ( 紅 色 畢 竟 是 大 自 然 的 警 戒 色 ) 的 巨 大 不安 感 後 , 我 注 意 到 士 兵 實 際 上 處 於 非 常 困 頓 的 狀 況 ﹕ 制 服 襤褸 , 看 來 全 都 營 養 不 良 。 加 上 藏 地高 原 亙 古 積灰 髒 了 他 們 的 臉 , 使 他 們 有 一 副 好 戰 的 外 表 。

整 個 一 九 五 一 年 — — 五 二 年 的 冬 天 , 我 繼 續用 功 , 當 然 也 更 努 力 。 就 在 這 段 期 間 , 我 開 始 道 次 第 ( Lam Rim)的 修 持 。 那 是 有 關 一 段 經 文 , 經 由 心 智 訓 練 , 展 開 一 個 晉 階的 途 徑 , 以啟 昏 味。 大 約 八 歲 , 我 就開 始 同 時 接 受 一 段 顯 教 的 僧 侶 教 育 和 密 教 , 後 者 諸 如 由 上 師 傳 授 的 灌 頂 、 傳 經 、 口 訣 。 隨 著時 日 流 逝 , 我 打 下 自 己 的 根 柢 , 我 逐 漸 注 意 到 自 己 的 些 微 進 步 , 非 常 微 細 的 、 心 靈 的 發 展 。

而 在 進 行 年 度 閉 關 時 , 聽 到 塔 湯 仁 波 切 圓 寂 的 消 息 。 我 很 想 參 加 他 的 荼毘 大 典 ( 火 化 ) 而 不 可 得 , 所 以 為 他 做 了 殊 勝 的 祈 禱 。

那 段 期 間 , 我 忙 著 盡 我 所 能 鼓 舞 我 的 總 理 和 噶 廈 。 我 提 醒 他 們 無 常 的佛 理 , 並 且 指 出 現 時 狀 況 不 會 持 續 永 久 , 即 便 如 此 , 也 僅 止 於 吾 儕 一 生 。 但 私 底 下 , 隨 著 事件 發 展 , 我 愈發 焦 慮 。 惟 一 快 樂 的 企 盼 是 班 禪 喇 嘛 來 訪 , 他 預 計 不 久 後 抵 達 拉 薩 。

  此 際 , 最 後 一 批 二 萬 名 軍 隊 抵 達 , 嚴 重 的 糧 荒 發 生 了 。 拉 薩 人 口 在 數 星期 內 幾 乎 倍 增 , 不 要 多 久 , 我 們 貧 瘠 的 資 源 就 要 耗 盡 。 一 開 始 ,中 國 人 多 少 遵 守 十 七 點 『 協 議』 的 條 文 , 條 文 明 載 ﹕ 人 民 解 放 軍 應 該 『 在 所 有 買 賣 中 公 平 交 易 , 不 應 奪 取 人 民 的 一 針 一 線』 。 他 們 付 款 買 西 藏 政 府 給 他 們 的榖 物 , 也 付 補 償 金 給 房 屋 被 徵 收 為 駐 軍 紮 營 的 所 有 者 。
不 過 , 這 套 付 酬 制 度 很 快 就 崩 潰 了 。 貨 幣 不 管 用 了 , 中 國 人 開 始 強 行 要求 食 物 和 住 宿 。 一 場 危 機 隨 即 蔓 延 。 通 貨 膨 脹 颶 起 , 這 是 過 去 從 未 有 過 的 現 象 , 我 的 人 民 不懂 為 什 麼 榖 子 的 價 值 隔 夜 就 倍 漲 。 他 們 非 常 憤 怒 , 先 前 對 入 侵 者 的 消 極 恨 意 突 然 化 為 主 動 的嘲 弄 。 每 當 遇 見 一 群 中 國 軍 人 , 依 照 傳 統 驅 魔 的 方 式 , 他 們 於 是 擊 掌 唾 吐 。 孩 子 們 也 開 始 丟石 塊 和 石 頭 , 甚 至 和 尚 也 把 袍 子 鬆 鬆 的 褶 層 纏 成 一 紽 , 用 來 揮 打 任 何 接 近 的 軍 人 。

同 時 , 以 取 笑 張 經 武 將 軍 的 金 錶 為 主 題 的 嘲 諷 歌 謠 也 流 傳 一 時 。 而 許 多軍 官 在 千 篇 一 律 的 制 服 底 下 , 穿 著 昂 貴 的 毛 皮襯 裡 , 真 相 發 露 後 , 藏 人 的 輕 視 更 是 無 以 復 加 。如 此 一 來 , 激 怒 了 中 國 人 , 我 猜 想 大 半 是 因 為 雖 然 他 們 知 道 被 嘲 笑 , 但 是 他 們 聽 不 懂 別 人 說些 什 麼 。 這 傷 害 了 他 們 的 自 尊 , 也 等 於 失 了 面 子 , 最 糟 糕 的 狀 況 發 生 在 一 位 中 國 人 身 上 。 最後 的 結 果 是 一 件 極 其 有 趣 的 意 外 , 與 張 將 軍 有 關 。 有 一 天 他 來 看 我 , 要 求 我 發 出 一 項 禁 止 批評 中 國 人 的 文 告 , 不 管 這 些 批 評 是 以 歌 謠 或 海 報 形 式 為 之 的 娛 樂 活 動。

不 過 , 儘 管 新 的 法 律 禁 止 反 對 中 國 , 布 告 卻 開 始 出 現 在 街 頭 , 公 開 指 責中 國 人 。 一 個 普 遍 的 抵 制 運 動 已 形 成 了 。 最 後 , 一 項 明 列 人 民 所 受 的 苦 痛 , 要 求 軍 隊 撤 離 六點 備 忘 錄 擬 就 , 直 接交 給 張 將 軍 , 此 舉 激 怒 了 他 。 他 暗 示 這 些 文 件 是 『 帝 國 主 義 者 』 的 傑 作 ,並 且 指 控 兩 位 總 理 領 導 這 項 陰 謀 。 緊 張 升 高 。 試 想 他 們 大 可 以 避 開 兩 位 總 理 , 開 始 直 接 衝 著我 來 。 起 先 , 沒 有 兩 位 總 理 陪 同 , 我 拒 絕 接 見 他 們 。 但 是 , 在 某 一 個 場 合 , 羅 桑 扎 西 說 了 什麼 特 別 刺 激 他 的 話 , 張 將 軍 真 的 動 怒 了 , 仿 佛 要 打 死 羅 桑 扎 西 。 不 假 思 索 地 , 我 跑到 他 們 中 間, 喊 著 要 他 們 立 刻 停 手 。 我 很 害 怕 , 從 沒 看 過 大 人 如 此 作 為 。 從 此 以 後 , 我 同 意 個 別 接 見 他們 。

中 國 派 來 越 來 越 多 的 官 員 和 行 政 官 僚 後 , 中 國 領 導 們 和 我 的 兩 位 總 理 間的 處 境 持 續 惡 化 。 他 們 一 點 也 不 允 許 西 藏 政 府 料 理 自 家 的 內 政 , 如 同 十 七 點 『 協 議 』 上 明 載的 , 橫 加 干 涉 。

張 將 軍 在 這 批 中 國 官 吏 和 西 藏 政 府 的 噶 廈 之 間 , 無 休 止 境 地 召 開 連 串 的會 談 , 旨 在 討 論 如 何 長 久 安 置 這 些 官 員 、 軍 人 以 及 他 們 所 有 的 上 千 駱 駝 和 其 他 馱 獸 。 兩 位 總理 認 為 , 這 樣 的 要 求 不 僅 不 合 理 , 實 際 上 也 不 可 行 。 但 是 , 要 讓 中 國 領 導 了 解 這 樣 的 想 法 ,簡直 是 不 可 能 。

當 張 將 軍 二 度 要 求 提 撥 二 千 噸 大 麥 , 他 們 必 須 向 他 解 釋 已 經 沒 有 這 麼 多存 糧 , 拉 薩 城 裡 的 西 藏 人 早 已 活 在 饑 荒 的 恐 懼 中 , 而 政 府 倉 庫 中 僅 存 的 榖 物 , 至 多 也 只 能 供應 軍 隊 兩 個 月 。 他 們 告 訴 張 將 軍 , 沒 有 足 夠 的 理 由 需 要 在 拉 薩 維 持 如 此 龐 大 的 武 力 。 如 果 旨在 國 防 , 軍 隊 應 該 派 駐 邊 界 。 只 需 留 下 官 員 , 或 許 加 上 一 團 左 右 的 軍 隊 , 以 為 防 護 之 用 。 張將 軍 不 置 可 否 , 禮 貌 地 回 應 他 們 。 所 以 , 他 們 告 訴 了 我 , 但 是 將 軍 沒 有 採 取 任 何 行 動 。

在 他 們 建 議 把 軍 隊 移 防 他 處 後 , 這 兩 位 總 理 愈 發 不 得 張 將 軍 的 歡 心 。 起先 , 他 隱 藏對 羅 桑 扎 西 的 怒 意 , 羅 桑 扎 西 是 兩 位 總 理 中 較 年 長 的 一 位 , 也 認 得 一 些 中 國 人 。 羅桑 扎 西 的 交 遊 廣 闊 又 惹 惱 了 他 , 他 急 燥 地 羅 織 莫 須 有 的 罪 名 控 告 這 位 喇 嘛 ; 同 時 卻 稱 賞 魯 康瓦 — — 他 心 目 中 可 望 合 作 的 同 夥 。

不 過 , 事 後 證 明 , 魯 康 瓦 是 個 性 格 較 深 沉 的 人 , 儘 管 他 很 年 輕 , 而 且 他也 從 未 試 圖 隱 藏 他 對 張 將 軍 的 真 感 情 ; 甚 至 在 一 個 較 私 人 的 層 次 , 他 流 露 出 對 這 家 伙 極 度 的鄙 夷 。 聽 說 , 在 某 個 場 合 , 張 將 軍 不 經 意 地 詢 問 他 喝 多 少 茶 ? 他 答 , 『 視 茶 的 品 質 而 定 』 。我 聞 訊 而 笑 , 但 也 了 解 這 兩 人 之 間 的 處 境 必 然 很 糟 。

戲 劇 性 的 高 潮 不 久 後 即 爆 發 , 就 在 張 將 軍 召 集 兩 位 總 理 、 噶 廈 以 及 所 有的 中 國 官 員 開 會 時 發 生 。 一 開 始 , 他 宣 布 開 會 目 的 是 討 論 藏 軍 納 編 入 人 民 解 放 軍 的 問 題 。這 太過 分 了 , 魯 康 瓦 直 言 這 樣 辦 不 到 。 不 管 這 是 十 七 點 『 協 議 』 裡 的 一 條 。 中 國 人 自 己 早 就 多 次不 遵 守 『 協 議 』 的 條 文 了 , 所 謂 『 協 議 』 已 成 無 意 義 的 文 件 。 他 說 , 藏 軍 要 向 人 民 解 放 軍 靠攏 輸誠 , 真 是 不 可 思 議 !

張 將 軍 平 靜 地 聽 著 。 他 說 , 『 如 果 那 樣 , 我 只 須 把 藏 軍 旗 幟 換 成 中 國 的國 旗 即 可 』 。 魯 康 瓦 回 答 , 『 如 果 你 們 降 下 藏 旗 , 然 後 燒 掉 。 你 們 將 會 困 窘 難 堪 』 。 他 繼 續說 , 中 國 人 干 擾 了 西 藏 的 整 合 , 卻 還 期 望 與 藏 人 保 持 友 好 關 係 , 這 真 是 荒 謬 。 他 說 , 『 你 們早 已 敲 了 一 個 人 的 腦 殼 了 , 而 創 傷 至 今 猶 未 痊 愈 ; 你 們 期 待 他 做 你 們 的 朋 友 , 未 免太快 了 吧 !』 聽 到 這 裡 , 張 將 軍 衝 出 會 議 室 。 三 天 後 , 相 同 的 情 景 又 上 演 一 次 。

我 當 然 沒 有 出 現 在 這 些會 議 裡 , 但 我 對 發 生 的 每 件 事 情 都 了 如 指 掌 。 如果 情 況 無 法 改 善 , 看 來 我 似 乎 應 立 刻 更 直 接 地 介 入 。

三 天 後 , 會 議 按 計 劃 召 開 。 這 次 由 范 明 將 軍 主 持 。 他 開 場 白 即 是 , 他 相信 魯 康 瓦 希 望 對 他 上 次 說 過 的 話 致 歉 。 魯 康 瓦 立 刻 糾 正 他 。 他 無 意 道 歉 。 他信 守 自 己 說 過 的 話, 認 為 讓 中 國 人 完 全 知 道 西 藏 人 的 觀 點 是 他 無 可 旁 貸 的 責 任 。 看 到 這 麼 多 中 國 軍 人 , 人 民 已覺 得 非 常 厭 煩 。 何 況 , 他 們 也 關 心 昌 都 迄 今 尚 未 回 歸 中 央 政 府 的 管 轄 ; 而 充 斥 全 藏 各 地 的 人民 解 放 軍 也 無 即 將 撤 回 中 國 的 跡 象 。 至於 有 關 西 藏 軍 隊 的 提 議 , 如 果 實 行的 話 免 不 了 會 有 麻 煩。

范 明 氣 壞 了 。 他 指 控 魯 康 瓦 和 外 國 帝 國 主 義 者 聯 手 , 他 將 要 求 達 賴 喇 嘛免 他 的 職 。 魯 康 瓦 回 答 , 如 果 達 賴 喇 嘛 如 此 要 求 , 他 不 僅 將 欣 慰 地 放 棄 他的 職 位 , 也 將 放 棄 他的 生 命 。 於 是 , 會 議 在 混 亂 中 結 束 。

隨 後 不 久 , 我 收 到 北 京 送 來 的 一 份 書 面 報 告 , 聲 稱 魯 康 瓦 顯 然 是 帝 國主 義 反 動 分 子 , 他 不 想 促 進 中 國 與 西 藏 之 間 的 關 係 , 並 要 求 撤 他 的 職 。 我 也 接 到 噶 廈 傳 來 的口 頭 建 議 , 如 果 我 要 求 兩 位 總 理 辭 職 , 或 許 情 況 會 變 得 較 有 利 。 我 非 常 難 過 。 他 們 兩 位 所 為是 如 此 忠 誠 與 堅 持 信 念 , 如 此 愛 他 們 所 服 務 的 人 民 。

隔 了 一 天 左 右 , 他 們 來 見 我 , 呈 上 辭 職 書 。 兩 人 雙 目 含 淚 , 我 也 淚 眼 相對 。 但 是 , 我 了 解 如 果 我 不 接 受 這 種 安 排 , 他 們 的 生 命 將 難 保 。 所 以 , 我 懷 著 一 顆 沈 重 的 心, 接 受 他 們 的 辭 職 ; 只 意 識 到 我 所 關 心 的 — — 如 果 可 能 , 要 設 法改 善 與 中 國 的 關 係 , 如 今 我 必 須 直 接 與 他 們 打 交 道 了 。 第 一 次 , 我 算 是 了 解 『 亞 霸 』 的 真 義了 。

大 約 在 這 個 時 候 , 班 禪 喇 嘛 來 到 拉 薩 。 不 幸 的 是 , 他 已 在 中 國 人 監 視 之下 , 如 今 已 往 扎 什 倫 布 寺, 開 始 執 行 他 的 法 定 職 務 2。 他 從 安 多 省抵 達 拉 薩 , 有 一 支 龐 大 的 中 國 軍 隊 ( 他 的 『 隨 身 侍 衛 』 ) 相 隨 , 此 外 還 有 他 的 族 人 和 親 教 師們 。

就 在 他 到 拉 薩 不 久 , 我 循 官 方 的 會 見 程 序 , 接 見 這 位 年 輕 的 班 禪 喇 嘛 ,接 著 就 在 布 達 拉 宮 舉 行 私 人 午 宴 。 有 一 位 精 神 強 旺 的 中 國 安 全 官 緊 跟 著 他 。我 們 單 獨 相 處 時 ,這 位 仁 兄 甚 至 企 圖 闖 入 。 我 的 侍 從 一 度 出 面 制 止 他 , 結 果 在 我 手 中 差 點 演 變 成 緊 急 意 外 事 件﹕ 他 有 武 器 。

最 後 , 我 到 底 安 排 了 一 些 時 間 , 與 班 禪 喇 嘛 單 獨 相 處 。 他 給 我 的 印 象 是, 一 個 非 常 誠 實 、 守 信 的 年 輕 人 。 由 於 他 比 我 小 三 歲 , 至 今 尚 未 即 位 , 使 他 仍 保 有 一 股 天 真的 氣 質 , 視 我 為 一 位 非 常 快 樂 、 愉 悅 的 人 。 我 覺 得 和 他 十 分 親 近 。 我 們 兩 人 都 不 知 道 , 他 往後 過 的 是 多 麼 淒 慘 的 日 子 。

不 久 , 我 受 邀 回 到塔 湯 寺 , 在 一 個 紀 念 先 上 師 塔 湯 仁 波 切 的冗 長 儀 式 裡 (長 達 十 五 小 時 ) , 我 非 常 用 心 地 、 一 絲 不 苟 地 行 禮獻 供 。 我 在 堂 前 行 大 禮 拜 , 全 身 仆 倒 , 我 覺得 十 分 悲 傷 。 之 後 , 我 到 山 區 及 四 周 區 域 散 心 ,紓 解 不 快 的 環 境 所 加 諸 的 壓 力 。 塔 湯 寺 之 行 一項 較 開 心 的 事 , 塔 湯 仁 波 切 荼 毘 時 , 烈 焰 焚 盡 後 , 留 下 一 些 舍 利 子 。 從 其 中 可 以 明 顯 地 看 出這 位 西 藏 人 性 格 的 梗 概 , 也 相 當 於 他 的 修 行 成 果 。 實 際 上 , 這 種 神 祕 的 現 象 在 高 僧 裡 是 很 普遍 的 。 從 舍 利 子 的 形 色 能 得 知 其人 心 性 , 有 時 是 一 種精 神 印 象 。 其 他 的 狀 況 , 諸 如 我 的 前 世 ,則 其 精 神 能 從 坐 化 後 的 全 身 舍 利 實 際 觀 察 得 知 。

一 九 五 二 年 春 , 兩 位 總 理被 迫 辭 職 後 , 我 們 和 中 國 當 局 有 一 段 不 平 靜 的休 戰 期 , 我 將 之 作 為 建 立 改 革 委 員 會 的 時 機 , 這 是 我 一 年 前 避 難 到 錯 模 時 就 有 的 想 法 。 主 要目 標 之 是 建 立 一 套 獨 立 的 司 法 制 度 。

如 前 述 端 廷 仁 波 切 的 例 子 , 當 人 們 覺 得 政 府 違 規 時 , 我 只 是 個 未 成 年人 , 雖 然 有 心 , 卻 毫 無 助 人 一 臂 的 能 力 。 比 如 , 一 位 在 行 政 部 門 工 作 的 人 , 被 發 現 私 藏 用 來做 唐 卡 ( 繡 的 掛 畫 ) 的 金 粉 。 我 從 望 遠 鏡 裡 看 到 他手 被 縛 著 , 臉 朝 後 地 被 一 批 騾 子 馱 著 , 逐 出城 外 。 這 是 這 種 罪 行 所 受 的 傳 統 懲 罰 。

有 時 我 覺 得 自 己 也 許 介 入 太 多 。 我 在 布 達 拉 宮 目 擊另 一 件 類 似 的 意 外 事件 。 很 早 以 前 , 我 就 知 道 可 以 從 好 些 地 方 的 窗 戶 或 天 窗 窺 視 , 觀 察 室 內 發 生 什 麼 事 情 ; 而 如果 在 室 內 , 卻 是 什 麼 也 看 不 到 。 有 一 次 , 我 如 法 炮 制 , 看 到 攝 政 秘 書 的 偵 訊 庭 , 他 們 正 考 慮一 位 和 地 主 唱 反 調 的佃 農 的 苦處 。 這 個 可 憐 的 人 的 長 像 , 我記 得 很 清 楚 。 他 十 分 老 , 矮 小 而 駝 背, 蓄 著 一 頭 灰 髮 稀 疏 的 髭 鬚 。 不 幸 得 很 , 他 的主 人和 攝 政 ( 當 時 仍 是 瑞 廷 仁 波 切 ) 有 通 家 之 誼, 所 以 他 被 解 雇 了 。 我 雖 心 向 著 他 , 卻 無 能 為 力 ,我 愈發 確 信 司 法 改 革 的 必 要 。

我 也 想 在 教 育 方 面 著 力 。 當 時 , 尚 無 全 民 教 育 制 度 , 只 有 幾 所 學 校 在 拉薩 , 鄉 村 地 區 也 有 一 些 。 但 大 多 數 的 寺 院 仍 是 學 習 的 中 心 ,而 他 們 提 供 的 教 育 只 開 放 給 僧 侶 團體 。 因 此 , 我 指 示 噶 廈 提 出 前 膽 的 建 議 , 發 展 一 個 良 好 的 教 育 計 劃 。

另 外一 項 我 覺 得 有 迫 切 改 革 需 要 的 領 域 是 交 通 。 當 時 , 全 藏 沒 有 一 條 馬路 , 而 唯 一 有 輸 的 交 通 工 具 就 是 達 賴 喇 嘛 十 三 世 的 三 輛 車 。 顯 而 易 見 的 , 許 多 人 會 因 道 路 運輸 系 統 , 而 蒙 受 鉅 益 。 不 過 , 如 同 教 育 , 這 是 一 項 長 期 的 考 慮 , 我 明 白 這 裡 要 進 步 , 還 得 等好 幾 年 以 後 。

不 過 , 也 有 些 可 立 即 產 生 正 面 效 果 的 事 , 或 可 先 做 。 其 一 是 廢 除 承 襲 債。 這 是 我 在 往 錯 模 途 中 , 從 我 的 潔 役 及 與 民 眾 交 談 蒐 集 來 的 , 這 項 慣 例 是 西 藏 農 鄉 社 會 的 禍患 。 意 即 佃 農 欠 地 主 的 債 , 也 許 是 積年 歉 收 的 累 積 , 可 以 一 代 傳 一 代, 結 果 許 多 家 族 無 能 自 力維 持 尚 可 的 生 活 , 遑 論 希 望 有 一天 能 夠 解 脫 , 幾 乎 一 樣 要 命 的 是 , 小 地 主 在 有 急 需 時 , 可 循 此制 度 向 政 府 借 款 , 當 然 債 務 也 是 代 代 相 傳 的 。 所 以 , 我 決 定 首 先 廢 除 債 務 承 襲 的 原 則 ; 其 次, 一 筆 勾 銷 所 有 無 法 償 還 的 政 府 貸 款 。

明 知 這 些 改 革 不 會 太 受 貴 族 及 既 得 利 益 者 的 歡 迎 , 我 說 服 侍 衛 總 管 公 開發 布 印 行 命 令 , 而 不 只 像 平 常 , 儘 在 公 共 場 所 張 貼 海 報 而 已 。 我 一 反 常 態 , 用 與 印 經 文 相 同的 木 底 字 盤 , 把 消 息 印 在 紙 上 。 如 此 一 來 , 即 有 較 佳 機 會 以 利 廣 為 傳 佈 消 息 。 任 何 有 心 干 擾的 人 , 等 到 他 們 有 所 懷 疑 時 , 為 時 已 晚 矣 。

十 七 點 『 協 議 』 條 文 明 載 , 『 西 藏 地 方 政 府 應 出 於 自 願 地 實 行 改 革 』 ,因 此 就 不 該 是 屈 從 於 『 中 國 的 強 制 』 。 不 過 , 儘 管 這 些 早 期 土 地 改 革 的 努 力 立 即 澤 及 數千 藏 人, 不 久 即 可 明 顯 看 出 中 國 當 局 農 業 組 織 的 綱 領 , 與 我 們 完 全 不 同 , 安 多 早 已 開 始 集 體生 產 , 最後 終 於 推 行 全 藏 , 但 這 套 制 度 應 對 到 處 歉 收 以 及 幾 十 萬 西 藏 人 活 活 餓 死 負 責 。 儘 管 當 局 並 不特 別 強 調 跟 進 文 化 大 革 命 , 人 民 公 社 的 後 遺症 , 至 今 仍 可 見 到 。 許 多 到 西 藏 的 訪 客 批 評 鄉 村 地區 的 人 民 看 起 來 如 何 瘦 小 以 及 發 育 不 良 , 那 是 因 為 營 養 不 足 的 緣 故 。 但 是 , 這 些 所 有 中 國 在西 藏 所 為 , 都 是 遠 期 的 空 頭 支 票 。 同 時 , 我 力 勸 政 府 盡 力 排 除 古 老 、 無 生 產 力 的 作 為 。 我 決心 盡 力 把 西 藏 推 進 廿 世 紀 。

一 九 五 三 年 夏 天 期 間 , 我 接 受 林 仁 波 切 的 時 輪 金 剛 灌 頂 3。 這 是 密 教 傳 承 裡 最 重 要 的 一 種 觀 頂 , 對 世 界 和 平 有 殊 勝 的 重 要 性 。不 像 其 他 秘 密 傳 授 的 密 教儀 軌 。它 是 在 大 眾 之 前 公 開 傳 承 的 , 非 常 複 雜 , 需 要 一 周 到 十 天 的 準備 時 間 , 還 要 三 天 實 際 操 練 。 其 特 色 之 一 就 是 用 各 種 顏 色 的 碎 寶 顆 粒 做 成 一 個 大 壇 城 , 壇 城是 一 個 代 表 立 體 世 界 的 平 面 圖 像 。 當 我 第 一 次 看 到 許 多 壇 城 中 的 其 中 一 種 時 , 幾 乎 無 法 自 持, 乍 然 這 麼 一 看 , 唉 呀 ! 它 的 外 表 是 美 得 如 此 脫 俗 !

灌 頂完 之 後 , 接 著 是 一 個 月 長 的 閉 關 。 我 記 得 這 是 一 段 感 動 林 仁 波 切 和我 的 宗 教 經 驗 。 我 覺 得 非 常 容 幸 能 成 為 大 成 就 祖 師相 繼 無 間 傳 承 的 一名 弟 子 。 當 念 到 迥 向 文 的最 後 偈 頌 時 , 我 被 感 動 得 不 能 自 己 , 大 家 都 以 為 我 被 加 持 了 , 雖 然 我 當 時 根 本 就 沒 想 到 這 一層 。 我 把 這 件 事 看 成 是 我 堪 能 在 世 界 各 地 展 開 時 輪 金 剛 灌 頂 的 佳 兆 , 我 做 的 比 我 任 何 一 位 先世 還 要 多 , 雖 然 我 並 不 是 最 有 德 行 來 做 灌 頂 的 人 。

隔 年 , 在 默 朗 木 慶 典 期 間 , 我 在 大 昭 寺 的 四 臂 觀 音 像 前 , 接 受 正 式 成 為佛 門 比 丘 的 受 戒 典 禮 , 由 林 仁 波 切 主 持 。 那 是 令 很 多 人 動 容 的 場 合 。 然 後 , 那 個 夏 天 , 我 應在 家 女 眾 之 請 , 做 了 生 平 首 次 的 時 輪 金 剛 灌 頂 。

這 段 時 間 , 我 們與 中 國 當 局 出 於 敏 感 微 妙的 時 期 。 我 很 喜 悅 , 專 心 致 力於 宗 教 職 責 , 開 始 對 大 、 小 眾 做 例 行 性 開 示 。 結 果 , 我 開 始 與 我 的 子 民 建 立 一 種 私 人 的 關 係; 對 於 要 公 開 開 示 , 儘 管 一 開 始 我 是 有 些 焦 慮 , 我 的 自 信 心 很 快 提 昇 了 。 我 明 暸 , 在 拉 薩 城外 , 我 的 子 民 橫 遭 中 國 肆 虐 , 同 時 , 我 也 看 得 出 為 什 麼 兩 位 總 理 如 此 詬 詈 中 國 政 府 。 比 如 ,每 回 張 經 武 將 軍 來 探 訪 我 , 就 把 侍 衛 留 在 外 面 , 即 使 他 明 知 生 命 的 神 聖 性 是 佛 家 主 張 的 首 要法則 之 一 。

我 仍 然 留 意 佛 法 的 訓 示 。 在 某 些 情 況 下 , 一 位 假 設 的 敵 人 比 朋 友 還 珍 貴, 因 為 敵 人 能 教 你 學 會 一 些 事 情 , 而 朋 友 通 常 不 會 。 除 此 , 我 堅 定 地 相 信 , 不 論 事 情 如 何 演變 , 終 必 趨 善 ; 最 後 , 所 有 人 類 對 真 理 、 正 義 以 及 人 性 理 解 的 天 賦 欲 望 , 終 將 超 越 冷 漠 與 沮喪 。 所 以 , 如 果 中 國 人 壓 迫我 們 , 只 能 使 我 們 更 強 。

譯 註 ﹕
 嘎 波 嘎旺 吉 美 , 一 九 一 一 年 生 , 拉 薩 市 人 。 中 共 解 放 前 曾 任 西 藏 政 府 噶 倫 和 昌 都 地區 總 管 。 一 九 五 一 年 任 西 藏 赴 京 談 判首 席 代 表 。 一 九 五 二 年 起 , 歷 任 中 共 黨 政 要 務 , 最 高 職 位至 共 產 黨 全 國 人 大 常 委 會 副 委 員 長 、 西 藏 自 治 區 人 民 政 府 主 席 , 後 因 健 康 理 由 去 職 。 中 國 官方 漢 譯 其 名 為 阿 沛 . 阿 旺 晉 美 。

 達 賴 十 三 世 與 班 禪 九 世 恩 怨 難 解, 總 之 , 班 禪 九 世 被 迫 離 開 扎什 倫 布 寺 , 在 青 海 、 蒙古 、 中 國 流 浪 , 一 直 無 法 回 到 西 藏 。 最 後 在 中 國 政 府 的 支 援 下 , 走 到 青 海 附 近 , 就 因 肝 病 而圓 寂 。 而 班 禪 十 世 也 因 此 不 駐 錫 在 扎 什 倫 布 寺 , 中 共 不 過 是 送 他 回 來 而 已 。

 時 輪 本 續 是 新 譯 密 續 。 時 輪 學 院 是 研 究 天 文 歷 算 。『 時 輪 』 在 甘 珠 爾 有 《 從 勝 初 佛出 現 吉祥 時 輪 本 續 王 》、 《 吉祥 時 輪 本 續 後 本 續 心 》 、《 吉祥時 輪 本 續 藏 》 。 註 疏 有《 無 垢 光 明 大 疏》 。 達 賴 在 印 度 傳 過 六 次 時 輪 灌 頂 , 一 九 八 一 年 在 威 斯 康 辛 州 麥 迪 遜 首 次 在 西 方 傳 時 輪 灌 頂。 相 關 的 黃 教 英 文 著 作 有 《 時 輪本 續 註》 、 《 時 輪 金 剛 生起 次 第 灌 頂 儀 軌 》 , 班 禪 九 世 曾 在 大 陸傳 過 時 輪 灌 頂 ; 班 禪 十 世 在 北 京 傳 過 時 輪 灌 頂 。 白 教 的 卡 盧 仁 波 切 曾 在 台 灣 傳 過 二 次 時 輪灌 頂, 一 在 台北 、 一 在 台 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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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5.2008 20:33:58 | 只看该作者
第 五 章
大 陸 見 聞
  在 羅 桑 扎 西 和 魯 康 瓦 去 職 後翌 年 , 中 共 建 議 我 們 派 一 些 官 員 去 參觀 祖 國 的 優 越 生 活 。 我 們 立 刻 派 員 組 團 前 往 中 華 人 民 共 和 國 。 好 幾 個 月 之 後 , 他 們 返 回 拉 薩, 提 出 一 分 充 滿 讚 揚 、 羨 慕 和 謊 話 的 報 告 , 我 當 下 洞 悉 這 份 報 告 是 在 中 共 監 督 下 炮 製 出 來 的。 現 在 我 已 經 習 慣 了 , 在新 主 子 面 前 是 不 可 能 說 實 話 的 。 我 也 學 會 在 不 同 的 場 合 以 不 同 的 扮 相, 來 和 中 共 打 交 道 。
  不 久 之 後 , 一 九 五 四 年 年 初 , 中 共 邀 請 我 前 往 中 國 。 這 似 乎 是 個 好 主 意, 我 不 僅 可 以 親 自 見 到 毛 主 席 , 也 可 以 看 看 外 面 的 世 界 。 但 是 很 少 人 喜 歡 這 個 主 意 。 因 為 他們 怕 我 一 去 難 復 返 , 被 中 共 軟 禁 在 北 京 ; 有 些 人 甚 至 以 為 我 會 有 生 命 危 險 , 所 以 極 力 勸 我 千萬 不 要 去 。 我 並 不 害 怕 自 己 會 發 生 意 外 , 因 此 決 心 不 管他 人 的 的 意 見 ; 我 從 來 沒 有 這 麼 堅 定 過。
最 後 我 和 一 群 隨 員 ﹕ 包 括 我 的 家 族 、 兩 位 親 教 師 、 兩 位 稱 廈 ( 其 中 一位 是 替 補 剛 升 上 初 級親 教 師 的 崔 簡 仁 波 切 ) 、 噶 廈 以 及 許 多 其 他 官 員 一 起 出 發 。 一行 人 約 五 百人 。 我 們 在較 盛 夏 的早 上 出 發 , 奇處 河 畔 有 樂 隊 、 官 員 為 我 們 餞 別 。 上 萬 的 民 眾 舉 幡 焚 香 祝 我 旅途 平 安 、 快 樂 返 鄉 。

那 時 候 , 奇處 河 上 還 沒 有 橋 梁 , 我 們 坐 獸 皮 小 舟 渡 河 , 小 舟 由 隔 岸 的 南嘉 寺 僧 侶 所 引 導 。 當 我 坐 上為 我 特 別 準 備 的 小 船 — — 這條 小 船 是 由二 條 獸 皮 舟 併 在 一 起 組 合 成 的 , 轉 身 向 我 的 人 民 揮 別 , 我 看 到 他 們 都 好 激 動 。 許 多 人 在 哭 ,看 起 來 好 像 快 要 投 水 似 的 , 他 們 認 為 這 是 最 後 一 次 看 到 我 。 我 覺 得 既 難 過 又 興 奮 , 就 像 我 四年 前 離 開 拉 薩 去 錯 模 一 樣 。 但 看 到 我 的 子 民 心 情 如 此 狂亂 , 我 的 心 碎 了 。 同 時 , 對 一 個 十 九 歲的 年 輕 人 來 說 , 前 頭 的 新 奇世 界 卻 是 非 常 令 人 興 奮 的 。

   從 拉 薩 到 北 京 的 直 線 距 離 是 二 千 英 里 。 在 一 九 五 四 年 , 兩 國 之 間 仍 然沒 有 公 路 連 同 。 中 共 開 始 強 迫 藏 人 當 勞 工 修築 『 昆 海 公 路 』 。 第 一 段 工 程 已 經完 成 了 , 所 以 我們 可 以 坐 達 賴 十 三 世 的 道 奇 汽 車 走 捷 徑 。 這 輛 道 奇 汽 車 也 被 載 運 渡 過 奇 處 河 。
我 的 第 一 站 就 是 甘 丹 寺 , 距 離 拉 薩三 十 五 英 里 遠 , 我 在 甘 丹 寺 停 留 了 好幾 天 。 這 是 另 一 種 感 人 的 經 驗 。 甘 丹 寺 在 西 藏 大 寺 廟 中 排 名 第 三 。 當 我 離 寺 繼 續 前 行 時 , 我注 意 到 有 件 奇 怪 的 事 情 。 有 一 尊 西 藏 水 牛 頭 護 法 神 的 塑 像 明 顯 地 動 過 了 , 當 我 第 一 次 看 到 祂時 , 祂 是 朝 下 看 , 臉 色 溫 順 。 現 在 祂 面 朝 東 方 , 露 出 凶 猛 的 表 情 。 同 樣 地 , 我 聽 說 在 我 逃 亡的 時 候 , 甘 丹 寺 一 間 佛 殿 的 牆 壁 流 出 血 來 。

我 坐 車 繼 續 前 行 。 沒 多 久 我 就 不 得 不 下 車 , 改 騎 騾 子 。 因 為 空 波 地 區 ( KongPo) 的 路 基 被 大 雨 沖 失 了 , 許 多 橋 也 斷 了 。 一 走 快 就 會 非 常 危 險 。滾 滾 山 洪 不 斷 夾 帶 融 雪 , 沿 途 常 有 山 崩 、 山 岩 、 大 石 頭 常 常 掉 到 我 們 周 圍 。 現 在 是 夏 末 了 ,所 以 常 有 暴 雨 , 路 上 有 一 段 地 方 泥 深 及 膝 。 我 實 在 很 不 忍 心 看 到 團 中 年 長 的 人 吃 力 地 想 跟 上隊 伍 。

   情 況 是 這 麼 惡 劣 。 我 們 的 西 藏 嚮 導 想 要 說 服 隨 行 護 送 的 中 共 官 員 不 走公 路 , 改 走 對 方 認 為 不 方 便 的 山 間 古 道 。 但 是 中 國 人 堅 持 說 , 如 果 我 們 走 那 種 路 , 那 麼 路 上就 沒 有 提 供 休 憩 的 設 備 了 。 所 以 我 們 只 好 繼 續 。 一 路 上 死 了 三 個 人 , 都 是 共 軍 , 只 死 了 三 個人 , 這 實 在 是 僥 倖 。 他 們 沿 著 路 旁 站 成 一 排 , 保 護 我 們 免 受 雪 崩 之 災 , 自 己 卻 不 慎摔 下 山 谷 而死 。 也 有 一 些 騾 子 墜 崖 摔 傷 了 。
一 天 傍 晚 , 張 經 武 將 軍 來 到 我 的 帳 篷 , 向 我 報 告 明 天 的 路 況 會 更壞 , 我們 得 下 騾 步 行 ; 他 會 親 自 挽 著 手 , 全 程 護 送 我 走 完 這 一 段 路 。 當 他 說 這 些 話 時 , 我 不 覺 得 張將 軍 不 但 會 管 我 的 兩 位 總 理 , 他 還 可 以 威 嚇 大 自 然 。

第 二 天 , 張 將 軍 一 整 天 伴 隨 著 我 。 他 比 我 老 很 多 , 而 且 不 適 合 擔 任 這 種工 作 , 跟 他 在 一 起 實 在 很 累 。 我 也 擔 心 如 果 張 將 軍 的 大 限 到 了 , 那 些 不 斷 從 上 面 掉 下 來 的 石頭 分 不 清 誰 是 誰 。

在 整 個 行 程 中 , 每 一 次 我 們 都 是 在 插 著 紅 旗 的 人 民 解 放 軍 的 哨 站 休 息 。中 共 的 士 兵 會 前 來 提 供 我 們 茶 水 。 有 一 次 我 渴 極 了 , 不 等 找 到 我 自 己 專 用 的 杯 子 , 就 接 過 茶水 喝 下 去 。 口 渴 稍 減 之 後 我 才 發 現 杯 子 真 髒 , 杯 緣 有 食 物 碎 渣 和 口 水 痕 跡 , 真 惡 心 ! 我 想 到小 時 候 是 怎 樣 被 特 別 呵 護 , 但 是 現 在 ! 以 後 每 當 想 到 這 件 事 , 我 都 忍 不 住 笑 出 來 。

二 個 星 期 後 我 們 到 達 一 個 叫 德 模 的 小 鎮, 當 晚 我 們 就 在 河 旁 紮 營 。 晚 風輕 拂 著 長 滿 黃 色 金鳳 花 、 淡 紫 粉 紅 櫻 草 的 河 岸 , 此 情 此 景 令 我 心 醉 。 十 天 後 我 們 到 達 波 玉 地 區, 從 這 里 開 始 , 公 路 可 以 通 車 , 我 們 就 改 坐 吉 普 車 和 卡 車 。 這 實 在 是 一 大 解 脫 , 因 為我 們 已 經開 始 對 騎 騾 旅 行 感 到 十 分 苦 惱 了 , 而 苦 惱 的 不 只 是 我 一 個 人 , 我 永 遠 忘 不 了 一 位 官 員 騎 騾 的樣 子 , 他 背 痛 , 所 以 斜 坐 在 鞍 上 ; 就 是 這 樣 , 他 設 法 讓 背 的 一 邊 休 息 , 然 後 再 換 另 一 邊 。

  在 距 離 拉 薩 這 麼 遠 的 地 方 , 中 國 人 對 這 裡 的 控 制 要 更 嚴 密 有 力 了 。 他 們已 經 蓋 了 許 多 兵 營 和 官 員 宿 舍 。 每 一 個 城 鎮 、 村 落 都 有 播 音 器 , 播 放中 國 軍 樂 、 勸 告 人 民為 了祖 國 的 榮 耀 勞 動 , 努 力 地 勞 動 。
  很 快 , 我 們 到 達 西康 首 邑 昌 都 , 那 兒 有 一 個 盛 大 的接 待 等 著 我 們 。 因 為 中共 直 接 管 理 這 裡 , 整 個 接 待 過 程有 一 種 非 常 古 怪 的 意 味 。 軍 樂 隊 吹 奏 頌 揚 毛 主 席 以 及 革 命 的 歌, 西 藏 人 站 在 路 邊 搖 著 紅 旗 。 我 從 昌 都 坐 吉 普 車 到 成 都 — — 這 是中 共 領 土 的 第 一 個 城 鎮 , 在 路 上 , 我 們 翻 越 一 座 叫 『 打 箭 爐 』 的 小 山 ( Dhar Tse dho) , 這座 山 是 中 藏 的 歷 史 邊 界 。 當 我 們 開 向 山 下 另 一 邊 平 原 時 , 我 提 醒我 自 己 ﹕ 這 片 平 原 是 多 麼 不 同 , 中 國 人 會 不 會 也 像 這 片 平 原 一 般 和 我 們 西 藏 迥 然 有 異 ?
我 並 沒 有 看 到 多 少 成 都 的 實 況 , 因 為 我 一 到 就 發 燒 了 , 我 在 床 上躺 了 好幾 天 。 等 身 體 恢 復 得 差 不 多 時 , 中 共 把 我 和 最 資 深 的 幾 位 隨 員 送 到 新 岡 和 班 禪 喇 嘛 會 合 , 班禪 喇 嘛 早 在 幾 個 月 前就 從 日 喀 則 出 發 了 。 我 們 一 起 飛 往 西 安 。

我 們 所 搭 乘 的 飛 機 非 常 老 舊 。 我 甚 至 可 以 分 辨 出 它 曾 經 有 過 風 光 的 歲 月。 飛 機 裡 面 , 沒 有 彈 簧 的 鐵 座 位 令 人 非 常 不 舒 服 。 但 是 我 很 興 奮 , 因 為 可 以 從 空 中 鳥 瞰 明 顯的 缺 點 , 我 一 點 也 不 害 怕 。 然 而 從 那 時 候 開 始 , 我 就 對 飛 行 持 更 小 心 的 態 度 。 今 天 我 不 僅 不太 喜 歡 而 且 相 當 怕 坐 飛 機 。 我 比 較 喜 歡念 祈 禱 文 , 不 喜 歡 和 別 人 交 談 。

到 了 西 安 , 我 們 改 坐 火 車 前 往 北 京 。 這 是 另 一 種 奇 妙 的 經 驗 , 我 和 班 禪喇 嘛 所 坐 的 專 車 上 , 設 備 從 睡 鋪 、 浴 室 到 餐 車 應 有 盡 有 。 但 是 隨 著 愈 來 愈 接 近 北 京 , 我 慢 慢沒 心 情 了 。 我 們 終 於 到 達 北 京 火 車 站 , 我 覺 得 非 常 緊 張 , 尤 其 看 到 許 多 年 輕 人 在 歡 迎 我 們 時, 我 更 緊 張 了 , 但 是 不 久 我知 道 他 們 的 笑 容 、 歡 呼 都 是 假 的 , 他 們 是 奉 命 行 事 , 我 的 心 又 向 下沈 了 。

  我 們 走 出 車 站 時 , 周 恩 來 總 理 、 朱 德 副 主 席 在 那 兒 歡 迎 我 們 。 他 們 看 來都 相 當 友 善 。 跟 他 們 一 起來 的 還 有 一 位 中 年 的 西 藏 人 , 在 拉 薩 時 , 我 曾 看 到 他 和 譚 冠 三 將 軍 在一 起 。 握 手 寒 喧之 後 , 這 個 名 叫 撲 措 汪 結 的 人 陪 我 去 看 暫 寓 的 住 所 ; 這 間 房 子 原 本 屬 於 日 本 外交 團 , 是 平 房 建 築 , 附 有 一 個 花 園 , 他 在 這 兒 向 我 說 明 以 後 幾 天 的 行 程 。
  我 們 自 然 地 成 了 好 朋 友 。 他 在 許 多 年 前 加 入 成 為 共 產 黨 員 。 他 還 在 拉 薩一 所 由 中 國 代 表 團 辦 理 的 學 校 任 教 時 , 就 是 中 共 的 代 理 人 。 一 九 四 九 年 代 表 團 人遭 驅 逐 、 業 務結 束 時 , 他 和 他 的 藏 裔 回 教 徒 妻 子 , 也 同 時 離 境 。 他 本 人 是 西 康 人 , 小 時 候 曾 上 過 家 鄉 巴 塘的 基 督 教教 會 學 校 , 在 學 校 裡 他 學 了 一 些 英 語 。 我 們 熟 識 以 前 , 他 早 就 已 經 精 通 中 文 了 ; 在 毛主 席 和 我 談 話 時 , 他 是 位 令 人 稱 賞 的 翻 譯 。 樸 錯 汪 結 變 成 一 位 非 常 能 幹 的 人 , 寧 靜 而 有 智 慧,他 也 是 一 位 好 的 思 想 家 。 同 時 也 非 常 誠 懇 、 誠 實 , 我 很 高 興 能 有 他 作 伴 。
  顯 然 他 被 任 命 為 我 的 翻 譯 , 覺 得 非 常 快 樂 , 因 為 這 個 工 作 使 他 有 機 會 接近 他 崇 拜 的 毛 主 席 。 而 他 對 我 的 感 情 也 同 樣 強 烈 。 有 一 次 我 們 談 到 西 藏 , 他 說 他 對 未 來 充 滿樂 觀 , 因 為 他 認 為 我 的 心 胸 很 開 放 。 他 告 訴 我 , 許 多 年 前 , 他 曾 經 是 在 諾 布 林 卡 宮 前 面 圍 觀的 民 眾 之 一 , 他 看 到 一 個 小 男 孩坐 在 法 座 上 。 『 現 在你 已 經 不 再 是 個 小 孩 子 了 。 你 和 我 就 在 北京 。 』 這 種 想 法 使 他 激 動 地 當 眾 哭 了 出 來 。 幾分 鐘 後 , 他 繼 續 說 , 現 在 是 以 真 正 的 共 產 黨 員 身分 說 話 。 他 告 訴 我 , 達 賴 喇 嘛 不 應 該 依 賴 星 象 學 來 統 治 國 家 。 他 也 說 用 宗 教 來 作 人 生 命 的 基礎 , 並 不 可 靠 。 因 為他 確 實 是 誠 懇 的 對 我 說 , 所 以 我 小 心 地 聆 聽 。 當 他 談 到 他 所 謂 的 『 迷 信 的儀 式 』 時 , 我 向 他 解 釋 說 , 佛 陀 強 調 在 接 受 某 事 為 對 或 錯 之 前 , 要 先 徹 底 的 查 證 。 我 也 告 訴他 , 我 相 信 宗 教 是 基 本 的 , 尤 其 對 那 些 從 事 政 治 的 人 。 在 我 們 談 話 結 束 時 , 我 覺 得 我 們 彼 此都 有 高 度 的 尊 重 。 我 們 彼 此 間 的 觀 點 的 差 異 只 是 個 人 的 態 度 問 題 , 所 以 沒 有 發 生 衝 突 的 基 礎。最 後 分 析 起 來 , 我 們 兩 人 是 以 西 藏 人 的 觀 點 在 深 思 我 們 國 家 的 未 來 。
我 們 來 到 北 京 後 一 兩 天 , 中 共 邀 請 我 們 西 藏 全 體 團 參 加 一 個 宴 會 。 那 天下 午 , 我 們 忙 著 作 傍 晚 活 動 的 服 裝 預 演 。 我 們 的 主 人 似 乎 非 常 講 究 排 場 ( 稍 後 我 發 現 中 華 人民 共 和 國 的 官 員 都 是 這 樣 ) , 負 責 聯 絡 的 官 員 為 了 這 件 事 已 經 把 自 己弄 得 焦 慮 狂 亂 。 他 們 害 怕我 們 規 搞 砸 這 件 事 , 使 他 們 出 乖 露 醜 , 所 以他 們 嚴 格 、 詳 細 地 規 定 我 們 做 什 麼 , 甚 至 還 告 訴 我們 該 走 幾 步 、 走 多 少 步 再 朝 左 或 右 轉 。 這 就 像 是 在 閱 兵 。 我 們 的 出 場 次 序 也 有 特 殊 規 定 。 我走 第 一 個 , 接 著 是 班 禪 喇 嘛 , 然 後 是 我 的 兩 位 親 教 師 、 噶 倫 們 ( 他 們 是 噶 廈 的 四 位 成 員 ) 依資 深 別 出 場 , 然 後 才 是 代 表 團 的 其 他 成 員 依 照 官 階 順 序 出 場 。 我 們 每 個 人 都 帶 著 一 份 禮 物 ,這 些 禮 物 都 和 我 們 的 身 分 地 位 相 配 。 雖 然 西 藏 的 貴 族 也 是 以 愛 好 繁 文 縟 節 而 聞 名 , 但 是 這 整個 過 程 似 乎 非 常 複 雜 。 我 們 主 人 的 驚惶 具 有 傳 染 性 , 很 快的我 們 就 全 身 跟 著 發 抖 , 除 了 林 仁 波 切。 他 不 喜 歡 所 有 的 形 式 禮 節 , 一 副 置 身 事 外 的 樣 子 。

隔 天 , 就 我 記 憶 所 及 , 我 第 一 次 見 到 毛 主 席 。 這 次 見 面 是 在 一場 公 開 的會 議 上 , 就 像 前 次 參 加 宴 會 一 樣 , 我 們 依 地 位 高 低順 序 入 場 。 我 們 進 入 大 廳 時 , 我 注 意 的 第 一件 事 就 是 一 排 反 光 燈 已 經 為 一 大 群 官 方 攝 影 記 者 準 備 好 。 在 燈 光 下 面 站 著 的 是 毛 本 人 。 毛 主席 看 起 來 非 常 寧 靜 、 放 鬆 , 他 的 氣 並 不 像 是 一 個 特 別 聰 明 的 人 , 然 而 , 我 們 握 手 時 , 我 覺 得好 像 身 在 一 股 強 烈 的 磁 力 中 。 他 非 常 友 善 、 自 然 的 過 來 , 不 拘 泥 於 形 式 禮 節 。 我 先 前 的 憂 慮似 乎 不 復 存 在 。

  總 的 算 來 , 我 至 少 見 過 毛 澤 東 十 二 次 , 大 部 分 是 在 大 型 集 會 中 , 少 數 幾次 是 我 和 毛 主 席 私 下 會 晤 , 除 了 翻 譯 撲 錯 汪 結 外 , 旁 邊 沒 別 的 人 。 不 管 在 什 麼 場 合 , 宴 會 或會 議 也 好 他 總 是 要 我 坐 在 他 旁 邊 , 有 一 天 他 甚 至 為 我 挾 菜 。 後 來 我 聽 說 毛 澤 東 為 肺 結 核 所 苦時 , 心 裡 不 禁 有 些 發 毛 。
毛 澤 東 是 個 令 人 印 象 深 刻 的 人 , 他 的 身 體 很 特 別 , 雖 然 膚 色 很 黑 , 卻 油光 油 光 油 亮 , 好 像 抹 了 某 種 油 膏 一 般 。 他 的 手 也 有 不 尋 常 的 光 澤 、 手 很 漂 亮 , 手 指 完 美 圓 潤, 拇 指 優 雅 細 致。

我 也 注 意 到 他 呼 吸 不 順 暢 , 常 喘 息 , 使 得 他 的 談 話 有 種 特 殊 效 果 。 他 說話 通 常 緩 慢 清 晰 , 句 法 簡 短 。 他 的動 作 也 很慢 。 如 果 他 想 把 頭 從 左 邊 轉 向 右 邊 , 需 要 花 好 幾 秒, 這 使 他 看 起 來 威 嚴 而 有 自 信 。

他 的 衣 著 和 儀 態 成 強 烈 對 比 ﹕ 衣 服 看 起 來 已 完 全 磨 損 。 襯 衫 袖 口 脫 線 、外 表 破 舊 ; 除 了 顏 色 有 些 土 褐 色 外 , 毛 澤 東 的 衣 著 和 所 有 人 的 一 樣 。 他 盛 裝 時 , 唯 一 看 得 出來 保 養 良 好 的 , 只 有 鞋 子 , 永 遠 擦 得 亮 亮 的 。 但 是 他 不 需 要 豪 華 的 衣 服 。 雖 然 衣 著 邋 遢 , 毛澤 東 卻 有 一 種 非 常 誠 懇 、 威 嚴 的 神 情 。 他 只 要 站 在 那 兒 , 就 能 使 人 肅 然 起 敬 。 我 也 覺 得 他 是完 全 真 實 , 並 且 非 常 富 有 決 斷 力 。

  在 北 京 的 前 幾 個 禮 拜 , 我 們 西 藏 人 交 談 的 主 要 話 題 , 自 然 是 如 何 將 我 們的 需 要 和 中 共 的 要 求 協 調 到 最 好 的 地 步 。 我 本 人 則在 噶 廈 和 中 共 領 導 人 之 間 榦 旋 。 幾 次 預 備 會議 都 進 行 的 相 當 不 錯 。 我 第 一 次 與 毛 澤 東 私 下 會 談 內 容 , 給 予 我 更 多 的 推 動 力 。 在 那 次 會 談中 , 他 告 訴 我 , 他 已 經 有 個 結 論 了 ,即 現 在 實 行 十 七 點 協 議 的 所 有 條 款 是 太 早 了 。 特 別 是 其 中的 一 條 , 他 覺 得 目 前 還 是 不 管 的 好 。 這 一 條 是 關 於 在 西 藏 設 立 一 個 軍 事 代 表 團 , 以 人 民 解 放軍 牢 牢 控 制 整 個 西 藏 。 他 說 ﹕ 『 我 看 還是 設 立 西 藏 自 治 區 預 備 委 員 會 比 較 好 。 這 個 組 織 還 要 視西 藏 人 民 意 願 所 主 張 的 改 革 步 調 而 定 。 』 他 非 常 堅 持 十 七 點 協 議 的 實 行 時 間 , 要 看 我 們 認 為需 要 多 慢 就 多 慢 。 我 把 這 個 新 消 息 回 報 給 噶 廈 時 , 他 們 都 大 大 地 鬆 了 一 口 氣 。 現 在 形 勢 看 起來 就 好 像 我 們 直 接 和 這 片 土 地 的 最 高 人 物 交 涉 , 我 們 可 能 達 成 一 個 行 得 通 的 折 衷 妥 協 。
  在 稍 後 的 一 次 私 下 會 晤 , 毛 表 示 我 能 到 北 京 , 他 很 高 興 。 他 繼 續 說 中 國到 西 藏 的 整 個 目 的 是 要 幫 助 西 藏 人 。 『 西 藏 是 個 偉 大 的 國 家 。 』 他 說 ﹕ 『 你 們 有 輝 煌 的 歷 史。 很 早 以 前 你 們 甚 至 曾 經 征 服 中 國 許 多 土 地 , 但 是 現 在 你 們 落 後 了 , 所 以 我 們 要 幫 助 你 們 。在 二 十 年 之 內 你 們 就 會 領 先 我 們 , 到 時 候 就 輪 到 你 們 來 幫 助 我 們 。 』 我 簡 直 不 敢 相 信 我 的 耳朵 , 但 是 他 說 得 那 麼 確 定 , 不 像 是 門 面 話 。
  我 開 始 非 常 熱 衷 於 和 中 華 人 民 共 和 國 配 合 的 可 能 性 ; 我 愈 讀 馬 克 思 主 義, 就 愈 喜 歡 。 這 是 一 種 建 立 在 對 每 一 個 人 平 等 、 公 正 基 礎 上 的 系 統 , 它 是 世上 一 切 病 態 的 萬 靈丹 , 就 理 論 上 來 說 , 它 唯 一 的 缺 點 是 以 純 然 務 化 的 觀 點 來 看 人 類的 生 存 。 這 種 觀 點 我 無 法 同 意。 我 也 關 心 中 共 在 追 求 他 們 的 理 想 時 所 用 的 手 段 。 我 覺 得 非 常 僵 化 。 雖 然 如 此 , 我 還 是 表 達了 入 黨 的 意 願 。 我 確 信 , 迄 至 目 前 仍 然 確 信 , 有 可 能 綜 合 佛 法 和 純 粹 的 馬 克 思 主 義 — — 真 的 可 以 證 明 那 是 一 種 有 效 的 施 政 方 式 。
同 時 我 開 始 學 習 中 文 , 在 我 新 的 中 國 安 全 官 的 建 議 下 , 我 也 作 一 些 運 動; 這 位 安 全 官是 個 快 活 的 人 , 他 是 韓 戰 的 老 兵 。 每 天 早 上 都 來 監 督 我 。 然 而 他 一 點 也 不 習 慣 早起 , 他 也 不 了 解 為 什 麼 我 要 在 五 點 以 前 就 爬 起 來 作 早 課 。 他 常 常 蓬 頭 亂 髮 , 沒 有 梳 洗 就 來 了。 這 種 鍛 煉 似 乎 有 些 效 果 , 我 的 胸 部 在 還 沒 有 練 拳 以 前 , 還 相 當 的 排 骨 、 窄 小 , 現 在 已 經 寬多 了 。

總 而 言 之 , 我 在 北 京 待 了 大 約 十 周 。 大 部 分 的 時 間 是 參 加 政 治 性 的 會 見和 會 議 。 更 別 提 那 些 數 不 清 的 宴 會 。 總 體 而 言 , 在 這 些 盛 大 的 筵 席 ,菜 都 相 當 好 , 雖 然 想 到 百年 老 蛋 ( 皮 蛋 ) 我 就 發 抖 , 大 家 認 為 皮 蛋 很 好吃 , 味 道 非 常 強 烈 , 令 人 留 戀 , 所 以 吃 的 時 候 ,你 沒 辦 法 分 清 究 竟 你 是 在 用 嘴 嘗 呢 , 還 是 這 只 是 味 道 而 已 ﹕ 皮 蛋 完 全 控 制 住 你 的 感 官 。 我 曾注 意 過 有 些 歐 洲 乾 酪 也 有 同 樣 的 效 果 。 我 們 的 主 人 認 為 這 些 宴 會 很 重 要 , 他 們 似 乎 以 為 只 要人 們 一 起 坐 在 飯 桌 旁 , 就 能 夠 發 展 出 真 正 的 友 誼 。 當 然 , 這 是 錯 誤 的 想 法 !

  差 不 多 這 個 時 候 , 共 產 黨 第 一 次 大 會 開 幕 了 , 我 被 推 選 為 中 華 人 民 共 和國 人 代 會 副 委 員 長 。 這 只 是 個 帶 來 某 些 特 權 的 榮 銜 , 並 沒 有 什 麼 政 治 上 的 實 權 ( 人 代 會 先 討論 政 策 , 再 提 交 政 治 局 , 政 治 局 才 握 有 實 權 ) 。
參 加 人 代 會 的 政 治 性 會 見 和 會 議 所 得 的 經 驗 , 比 起 參 加 宴 會 有 用 得 多 了, 雖 然 這 些 會 議 長 得 不 得 了 。 有 時 候 台 上 的 演 講 人 一 講 就 是 五 、 六 個 小 時 , 甚 至 長 達 七 個 小時 , 實 在 相 當 煩 人 。 碰 到 這 種 情 形 , 我 就 喝喝 熱 水 打 發 時 間 , 等 著 結 束 。 然 而 , 有 毛 澤 東 在 場的 會 議 就 不 同 了 。 他 能 吸 引 聽 眾 。 他 是 最 好 的 演 講 人 , 他 演 講 時 , 會 詢 問 聽 眾 的 意 見 。 他 永遠 試 著 說 出 人 們 對 每 一 件 事 的 最 深 感 覺 , 他 也樂 於 接 受 人 們 所 提 出 的 任 何 意 見 。 他 甚 至 在 一 些場 合 裡 公 開 批 判 他 自 己 , 有 一 次 , 當 他 得 不 到他 所 想 要 的 成 效 時 , 他 提 出 了 一 封 從 他 家 鄉 寄 來的 信 , 這 封 信 抱 怨 中 共 地 方 黨 官 的 所 作 所 為 。 總 而 言 之 , 這 些 令 人 印 象 深 刻 , 但 是 隨 著 時 間過 去 , 我 開 始 了 解 大 部 分 的 會 議 極 為 虛 假 。 人 們 害 怕 說 出 心 裡 的 話 , 尤 其 是 那 些 非 共 產 黨 人士 ; 這 些 非 共 產 黨 人 士 永 遠 是 拼 命 地 取 悅 那 些 黨 員 , 對 他 們 禮 貌 有 加 。

漸 漸 地 , 我 明 白 中 國 的 政 治 生 活 充 滿 了 矛 盾 , 雖 然 我 還 不 能 確 定 原 因 是什 麼 。 每 次 我 見 到 毛 澤 東 , 他 總 是 鼓 勵我 。 我 記 得 有 一 次 他 沒 有 事 先 通 知 我 就 來 到 我 住 處 。 他想 和 我 私 底 下 談 一 些 事 情 , 我 忘 了 談 話 的 確 切 內 容 , 但 是 談 話 過 程 中 , 他 讓 我 大 吃 一 驚 ﹕ 他竟 然 說 了 贊 同 佛 陀 的 話 。 他 讚揚 佛 陀 反 種 姓 制 度 、反 腐 化 、 反 剝 削 。 他 也 提 到 度 母 — — 這 是 一 尊 有 名 的 女 佛 。 突 然 之 間 , 他 似 乎 相 當 支 持 宗 教 。

  在 另 一 個 場 合 中 , 我 坐 在 一 張 長 條 桌 的 一 邊 , 面 對 著 這 位 偉 大 的 舵 手 ,在 桌 子 的 兩 端 各 坐 著 一 位將 軍 。 他 指 著 這 兩 位 將 軍 對 我 說 , 他 派 這 兩 位 將 軍 到 西 藏 。 然 後 他 嚴厲 地 看 著 我 說 ﹕ 『 我 派 這 些 人 去 西 藏 為 你 工 作 。 如 果 他 們 不 聽 你 的 話 , 就 讓 我 知 道 , 我 會 把他 們 叫 回 來 。 』 雖 然 得 到 這 些 好 印 象 , 但 是 同 時 我 自 己 也 看 到 大 多 數 的 官 員 都 是 以 偏 執 狂 在作 日 常 的 工 作 。 他 們 永 遠 是 戰 戰 兢 兢 地 工 作 , 生 怕 丟 掉 性 命 。
  除 了 會 見 毛 澤 東 外 , 我 也 常 見 到周 恩 來 和 劉 少 奇 。 劉 少 奇 的 話 不 多 、 很少 笑 。 總 之 , 他 非 常 固 執 。 有 一 次 我 出 席 劉 少 奇 與 緬 甸 總 理 宇 努 之 間 的 會 談 。 在 正 式 會 談 前, 出 席 的 每 個 人 都 簡 報 他 們 所 關 切 的 主 題 。 我 的 主 題 是 宗 教 ﹕ 如 果 這 位 緬 甸 領 袖 想 談 談 宗 教, 我 就 和 他 交 談 。 這 似 乎 不 搭 調 , 事 實 上 , 這 和 宇 努 心 裡 所 想 談 的截 然 不 同 。 宇 努 想 詢 問 劉 少奇 , 中 共 支 持 緬 共 在 緬 甸 搞 暴 動 的 事 情 。 但 是 當 他 提 到 這 件 事 , 並 且 補 充 說 游 擊 隊 正 在 給 他的 政 府 製 造 麻 煩 , 劉 少 奇 只 是 看 著 別 的 地 方 拒 絕 說 話 。 宇 努 的 問 題 也 就 沒 有 下 文 了 。 我 嚇 到了 , 但 是 我 安 慰 自 己 說 , 至 少 劉 少 奇 不 說 謊 或 騙 人 。不 過 如 果 是 周 恩 來 , 在 這 種 時 候 , 無 疑 地會 說 一 些 巧 妙 的 話 來 應 付 。
周 恩 來 和 劉 少 奇 是 兩 種 不 同 的 人 。 劉 少 奇 堅 定 , 而 且 相 當 莊 重 ; 周 恩 來則 是 充 滿 了 笑 容 、 魅 力 和 機 智 。 事 實 上 他 太 有 禮 貌 了 , 讓 人 覺 得 無 法 信 賴 。 他 的 眼 神 很 銳 利。 我 記 得 在 一 場 特 別 的 宴 會 上 , 他 陪 著 某 些 外 國 貴 賓 邊 走邊 談 地 走 向 桌 子 , 突 然 他 的 客 人 腳 下被 小 梯 子 絆 到 了 。 周 恩 來 有 一 隻 手 殘 廢 了 , 但 是 當 那 個 人 跌 倒 時 , 他 另 一 隻 正 常 的 手 臂 早 就在 那 兒 等 著 扶 住 他 。 他 甚 至 沒 有 停 止 說 話 。

  他 的 舌 頭 也 一 樣 犀 利 。 宇 努 訪 問 北 京 之 後 , 在 一 次 上 千 名 幹 部 參 加 的 集會 上 中 , 周 恩 來 公 然 貶 損 宇努 總 理 。 我 覺 得 很 奇 怪 , 在 公 開 場 合 裡 , 他 不 是 一 向 對 人 很 有 禮 貌嗎 ?
在 北 京 停 留 期 間 , 有 人 請 我 傳 法 給 一 些 中國 佛 教 徒 。 傳 法 時 , 我 的 翻 譯是 一 位 中 國 和 尚 , 有 人 告 訴 我 這 位 和 尚 曾 留 學 西 藏 , 跟 一 位 喇 嘛 學 過 。 我 對 他 印 象 深 刻 ; 他使 我 感 動 , 他 是 個 非 常 虔 誠 、 誠 懇 的 修 行 人 ( 早 先 ,曾 有 許 多 中 國 和 尚 留 學 西 藏 , 尤 其 是 學 習辯 論 ) 。

我 所 見 過 的 共 產 黨 員 中 , 有 些 是 非 常 好 的 人 , 完 全 無 私 地 服 務 他 人 , 而且 私 底 下 也 很 幫 我 忙 。 我 從 他 們 身 上 學 到 很 多 。 其 中 一 位 少 數 民 族 辦 公 室 的 高 級 官 員 , 他 名叫 劉 格 平 , 他 奉 派 來 教 我 馬 克 思 主 義 以 及 中 國 革 命 。 其 實 他 是 回 教 徒 , 我 常 常 開 他 是 否 吃 過豬 肉 的 玩 笑 。 他 斷 了 一 根 手 指 頭 , 我 記 得 他 是 個 快 樂 的 人 。 我 們 成 了 很 好 的 朋 友 。 他 的 太 太比 他 年 輕 很 多 , 都 可 以 當 他 的 女 兒 了 ; 她 和 我 的 母 親 、 姊 姊 也 成 了 好 朋 友 。 我 們 離 開 中 國 時, 他 哭 得像 個 孩 子 似 的 。

直 到 十 月 慶 典 之 後 , 我 才 離 開 北 京 。 那 年 是 中 華 人 民 共 和 國 建 國 五 周 年。 彼 時 , 許 多 外 國 貴 賓 雲 集 北 京 。 其 中 兩 位 是 庫 虛 契 夫 ( Khrushchev )和 布 加 林 (Bulganin) , 有 人 介 紹 我 認 識 他 們 。 我 沒 留 下 什 麼 印 象, 他 們 一 點 也 比 不 上 尼 赫 魯 班 智 達 。 我 還 在 北 京 時 , 尼 赫 魯 也 訪 問 北 京 。 在 某 次 周 恩 來 作東 的宴 會 上 , 他 是 上 賓 ; 如 同 以 往 , 所 有 客 人 都 依 序 向 前 , 引 介 給 他 認 識 。 還 沒 有 輪 到 我 時 , 他似 乎 非 常 和 藹 , 跟 每 個 到 他 面 前 的 人 都 說 上 幾 句 話 。 然 而 , 輪 到我 時 , 我 和 他 握 手 , 他 卻 木 然不 動 , 眼 睛 直 視 正 前 方 , 一 句 話 也 不 說 。 我 覺 得 很 窘 , 我 說 了 一 些 『 能 見 到 你 , 我 好 高 興 』以 及 『 雖 然 西 藏 是 個 邊 遠 國 家 , 但 是 我 曾 聽 說 過 許 多 您 的 事 蹟 』 之 類 的 話 , 想 打 破 僵 局 。 最後 他 終 於 說 話 了 , 不 過 卻 是 敷 衍 了 事 的 態 度 。

我 非 常 失 望 , 因 為 我 曾 想 和 他 談 談 , 詢 問 印 度 對 西 藏 的 態 度 。 總 之 這 是一 次 非 常 奇 怪 的 會 見 。

稍 後 在 他 的 要 求 下 , 我 和 印 度 大 使 會 面 , 但 是 這 次 會 面 也 和 上 一 次 我 見尼 赫 魯 一 樣 的 失 敗 。 雖 然 我 有 一 位 英 語 說 得 很 好 的 官 員 , 但 是 中 共 堅 持 我 必 須 帶 中 共 的 譯 員同 行 。 這 也 就 是 說 , 印 度 大 使 所 說 的 英 語 必 須 很 辛 苦 地 先 譯 成 中 文, 再 轉 譯 成 藏 文 。 這 實 在 是一 次 非 常 不 舒 服 的 會 談 。 因 為 有 中 國 人 在 場 , 所 以 一 些 我 想 討 論 的 事 情 無 法 說 出 來 了 。

下 午 的 最 好 時 光 來 臨 了 。 侍 者 斟 茶 時 , 踫 翻 了 一 盤 外 國 進 口 的 水 果 , 我看 這 些 水 果 要 值 不 少 錢 。 看 到 這 些 杏 子 、 桃 子 、 李 子 滿 地 滾 著 , 我 那 位 非 常 莊 重 的 中 國 翻 譯和 他 的 助 手 ( 沒 有 官 員 是 單 獨 行 動 的) , 手 腳 著 地 在 地 毯 上 邊 爬 邊 撿 。 我 所 能 作 的 就 是 阻 止 我自 己 大 笑 。

我 和 蘇 俄 大 使 之 間 的 相 處 , 就 愉 快 多 了 。 有 一 次 宴 會 我 就 坐 在 他 旁 邊 。在 那 些 年 裡 , 蘇 俄 和 中 共 邦 交 彌 篤 , 所 以 我 們 談 話 就 不 怕 受 擾 。 這 位 蘇 俄 大 使 非 常 友 善 , 他想 要 了 解 我 對社 會 主 義 的 印 象 。 我 回 答 說 我 看 到 社 會 主 義 的 很 大 的 發 展 空 間 , 他 說 我 應 該 訪 問蘇 俄。 這 聽 起 來 是 個 好 主 意 , 我 立 即 生 起 赴 蘇 俄 旅 行 的 強 烈 念 頭 — — 最好 是 以 代 表 團 中 的普 通 成 員 身 分 前 往 。 就 是 那 樣 , 這 個 假想 的 代 表 團 去 哪 我 也 去 哪 ,同 時 不 負 任何 責 任 , 我 可 以 用 所 有 的 時 間 處 理 自 己 的 事 , 並 且 只 是 看 看 逛 逛 。 令 人 難 過 的 是 這 個 想 法 沒辦 法 實 現 。 二 十 幾 年 後 , 我 才 實 現 了 訪 問 蘇 聯 的 渴 望 。 不用 說 , 現 實 情 況 當 然 是 和 我 曾 經 天 真想像 過 的 , 差 了 十 萬 八 千 里 。

總 體 而 言 , 中 共 當 局 非 常 不 情 願 讓 我 會 見 外 國 人 , 我 猜 想 我 一 定 令 他 們困 窘 。 中 共 入 侵西 藏 時 , 世 界 上 許 多 國 家 都 責 難 中 共 。 這 是 他 們 憤 怒 的 根 源 , 他 們 也 忙 著 盡 力改 善 形 象 , 向 世 人 顯 示 , 在 歷 史 上 以 及 大 國 幫 助 弱 小 的 道 義 上 , 中 共 佔 領 西 藏 是 正 當 的 。 我不 禁 注 意 到 , 外 國 訪 客 在 場 時 , 我 們 的 主 人 完 全 變 得 非 常 謙 和 、 溫 順 。

  有 許 多 到 北 京 的 訪 客 都 表 示 想 見 我 , 包 括 匈 牙 利 的 一 個 舞 蹈 團 , 該 團 所有 的 成 員 都 想 要 一 張 我 的 照 片 — — 我 滿 足 了 他 們 的 願 望 , 每 人 都給 一 張 。 同 樣 , 來 北 京 訪 問 的 好 幾 千 位 蒙 古 人 都 想 見我 和 班 禪 喇 嘛 。 這 件 事 激 怒 了 中 共 當 局 。也 許 是 因 為 蒙 古 、 西 藏 兩 個 國 家 勾 起 中 共 不 愉 快 的 回 憶 ﹕ 在 歷 史 上 曾 經 發生 過 完 全相 反 的 事 。除 了 西 藏 曾 經 在 西 元 八 世 紀 時 , 自 中 國 榨 取 貢 品 外 , 西 元 一 二 七 九 年 忽 必 烈 汗 入 侵 中 國 成 功後 , 以 迄 一 三 六 八 年 之 間 , 曾 經 真 的 統 治 過 中 國 。
忽 比 烈 汗 入 侵 中 國 時 , 發 生 了 一樁 有 趣 的 歷 史 事 件 。 忽 必 烈皈 依 佛 教 , 並且 有 一 位 西 藏 上 師 。 這 位 喇 嘛 勸 這 位 蒙 古 領 袖 不 要 為 了 控 制 中 國 人 口 , 而 將 無 數 中 國 人 丟 入海 中 。 這 位 西 藏 喇 嘛 救 了 許 多 中 國 人 的 性 命 。

一 九 五 四 年 冬 天 , 中 共 招 待 我 和我 的 隨 員 旅 遊 考 察 中 國 大 陸 的 工 業 奇 蹟和 物 質 進 步 。 我 的 母 親 和 小 弟 天 津 秋 結 也 隨 行 。 我 非 常 喜 歡 這 次 的 旅 遊 , 但 是 許 多 西 藏 官 員卻 對 中 共 所 提 供 的 活 動 不 敢 興 趣 。 有 一 天 中 共 宣 布 沒 有 參 觀 活 動 時 , 他 們 都 發 出 解 脫 的 嘆 息聲 。 尤 其 是 我 的 母 親 , 她 並 不 喜 歡 呆 在 中 國 。 在 一 次 遊 覽 中 , 我 的 母 親 發 燒 了 , 後 來 竟 成 了相 當 嚴 重 的 流 行 性 感 冒 , 使 得 她 更 加 不 快 樂 。 幸 運 的 是 , 我 個 人 的 醫 生 — — 孩 提 時 代 的 那 位 胖 大 夫 ,正 好 跟 我 們 在 一 起 。 他 非 常 有 學 問 , 也 是 我 母 親 的 好 朋友 。他 適 時 地 開 了 一 些 藥 , 母 親就 立 刻 服 用 。 不 幸 , 她 誤 解 了 醫 生 的 指 示 , 竟 然 把 兩 天 份 的 藥一 次 吃 完 。 造 成 強 烈 的 副 作 用 , 使 得 她 發 燒 最 嚴 重 的 時 候 , 病 勢 危 殆 。 好多 天 她 都 非 常 虛 弱 ,我 也 關 心 她 的 病 情 。 一 個 星 期 之 後 她 逐 漸 復 元 , 事 實 上 , 她 又 繼 續 活 了 二 十 五 年 多 。 林 仁 波切 也 病 得 很 嚴 重 , 但 是 他 可 沒 有 我 母 親 復 元 得 那 麼 好 ; 直 到 我 們 流 亡 之 後 , 他 才 完 全 恢 復 過來 。

比 我 小 十 二 歲 的 天 津 秋 吉 , 他 是 我 們 大 家 快 樂 和 恐 怖 的 永 恆 來 源 , 包 括中 國 人 在 內 , 都 非 常 喜 歡 他 。 他 花 了 幾 個 月 就 會 講 一 口 流 利 的 中 國 官 話 , 這 是 一 種 方 便 也 是一 種 不 方 便 。 他 喜 歡 看 大 人 出 窘 。 如 果 我 的 母 親 或 是 任 何 人 說 了 篾視 我 們 主 人 的 言 論 , 我 的 小弟 會 毫 不 遲 疑 地 把 話 傳 出 去 。 所 以 在 他 面 前 , 我們 都 得 小 心 說 話 。 當 人 們 說 話 含 混 或 推 托 的 時候 , 我 的 小 弟 也 能 察 覺 。 但 是 他 卻 對 我 們 的 初 級 親 教 師 崔 簡 仁 波 切 不 說 他 什 麼 , 感 到 非 常 高興 。 我 想 這 主 要 是 因 為 天 津 秋 吉 喜 歡 從 家 具 上 面 跳 過 去 , 他 擔 心 必 須 向 中 國 人 說 明 這 些 東 西是 怎 樣 摔 壞 的 。 另 一 方 面 , 林 仁 波 切 是 他 的 好 玩 伴 。 我 個 人並 不 怎 麼 看 重 我 的 小 弟。 最 近 他 提醒 我 , 有 一 次 我 發 現 他 把 小 池 塘 所 有 的 鯉 魚 都 撈 出 來 , 整 齊 地 擺 在 池 塘 旁 邊 的 草 地 上 時 , 我狠 狠 地 打 了 他 耳 光 。

  雖 然 許 多 西 藏 官 員 並 不 像 我 對 中 國 的 特 質 發 展 感 到 興 趣 , 但 是 我 對 中 共在 重 工 業 方 面 的 努 力 , 留 下 深 刻 印 象 。 我 渴 望 自 己 的 國 家 也 能 如 此 進 步 。 參 觀 東 北 時 我 尤 其被 東 北 的 水 力 發 電 站 所 吸 引 。
不 需 太 多 的 想 像 力 , 即 能 明 白 水 力 發 電 在 西 藏 有 無 窮 的 可 能 性 。 但 是這 次 旅 行 最 令 人 回 味 的 卻 是 那 位 官 員 的 表 情 ﹕ 當 時 他 正 帶 著 我 們 參 觀 , 我 問 了 一 些 關 於 電 力的 切 要 問 題 。 這 一切 都 得 感 謝 我 曾 在 拉 薩 玩 過那 具 老 的 笛 塞 爾 發 電 機 , 我 相 當 能 掌 握 基 本 原 理。 我 猜 想 一 位 穿 著 僧袍 的 外 國 年 輕 人 問 一 些 有 關 『 千 瓦 特 時 』 ( 度 ) 、 『 渦 輸 大 小 』 的 問 題 似乎 非 常 不 搭 調 。

這 次 旅 程 中 最 精 彩 的 一 段 是 我 登 上 一 艘 舊 戰 艦 , 這 件 事 也 是 發 生 在 東北 。 我 被 搞 糊 涂 了 。 不 管 它 多 古 老 , 但 是 我 無 法 徹 底 了 解 任 何 一 樣 儀 器 和 標 度 盤 。 才 一 登 上這 條 龐 大 、 灰 色 的 鐵 殼 船 , 迎 面 撲 來 的 特 殊 油 味 和 海 水 , 就 使 我 受 不 了 。 就 不 好 的 一 面 來 說, 我 了 解 中 共 當 局 不 想 讓 我 接 觸 中 國 的 民 眾 。 每 一 次 我 想 不 按 照 中 共 的 行 程 ,或 者 即 使 只 是 要出 去 看 看 一 些 地 方 , 隨 從 我 的 中 共 官 員 都 會 阻 止 我 , 他 們 一 直 都 是 以 『 安 全 、 安 全 』 為 理 由﹕ 我 的 安 全 是 他 們 永 遠 的 籍 口 。 然 而 並 不 是 只 有我 一 個 人 被 中 共 隔 離 於 一 般 民 眾 之 外 ; 所 有 從北 京 來 的 官 員 也 是 如 此 。 中 共 禁 止 他 們 單 獨 作 任 何 事 。

然 而 我 的 一 位 稱 廈 色 空 仁 波 切 ( Serkon Rinpoche ) 就 一 直 都 能 出 去 或 走 動 。 他 從 來 不 聽 中 共官 員 對 他 說 的 任 何 話 , 他 只 作 他 認 為 恰 當的 事 。 也 許 因 為 他 跛 腳 , 又 相 當 不 引 人 注 意 , 所 以 沒 人 想 去 阻 止 他 。 他 是 唯 一 看 到 華 麗 的 新人 民 共 和 國 生 活 真 相 的 人 。 我 從 他 那 裡 學 到 很 多 。 他 勾 勒 出 一 幅 非 常 幽 暗 的 景 象 ﹕ 人 民 非 常貧 窮 、 恐 懼 。

然 而 在 我 訪 問 一 個 工 業 區 時 , 我 和 一 位 旅 館 侍 者 作 了 一 次 非 常 有 趣 的談 話 。 他 告 訴 我 , 他 曾 經 看 過 我離 開 拉 薩 的 圖 片 , 他 也 很 高 興 知 道 西 藏 人 民 喜 歡 我 前 往 中 國 。當 我 告 訴 他 事 實 並 非 如 此 時 , 他 吃 了 一 驚 。 『 但 是 報 紙 上 這 麼 說 。 』 他 說 。 我 回 答 說 , 報 紙必 然 歪 曲 了 實 情 因 為 事 實 上 我 大 部 分 的 子 民 都 非 常 擔 憂 。 對 這 件 事 , 我 的 朋 友 覺 得 驚 訝 。 我則 是 第 一 次 了 解 到 中 共 的 新 聞 把 事 情 扭 曲 到 什 麼 程 度 ﹕ 說 謊 似 乎 是 中 共 政 權 的 本 質 。

在 遊 覽 中 國 的 旅 程 中 , 我 曾 越 過 邊 界 進 入 蒙 古 , 色 空 仁 波 切 陪 我 到 他 的出 生 地 , 這 是 一 種 非 常 感 人 的 經 驗 , 使 我 了 解 到 蒙 古 和 西 藏 的 關 係 是 多 麼 密 切 。

   一 九 五 五 年 一 月 底 , 我 們回 到 北 京 , 時 值西 藏 新 年 — — 羅 薩 節 。 為 了 羅 薩 節 的 重 要 性 , 我 決 定 舉 行 一 場 宴 會 , 邀 請 毛 主 席 和 四 巨頭 裡 的其 他 三 位 — — 周 恩 來 、 朱 德 、 劉 少 奇 。 他 們 都 接 受 邀 請 。 在 傍 晚的 宴 會 上 , 毛 澤 東 非 常 友 善 。 有 一 次 他 靠 過 來 , 問說 你 將 一 小 撮 糌 粑 擲 上 空 中 是 什 麼 意 思 , 我解 釋 說 這 是 一 種 象 徵 性 的 供 養 。 於 是 他 用 手 抓 了 一 些 , 照 樣 地 作 。 然 後 他 臉 上 露 出 惡 作 劇 的神 情 , 拿 起 另 外 一 些 ,把 它 們 丟 在 地 板 上 。
   這 種 稍 帶 諷 刺 的 小 動 作 破 壞 了 這 個 應 該 是 值 得 紀 念 的 傍 晚 , 原 本 這 次聚 會 似 乎 是 出 現 了 兩 國 之 間 真 正 博 愛 的 預 兆 — — 當 然 中 共 是 這 麼描 述 這 件 事 。 為 了 達 到 目 的 , 中 共 當 局 召 集 了 一 大 批 攝 影 記 者 , 把 這 一 幕 景 象 記 錄 下 來 , 傳諸 後 世 。 一 兩 天 後 , 有 些 照 片 就 附了 熱 情 報 導 刊 載 在 報 紙 上 , 報 導 中 強 調 聚 會 的 談 話 內 容 。 這些 圖 片 一 定 也 刊 載 在 西 藏 的 報 刊 上 。 因 為 返 回 拉 薩 之 後 , 我 在 中 共 經 營 的 一 家 當 地 報 紙 上 看到 其 中 的 一 張 圖 片 。 圖 片 中 毛 主 席 和 我 坐 在 一 起 , 我 的 頭 朝 向 他 , 我 的 手 在 作 一 些 不 明 確 的動 作 。 這 家 西 藏 地 方 報 紙 的 編 輯 自 己 決 定 了 圖 片 的 意 義 , 插 圖 的 說 明 是 ﹕ 達 賴 喇 嘛 陛 下 正 在為 偉 大 的 舵 手 說 明 如 何 作 『 卡 色 』 ( Khabse) ( 羅 薩 節 的 餅 乾 )!
一 九 五 五 年 春 天 , 我 離 開 中 國 回 拉 薩 的 前 一 天 , 當 時 我 正 參 加 人 代 會 的一 次會 議 。 會 議 主 席 是 劉 少 奇 , 當 他 演 講 到 一 半 的 時 候 , 我 的 安 全 官 突 然 衝 進 會 場 , 跑 到 我 這裡 。 『 毛 主 席 要立 刻 見 你 , 他 正 在 等 你 。 』 他 說 。 我 不 知 道 該 說 什 麼 才 好 , 我 不 能 就 這 麼 站 起來 , 然 後 離 開 會 場 ; 而 劉 少 奇正屏 息 以 待 。 『 在 這 種 情 況 下 , 』 我 回 答 他 說 ﹕ 『 你 必 須 去 說 明我 要 離 開 的 原 因 。 』 安 全 官 直 率 地 照 作 了 。

我 們 直 接 前 往 毛 主 席 的 辦 公 室 , 他 真的 在 那 兒 等 著 我 來 。 這 次 是 我 們 最後 一 次 會 談 。 他 說 他 想 在 我 回 西 藏 之 前 , 給 我 一 些 有 關 治 理 政 府 的 忠 告 , 接 著 他 又 說 明 如 何籌 劃 會 議 , 如 何 聽 取 群 眾 的 意 見 , 以 及 如 何 針 對 關 鍵 性 問 題 下 決 定 。 這 些 都 是 非 常 好 的 資 料, 我 坐 著 , 趕 忙 作 起 筆 記 , 就 像 以 往 我 和 他 會 談 時 一 樣 。 他 繼 續 對 我 說 , 在 任 何 形 式 的 物 質進 步 中 , 溝 通 是 一 種 重 要 的 因 素 , 他 並 且 強 調 讓 許 許 多 多 年 輕 西 藏 人 接 受 這 種 訓 練 的 重 要 性。 他 又 說 當 他 交 付 任 何 事 情 給 我 時 , 希 望 能 透 過 一 位 西 藏 人 。 最 後 他 靠 近 我 說 , 『 你 的 態 度很 好 。 宗 教 是 一 種 毒 藥 , 第 一 它 減 少 人 口 , 因 為 和 尚 、 尼 姑 必 須 獨 身 ; 其 次 它 忽 略 了 物 質 進步 。 』 這 時 候 我 覺 得 滿 臉 火 辣 辣 的 , 我 忽 然 非 常 害 怕 , 心 想 『 啊 ! 原 來 你 是 個 毀 滅 佛 法 的 人』 。

談 話 至 此 , 已 經 很 晚 了 。 當 毛 澤 東 說 這 些 重 要 的 話 時 , 我 低 著 頭 、 半藏 著 臉 , 好 像 是 在 寫 東 西 似 的 , 我 希 望 他 沒 有 察 覺 到 我 的 恐 懼 ; 因 為 這 可 能 會 破 壞 他 對 我 的信 賴 。 好 在 那 天 因 為 某 種 原 因 , 撲 措 汪 結 並 沒 有 居 間 翻 譯 , 不 然 他 可 能 當 場 就 會 發 覺 我 的 想法 — — 尤 其 我 和 他 常 常 在 事 後 作 討 論 。

即 使 這 樣 , 我 很 難 再 把 我 的 感 情 隱 藏 起 來 , 好 在 過 了 幾 分 鐘 之 後 , 毛 澤東 就 結 束 了 這 次 會 談 。 當 他 站 起 來 跟 我 握 手 時 , 我 覺 得 大 大 地 解 脫 了 。 令 人 驚 訝 的 是 , 雖 然時 候 已 晚 , 他 的 眼 睛 仍 然 炯 炯 有 神 , 人 也 異 常 機 警1。 我 們 一 起 步出 們 ,遁 入 暗 夜 的 寧 靜 裡 。 車子 正 在 等 著 , 他 為 我 開 車 門 , 還 為 我 關 上 。 當 車 子 往 前 開 動 時 ,我 轉 身 向 他 揮 別 。 我 對 毛 澤 東 的 最 後 印 象 是 ﹕ 他 站 在 寒 冷 中 揮 手 , 沒 有 戴 帽 子 , 也 沒 有 穿 外套 。

害 怕 和 訝 異 已 經 被 混 亂 所 取 代 。 他 怎 麼 會 這 麼 誤 解 我 ? 他 怎 麼 會 以 為我 不 是 衷 心 信 佛 ? 什 麼 原 因 使 他 這 麼 想 ? 我 知 道 我 的 一 舉 一 動 都 被 記 錄 下 來 ﹕ 睡 幾 小 時 、 吃幾 碗 飯 、 在 每 一 次 會 議 中 說 了 些 什 麼 。 無 疑 地 , 對 我 言 行 舉 止 所 作 的 報 告 , 每 周 都 會 經 過 分析 。 上 呈 給 毛 澤 東 。 他 一 定 注 意 到 我 每 天 至 少 要 修 法 四 個 小 時 ; 此 外 , 在 中 國 的 這段 時 間 裡 ,我 的 兩 位 親 教 師 仍 然 指 導 我 。 他 一 定 也 知 道 我 正 在 努 力 準 備 最 後 的 升 等 考 試 。 不 消 幾 年 , 我就 要 面 臨 這 次 考 試 , 最 多 是 六 、 七 年 吧 。 我 實 在 是 不 知 所 措 。

   唯 一 可 能 的 解 釋 是 毛 澤 東 誤 解 了 我 對 科 學 、 物 質 進 步 的 高 度 興 趣 。 我的 確 是 想 使 西 藏 和 中 國 一 樣 現 代 化 , 我 的 心 基 本 上 也 是 科 學 的 。 因 此 唯 一 的 可能 是 , 他 對 佛 法的 無 知 , 他 忽 略 了 佛 陀 曾 開 示 說 , 任 何 修 習 佛 法 的 人 應 該 要 親 自 檢 擇它 是 否 正 確 。 因 為 這 樣 ,所 以 我 一 向 對 現 代 科 學 的 真 理 、 發 現 持 開 放 的 態 度 。 也 許 這 樣 也 使 毛 認 為 ﹕ 對 我 而 言 , 宗 教的 修 持 只 是 一 種 依 靠 或 習 俗 罷 了 。 不 管 他 怎 麼 想 , 現 在 我 知 道 他 完 全 誤 解 我 了 。
隔 天 我 離 開 北 京 , 返 回 拉 薩 。 回 去 的 速 度 比 前 一 年 來 的 時 候 要 快 得 多了 , 因 為 現 在 昆 海 公 路 已 經 修 好 了 。 一 路 上 , 我 利 用 機 會在 不 同 的 地 方 一 次 停 留 二 或 三 天 , 我想 盡 可 能 地 多 接 見 一 些 我 的 同 胞 , 並 且 告 訴 他 們 我 在 中 國 的 經 歷 , 以 及 我 對 未 來 所 抱 持 的 希望 。 雖 然 我 已 經 修 正 了 我 對 毛 澤 東 的 觀 感 , 但 是 我 仍 然 認 為 他 是 一 位 偉 大 的 領 袖 , 一 個 誠 懇的 人 。 他 並 不 詭 詐 。 所 以 我 相 信 只 要 在 西 藏 的 中 共 官 員 能 照 著 他 的 指 示 去 作 , 假 使 他 能 牢 牢控 制 這 些 官 員 , 那 麼 我 們 就 有 理 由 保 持 樂 觀 的 態 度 。 至於 我 所 關 心 的 , 除 了 正 面 的 方 法 是 唯 一該 採 取 的 明 智 選 擇 外 , 負 面 的 方 法 是 沒 有 效 果 的 ; 這 只 會 使 情 況 更 糟 。 許 多 同 去 北 京 的 人 並沒 有 和 我 一 樣 持 樂 觀 看 法 , 只 有 少 數 人 對 中 國 有 好 印 象 , 而 且 他 們 害 怕 共 黨 的 僵 化 手 段 會 使西 藏 受 到 鎮 壓 。 當 時 流 傳 一 則 有 關 中 國 政 府 高 級 官 員 的 故 事 更使 他 們 煩 惱 。 據 說 一 位 叫 甘 坤 ( Gang Kung, 譯 音 ) 的 高 級 官 員 曾 經 批 判 劉 少 奇 , 結 果 因 此 遭 最 恐 怖 的手 法 謀殺 掉 。

這 是 在 我 自 己 開 始 產 生 一 些 新 疑 慮 後 不 久 發 生 的 。 當 我 訪 問 塔 希 奇 爾(Tashikiel) — — 它 位 於 遙 遠 的 東 藏, 那 兒 聚 集 了 許 多 人 。 數 以 萬 計 的 人 已 經 跋 涉 來 此 , 想 要 看 看 我 , 並 且 對 我 禮 拜 。 我 對 他 們的 虔 誠 十 分 感 動 。 然 而 , 我 在 稍 後 聽 到 中 共 當 局 放 出 假 消 息 , 使 人 們 誤 以 為 我 是 在 真 正 日 期的 一 個 星 期 後 才 到 達 , 我 十 分 難 過 。 中 共 故 意 在 日 期 上 撒 謊 是 不 想 讓 人 民 來 看 我 , 結 果 , 成千 的 民 眾 在 我 離 開 後 才 出 發 。 使 我 更 不 快 樂 的 事 情 是 , 中 共老 是 對 我 個 人 的 安 全 疑 神 疑 鬼 。 當我 訪 問 我 的 家 鄉 時 , 他 們 堅 持 我 不 可 以 接 受 任 何 供 養 的 食 物 , 我 只 能 吃 自 己 廚 師 煮 的 東 西 。這 也 就 是 說 我 不 能 接 受 我 的 子 民 所 帶 來 的 任 何供 養 , 即 使 是 我 在 塔 澤 的 親 族 所 送 來 的 東 西 也 不例 外 。 好 似 這 些 純 樸 、 虔 誠 、 謙 恭 的 人 想 要 毒 害 達 賴 喇 嘛 一 樣 。 我 的 母 親 為 了 這 件 事 心 情 很煩 亂 。 她 不 知 道 該 怎 麼 對 親 戚 說 。 當 我 和 西 藏 人 交 談 時 , 我 問 到 他 們 的 生 活 狀 況 , 他 們 回 答道﹕ 『 感 謝 毛 主 席 、 共 產 主 義 和 中 華 人 民 共 和 國 , 我 們 非 常 快 樂 。 』 — — 但淚 水 在 他 們 的 眼 眶 裡 打 轉 。

在 我 返 回 拉 薩 的 旅 程 中 , 我 盡 可 能 多 接 見 人 民 , 這 兒 不 比 中 國 , 要 見 到人 民 可 不 困 難 。 成 千 的 人 民 帶 著 病 人 、 老 人 , 他 們 只 是 想 看 看 我 一 眼 。 許 多 中 國 人 也 參 加 了這 些 集 會 , 這 讓 我 有 機 會 向 他 們 說 明 他 們 必 須 了 解 西 藏 人 的 心 靈 。 為 了 這 麼 作 , 我 費 心 地 去判 別 誰 是 共 產 黨 員 、誰 不 是 黨 員 。 經 驗 告 訴 我 , 總 體 來 說 , 共 產 黨 員 更 坦 率 。

西 藏 的 中 共 當 局 對 我 的 態 度 十 分 有 趣 。 有 一 次 , 一 位 官 員 說 ﹕ 『 中 國 人民 愛 毛 主 席 的 程 度 比 不 上 西 藏 人 愛 達 賴 喇 嘛 。 』 在 另 一 次 場 合 , 有 位 守 衛 用 很 野 蠻 的 方 式 把周 圍 的 人 推 開 , 走 到 我 吉 普 車 旁 , 詰 問 達 賴 喇 嘛 在 哪 里 ? 當 他 聽 到 『 我 就 是 』 , 他 脫 掉 帽 子, 請 求 我 加 持 。 當 我 離 開 成 都 , 許 多 曾 經 全 程 陪 著 我 訪 問 的 中 共 官 員 都 流 淚 為 我 送 別 。 我 對他 們 也 有 相 同 的 溫 情 ﹕ 雖 然 我 們 的 信 念 不 同 , 但 是 我 們 發 展 了 一 種 牢 固 的 個 人 關 係 。

  在 離 開 這 麼 多 個 月 後 , 再 看 到 西 藏 人 民 , 使 我 重 新 注 意 西 藏 人 民 和 中 國人 民 之 間 的 差 異 。 首 先 你 可 以 比 較 兩 國 人 民 的 臉 孔 , 西 藏 人 民 比 中 國 人 民 更 快 樂 。 我 以 為 這是 許 多 文 化 因 素 所 致 。 第 一 ﹕ 在 西 藏 , 地 主 與佃 農 之 間 的 關 係 要 比 中 國 的 地 主、 佃 農 關 係 和 善多 了 。 窮 人 的 生 存 條 件 也 沒 那 麼 苛 ; 第 二 , 在 西 藏 可 沒 有 像 腳 鐐 、 閹 割 的 野 蠻 刑 罰 , 這 些 刑罰 最 近 已 經 遍 及 整 個 中 國 。 然 而 我 想 中 共 沒 有 看 到 這 些 , 中 共 把 我 們 的 封 建 制 度 當 成 是中 國 封建 制 度 的 翻 版 。
在 我 回 到 拉 薩 前 不 久 , 我 會 見 了 周 恩 來 , 他坐 飛 機 到 西 康 視 察 地 震 受 災區 。 奇 怪 得 很 , 他 在 會 談 中 , 說 了 一 些 宗 教 的 光 明 面 。 我 仍 然 不 知 道 他 為 什 麼 要 說 這 些 話 ,也 許 他 只 是 傳 達 毛 主 席 的 指 示 , 想 要 彌 補 最 後 一 次 談 話 時 所 造 成 的 損 害 。

譯 註﹕
1
早 年 的 游 擊 生 活 , 使 毛 澤 東 的 起 居 作 息 與 常 人 相 反 ; 晚 上 是 毛 的 白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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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楼主| 发表于 29.5.2008 20:35:1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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