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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17:04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章 长途踏勘觅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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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雨过去后的第二天,勃克和密尔惠尔骑马来到岛地,探望巴克斯特家是否
安好。他们是扔下他们自己那些在洪水中处于困境的家畜,径直上这儿来的。一路
上的景象,他们说,在他们这一代人中间,从来没有人看到过。洪水对小动物是毁
灭性的灾难。大家同意,他们四个——勃克、密尔惠尔、贝尼和裘弟——应当进行
一次几哩路范围内的查勘,以便了解那些野兽在最近这一时期的动向,不仅是那些
普通猎物,也包括那些猛兽。福列斯特兄弟带来了两只猎狗和一匹特备的马,要求
裘利亚和列泼也加人他们的行列。裘弟对他自己也将被带走感到非常兴奋。

    他问道:“小旗也能跟去吗?”

    贝尼转过身来严厉地看着他。

    “这是一次认真的狩猎,”他说。“我带你和我们一起去,是为了可以教导你
打猎。如果你想玩耍,也可以留在家里。”

    裘弟低下了头。他溜开去,把小旗关进棚屋。虽然棚屋里面的沙地还是透湿的,
屋子里也有一股霉味,但他用粗袋布铺了一个窝,使小鹿能有个干燥的地方睡觉。
另外,为了预防外出过久,又放好了水和食物。

    “你乖乖地留在这儿,”他对它说。“回家来的时侯,我会把我看到的事情统
统告诉你的。”

    福列斯特兄弟和往常一样,总是备有充足的弹药。贝尼在暴风雨期间曾经花了
整整两个黄昏,备好许多粗铸铁沙子弹,而且已装人了自制的弹壳。他已备足了可
供一个月之用的弹药,每颗子弹都已装好火药,安上火帽,可以随时使用。他装满
了弹药袋,擦亮了他那支双筒枪的枪膛。

    他对福列斯特兄弟说:“我换给你们的那只无用的狗,现在倒变成一桩骗局了。
什么时候你们想用这支枪,你们就说吧。”

    勃克说;“除了雷姆,我们没有一个人会卑鄙到要讨回这支枪的地步。贝尼,
雷姆这家伙竟变得如此卑鄙懒惰,暴风雨期间竟每天缩在家里不出去做事。我不得
不亲自教训了他一顿。”

    “现在他在什么地方?”

    勃克唾了一口。

    “到河边去了。他感到烦恼,恐怕会有什么祸害落到他看中的那个害人精吐温
克身上。他想先跟她讲和,然后去对付奥利佛。这一次,他可以单独跟奥利佛决一
雌雄了。”

    他们决定绕一个大圈子,包括福列斯特岛地和巴克斯特岛地、裘尼泊溪、霍普
金斯草原以及那成为鹿的乐园的栎树岛地。那是从满生着锯齿草的泽地中间凸起的
一片高地,目前当然已成了动物们的避难所。除了西面走向奥克拉哈瓦河的一连串
起伏的岗地外,巴克斯特岛地的地势要算是丛莽中最高的了。可是它的周围却都是
低洼的土地,他们划出来的那个圈子就足以说明这一情况。他们预定上福列斯特岛
地宿夜,如果赶不到而天已黑下来的话,他们就准备露营。贝尼细心地装满了一只
背包。他放入了煎锅、盐、肉、一大块熏肉和一包烟草。在一只粗布袋里,他放进
了引人的木屑、一瓶猪油、一瓶他珍藏着的治风湿痛的豹油。因为暴风雨期间的几
天身体暴露,使他的风湿病又发作得很厉害。最后,他发觉还没有喂狗的肉。



    勃克说:“我们可以打些野味给它们吃。”

    最后,他们做好了准备工作。他们翻身上马,循着大路,精神抖擞地向东南出
发,朝着银谷和乔治湖的方向前进。

    贝尼说:“既然我们上那儿去,最好去看看威尔逊老大夫怎样了。他住的地方,
大概有一半浸在水中了吧。”

    勃克说:“也许他醉得一点儿也不知道哩。”

    巴克斯特岛地和银谷之间的大路,陷落得很厉寄。大量湍急的洪水冲下来,使
那平坦的沙路变成了狭谷。各种垃圾被密集的丛莽矮松低低的桠枝兜住了。再过去
一段路,小动物们生命的丧钟正在敲响。其中以负鼠和鼬鼠的损失最为惨重。它们
的尸体成打地横陈地面,那是洪水退去后留下来的;有的则和各种废物一起挂在低
矮的树枝上。东方和南方一片死寂。丛莽虽然也常常是寂静的,但现在裘弟却能体
会到,在以前的丛莽中,总有那些动物的叫唤或骚动所产生的微细声音,虽然它们
并不比微风的声音更容易辨别。只有在北面高高的丛莽地带,那密生着瘦削的松树
的地方,那里却传来了一种不平常的沙沙声和遥远的吱吱喳喳的声音。松鼠显然已
成群地迁居到这里。即使驱逐它们的不是洪水,它们在低洼的沼泽以及硬木林中所
经受的饥饿和恐惧的感觉,也足以把它们赶跑了。

    贝尼说:“我敢打赌。那边的丛莽,一定已被各种动物搞得热闹非常了。”

    他们犹豫了,很想到那绵密的丛莽中去打猎。但他们还是一致同意,先按原定
计划到低洼的地方去巡视一周,以确定动物受损害的程度,然后再回过头来检查幸
存的林莽居民的户口总数。在向银谷去的路上,他们都勒住马停了下来。

    “你们瞧见我看到的景象了吗?”贝尼说。

    “要不是你也看见了,我简直不敢相信。”勃克说。

    银谷里的水泛滥着,倒流了上去。洪水冲下来和它汇合在一起。造成极大的损
害。动物的尸体在银谷洪水倒流的地方到处漂浮。

    贝尼说:“我从来不知道,世界上竟会有这么多的蛇!”

    从高地上冲下来的这一类爬虫的尸体,就象蔗田中的蔗秆那么密。那儿有响尾
蛇、王蛇、黑蛇、马鞭蛇、小鸡蛇、吊袜带蛇和珊瑚蛇。在那里退下去的洪水浅浅
的边缘,还活着的铜头毒蛇和其它水蛇密密地聚集在一起。

    勃克说:“我不明白。每条蛇都会泅水,它们为什么会淹死?我曾看见过一条
响尾蛇在河心中游得很好。”

    贝尼说:“不错,可是这些陆地上的蛇大概是在它们的洞中被洪水窒死的。”

    洪水什么地方都能进去,就象浣熊探索活食的趾爪一般。洪水把依靠陆地为唯
一避难所的生物都冲了出来。一头小鹿鼓着肚子躺在地上。裘弟的心猛跳起来。如
果小旗不是及时地变成巴克斯特家的一分子,它也会遭到跟这头小鹿同样的毁灭厄
运。当他们看得目瞪口呆的时候,两条响尾蛇在他们眼前蜿蜒地游过。它们对人理
也不理,似乎在巨大的灾难面前,人类已无足轻重了。

    贝尼说:“只要越过高地看一下,就会觉得每个人生命的宝贵。”

    勃克说:“我也这样想。”

    他们不再向东走得更远,而是顺着低处积水的边沿折向北去。以前是沼泽地的
地方现在已成了池塘;以前长着硬木林的地方,现在成了沼泽。只有那地势较高、
土地贫瘠的丛莽,逃过了这一灾难。但即使在这儿,有的松树已被连根拔起倒在地
上,那些还未倒下的,也都向西倾斜,被那长达一礼拜之久的暴风雨打歪了。

    贝尼说:“等到这些树再站直,怕是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呢!”

    当他们快到勃兰溪时,他们感到不自在起来。这儿的水面依旧很高,要比乔治
湖的水位还高。三、四天以前,这儿的水面一定还要高。他们勒定马,俯视着向湖
倾斜的老大夫的住处。那片稠密的矮树林,一定是原来沼泽地上的柏树林。那巨大
的栎树、胡桃树、香胶树、木兰树和桔树,都深深地沉浸在一片泥沼中。

    贝尼说:“让我们上路试试。”

    这条路和那条从巴克斯特岛地往东南去的路一样,本来是一条泄水渠道。可是
现在它已成了一条干沟。他们下到沟里,循着它跑去。威尔逊大夫的屋子在前面出
现了,它在那些大树的荫影下显得更黑。

    勃克说;“我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看中这么个阴暗的地方去住,哪怕是喝醉
酒住着也不行啊。”

    贝尼说:“如果人人都喜欢住在同样的地方;我们定会感到拥挤不堪。”

    屋子周围是齐脚踝深的水。屋基上的石块显示了洪水曾经浸到屋内地板上去的
痕迹。宽阔的阳台上的木板,已经翘曲。他们涉水走向门前的台阶,同时警惕地睁
大了眼睛,留心着盘成一堆的毒蛇。在前门上面,斜钉着一只白色的枕套。那上面
用墨水写下了一个告示。墨水已经渗了开来,可是字迹还看得很清楚。

    勃克说:“我们福列斯特一家念起字来都不大行。贝尼,你念吧。”

    贝尼念出了那湿淋淋的字句:

    “我已经到海边去了,这里的许多水到了那里就不算一回事了。我想喝得烂醉,
_度过这场风暴。我将待在大海和这儿之间,请不要来找我,除非是生孩子或者折
断了脖子。
                                    大夫启。

    “附启。如果折断了脖子,那就无论怎样也不中用了。”

    勃克、密尔惠尔和贝尼大叫大笑,裘弟因为他们笑也跟着大笑。

    勃克说:“这大夫,即使是当着上帝的面,也会开上一个大玩笑的。”

    贝尼说:“这就是他为什么是个好大夫的缘故呀。”

    “你这话怎么讲?”

    “怎么,因为他不时地愚弄上帝,救活病人呀!”

    他们又笑作一堆,直笑得没有了力气。当世界长时间地变得这样灰暗而沉闷,
让大家的心头轻松一下是很有好处的。他们走到屋子里面,在桌上找到了一听饼干
和一瓶威士忌酒,就都拿来加人到他们的储备中去。他们回到大路上,先向北走上
—哩路光景,然后仍旧向西走去。

    贝尼说:“霍普金斯草原不用去了。我们可以想象得到,一定变成一个湖了。”

    勃克和密尔惠尔表示同意。在霍普金斯草原南面,他们遇到了跟以前同样的情
景。那些比较弱小的动物和陆地上的生物被洪水冲出来毁了性命。在一个河湾的上
部,一头熊在缓缓地涉水过去。

    贝尼说:“现在打死它没用,一月后也许我们才需要它的肉。从这儿带它回家
太远了,在天黑前我们还得放上好多次枪哩。”

    福列斯特兄弟勉强同意了。对他们来说,高兴放枪就放枪,他们是不管猎物有
没有用的。贝尼却从来不曾放枪打他不需要的猎物。即使是对那仇人一般的熊,他
也宁愿等到它的肉长得肥腴鲜美可以食用了,才去射杀它。他们继续骑马朝西走。
这儿是一片长着苦莓子丛的狭长平原。在好天气时,是熊、狼和豹最爱光顾的地方。
那地方一向是很潮湿的,植物长得又低又矮,但是东面和北面的河湾,使这儿成为
一片既便于觅食又便于藏身的福地。现在这儿已经漫成一片沼泽。水在沙土地上很
快就排出去,但在土质坚硬的地方水就象滞留在粘土中一般。矮橡树林、栎树林和
较少的高大棕榈林象岛屿一般分布在这片平原和宽阔的丛莽地带之间。它们象是给
那新出现的沼泽镶上了边,同时又成为它的一部分。

    起先裘弟什么也看不出来。接着,贝尼这一棵树那一棵树地指点着,这才使他
能辨别出那些动物的形状。他们一骑着马走近去,这些动物显然并不怕人。一头美
丽的公鹿注视着他们。现在开枪的欲望已遏制不住了。勃克一枪就打倒了它。他们
骑马走得更近些。野猫和猞猁很明显地在枝叶间向外窥视。福列斯特兄弟要求打死
它们。

    贝尼说:“真可怜,我们还得给它们增添苦恼。按理说世界上是有足够的地方
可以让动物和人类两者同时生存的。”

    密尔惠尔说:“跟你在一起真麻烦,贝尼,你是教士养大的。你还希望狮子和
绵羊睡在一起吧。”

    贝尼指着他们前面的那块高地。

    “不是吗,”他说。“鹿和小野猪在一起——那边,你们瞧。”

    可是贝尼不得不承认,一般说来每一只野猫,每一头熊、猪狲狲、狼或者豹,
不但总是要劫掠猪、鸡、牛等家畜、家禽,而且也总是要掠杀比较温和的动物如鹿、
浣熊、松鼠和负鼠。这就构成了“吃或者被吃、残杀或者挨饿”永无止境的循环。

    贝尼也加入了对那大群野猫的攻打。六只野猫掉了下来,死的死。伤的伤。裘
弟打下一头猞俐狲。那支老前膛的后座力,只是使他在老凯撒的屁股上震动了一下。
他跳下马来装弹药,福列斯特兄弟们拍拍他的背。他们剥下鹿皮。很瘦的肉,显示
了一礼拜来食物匮乏的后果。他们把整挂鹿肉抛到勃克的马屁股上,然后徒步向前
面的橡树岛地走去。无数隐隐约约的影子在远处急速惊窜。耳听着动物发出的沙沙
声,眼看着它们到处躲闪藏匿,那景象真是怪异可怕。

    野猫皮很糟糕,不值得保存。

    贝尼说:“现在把一部分内给狗当一顿美味的午餐咆。也可以减轻些负担。”

    那些狗早已在大嚼野猫的腰腿肉了。经过这场暴风雨,喂它们的食物也大为减
少。剥去皮的野猪肉,被放上了马背。傍晚前,全队人马来到福列斯特岛地正北偏
西的地方。他们决定最好还是继续前进,然后露营过夜。因为太阳还能强烈地照上
一、两个小时呢。一阵阵腐烂的臭味从那潮湿的泥土和积水中蒸发起来,变弟感到
有点儿不舒服了。

    勃克说:“我庆幸草翅膀已不在人世。要不,他看见这么多的动物死去,那会
多难受啊!”

    熊又被看到了。狼和豹还不曾出现。他们穿越丛莽驰了好几哩地。鹿和松鼠在
这儿相当多。大概,它们在这儿感到非常安全,就一直不曾离开。它们变得非常大
胆,那显然是因为饿慌了。福列斯特兄弟为了使两家都有肉吃,贪心而急切地又打
倒了一头公鹿,把它放在密尔惠尔那匹马的背上。

    夕阳快要西下时,丛莽又被好几个栎树岛地所取代。遥远的南边是裘尼泊草原。
现在洪水一定在那儿泛滥了。略微向东,有一片既不是丛莽也不是草原,既不是岛
地也不是沼泽,更不是丘岗的地方。它开阔得象片垦地。大家同意,即使白天还剩
下一、两个钟头,他们也决定到那边去宿营,因为没有一个人愿意天黑时在散发出
恶臭并且到处有蛇虫的洼地里过夜。他们在两棵巨大的红松下面,搭起了营帐。头
上虽然没有什么遮盖的东西,但夜空是明澈的。在这种极其不自然的情况下过夜,
倒还是在开阔地上露营比较有利。

    密尔惠尔说:“如果我和一头豹睡在一起的话,但愿那是一头死豹才好。”

    他们松开缰绳,让马在天黑拴住以前任意吃草。密尔惠尔在营地南面一片矮橡
树丛里消失了。接着,大家听见他在那儿叫喊起来。那些狗在无穷尽的足迹上着了
一整天魔,已被各种足迹和气味搞得非常疲乏,因此正慢吞吞地跟了过去。老裘利
亚突然在那儿高声吠叫起来。

    贝尼说:“那是野猫。”

    野猫显然已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但接着,四只狗一齐发出了逼住猎物的狂吠。
它们的声音从高到低都有,从最高的失声吠叫到列泼那罗罗罗的低音。密尔惠尔又
在叫喊了。

    贝尼说:“难道你们福列斯特兄弟从来没有打到过野猫吗?”

    勃克说:“他决不会对野猫叫喊得这么起劲。”

    狗的吠叫声变得疯狂了。贝尼、勃克和裘弟受到了声音的感染一齐跑进了那浓
密的橡树林。一株矮橡树长得非常粗壮结实。在那灰色的虬曲横枝上,他们看到了
猎物——一头母豹和两只小豹。母豹很瘦,很憔悴,但躯体却是出奇的长。小豹的
皮上还分布着豹婴的蓝色和白色的斑纹。裘弟认为它们要比他看到过的任何小动物
更美丽。它们只有长足了的家猫一般大。它们也模仿着它们妈妈的咆哮,向后倒竖
着优美的胡须。母豹很勇敢。它露出了牙齿,长长的尾巴前前后后地拂来拂去,它
那锐利的前爪正在投爬着橡树的桠枝。它显然马上要扑向走近去的第一个,不论是
狗还是人。狗也变得更狂野了。

    裘弟喊了出来:“我要那小豹,我要那小豹!”

    密尔惠尔说:“让我们把它敲下树来,再让狗围上去咬它。”

    贝尼说:“如果你这样做,我们就会得到四只被撕得粉碎的狗。”

    勃克说;“你说得很对。我们最好还是开枪把它打下来,然后结果它。”他开
了枪。

    母豹一跌到地上,狗立刻扑上去咬它。即使它还有一口气,也立刻会一命呜呼
的。勃克爬上了橡树的低处去摇动那根横枝。

    裘弟又喊道:“我要小豹!”

    他自己打算等它们一跌到地上,就跑去把它们抱起来,他断定它们是很温和驯
良的。在勃克的猛烈摇撼下,它们终于跌了下来。裘弟飞跑过去,但狗已抢在他的
前面。一只只小豹已经死去,它们正被狗拖曳着,抛扔着。但是,裘弟已经看到了
它们临死时牙齿和利爪并用,向狗乱扑乱咬的情景。他醒悟过来,如果他去捉它们,
非被咬得皮破血流不可。然而他还是希望它们仍旧活着。

    贝尼说,“抱歉得很,孩子。可是你现在已不是什么宠物都没有的人。这两只
小豹早就变野了。’

    裘弟不禁对它们依旧恶狠狠地呲露着的小牙齿看了一眼。

    “能将皮给我再做一只背包吗?”

    “当然罗。这儿来,勃克。帮助我赶开那些狗,别让它们把皮撕裂。”

    裘弟抱起软绵绵的小豹尸体,象摇娃娃似地摇着它们。

    “我最恨活生生的东西死去。”他说。

    大人们沉默了。

    贝尼慢慢地说:“什么东西都难免一死,孩子,如果那样能对你有些安慰的话。”

    “什么安慰也不会有,爸。”

    “是啊,这是一堵没有人能超越的石墙。任凭你用脚踢它,用头撞它,或者叫
苦连天,却永远没有人会来听你或者来回答你。”

    勃克说:“好吧,轮到我老了,定要把我的钱花光,兔得死后叫苦。”

    他们唤开死豹周围的狗。那豹从鼻尖到细长弯曲的尾巴末梢,足足有九尺长。
但是,拿它剥皮取油却嫌太瘦。

    贝尼说:“我最好能捉到一只很肥的豹,或者不生风湿病。”

    豹皮显然也毫无用处。他们割下心和肝,准备炙热了给狗吃。

    贝尼说:“不要再白白抱着小豹摇呀摇的了,裘弟。把它们放在这儿去拾柴吧。
我给你把它们的皮剥下来。”

    他走了开去。黄昏是清朗的,玫瑰色的。太阳在吸收水汽。它那模糊不清的手
指,穿过发亮的天空直伸到浸透了水的地面上。湿润的矮橡树的叶子和松针在闪闪
发光,他忘掉了自己的不幸。宿营要做许多事。所有树木都是湿的。可是经过来回
寻觅后,他终于发现了一株倒下来的松树,树心饱含着松脂。他喊了起来,勃克和
密尔惠尔就赶来把它整个儿地拖到营地旁边。这可以作为篝火的基底,去烘干别的
木柴。他们将它劈成两半,把这长长的木料并排放着。裘弟努力用那从火绒角里取
出的钢片和燧石打火,却始终不见火着起来,直到贝尼从他手里取去它们,才在两
段木料中间用松脂片生起一堆篝火。贝尼用小桠枝架在上面,它们很快就烧着了。
接着又加上了粗桠枝和几段木头。起先它们冒烟问烧,但结果终于进发出熊熊的火
焰。现在他们有了一个越烧越旺的火床,可以烘干最湿的木柴,使它们缓缓地燃烧
起来。裘弟拖来所有他能单独搬动的可用木柴。他积聚了高高的一大堆,以供晚上
长时间使用。勃克和密尔惠尔也拉来了好些跟他们躯体一般粗大的木料。

    贝尼从猎获的一只最肥公鹿背部割下几条肉,把它们切成薄片,准备用油煎了
当晚餐。密尔惠尔在到处寻觅了一阵子以后回来了,带来好些扇棕榈的叶子,既可
当作盛食物用的盆子,又可充作宿营时其它干净容器之用。他又带来了号称“沼泽
卷心菜”的两株沼泽甘蓝。他把白色外皮一层又一层地剥掉,直到最后剩下两条鲜
嫩、甜美的心子才止。

    他说:“对不起,贝尼先生,得先让我用煎锅煮我的沼泽卷心菜。等我煮好了,
再让你去煎你的鹿肉片。”

    他将沼泽甘蓝切成薄片。

    “油在哪儿,贝尼?”

    “在粗布袋中的一个瓶里。”

    裘弟缓缓地踱来踱去,观察别人干活。他的职责是用树枝添火,不使篝火熄灭。
木头熊熊地燃烧着,里面已有足够的炽炭可作熏炙之用。勃克削了好几个顶端有尖
叉的树枝以供每个人用来炙肉。密尔惠尔从附近小池里汲来净水,往他那盛有沼泽
甘蓝的煎锅内倒了一些,用扇棕榈叶盖好,然后放在炭火上烹煮。

    贝尼说:“现在我才想起,忘记带些咖啡了。”

    勃克说:“有了威尔逊老大夫的威士忌酒,我就不想念咖啡了。”

    他拿出酒瓶,传递起来。贝尼已准备煎他的鹿肉,可是沼泽甘蓝还没有煮好。
他临时做了个大木叉,将野猪肉挂在;上面。他将野猫和豹的心肝切成片,用小树
枝戳起来,放到炭火上去炙。那香气是诱人的。裘弟把那香气闻了又闻,拍拍他的
空肚子。贝尼又把鹿肝切好,更加小心翼翼地戳在勃克制造的小叉子上去炙,他又
把那些小叉子分给大家,让每个人按照自己的口味去炙肉。火焰舐在喂狗的野猪肉
上,那香气引动了那些狗,它们走近来趴在地上,尾巴不断地前后捶打着地面,同
时呜哩鸣哩地叫着。生的野猪肉显然不大合乎它们的口味。它们虽曾咬上一口,那
也只是为了表示它们的胜利。经过炙烤的熟野猪肉当然是另一回事了。它们都显得
馋涎欲滴。

    裘弟说:“我敢打赌,炙熟的野猪肝味道一定很好。”

    “好,就让你尝尝野猪肝的味道。”贝尼从篝火上面收回一块来,递给了裘弟。
“当心。这比煨苹果还烫嘴呢!”

    裘弟面对这异味有点儿踌躇了。他用手指捞起这香气四溢的炙猫肝,把它连手
指一起塞进嘴里。

    他说:“真好吃!”

    大人们都笑起来了,裘弟接连吃了两块。

    贝尼说:“人家说,吃了野猫的肝,会使人什么也不怕。那就让我们等着瞧吧。”

    勃克说:“该死的,气味真好闻。让我也来上一块。”

    他尝过以后。同意那肝与任何别的肝一般美味。于是密尔惠尔也吃了一块。只
有贝尼拒绝不吃。

    “如果我更勇敢了,”他说。“那我就会和你们福列斯特兄弟打架,这样我不
是又得被你们打得灵魂出窍吗!”

    他们把酒瓶又传递了一圈。篝火熊熊燃烧,肉汁滴了下来,香味随着烟气盘旋
上升。太阳落到了丛莽橡林后面。密尔惠尔的沼泽卷心菜也煮好了。贝尼将它倾倒
在一张干净的扇棕榈叶上,压在一段闷烧的木头余烬上面,使它不致变凉。他将煎
锅用一把苔藓抹净后,放回到炭火上。接着他又把熏肉切成片放下去。当熏内转成
棕黄色,肥肉的油滋滋地滚沸时,他就将鹿肉薄片放下去煎。那味道真是又脆又嫩。
勃克用棕榈梗创了几个羹匙,每个人都用它来舀取沼泽卷心菜,分享这一美味。贝
尼又用玉米粉、肉、盐和水做成了小肉饼,放到刚才煎鹿肉片剩余的脂油里去煎。

    勃克说:“如果我知道天堂里也能吃得这么好,那我死去时就不会叫喊了。”

    密尔惠尔说:“在树林里吃东西,味道要好得多。我宁愿在树林里啃冷面包,
不愿坐在家里吃热有丁。”

    “现在你们可明白了这一点,”贝尼说。“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野猪肉烤熟了。他们把肉冷了一会儿,然后丢给狗吃。狗儿们贪馋地向野猪肉
扑去,吃完后又到小池子那儿去饮水。它们在各种气味的刺激下,来来去去地寻觅
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在那渐渐寒冷的黄昏中傍着篝火卧了下来。勃克、密尔惠尔和
裘弟都已塞饱了。他们仰天躺下,凝视着天空。

    贝尼说:“不管它洪水不洪水,现在多好啊。我希望你一们答应我一件事。当
我成了个老头子,你们得让我坐在一个树桩上倾听你们打猎的声音。不过,可不能
丢下我,反而让我被野兽包围。”

    九天来,星星第一次在空中睒眼。贝尼最后匆匆清除着残余食物。他把剩下来
的油煎玉米饼丢给狗吃,又把玉米瓤子做的瓶塞子塞口油瓶上去。他将油瓶拿起来
放到火光前面,摇晃着它。

    他说:“真要命!大家都吃了我擦风湿的药了。”

    他在粗布袋里摸索着,接着掏出另一只瓶来,拔开瓶塞。一点儿也不错,正是
猪油。

    “密尔惠尔,你这(木坚)鸟。你把豹油倒出来煮了沼泽卷心菜了。”

    大家顿时不作一声。裘弟觉得他胃里难受得要命。

    密尔惠尔说:“我怎么会知道这是豹油。”

    勃克低声咒记着,接着进发出一阵雷鸣似的大笑。

    “我决不让我脑子里的想象跟我肚子里的东西作对。”他说。“我从来没有吃
到过比这更好吃的沼泽卷心菜。”

    “我也一样,”贝尼说。“可是当我的骨头痛发作时,我宁愿那油回到它原来
的地方。”

    勃克说:“无论如何,如果我们以后在森林里过夜,就知道还可以用豹油来代
替食用油。”

    裘弟的胃平静下来。吃过两片野猪肝以后,再作呕就是怯弱的表示。但一想到
贝尼在冬夭黄昏常常用来擦他膝盖的豹油,那跟猪油终究不是一码子事啊。

    密尔惠尔说:“好吧,既然我做了这糟糕的事,大家铺床用的树枝就由我一个
人包下来。”

    贝尼说:“还是让我跟你一起去。如果我去睡觉。等会儿在睡眼朦胧中起来,
看到你在矮树丛里,我定会把你当做一只熊的。我敢发誓,我真不明白你们兄弟怎
么会长得这么高大。”

    密尔惠尔说:“鬼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大概是吃豹油长大的吧。”

    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分头去砍给自己铺床用的树枝。裘弟砍来了带松针的小松
枝,而且还收集了干苔藓作床垫。他们挨近黄火搭好地铺。福列斯特兄弟俩躺下去,
把树枝压得咔喳直响。

    贝尼说:“我敢打赌,老缺趾睡下去也不会发出你们这样的闹声。”

    勃克说:“我也敢打赌,一只六月里的小鸟飞进窠去,也要比你们巴克斯特父
子睡到床上去时的声音响得多。”

    密尔惠尔说:“我希望现在有一袋玉米壳做床垫子。”

    贝尼说:“我生平睡过的最舒服的床,是用阔叶香蒲草的蒲绒制成的床垫铺的,
软绵绵的象躺在云里一般。可是那得花费多少时间去搜集香蒲草的蒲城啊。”

    勃克说:“全世界最舒服的要算羽毛垫子铺的床了。”

    贝尼说:“没有人告诉你们,你们老爹曾经为了一个羽毛垫子把家里闹得天翻
地覆的事吗?”

    “快把它讲出来。”

    “那时你们还没有出世呢。但也许你们中间已有两、三个躺在屋角的摇篮里了。
当时我自己是个小伙子。我跟着我爹到你们岛地上来。我想,他大概是来传道超度
你们老爹的。你们老爹年轻时比你们几兄弟还要粗野。他能够把一瓶烧酒象水一般
地咽嘟嘟灌下去。那时候他常常是这么喝酒的。当我们的马走近门口时,只见过道
上盆子的碎片和食物撒得满地都是,七颠八例的椅子堵着门。整个院子和沿着栅栏
尽是羽毛,好象是鸡神自我爆炸了一般。门阶上摊着一个床垫套子,那上面被刀割
开了一条大维。

    “接着,你们老爹在门前出现。那时候我不能说他还在醉中,但他显然曾经喝
得烂醉。他在醉时看见什么就捣毁什么。而最后落到他眼里的东西就是那个羽毛垫
子。这时候他已经不发酒疯也不跟人吵闹,因为他已经过了一次破坏一切的大发泄。
他已经清醒了,因此显得平静而又快乐。至于你们老妈在他发酒疯时会怎么说和怎
么干,我想你们要比我清楚得多。你们老妈直到那时还显得很镇定商且冷若冰霜。
她正坐在一把摇椅上面摇来摇去,她的两手叠在胸前,她的嘴巴紧闭着象一具铁捕
机。我爹是个教士,他当然知道来得不巧,我想他一定在想:‘不论想说什么话,
总还是另外拣一个机会再来的好。’因此,他只是在那儿混了一个白天,然后出来
准备上马赶路。

    “忽然你们老妈大约记起了她的礼貌,就喊住了他。‘巴克斯特先生,请和我
们一起用晚餐。’她说。‘我除了玉米饼和蜂蜜,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款待你了。
但不知是不是还能找到一只完整的盆子,可以让你们吃东西。’

    “你们老爹转过身子,惊奇地注视着她。

    “‘我的蜜[注]呀,’他说。‘我的蜜呀,那蜜瓶里还有蜜吗?’”

    福列斯特兄弟俩笑着喊起来,互相拍打。

    勃克说:“等我口到家里,一定问妈:‘我的蜜呀,那蜜瓶里还有蜜吗?’啊,
等着瞧吧!”

    福列斯特兄弟的笑声停歇后好久,裘弟还在暗自吃吃发笑。他爸爸说了这么一
个生动真实的故事,他仿佛也能看到木栅栏上羽毛乱飞的情景。狗被人笑醒了,蠕
动几下,换着位置、它们紧挨着温暧的人体和温暖的篝火。老裘利亚就躺在他爸爸
的脚后。他希望小旗也在这儿,用它那滑溜溜温乎乎的毛皮,紧贴在他身边。勃克
站起来,又拖了一段木料放到火里。大人们开始谈到丛莽和沼泽中动物的可能去向。
狼显然选取了与其它野兽不同的方向。它们比那些大野猫更不喜欢潮湿的地方。无
疑地,它们正在丛莽高地的中心。还有熊也没有象他们预计可以碰到的那么多。

    勃克说:“你们知道熊上哪儿去了?它们一定在南面丛莽里叫做‘货郎”和
‘印第安女人池塘’的两个周围的地方。”

    密尔惠尔说:“一定在近河那片叫‘小公牛’的硬木林里,我敢跟你们打赌。”

    贝尼却说:“它们不会在南面的,最后几天的暴风雨都从东南方吹过来。它们
只会离开那儿,决不会反而进去的。”

    裘弟将头枕在臂膀上,仰望着天空。上面的繁星好象一池银色的柳条鱼。在他
头顶上那两棵高大松树之间的那部分天空,是乳白色的,活象是屈列克赛踢翻了一
大桶牛奶,沸沸扬扬的泡沫在天上飞溅。松树在凉爽的微风中前后摇曳着。它们的
松针就沐浴在繁星的银光里。篝火的烟袅袅上升,仿佛要跟星星融合在一起。他看
着它从松树的树梢间飘浮出去。他的眼皮不禁颤动起来。可是他不愿意人睡。他要
倾听别人谈话。大人们谈到打猎的事,要算是。世界上最引人入胜的话题了。当他
倾听的时候,一阵阵寒意往往会袭上他的脊梁。那衬托着星光的烟就象一挂轻柔的
面纱。在他眼前来口飘拂。他合上了眼睛。一会儿,大人们的谈话声变成了一片深
沉的嗡嗡声,应和着那潮湿木头的哔剥爆裂声。接着,嗡嗡的谈话声消失在松林里
的微风声中,——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只剩下他睡梦中无声的低语。

    夜里,他被他爸爸猛然坐起所惊醒。勃克和密尔惠尔却依旧发出一阵阵沉重的
鼾声。篝火幽幽地快要熄灭了。潮湿的木头在缓缓地(口兹)(口兹)发响。他在
贝尼身边坐了起来。

    贝尼低声说:“听!”

    静夜中,远远地有一只猎头鹰在叫唤,还有一只豹在尖啸。但近处却有一种声
音。它好象空气从风箱中压出来一般:

    “呼——呜——。呼——呜——呜——。呼——呜——呜——。”

    这声音几乎就在他们脚边。裘弟心惊肉跳起来。或许是草翅膀说的西班牙骑士
吧!是不是他们也象凡人一般,容易受暴凤雨和洪水的影响?是不是他们也渴望在
猎人的篝火上烤暖他们那瘦小透明的手呢?贝尼先使自己定了定一神,然后站了起
来。他摸来一根作火炬用的带给节的松枝,把它在篝火上点燃了,然后小心翼翼地
向前走去。那叹气一般的声音停止了。裘弟紧紧地跟在他爸爸身后。前面传来了一
阵悉悉碎碎的声音。贝尼把火炬一晃。一对象夜鹰眼睛那么红的大眼睛直瞪着火光。
贝尼又动一动火炬,不禁笑了出来、原来那位来访者是从池塘里爬上来的一条鳄鱼。

    他说:“它嗅到了鲜肉的气味。现在我可真想把它扔到福列斯特兄弟身上去。”

    裘弟说:“大声叹气的就是它吗?”

    “正是它,一会儿吸气,一会儿呼气,还一会儿挺起身子,一会儿趴下身子。”

    “让我们用它来作弄勃克和密尔惠尔好吗?”

    贝尼踌躇了。

    “它太大了,已不能用来齐玩笑。它足足有六明长呢。万一它在他们上咬下一
块肉来,这玩笑可就太糟糕了!”

    “我们杀死它吗?”

    “没有用处。我们搞得到给狗吃的肉,就饶了它吧。鳄鱼是无害的。”

    “那你就让它整夜在近旁叹气吗?”

    “不,当它不去猎取它所嗅到的肉时,它就不会叹气了。”

    贝尼向那条鳄鱼冲了过去。它用它四只短足支起身子,回头逃向池塘。贝尼在
后面追它,不时地停下来抓起一把沙子或者能到手的任何东西去投打它。它以惊人
的速度逃跑。贝尼紧追不舍,裘弟跟在他身后,直到前面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溅水的
声音。

    “好了,它已日到它的亲人那儿去了。现在,只要它有足够的礼貌呆在家里,
我们就不会打扰它的。”

    “他们回到篝火边。它在黑暗中燃烧着,给人以一种宽慰、舒适的感觉。半夜
是寂静的。繁星竟如此灿烂,使他们从篝火边望出去时可以看到池水的闪光。空气
是沁凉的。裘弟希望他能永远这样在野外露宿,而且永远和他爸爸在一起。唯一的
遗憾就是小旗不在他身边。贝尼晃动火把照着福列斯特兄弟。勃克用手臂遮住了脸,
但依旧熟睡下去。密尔惠尔仰天躺着,他的黑胡子随着他的沉重呼吸在胸前一起一
伏。

    “他吐气的声音几乎跟鳄鱼一般响,”贝尼说。

    他们在篝火上添加了好些木柴,回到地铺上。可是,床铺似乎已没有以前躺下
去时那么舒适了。他们抖松苔藓,竭力把松枝搞得更加舒适服贴。裘弟在地铺中间
挖了个窝,象小猫似的蟋曲起身子。他注视着熊熊的篝火,非常舒服地躺了一会儿,
终于象第一次那样沉沉睡去。。

    破晓时狗比人醒得早。一只狐狸曾经在它们鼻子跟前经过,在空中留下了它的
恶臭。贝尼跳起来,抓住它们,把它们捡了起来。

    “我们今天还有比狐狸更重要的事情要办理呢,”贝尼告诫它们。

    裘弟从他躺着的地方一直望过去,能够望到太阳出来的情景。观看和他的脸处
于同一水平位置的太阳,那是怪奇特的。在家中,空旷的田野远处那浓密的矮树丛,
往往会使太阳变得模模糊糊。但现在,中间只剩下一片晓雾。太阳好似不是升起来
而是从灰色的帷幕后面往前推进。帷幕的褶襞分开让太阳通过。阳光呈现出一种象
他妈妈的结婚戒指那样的淡金色。太阳愈来愈亮,愈来愈亮,直到他发觉自已得眯
起眼睛才能看到整个太阳的脸盘。九月的薄雾在树梢上固执地滞留了一会儿,好象
在抵抗太阳手指的毁灭性撕扯。接着,连薄雾也消失了,整个东方就象熟透了的番
石榴那样通红。

    贝尼叫道:“我需要人帮助我把豹油找来,那样我才能做早餐。”

    勃克和密尔惠尔坐了起来。他们刚从酣睡中苏醒,身体还很不灵活。

    贝尼说:“鳄鱼和狐狸曾径直从你们身上跑过去哩。”

    他把夜间的遭遇告诉他们。

    勃克说:“你敢断定,不是由于喝了威尔逊大夫的酒喝醉了,把一只沼泽中的
蚊子看成了鳄鱼?”

    “如果它们只相差一尺,我会说那也许可能。但它们相差六尺,那是决不可能
的。”

    “啊,对了。有一次也是象这样在天黑时宿营睡去,我在梦中觉得耳边有只蚊
子嗡嗡叫。当我醒来时,却发现我自己与地铺都悬挂在伸出沼泽水面的柏树桠枝上。”

    贝尼喊裘弟到池塘边去洗手和脸。当他们到达水边,一阵恶臭使他们退了回来。

    贝尼聊以自慰地说;“算了吧,我们身上除了些木柴烟灰,并不怎么脏。这样
的水,即使你妈也不会叫你去洗的。”

    早餐跟昨天的晚餐一样,只是不再有豹油煮的沼泽卷心菜了。福列斯特兄弟仍
旧用威士忌酒代替忘记带来的咖啡。贝尼拒绝了它。因为池水不宜饮用,裘弟口渴
得很。在这到处是水的世界里谁还会想起要带水来呢。

    贝尼说:“你注意找一株矗立着的空心树,而树腔中又积满雨水的,雨水往往
是可以喝的。”

    那油煎鹿肉片、烤鹿肉和不发酵的小馒头,味道已不如昨晚那么美妙了。早餐
后,贝尼把东西都收拾于净。供马吃的草很糟糕,因为草都给暴风雨刮平了。裘弟
搜集了好几抱青苔来喂马,马儿们都嚼得津津有味。他们撤了营,跨上马,把马头
勒向南方,又开始了一次新的旅程。裘弟回头一望,营地变得荒凉了。那烧焦的木
头和灰烬被遗弃了。它们那迷人的魔力也随着篝火的熄灭而消失了。早晨是凉快的,
可是上升的太阳却使天变得热起来。大地冒着蒸气。污水的臭味不时地使人感到难
以忍受。

    领队的贝尼朝后面叫道:“我怀疑,那些野兽的肠胃经受得了这发臭的污水吗?”

    勃克和密尔惠尔摇摇头。洪水在丛莽中是空前的。没有人能预知它的后果。这
队人马继续坚持向南行进。

    贝尼对裘弟叫道:“你还记得我们看到一群美洲鹤跳起美妙舞蹈的地方吗?”

    裘弟已认不出这草原了,眼前是一片汪洋,即使是一只鹤,在这儿涉水遨游也
会感到犹豫的。再朝南又是丛莽,接着是长满光滑冬青的平原和河湾上面的洼地。
但是,原来是沼泽的地方已变成了湖泊。他们勒住了马。仿佛他们昨晚还在陌生国
家的边界上宿营,而现在已进入另一个国度。鱼儿从一礼拜之前还是旱地的水里跃
向空中。在这儿,他们经过长途跋涉之后终于看到了许多熊。它们正在专心致志地
提鱼,对那队行近的人马无动于衷。足足有两、三打黑色的躯体,在那齐腹深的水
中转动。鱼儿正在它们前面活蹦乱跳。

    贝尼叫道:“这是鲷!”

    但是鲷鱼,裘弟想,是生活在海洋里的。它们生活在水呈咸味、有微弱海潮涌
人的乔治湖里。它们也生活在有潮水侵人的河流中或是某几条淡水溪中,因为那儿
有奔流的溪水或湍流象海波一般地使它们喜悦。迎着湍急的水流,它们会象现在那
样跳跃,就象无数条绷紧的银弧。

    贝尼说:“事情象大白天一样清楚。乔治湖水在回涨,倒灌到裘尼泊溪,溪水
再倒灌,泛滥到草原上,所以这儿有了鲷鱼”

    勃克说:“我们又有了一个新的草原了——‘鲷鱼草原’。你们看那些熊……”

    密尔惠尔说:“这真是熊的天堂啊,哈哈。伙伴们!我们一共要几只?”

    他试验性地举起来复猎枪来瞄准。裘弟不禁夹着眼睛。他除了在梦中,从来不
曾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熊。

    贝尼说:“即使这是熊,我们也不要做贪心汉。”

    勃克说:“四只熊就可供我们大吃一阵子了。”

    “我们巴克斯特家一只就够了。裘弟,你想打一只熊吗?”

    “是的,爸。”

    “好——现在,伙伴们,如果大家同意,我们就可以在这儿开火。散开些,伙
伴们。可能有人得放上两枪。如果裘弟打不中,还得补上第三枪。”

    他指派给裘弟最近的目标。那是只大家伙,大约是公的。

    贝尼说:“现在,裘弟,你稍微拨马向左些,直到你能瞄准它的面颊。当我说
放时,大家就一齐开火。如果它刚巧在那时动了一下,你就尽量瞄准它的头部打。
如果它的头俯了下去。你瞄不到头部,那就对着它的躯体中部打,我们会帮你结果
它的。”

    勃克和密尔惠尔指示了他们选中的目标,大家就小心地向各自的方向散开。贝
尼举起手,大家就一齐停了下来。裘弟抖动得那么厉害,以致当他举枪瞄准时,除
了一片模糊的水面,什么也看不到。他使自已镇定下来,瞄准了目标。他那只熊转
过去大约四分之一直角的角度,可是他还能从后面瞄准它的左颊。贝尼的手往下一
落。枪声轰然震耳。接着又传来勃克和密尔惠尔第二次射击的轰响。马稍稍后退了
一下。裘弟记不得自己是否扣了扳机。可是在他前面五十码的地方,本来直立着的
黑色躯体却已半浮半沉地倒在水里了。

    贝尼喊道:“打得好,孩子!”同时纵马向前跑去。

    其余的熊就象划桨的船一般超过沼地,汩汩地向后猛搅着水。现在再想打死一
头,就得远射了。裘弟又一次惊叹它们臃肿的身躯居然有这么快的速度。每人的第
一枪都是既准确又致命的。勃克和密尔惠尔的第二枪却只是打伤了它们。跟在后面
的狗发了疯,它们发狂似地吠叫,纷纷跳到水中。但对狗来说,涉水嫌水太深,泅
水又嫌沼地中的植物长得太密。它们被迫退却,灰心丧气地尖叫着。他们纵马赶到
受伤的两只熊附近,又放了一枪,那两头猎物就倒下去不动了。没有受伤的那些熊
已在人们眼前一下子消失。再没有任何猎物比熊更迅捷和机灵了。

    勃克说:“我从来不曾想到这些无赖会跑到水中来。”

    裘弟的两眼直盯住自己打死的猎物。他不能相信,他居然打死了它。这至少可
以在巴克斯特家的餐桌上吃上两个礼拜,而这竟是他的贡献!

    密尔惠尔说:“我们得回家搞一辆牛车来装载。”

    贝尼说:“听我说,你们要拖运五只,我们只拖运一只。但我对这次打猎已满
足了。更使我满意的是大家已搞清楚什么地方可以找到猎物。不知你们是否愿意帮
助我和裘弟,把他打死的那只熊运回去,还要请你们把那匹马也借给我们一两天,
我们就走我们的路,你们也走你们的路。”

    “我们同意。”

    贝尼说:“你们会想,我们这把年纪的人应当预先想到带上一根绳子。”

    “有谁能猜得到整个丛莽会倒霉地淹没在洪水中啊?”

    勃克叫道;“我们的腿比你们巴克斯特父子的长。你们就留在马鞍上吧!”

    贝尼已经跳进沼泽,水一直没到膝盖以上。裘弟对自己象小孩子那么留在马上
感到害羞。他也从马背上滑到水中。水底的土地倒是结实的。他帮助他爸爸把熊拖
到高处。福列斯特兄弟好象丝毫没有感到他打死一只熊是桩大事——这究竟是他生
平第一次独自打死一只大熊啊!不过贝尼拍了拍他的府膀,而这个奖励就已足够了。
那熊至少有三百磅重、大家同意,最好先把它宰割了,以便分开放在两匹马的背上。
他们把它剥了皮。当鹿和豹都那么瘦时,他们不禁对它的肥胖感到惊奇。那些熊定
是在暴风雨的最后几天在这儿喂肥了。

    当半只熊校放到老凯撒背上时,它惊惶地跳了起来。熊皮的气味使它很不高兴。
在垦地的恐怖黑夜里,它时常嗅到这种恶臭。有一次,一只熊爬进了仓房。在贝尼
被它的悲嘶惊醒赶来援救之前,那熊己闯进马厩摸到了它的身边。无论如何,福列
斯特家的那匹马倒能够泰然地承担这额外的重负,因此那熊皮就添加到贝尼身后去
了。勃克和密尔惠尔勒转马头向家里跑去。

    贝尼喊道。“把牛轭向后移一下,公牛就能一次把这些熊全拉走了。请你们到
我家去走走。”

    “你们也到我家来。”

    他们扬扬手就走了。贝尼和裘弟的坐骑缓步跟在后面。起先,他们走在同一条
小径上,可是到后来,福列斯特兄弟既无负担又骑着快马,一会儿就跑远了。到了
东面,弟兄俩就离开那条小径走上回家的那条路。贝尼父子的进程却是又慢又麻烦。
老凯撒不愿跟在熊皮后面,可是当贝尼让裘弟骑着老凯撒跑到前面时,福列斯特家
的那匹马却又坚持要领头。就这样好久相持不下。最后,当他们通过裘尼泊草原时,
贝尼就用脚跟踢着马,向前跑了很长一段路。熊皮看不见了,恶臭也消失了,老凯
撒这才通情达理地顺着路轻快地跑起来。起先,裘弟孤单地留在这片新的汪洋大水
之中感到很不自在,但接着想到了身后的熊肉,他立刻又胆壮起来,他觉得自己是
大人了。

    他本来想,他愿意永远这么打猎、宿营地过下去。可是,当巴克斯特岛地高大
的红松在望,而且他已经穿过通向四穴的那条岔路,来到他爸爸的垦地那短短的围
栅边时,他非常高兴回到家里。垦地遭到水淹后,满目荒凉。院子被刮得空荡荡的。
可是他口来了,还带着他猎来供给全家食用的熊肉,而小旗也正在等待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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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17:33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一章 丛莽浩劫

足足有两个礼拜,贝尼一门心思地拯救那些农作物。甜薯本来得两月后才能挖
出来。可是它们已开始腐烂,如果不把,那就会全部完蛋。裘弟每天长时间地干着
这项活。他必须小心地将甜薯叉深深地插到土中,不能太挨近甜薯垄台的中心,然
后同样小心地举起来,就挖起了满满一叉没有损伤的甜薯。当它们都掘起来后,巴
克斯特妈妈就将它们铺在后廊晒干和进行加工处理。它们必须统统经过检查,结果
差不多要扔掉一半。腐烂的一端都用刀切掉,把它们和一些嫩根放在一起喂猪。

    甘蔗已倒伏在地上。因为它们还未成熟,除了听天由命,毫无办法。沿着每节
蔗茎已生出了根须,但这以后还是可以削掉加以挽救的。

    扁豆全毁了。它们几乎已快成熟。但由于一礼拜来留在地里被水浸泡,已成了
一大堆霉烂的废物。巴克斯特一家人剥了壳的那一部分扁豆,就算是唯一到手的东
西了。洪水后三礼拜,经过几个阳光炎热的好天之后,贝尼带着镰刀到他现在称之
为“鲷鱼草原”的地方去割沼泽草,并且把它们留在那儿晒干。

    “这是坏日子中的好饲料,”他说。

    草原上的水已退净。那儿已看不到鱼的痕迹,只有一阵阵污水的臭味。即使不
大怕臭的裘弟也感到不好过起来。到处是各种兽尸的恶臭。

    贝尼不安地说:“一定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浸水后的臭味应该快要消失了。
野兽怎么还在不断地死亡呢?”

    大水后一个月,已经是十月了。他和裘弟一起赶着牛车回到绸鱼草原,收集那
些以前割下的已经晒干的沼泽草。列泼和裘利亚跟在大车后面轻快地奔跑。贝尼也
准许小旗跟出来,因为把它留下来关到棚屋里,它就会发出很大的吵闹声。它奔驰
着,有时会抢到老凯撒前面去,遇到路面够宽时,它就和老马并排奔跑。它不时地
落到后面和狗儿们嬉戏。它已学会吃绿色植物,偶尔也会停下来,去啃一片嫩芽或
新叶。

    裘弟说:“回头看看,爸,看它那啃吃嫩芽的样子,象是已经长大了。”

    贝尼笑着说:“我告诉你,从来不曾有过这么好看的小鹿。”

    突然,老裘利亚吠叫着,窜进了右边的矮树丛。列没跟着跑过去。贝尼停了车。

    “去看看这些傻瓜蛋在追逐什么,裘弟。”裘弟跳下大车跟了过去。他只走出
几码远,已认出那是什么野兽的足迹。

    他回过头来叫道:“没有什么,只不过是只野猫。”

    当贝尼听见裘利亚已把猎物逼到穷途末路时,就举起号角吹了起来,鼓励它们
进攻。同时他跳下大车,挤进了稠密的矮树丛。狗儿们已经把那只野猫逼到绝境,
可是并没有发生一场恶斗。他走了过去。裘弟惶惑地站在那儿。那野猫侧身躺着,
没有受到伤害。裘利亚和列泼围着它打转,不时地咬上一口,却没有碰到反击。那
野猫露出了牙齿,用长尾敲打着地面,却动也不动。它显得又消瘦又衰弱。



    贝尼说:“它快要死了,随它去吧。”

    他叫开了狗,回到大车上。

    裘弟问;“它是为什么死的,爸?”

    “怎么,野兽的死跟我们一样。、如果不是被它们的敌人杀死,那就是它们已
经老了,不能替自己找东西吃了。”

    “可是它的牙齿并没有落掉,并不象一只已经衰老的野兽。”

    贝尼注视着裘弟。

    “孩子,你已经能对事物进行真正的观察。我很高兴能看到你这么做。”

    但是野猫的衰弱还是没有得到解释。他们来到草原上,装满了一大车干草。贝
尼估计,再有三、四趟就可以把干草这完。晒干的沼泽草虽然又粗纤维又多,可是
待到霜降后,蟋蟀草变得又干又粗涩的时候,凯撒、屈列克赛和小母牛犊就会喜欢
吃它们了。他们从容不迫地把大车往家里’赶。老凯撒加快了步子,连裘利亚也赶
上前去,它们就跟所有家畜一样,急于赶回家中。经过了通凹穴的那条岔路,在第
一排围栅的角落上,裘利亚仰起它的鼻子,发出了逼住猎物的吠叫。

    贝尼说:“大白天那儿不会有什么野兽。”

    但是裘利亚继续吠叫着,同时跳过围栅,在那儿停了下来。指示猎物的吠叫已
转变为失声狂吠。列拨用哈叭狗的笨重姿态,爬过老猎犬轻轻跃过的围栅。它也凶
猛地吠叫起来。

    贝尼说:“真的,我知道我的判断比一只好狗的嗅觉更准确。”

    他停下大车,拿起他的枪,和裘弟一起翻过围栅,向两只猎狗走去。一只公鹿
卧在围栅角落里。它摇着它的头,用它的杈角摆出威胁的架势。贝尼举起枪,随即
又放下来。

    “现在这只公鹿也病了。”

    他走近公鹿。它并不动弹,只是耷拉着舌头。裘利亚和列泼好似发狂了。他们
不明自,一只活生生的猎物为什么既不角斗也不逃走。

    “用不着消耗弹药了。”

    他从刀鞘里拔出猎刀,走近公鹿,刺进了它的咽喉。它非常平静地死去,对它
目前悲惨的情况来说,距离死亡只是一极短促的一步而已。贝尼赶开狗,仔细地察
看这公鹿。它的舌头又黑又肿,两眼水汪汪地发红。它和那只快要死去的野猫一样
瘦。

    他说:“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瘟疫正在扫荡兽类。这儿是发黑的舌头。”

    裘弟曾听到过人类的瘟疫。对他来说,野兽似乎是受到魔法保护的,它们永远
也不会感染人类的所有疾病的。一只野兽死于逐猎之中,或者由于另一头比它更凶
猛的野兽扑住它而遭到杀害。在丛葬中,死亡总是干脆而又暴烈,从来没有那种拖
长的慢性的病死。裘弟俯视着那头死去的公鹿。

    他说:“我们不吃它吧,是吗?”

    贝尼摇摇头。

    “这不能吃。”

    狗儿们又沿着围栅远远地唤过去。裘利亚又吠叫起来。贝尼从它后面望过去,
只见好几只野兽的尸体叠成了一堆。两只公鹿和一只一岁的小鹿死在一起。裘弟很
少看到过他爸爸的神色有这么严肃。贝尼察看了染疫而死的鹿,一言不发地转身就
走。成批的死亡显然已悄悄地出现了。

    “这是什么缘故,爸?是什么杀死了它们?”

    贝尼又摇摇头。

    “我从来不知道什么会使舌头发黑。也许是洪水中充满了各种尸体,因此使水
有了毒。”

    一阵恐惧就象一柄灼热的刀,刺穿了裘弟的身体。

    “爸——小旗,它不会染上它吧,会吗?”

    “孩子,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他们回到大车上,把车子赶到棚屋外,卸下了干草。裘弟感到浑身乏力而且很
不好受。小旗呦呦地叫着。他走向它,一把搂住它的脖子,紧紧地搂着它,直到小
鹿挣开喘口气。

    裘弟低声说:“不要染上它,请不要染上它啊!”

    在屋子里,巴克斯特妈妈麻木地听取了这一消息。当农作物毁坏时,她曾经悲
嚎、流泪。好几个孩子的死亡已经汲干了她的感情,到现在,野兽的死亡只不过是
另一个无法抗拒的不幸事件罢了。

    她只是说;“最好让家畜饮高处水槽中的水,可别让它们去伙凹穴底的渗水浅
潭中的水。”

    裘弟觉得小旗有了希望,他决定只用他自己吃的东西喂它,不许它去吃那发臭
的草;他决定让它饮巴克斯特一家人自己的饮水一“如果小旗死了,”他悲哀而又
满意地想:“咱们俩个就死在一起。”

    他问:“人的舌头也会发黑吗?”

    “那只限于动物。”贝尼口答。

    当他们第二次驱车去运干草时,裘弟坚决地将小鹿拴在棚屋里。贝尼也拴住了
狗。裘弟提出了数不清的问题:“干草会染上病吗?”“瘟疫会永远蔓延下去吗?”
还有“什么猎物能够幸免?”虽然裘弟以为他爸爸什么都知道,贝尼听了他的所有
问题却只能无知地摇摇头。

    “看在上帝份上,请你安静些好吗?从来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发生了。每一个人
怎么能都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呢?”

    他爸爸让他独自留下把干草耙拢,装上大车,自己却解下老凯撒,骑马到福列
斯特家打听消息去了。裘弟孤零零地留在沼泽边缘,感到又不自在又悲伤。世界多
么空虚啊。只有在丛莽的上空,好些鹫鸟在盘旋,窥伺着猎物。他加紧工作着,早
在他爸爸回来之前很久就结束了工作。他爬上那车干草的顶部,仰天平躺下来,凝
望着天空。他认为这世界是一个非常奇特的生活环境。事情的发生既无理由又无意
义,却有很大的祸害,就象熊和豹一样,但是熊和豹究竟还有饥饿作为借口,兽瘟
的发生却连这样的借口也没有。他不能赞同这一世界。

    他将小旗给他的慰藉去平衡与抵挡那已经发生的令人不安的惊人灾难。还有他
爸爸当然也可以加人到使他慰藉的一面。可是小旗却活在他很久以来痛苦与空虚的
心灵深处。一他认为,只要小旗不染上瘟疫,不被大水淹死,世界还是有趣味的。
即使他能活到象爸爸那么大或者象赫妥婆婆和福列斯特老妈那么老,他知道他也决
不会忘记那日以继夜的几乎是无穷无尽的暴风雨的恐怖和魁力的。他不知道,鹌鹑
是否也会死于那黑舌头。记得以前某一月,有一次他爸爸曾经告诉他,可以用交叉
的树枝做一个捕阱,捉几只鹌鹑吃。打这样的小野味不值得耗费昂贵的弹药。但是,
贝尼不许用这种捕阱法去捕捉成群的还没有长大的鹌鹑而且坚持每年要留下两三对
鹌鹑,让它们继续传种接代。火鸡会瘟死吗?还有那松鼠、狼、熊和豹呢?种种悬
想使他出了神。

    当远处隐约的声音转变成他熟知的老凯撒马蹄的得得声时,他的不安消失了。
贝尼的神色仍如以前那么严肃;不过,由于跟福列斯特一家人晤谈时发泄了一下,
在情绪上已有所缓和。福列斯特兄弟为了食物去追踪猎物时,早在两天前就发现了
这一情况。他们说,没有一种动物能够幸免于难。他们发现猛兽们就在它们猎物的
近旁死去或者快要死去。最后的结果完全一样,弱者和强者,尖齿利爪的和钝齿无
爪的,都一起倒地死去。

    裘弟问;“每一样东西都得死吗?”

    贝尼严厉地说;

    “上一次我已告诉你了,不要问我。对这些问题,你就跟我一样等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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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17:59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二章 老缺趾又来挑衅

快到十一月时,巴克斯特和福列斯特两家人都已搞清楚了兽瘟的蔓延范围以及
猛兽和猎物在冬季还能余留多少的情况。鹿已缩减到平时数量的一部分。约摸有一
打鹿来到垦地边缘活动。有时会有一只孤独的公鹿或者母鹿跳过围栅,到什么也没
有的扁豆地里觅食。鹿的胆子变大了。它们用鼻子嗅着甜薯垄,寻找没有被人们发
现的嫩根。出现的鹌鹑跟往常一般多,但野火鸡却大部分毁灭了。从这一事实看来,
贝尼认为这次瘟疫确实与沼泽中的污水有关。因为火鸡常去那儿饮水觅食,鹌鹑却
不去。

    所有肉用动物,鹿、火鸡、松鼠和负鼠,都少得可怜,一天的狩猎往往会一无
所获。跟人们敌对的猛兽也损失惨重。起先,贝尼还以为这对家畜有利;但事情的
结果显然恰恰相反,那些残存的嗜杀成性的动物由于自己食物供应匮乏,变得更饥
饿、也更不顾死活了。贝尼开始为猪担忧起来,赶忙在厩舍中为它们造一个猪棚。
他们全家出动到树林里去搜集橡实和丛莽矮棕榈的果实来喂猪。贝尼又另外拨出一
部分新的玉米,供它们长膘。几天后的一个午夜,厩舍中传来一阵哀嚎和践踏声。
狗惊醒了,奔跑吠叫起来。贝尼和裘弟套上裤子,点起火把就跑。最肥伪一口猪不
见了。那虐杀的手脚真干净利落,几乎看不出挣扎的痕迹。一行细细的血迹出了厩
舍,越过栅栏。能够这么轻易地杀死和咬起这么重的肥猪。一定是一只巨大的野兽。
贝尼匆促地察看着足迹。

    “熊,”他说。“好大的家伙!”

    老裘利亚在请求跟踪追上去,贝尼也动了杀心,因为那凶犯正在饱餐大嚼,那
是很容易追及的。但贝尼认为,黑夜里碰上它,万一不能打死而只是打伤它,那危
险就太大了,何况到了明晨足迹还是新鲜的,再追踪也不迟。他们回来上床小睡。
天刚破晓,他就叫来猎狗出发追踪。原来那踪迹正是老缺趾的足印。

    贝尼说:“我早该知道是这老畜生,它跟沼泽中别的熊不同,是能够逃过这次
瘟疫的。”

    老缺趾是在离开垦地很近的路上吃那头肥猪的。它饱餐一顿后,把路面上的垃
圾抓成一堆,盖满尸体,然后向南渡过了裘尼泊溪。

    贝尼说;“它还会回来吃它的。熊总是要把它杀死的猎物吃上一礼拜光景。我
曾经看到它们赶走骛鸟。即使它们自己并不想吃。如果不是老缺趾而是别的熊,我
们本来可以装捕机提的。可是,自从它损失一个足趾后,不论什么捕机都休想骗过
它了。”

    “那末我们难道不能待在这儿,一等它来吃就捉住它吗?”

    “我们可以试试。”

    “明天吗?”

    “明天。”

    他们转身回家。一阵轻捷的奔驰声越来越近。小旗已挣脱束缚,赶来加入了狩
猎的行列。它高高地踢着后腿,直竖着它的小尾巴。



    “爸,它不漂亮吗?”

    “漂亮,孩子,漂亮得很呢。”

    第二天,贝尼由于冷一阵热一阵的疟疾病而病倒了。他在床上躺了三天。再想
捉熊已不行了。裘弟曾经要求单独去矮树丛后等候宜,但贝尼不许他去。他说,那
巨熊大狡猾、也太危险。裘弟又太象响尾蛇的头[注]那么不够沉着。

    巴克斯特妈妈说:“现在即使那些猪还没有完全喂肥,我也不愿再让它们喂熊
了!”

    当贝尼能下床时,他们一致同意,最好是不等月圆,也不等完全喂肥了。就把
猪统统杀掉。裘弟劈好带有松脂的引火木柴,在熬糖浆的那口大锅下生起火,从四
穴里挑来清水放在锅里烧。他把一个木桶倾侧过来,用沙土固定了它的位置。当水
煮沸后,巴克斯特妈妈就用构子把水舀到桶里。贝尼杀死了那些猪,一只接一只地
放到桶里去烫。他用他那迅速而又熟练的手法,拉着它们的腿转动。巴克斯特妈妈
和裘弟不得不帮着突然感到乏力的贝尼,把猪抬到树枝搭成的架子那里。三个人使
劲地刮着毛,因为在开膛之前必须把猪毛刮干净。

    裘弟不禁又对那形态的变换感到惊异。那活生生的他感到兴趣并寄予同情的动
物,竟然转变为冷冰冰的鲜肉,也就是成了可吃的食物。他庆幸着猪已杀掉了。现
在,在那平滑结实的猪皮上刮毛,眼看着它变得光洁而又自净,那真是一种享受。
他期待着油煎香肠时散发的香气和熬猪油时猪油渣变得越来越黄的情景。什么东西
都不会废弃,连脏腑也有用处。猪肉可以制成火腿、熏肩肉、熏肋条和熏肚肉。把
这些肉先用盐、胡椒和他们自制的棕色蔗糖腌过,然后放到熏房中胡桃木炭火上缓
缓地熏。余下来的肘弯与蹄子就渍在盐水中。排骨和脊肉用油煎好后放到瓦坛子里,
覆在。上面的是一层起保护作用的猪油。猪头、猪肝、猪腰子和猪心都制成杂碎肉
冻,而且用同样方法保存在坛子里。瘦肉杂碎磨成做灌肠的肉糜,肥的杂碎放在煮
衣服的大铁盆里去熬煮;上面的猪油用构子舀人坛子和罐子后,剩下的棕黄色的油
渣就放置起来,用作使玉米面包发脆的油酥。猪肚和猪肠则是先把它们刮净,然后
翻转过来,经过浸泡后成了肚衣和肠衣,再塞人肉糜,制成香肚和香肠,然后,把
它们象成串的灯彩那样和火腿、熏肉挂到一起去熏。剩余的杂碎和玉米面煮在一起,
用来喂鸡和狗。连猪尾巴也调制成可吃的东西。只有象气管那样的东西,似乎没有
用处,只好丢掉。

    裘弟问:“这是什么,妈?”

    “怎么,这是它的喉管。什么是喉管?如果它没有喉管,它就不会叫了。”

    一共杀死了八只猪。只有那老公猪、两只小母猪和那头留种母猪——福列斯特
家重修友好的礼物留了下来,以便重新开始那喂养和屠杀的循环。姑且冒险把它们
放到树林里去。在黄昏时用厨房里的泔水和橡实喂养它们。一到晚上。为了获得尽
可能的安全,就把它们引到猪棚里紧紧关起来。除此之外,或生或死,也只有让它
们听天由命了。

    那天的晚餐就象过节,很久以后,还觉得那些食物太丰盛了。屋后菜园里,不
久就会有羽衣甘蓝,野芥菜也将在垦地各处生长。这就可以用火腿和扁豆跟它们烹
调在一起。用来制油酥面包的猪油渣可以用上好几个月。巴克斯特一家人可以很丰
裕地过冬了。这是一年中食物最丰富的一个季度。猎物虽然缺乏,却因为他们那挂
得满满的熏房而显得并不怎么严重了。

    倒伏在地上的甘蔗已沿着蔗节生出了根须,必须把它们从紧紧拉住这些根须的
泥土里拔出来。每个蔗节就象破布制的拖帚一般。这些特殊的根须必须在蔗秆榨汁
之前统统割掉。裘弟赶着老凯撒绕着那小小的甘蔗榨汁机一圈又一圈地打转,贝尼
就把那细长的纤维很多的蔗秆在那旋转着的绞轮中塞下去。蔗汁的产量很低,而且
糖汁不浓而带酸,可是屋子里还是充满了甜蜜的香味。巴克斯特妈妈在最后一次熬
的糖浆里扔进了桔子,结果就制成了大量蜜饯。

    玉米遭到的损害并不太大,即使是留在地里经过风雨摧残的玉米棒也不怎么坏。
条弟每天得在石磨周围花费许多时候。下面那扇磨盘从中心起,有细沟象蜗牛壳那
么向外旋出来。上面那一块磨盘就压在它上面,这一对重叠的磨盘又安放在一个四
脚的木架上。脱粒的玉米可以缓缓地加到上面那扇磨盘中间的洞里。当玉米店到相
当细的时候,玉米粉就会从磨盘的漏孔里筛出来,然后把它们收集到一个木桶里。
推着那根架空的磨杆一小时又一小时地打转,虽然单调,却并不是不愉快。裘弟拖
来一个很高的树桩,当他感到腰酸背痛时,就坐在上面休息,调整一下身心。

    他对他爸爸说:“我在这儿想得很多。”

    贝尼说:“我也希望你多想想。那洪水就象是你的一位老师啊。福列斯特兄弟
和我本来已经商量定当,准备给你和草翅膀在这个冬季请一位老师。草翅膀死后,
我想还是用捕阱多捉野兽换些现钱单独请一位老师。可是现在野兽这么少,兽皮又
这么蹩脚,那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但裘弟安慰他爸爸说:“这样还不好吗?我现在已经懂得许多事情了。”

    “这恰好证明你的无知,小家伙。我可不愿意你长大后还是什么也不懂。今年
就让你先搞清楚我能够教给你的那一些吧”

    这样的前景自然大受欢迎。贝尼将教他读书、认数目字,而且当贝尼教他之前,
兴许还会给他讲上一个故事呢。裘弟怀着一种轻松愉快的心情继续推磨。小旗走近
来,他就停下让小鹿去舐那罅孔中漏下来的玉米粉。他自己也常常这样尝味道的。
磨石由于磨擦而发热,玉米面就有一股爆玉米花或者玉米烘饼的香味。当他饿极了
的时候,吃上一口可真有味,但那味道永远没有闻起来那么香。小旗对无所作为的
情景感到厌倦而逛了开去。它已越来越大胆,有时会跑到丛莽中去迎上一个钟头。
在棚屋里已没有什么可以束缚它,它已学会了踢倒那松松的隔板。巴克斯特妈妈曾
经发表这么一个信念,这也是她的希望。那小鹿会变得越来越野,总有一天会失踪,
她的话丝毫没有使裘弟感到苦恼。他明自。降临到他自己身上的好动特性,也已降
临到小鹿身上了。小旗只不过需要舒展一下四肢,探索一下它周围的世界罢了。他
们互相之间是充分了解的。他也知道,小旗跑开去的时候只是在附近转圈子,它从
来不会跑到听不见裘弟呼喊的远处去。

    那天黄昏,小旗做了一件极其可耻的事。削好的甜薯堆在后廊上面。当大家都
专心干活时,小旗逛到那儿,发觉用头去撞那甜薯堆,甜薯就会滚下来。那滚动和
声音迷住了它。它不断地用头去撞那堆甜薯,直到它们滚满了大半个院子、它用它
那尖尖的小蹄子践踏着它们。接着,甜薯的气味引诱着它,它就去咬了一个。那味
道使它很满意,它就一个挨一个地乱啃乱咬。当巴克斯特妈妈发觉时,已太迟了。
甜薯遭到了很大损失。她用一把棕榈帚拚命地驱赶它。但那情景就跟裘弟和它嬉戏
追逐的玩意儿相仿。当她转过身去,它也同样转身跟了过来,而且用它的头撞着她
肥大的屁股。裘弟推磨回来刚巧碰上这场喧闹和危机。即使是贝尼,由于事态严重
也支持了巴克斯特妈妈。裘弟忍受不住他爸爸脸上的表情,眼泪不禁扑簌簌地滚落
下来。

    他说:“它并不知道它干的事啊!”

    “我知道,裘弟,可是甜薯所受到的损害,就跟它故意卑鄙地去作践它们一样。
我们现在只剩下很少的口粮来度过这一年了。”

    “那么我不吃甜薯来弥补它好了。”

    “没有人要你不吃甜薯,只要你管住这小捣蛋。如果你要养它。这就是你的责
任,你得不让它同祸。”

    “我可不能又看住它又磨面,两面都管呀。”

    “那末,当你不能看住它时就把它牢牢地挂到棚屋里去。”

    “它恨那黑洞洞的老棚屋。”

    “那就用栅栏圈起来。”

    第二天清晨,裘弟起了个大早,在院子的角落里动手造栅栏。他研究着那栅栏
的位置,他觉得院角原有的围栅,可以充作栅栏的另外两面,而且他可以从他工作
的大部分地点;不论是从石磨旁或者柴堆边,特别是从厩舍那儿,都可以望到小旗。
他知道,小旗也会满意的,只要它能看到他就在近旁。那天黄昏,当他干完了杂务
以后,终于建成了那个栅栏。第二天早晨,他从棚屋里解开小旗的束缚,把又踢又
挣扎的小鹿抱起来放到那个栅栏中去。可是,当他还没有走近屋子,小旗早已跳到
栅栏外面,又跟在他的背后了。贝尼发觉孩子又在流泪。

    “不要烦恼,孩子。让我们想办法。现在如果你把它关在屋外,甜薯就是它要
打扰的唯一东西。但甜薯是可以盖起来的,现在你去拆下那倾斜而摇动的栅栏,把
它做成一只笼子关住那些甜薯,就象关鸡的鸡笼一般,两面盖起来,搭成一个尖角
就行。我立刻动手给你做。”

    裘弟用衣袖抹着鼻子。

    “谢谢你,爸。”

    甜薯进了窠,盖起来后,麻烦就不再发生了。小旗现在不得不被摈斥在熏房之
外,就象不准它进屋子一样。因为它已经长得相当高大,只要用后腿站起来,就够
得到挂着的熏肉的边缘,可以舐那上面的盐。

    巴克斯特妈妈说:“除了我自己,我不愿任何人舐我要吃的肉,更不要说一只
污秽的小畜牲了。”

    小旗的好奇心很使人恼火。它在熏房里用头撞着猪油罐,听着盖子跌到地上的
声音,而且还要去看罐子里面是什么东西。幸而天已转冷,那稀薄的猪油还没有流
出来就被发现而得到了挽救。不过,这样的闯入是容易防止的,只要关上门就万事
大吉了。裘弟已对这些琐事养成了很好的记忆力。

    贝尼说;“学会小心谨慎对你总是没有害处的。你得学会如何去得到食物;在
得到它们后,就得首先留心如何保管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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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18:20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三章 俄狼夜袭

第一次严霜在十一月底出现。垦地北端,高大的胡桃树的叶子已变为奶黄色。
香胶树的叶子是红黄相间。屋子过去些,大路边上黑橡林的叶子,红得象熊熊燃烧
的篝火。葡萄的藤蔓成了金黄色,而漆树叶就象是橡木的余烬。在十月盛开的狗茵
香花和海桃金镶花已经变成羽状绒毛。一天开始时是凉爽的,然后使人愉快地渐渐
暖和起来,终于又转为寒冷。黄昏,巴克斯特全家坐在前房第一次燃起的炉火前面。

    巴克斯特妈妈说:“真想不到,又是烤火的时候了。”

    裘弟趴在地板上,凝视着炉火。因为在炉火中,他常常能看到草翅膀的西班牙
骑士。只要斜睨起眼睛,等火焰烧到一块有丫权的木头上去,他就能毫无困难地想
象出一个披着一袭红色披肩、戴着一顶辉煌头盔的骑士形象来。但那好景不长,只
要木柴一动,那块木头一倒下去,那个西班牙骑士就又骑着马跑走了。

    他问道:“西班牙人有没有红披肩?”

    贝尼说:“我不知道,孩子。现在你瞧,如果有一位老师,那多方便啊。”

    巴克斯特妈妈感到很奇怪地问:“现在什么东西使这孩子的头脑里起了这么个
念头?”

    裘弟侧过身子,伸出一只手臂搂住小旗。小鹿已睡熟了,两腿叠在自己的肚子
下面,就象一头小牛那样。它在睡梦中也还在摇动它白色的小尾巴。巴克斯特妈妈
对它晚饭后留在屋里是不会见怪的,她甚至对它睡在裘弟卧室内也装作没有看见,
因为那时候它至少已不会再闯祸了。她想当然地用对待狗一样的爱挑剔的冷漠态度
来对待小鹿。狗是在外面房子下面睡觉的。逢到严寒的夜晚,贝尼也把它们带到屋
子里来,这倒不是由于必要,而是因为他很愿意它们分享他的安乐。

    巴克斯特妈妈说:“丢一根木柴进去,我看不清线缝了。”

    她正在将贝尼冬天穿的一条裤子,改制给裘弟穿。

    她说:“要是你以后能长得象这一冬那么快,那我可要把你的裤子改制给你爸
穿了。”

    裘弟放声大笑。贝尼假装勃然大怒,然后他的眼睛在火光中狡黠地闪烁,他那
瘦骨磷磷的双肩也在那儿抖动。巴克斯特妈妈洋洋得意地晃动着她的摇椅。不论什
么时候,她开上一个玩笑,那会使大家都感到高兴。她的好脾气,就象烤暖屋子的
炉火一般,在这寒冷的黄昏中温暖了大家的心。

    贝尼说:“现在,你和我得把拼字课本拿出来了,孩子。”

    裘弟犹豫不决地说:“也许,蟑螂已经在过去咬坏了(has ate)它[注]。”

    巴克斯特妈妈的针在半空中停住了,她用它指着裘弟。

    “你最好也研究研究文法,”她说。“你应该说:‘蟑螂已经在现在咬坏(ha
s eat)它’的啊。”



    她又一次舒适地摇动她的椅子。

    贝尼说:“你们知道吗,我想今年冬天大概不会太冷。”

    裘弟说。“如果不用出去拿木柴,我还是喜欢冷天。”

    “是的,先生,看起来又是个好过的冬季。粮食和肉,结果要比我们预先估计
的好得多。现在也许是一个人可以吐口气的时候了。”

    巴克斯特妈妈说:“差不多该是时候了。”

    “是的,先生,可是老饿鬼正在别的地方到处打猎呢!”

    黄昏中大家不再说话。除了熊熊的炉火哗剥爆响,贝尼噗呼、噗呼的抽烟声和
巴克斯特妈妈的摇椅在地板上克列克——啪、克列克——啪的摇动声,屋子里别无
动静。一阵象狂风刮过松林般的巨大啸声,掠过了屋顶。那是野鸭子在向南飞。裘
弟抬头向爸爸望去。贝尼用烟斗柄向上一指,点点头。如果贝尼不是这么舒适,裘
弟一定又要问他,这些鸭子是什么种,飞到什么地方去。如果他能象他爸爸那样知
道种种事情,他想,他不要这些数目字和拼法也可以对付过去了。但是他喜欢那读
本。里面大部分是故事,这些故事虽然不象他爸爸讲的那么好——没有一篇能有这
么好的——但终究是故事呀。

    贝尼说:“得了,要就睡在这儿,要就上床去。”

    贝尼站起来,在火炉上敲落烟灰。就在他弯腰的时候,狗突然大声吠叫着,从
屋子下面窜了出去。好象是贝尼的动作惊醒了它们的好梦,而它们现在正向一个想
象中的敌人扑去。贝尼打开前门,将手掌罩在耳朵后面倾听。

    “现在除了狗的吹叫外,我听不出别的什么声音。”

    小牛叫了,那声音一下子显得既恐怖又痛苦。接着又是一声更凄厉的惨叫,然
后猝然闷住了。贝尼连忙跑到厨房里去取他的枪。

    “拿火来!”

    裘弟认为这是对他妈说的,也紧跟他爸爸去拿他自己那杆老前膛——自从老缺
趾上次光临后,他爸爸就准许他装上了弹药。巴克斯特妈妈很勉强地点燃了一块木
片,用她慢吞吞的脚步探着路。裘弟爬上厩舍的栅栏,现在裘弟可懊悔自己没带火
把。他什么也看不见。列泼和裘利亚的吠叫声都沉默了,他只听到一阵阵厮斗、咆
哮和许多牙齿在咬啮的乱糟糟的声音。从这些声音中间,传来了他爸爸绝望的喊叫。

    “咬住它们,裘利亚!拖住它们,列泼!我的上帝,火把呢!”

    裘弟转身翻过栅栏,跑到他妈妈踉前,接过了火把。正在发生的事,只有贝尼
才能掌握。他又跑回去,用手将火把高高举起。原来是粮群间人厩舍,咬死了小牛。
约摸有三打还多的饿狼正在周围打转。一对对眼睛迎着火光,就象污浊的池水那么
闪闪发光。它们很瘦,皮毛粗糙,白厉厉的牙齿,就象颔针鱼的尖嘴骨。他听到他
妈妈在栅栏另一边的尖叫声,才发觉他自己也在尖叫。

    贝尼喊道:“稳住火光!”

    裘弟竭力拿稳火把。只见他爸爸举枪就打,接着又是一响。狼群掉过头去,象
灰色的潮水一般涌过围栅。列泼追着咬它们的脚。贝尼跟在它们后面高声呼喊。裘
弟跟在他爸爸后面,努力用火光照着那些迅捷的形影。他突然记起另一只手还拿着
他自己的那杯枪,就将它递到他爸爸手里。贝尼拿起它又放了一枪,狼群就象一阵
雷雨那么消逝了。列泼犹豫了一阵子,它那淡色皮毛在黑暗中很显眼。接着,它转
过身子,一破一破地回到了主人身边。贝尼蹲下去,抚慰着它。然后,贝尼也转过
身子,慢慢走进了厩舍。母牛正在那儿哞哞悲鸣。

    贝尼镇静地说:“给我火把。”

    他举起火把,向周围照了一圈。那头被撕碎了的小牛躺在中间。离小牛不远,
躺着老裘利亚,它的牙齿还紧紧咬住一只瘦狼的咽喉不放。那只狼已快断气,眼光
呆滞无神,身上生满疥癣,还爬着许多扁虱。

    贝尼说:“好样的,老姑娘。放了它吧。”

    莱利亚松开它,退到后面。它的牙齿由于年老已磨损得象玉米粒一样平,这也
是它只能咬死一只狼的原因。贝尼注视着被肢解的小牛和死狼,接着就象在注视一
个看不见的敌人的绿荧荧的眼睛那样,注视着外面的黑夜。他显得又矮小,又萎靡
不振。

    他说:“这下子啊……”

    他把枪还给裘弟,又到围栅边取回自己的枪。他弯腰拉起小牛的一只脚蹄,坚
决地拖着牛尸向屋里走去。当裘弟体会到他爸爸的意思是预先准备好,以防这批劫
掠者再回头时,他不禁发抖了。他到现在还是怕得要命。一头熊或一只豹转身抵抗
时也常常使他感到惊恐。可是人们总是举起枪站在那儿,狗也可以扑上去或者退下
来;但刚才厩舍中那凶恶的群狼夜袭的景象,却使他永远不愿再碰到第二次。他巴
不得他爸爸能把小牛尸体拉到树林里去才好。巴克斯特妈妈来到门口,用发抖的声
音叫道;

    “我不得不摸黑上这儿来,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又是熊吗?”

    他们走进屋子,贝尼从她身边擦过,到火炉前面拿起那把吊在火上的水壶,用
热水来给狗洗涤伤口。

    “狼群。”

    “啊,我的老天爷!它们咬死小牛了吗?”

    “咬死了”

    “啊,我的老天爷!这是小母牛呀!”

    当他把热水注入木盆里给狗洗伤口时,她跟了过来。伤口并不怎么厉害。

    “这些野兽,我希望每一次狗都能咬死一只。”他严厉地说。

    在温暖而又安全的屋内,裘弟现在反而因他妈妈的惊怕而显得勇敢起来,他终
于能够开口了。

    “它们今晚还会回来吗,爸?我们要不要去猎取它们?”

    贝尼将熟松脂末擦到列泼胁上一个撕裂成锯齿形的很深的伤口里。他没有心情
回答问题或者谈论任何事情,直到他给狗扎好伤,又在靠近他卧室窗下的走廊地板
下面铺好一个舒适的狗窝,这才张嘴说话。不过他的意思并非是准备再度受惊。他
口到屋里,洗过手。然后把手伸近炉火取暖。

    “现在是一个人最需要喝酒的时候,”他说。“明天我一定上福列斯特家去要
一夸脱来。”

    “明天你到那儿去吗?”

    “我必须去取得他们的援助。我的狗虽不错,可是一个胖胖的女人、一个矮小
的男人和一个一岁的小鹿般的孩子,岂是这许多饿狼夜袭时的对手!”

    这使裘弟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爸爸居然会承认自己不能单独对付一桩事
情。但是狼从来不曾成群地侵入垦地,因为众多的鹿和小动物已足够喂饱它们了。
就是来了也很少,一只或者一对,胆怯地潜伏着,只要人们一惊动,就逃走了。它
们从来不是他们的主要威胁。贝尼脱掉裤子,把脊背转向炉火。

    “这次我可真的吓坏了,”他说。“连我的屁股也吓凉了。”

    巴克斯特一家都上了床。裘弟查看清楚窗户是紧紧关着的才去睡觉。他试图让
小旗和他一起躺在被窝里,但是,不论他怎么一次又一次地盖好被子,小鹿总是把
它踢了开去。它躺在床脚下已感到很满意了。裘弟在夜里醒了两次,每一次总要把
手伸下去摸到小鹿仍旧在那儿,才感到心中踏实。小旗还没有那即将长成的小牛那
么大呢——在黑暗中,他的心不禁怦怦乱跳:原来垦地这一堡垒也是可以攻破的啊!
他拉起被子蒙住头,不敢再睡。可是,在这第一个寒冷的秋夜,床毕竟是个很舒服
的睡觉的好地方……

    第二天早晨。贝尼起了个大早准备上福列斯特家去。狼群夜里没有回来过。他
希望里面已有一、两只受了重伤。裘弟要求跟爸爸一起去,可是他妈妈坚决拒绝独
个儿留在家里。

    “你们全在开玩笑,”她抱怨说。“‘我能受得了吗?我能受得了吗?’也不
想想自己是个男子汉,一点不为你妈着想。”

    他的自豪感被她引动了。他拍拍她的臂膀。

    “不要发愁,妈。我留下来,不让狼群走近一步!”

    “这才对呐。一想起那些狼,我就吓得直抽筋!”

    当他爸爸向他保证,狼群决不会在大白天出现时,他觉得胆子更大了。可是,
当贝尼骑上老凯撒走后,他就不由自主地忐忑不安起来。他将小旗拴在他卧室的床
柱上,然后到凹穴里去担水。当他回来时,他断定自己听到了好些他从来不曾听到
过的声音。他不时地回头张望,而且一下子换成了快步,直到转过围栅的拐角。他
是什么也不怕的,他自言自语说,可是,也许他妈妈正吓得要死呢。他急急忙忙地
劈好木柴,把厨房里的柴箱塞得几乎要溢出来,还在火炉边架起了一大堆,以免他
妈妈以后想到时再叫他上外面去。他又问她要不安熏房里的肉。她不要肉,可是要
了一罐猪油渣和一碗猪油。

    她说:“现在你爸出去了,可是从来没有提到怎么处置这可怜的小牛,不论葬
了它,煮了喂狗,还是储藏起来当兽饵。最好等你爸说了再办。”

    再没有其它外出的事务需要办理了。他随手闩上他身后的厨房门。

    “你把那小鹿放出去。”她说。

    “妈,不要叫我把它放出去。怎么了,要让它的气味象撞钟那样把四面八方的
饿狼都招引到这儿来吗?”

    “不错。不过,要是它B已不顾礼貌,你就得跟着它随时打扫干净。”

    “我愿意。”

    他决定去阅读他那本拼法课本。他妈妈已从那只放着多余的被子、冬衣和巴克
斯特岛地契据的大板箱里,把它翻了出来。他聚精会神地阅读了整整一上午。

    “我从来没见过你对这本书这么满意。”她不无怀疑地说。。

    其实他简直没有看到书页上的字。他是什么都不怕的,他又一次自言自语说。
可是他的耳朵却在紧张地倾听。整整一上午,他总是在倾听有没有狼群冲进来时那
无数脚掌急骤的践踏声。但他最希望听到的却是老凯撒的马蹄踏在沙地上和他爸爸
在门前说话的美妙声音。

    贝尼回来叫好赶上午餐。他早上只吃过一点儿东西,现在可饿了。他一声不响
地填饱肚子,接着点燃烟斗,斜靠在他的躺椅上。巴克斯特妈妈洗完盘碟,又用橡
搁帚扫净了地板。

    “很好,”贝尼说。“让我告诉你们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就跟我料想的一样,
所有野兽中被瘟疫打击得最惨的就是狼。昨晚在这儿的一群,也就是仅剩的一些狼
了。勃克和雷姆曾经去过勃特勒堡和伏留西亚镇。自从兽瘟发生以后,除了这群狼
外就再没有别的狼被人们看到过或者听说过。这群狼老是聚在一起。它们从葛茨堡
到这儿,一路上的家畜几乎全被它们扫光。但是它们并不能吃饱肚子,因为它们一
咬家畜,总是马上就被人们发现赶跑。它们简直饿慌了。前天晚上,它们咬死了福
列斯特家的一头小母牛和一头周岁小公牛。今天破晓时分,他们还听见这群饿狼的
嗥叫。这正是它们来过这儿以后。”

    裘弟这下子可来劲了。

    “我们将跟福列斯特家里的人一起去打猎吗?”

    “正是这样。我已有了一个围剿这些坏家伙的好主意。可是,我们对如何杀死
它们,意见是不一致的。我希望能好好来它两次围猎,在我们的厩舍和他们的畜栏
周围设置陷阱。福列斯特兄弟都主张下毒药毒死它们。可是我从来不曾毒死过一只
野兽。而且我也不愿这么干。”

    巴克斯特妈妈把洗碗布往壁上猛地一丢。

    “埃士拉·巴克斯特,如果把你的心挖出来,那一定不是肉面完全是奶油做的。
你这该死的傻瓜,你就是这种家伙。听凭那些野兽毫不留情地杀死我们的家畜,而
让我们自己却活活饿死。不,你真是太仁慈了,竟然舍不得让它们肚子痛!”

    贝尼叹了口气。

    “你们以为我愚蠢,是不是?我就是不能这么干。无论如何,别的无辜的动物,
如狗等,也会吞吃毒药遭殃的。”

    “这样总比让饿狼赶走我们好得多。“

    “啊,奥拉,它们不会赶走我们的。它们大概既不会去打扰屈列克赛,也不会
去折磨凯撒,我不信这些狼能用牙齿咬穿它们的老皮。这些狼也断然不会联合起来,
去攻打那些和我一样勇敢地跟它们搏斗的狗。它们也不会爬上树去咬死那儿的鸡。
现在小牛已被杀死,它们再没有别的动物可以打扰了。”

    “还有小旗呢,爸。”

    裘弟立刻觉得这一回他爸爸可错了。

    “下毒并不比它们把小牛咬烂更坏,爸。”

    “把小牛咬烂是它们的天性。它们饿了。下毒却是不自然的。这不是公道的斗
争。”

    巴克斯特妈妈说:“你竞想跟狼作公道的斗争,你啊……”

    “说下去,奥拉。不要拘束,说吧。”

    “如果让我说,我说出来的话就会不加考虑,还是让你独自说下去。”

    “那末就让我痛快地说下去,我的太太。下毒是我所不愿意参加的事情。”。

    他继续征吸他的烟斗。

    “如果你们也觉得下毒好,”他说。“那就难怪福列斯特兄弟说得比你们还不
象话。我知道,如果我坚持我的看法,他们定会来嘲弄我,结果,他们也真的没有
放过我。他们已经决定,立刻到外面去下毒。”

    “附近有他们这样的男子汉,我感到非常骄傲。”

    裘弟怒冲冲地看着他们两个。他爸爸是错了,他想,可是他妈妈却显得不公道。
他爸爸身上总存在着一些比福列斯特兄弟更崇高的东西。这一次福列斯特兄弟之所
以不听他爸爸的话,事实上并不是他爸爸不象个男子汉,而是他爸爸的主张错误,
但也可能他爸爸根本就没有错。

    “你就让我爸爸自己干去吧。我想他总比福列斯特兄弟有道理。”

    巴克斯特妈妈猛地转过身子冲着裘弟。

    “哼,冒失的大嘴巴先生,你的骨头要接一顿才松快吗?”

    贝尼用烟斗愤然敲着桌子。

    “住口!野兽的麻烦还嫌不够,还要加上家庭纠纷吗?一个人非得到死,才能
求得太平吗?”

    巴克斯特妈妈立刻转身去干她的家务。裘弟也偷偷地溜进卧室,解开了小旗,
带它到门外去溜达。在树林里,他感到很不放心,不敢再往远处走。他把小鹿唤到
身边,走到一棵胡桃树下傍着小鹿坐下来,观察着树上的松鼠。他决定不等松鼠的
储备工作完成就把胡桃采下来。胡桃的产量非常丰富,松鼠却由于遭瘟而不怎么多。
但是在自家的垦地内,他却相反地不希望与松鼠平分果实。他爬上树去,摇着树枝。
胡桃阵雨般地落下。他爬下树,收集了一大堆,又脱下衬衣,做成一个口袋,把胡
桃放进袋内,带回家去。他把那堆胡桃倾倒在棚屋的地上,把它们摊开,让它们晾
干。当他穿上衬衣,才发觉已染上了洗不去的胡桃皮液汁。这是一件很好的衬衣,
只打过一个小小的补丁(衣袖上的那个小洞,还是当他从玉米仓屋顶溜下来时,在
木节上扎破的)。他不禁埋怨起自己来,因为后果是很难预料的、也许他将遭到麻
烦,也许他能避免它。但无论如何,每逢他妈妈对他爸爸非常恼怒的时候,她很少
注意他所干的任何事情。

    过了一个下午,她渐渐地平息了怒气,因为福列斯特兄弟终归会办好这件事的。
太阳还没有下山,福列斯特三兄弟已经骑马来到。他们是来通知贝尼关于下毒的确
切地点的。这样可以使他的狗不走那条路。他们下毒是很巧妙的,完全在马背上完
成这件事,因此可以使狼不致嗅到它们所痛恨的人类的气味。他们从被杀害的小母
牛和周岁的小公牛身上割下一块块鲜肉、当他们要裹入毒药时,就用几块鹿皮放在
他们的手掌上,然后抓住肉扫毒药裹进去。三个人曾经分散开来,骑马跑向狼群可
能经过的小径。他们先用削尖的小棕榈树杆,从马鞍上弯腰在地上掘好孔洞,接着
将毒饵放进去,再用树杆把落叶耙到上面覆盖起来。最后,他们又从狼群可能在那
里饮水或伏击别的小野兽的凹穴开始,直到贝尼的厩合外,放下了一连串的毒饵。
贝尼用一种逆来顺受的态度接受了这一现实。

    “很好。我就把我的狗拴上一礼拜。”

    他们喝过开水,吸了贝尼的几撮好烟,可是婉言谢绝了晚餐。他们得在天黑前
赶回家去,因为狼群很可能会回到他们的畜栏去。他们对贝尼的访问只持续了几分
钟,然后就骑马回去了。黄昏安然度过。但贝尼把更多的弹壳装满火药,安上铜帽;
并给自己那支枪装上子弹,给裘弟的老前膛也同样装好了弹药。裘弟把它拿过来,
小心翼翼地靠在自己的床头。他很感激他爸爸在做这样的准备工作时,把他的武器
也包括在内。当全家都上了床,他还躺在那儿沉思默想,他听得见他爸爸正在跟他
妈妈说话。

    他听见他爸爸说:“我告诉你一个消息。据勃克告诉我,奥利佛·赫妥已经乘
轮船从杰克逊维尔上波士顿去了。他想在出海前在那儿暂住。他曾经给吐温克·薇
赛蓓一笔钱。她已经偷偷溜到杰克逊维尔去了,准备从那儿乘船去找他。雷姆大发
雷霆,他说,如果碰到奥利佛和吐温克,他非把他们两个杀死不可。”

    裘弟听到他妈妈转动肥胖的身体,把床压得咯吱吱地宜响。

    她说:“如果那姑娘是忠诚的,奥利佛怎么不跟她结婚来了结这件事情?如果
她只是个淫荡的女人,他又干吗跟她混在一起?”

    “我可不能准确地断言。当我是头年轻公鹿时,我也曾研究过怎样求爱,但那
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也记不起奥利佛在这方面有些什么想法。”

    “不论怎么说,他可不应该用这种办法叫她跟从他。”

    裘弟同意他妈妈的话。他在被子下愤怒地用腿捣着床。他跟奥利佛的关系这下
子可完结了。如果他再碰到奥利佛,他就一定要把他对奥利佛的看法告诉他。他最
最希望的是能看到吐温克·薇赛蓓,他定要揪她的黄头发,或者抬起什么东西来丢
她。全是为了她,奥利佛才不辞而别的。他已失去了奥利佛。他是这样的恨他,甚
至觉得失去他也毫无关系。他终于睡熟了,梦见了称心如意的情景:吐温克·薇赛
蓓在丛莽中游逛,吃下了毒狼的药饵,她受到应得的剧烈痛苦后,倒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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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18:47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四章 活捉了十只小熊

福列斯特兄弟的毒药在一个礼拜内就毒死了三十只狼。只有一、两打左右机警
的狼避开了毒饵。贝尼同意用陷阱和枪这两种合法手段去协助消灭它们。这一群狼
闯荡的范围很广,却从来不曾在同一个地点重复杀死家畜两次。有一夜它们侵入了
福列斯特家的畜栏。小牛们哞哞惊叫,福列斯特兄弟顿时冲了出来。他们发现母牛
们在抵抗狼群的侵袭。它们围成一个圈子,把那些小牛藏在中心,把角放低了抵御
着。一只小牛的咽喉被撕裂了,死于非命。还有两只被齐屁股咬去了尾巴。福列斯
特兄弟打死了这一群中的六只狼。第二天,他们又下了毒饵,可是狼群并没有回来。
他们自家的两只猎狗却找到毒饵吃了下去。惨遭横死。福列斯特兄弟们只得欣然同
意,用比较缓和的办法,去追猎残存的狼。

    一天黄昏,勃克跑来请贝尼参加他们第二天破晓时分的狩猎。就在福列斯特岛
地西面的一个水潭边,他们曾听到那群狼在那儿嗥叫。在洪水后面接踵而来的是长
期的干旱,高处的水都干涸了。沼泽、洼地、池塘和溪涧都恢复了往常的水量。残
存的猎物,可想而知,都纷纷到那些著名的水潭边去饮水。狼群似乎也发现了这一
点,常常在那儿出没。因此,这一次狩猎可以一举两得。运气好时,非但可以杀死
残存的狼,而且可以轻而易举地猎获其它野兽。兽瘟似乎已经过去了。鹿肉和熊肉
又恢复了它们的诱惑力。贝尼很感激地接受了他们的邀请。福列斯特家人手多,不
论是什么样的狩猎根本不需要外来的力量。这正是由于他们的慷慨,才派遣勃克到
巴克斯特岛地来。裘弟明自这一点。但他更明白另一点:他爸爸关于猎物种种行径
的知识总是很受欢迎的。

    贝尼说:一在这几宿夜吧,勃克,我们破晓时就出发。”

    “不,要是我在睡觉前不回家,他们会以为不打猎而不作准备了。”

    于是双方同意,在破晓前一个钟头左右,贝尼到那大路和上他们家去的小路的
交叉点上去等他们。裘弟拉着他爸爸的衣袖。

    贝尼说:“我能不能将我的孩子和狗带去?”

    “狗,我们是欢迎的,因为奈尔和毕昆都已毒死了。我们没有想到你的孩子,
不过,只要你能告诉他不要扰乱打猎……”

    “我会叮嘱他的。”

    勃克骑马走了。贝尼准备好弹药,又把枪上了油。巴克斯特全家很早就上了床。

    正当裘弟睡得最香的时候,他觉得贝尼俯身摇醒了他。天还没有亮。他们起身
一向很早,但往常早起时,东方至少有一线微光;这次起来,外面的天色却象柏油
般黑。树上的枝叶,仍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一
霎时,他不禁对昨晚的急切心情感到后悔;接着,他想到即将来临的狩猎,兴奋的
情绪顿时使他感到通体温暖,他终于在寒冷的空气中从床上一跃而起。在他穿衬衣
和裤子时,他的光脚就在那温暖而又柔软的鹿皮毯上滑来滑去。他匆匆赶到厨房里。

    炉灶中的火在哗剥爆响。他妈妈正把一盘面饼放进荷兰灶里去烘。她在她那法
兰绒长睡衣外面,披上了贝尼那件旧的出猎外衣。她的灰白头发编成两条长辫,垂
在肩上。他跑到她身边唤她,将鼻子直擦到她那穿着法兰绒衣服的胸怀里去。他觉
得她又庞大、又暖和、又柔软,于是他把双手插到她背后外衣和睡衣中间去取暖。
她忍受一会儿,然后推开了他。



    “我从来不曾碰到过一位有这种娃娃行径的猎人,”她说。“如果早餐迟了,
你们的约会也会延误的。”

    她的口气是友善的。

    裘弟帮她切熏肉片。她把它们用热水烫过后,在面浆中浸一下,接着放进长柄
煎锅,把它们甩油炸成棕黄色。裘弟并不觉得饿,可是那炒栗子般的香味实在诱人。
小旗从卧室里跑出来,也用鼻子唤着。

    巴克斯特妈妈说:“趁你还没有忘记,先把小鹿喂饱了,拴到棚屋里去。你们
走了,我可不能受它的罪。”

    他把小旗领到外面。小鹿很灵活,很快地躲闪开去。他跟在它后面追,费了好
大周折,才在黑暗中捉住它。他先把它拴住,然后喂它玉米糊和水。

    他说:“你要乖乖的待在这儿。我回来就告诉你打狼的故事。”

    小旗在他身后哟哟叫唤。如果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打猎,他宁愿和它一起留在家
里。一但是贝尼说过,他们是去消灭丛莽中最后一群狼;而裘弟自己这一生中也许
再也碰不到这种机会了。当他来到屋里,贝尼已经济完牛奶回来了。由于挤奶时间
过早,奶汁不多。早餐已准备好,他们急急忙忙地吃了起来。巴克斯特妈妈不吃东
西,忙碌地为他们装点心。贝尼坚持说,他们会回来用午餐的。

    她说:“这种话你以前也说过,但结果总是捱到天黑以后,饿得肚子发痛才回
家。”

    裘弟说:“妈,你真好。”

    “啊,当然罗。当有吃的时候,我总是好的。”

    “是啊,我很愿意你把食物搞得很好,对别的事小气些也不要紧。”

    “哦,我是小气的,真的吗?”

    “那只限于极少、极少的几件事,”他安慰着她。

    贝尼在厩舍里时,已经给凯撒备好了鞍子。现在那匹拴在门边的老马正在蹬着
蹄子。它跟拘一样,也知道打猎。狗儿们早已摇着尾巴跑了过来,狼吞虎咽地吃完
了一大盘掺上粗燕麦粉的肉汤,接着就跟在他们后面。贝尼将一捆绳子和几条鞍袋
放到凯撒背上,然后翻身上马,把裘弟拉上去坐在他背后。巴克斯特妈妈把枪递给
他们。

    贝尼对裘弟说:“当心点,你怎么把枪东晃西荡的?如果把你爸打死了,以后
你可真的要靠打猎过活了!”

    天似乎真的就要破晓了。马蹄沉重地践踏着沙地。大路发出阵阵口响,不断地
向他们后边门去。同时又无声无息地在他们前面伸展。多奇怪呀,裘弟想,大多数
动物都在晚上出来活动,太阳一露头它们就睡觉,可是晚上反而比自天安静。现在
只有一只猫头鹰在叫唤,然而当它的叫声一停,他们就好象进人一种黑暗而又空虚
的境界。交谈自然是用耳语。空气是寒冷的。他在兴奋中忘记穿上他那件破旧的短
外套。他紧紧地偎着他爸爸的背。

    “孩子,你没有穿外套吧。把我的给你好吗?”

    他很想要,可是拒绝了。

    “我不冷,”他说。

    因为贝尼的背脊比他的还要瘦,没有穿外套是他自己的过失。

    “你想我们会迟到吗,爸?”

    “我想不会,也许等我们赶到那边,天还拖延着不亮哩。”

    他们比福列斯特兄弟到得早。裘弟溜下马背,和列泼一起嬉耍,一面借此取暖,
一面借此消遣。因为等人是最难受的事情。他开始担心福列斯特兄弟可能已经错过
了他们。接着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福列斯特兄弟已经赶到。六兄弟全来
了。他们对巴克斯特父子略微说了几句欢迎的话。从西南方吹来的微风,对猎人很
有利。如果他们不偶然碰上那只放哨警戒的狼,那就可以乘狼群不备发动突袭。当
然最好是远射。勃克和贝尼并辔领头跑去。其余的人鱼贯地跟着前进。

    一片不象是晨曦的灰色东西,蠕动着穿过了树林。在破晓和日出之间有一段间
歇。那是一种虚幻的境界。裘弟觉得他自己仿佛是在日夜之间的梦中行动,直到太
阳出来,他才能真正清醒过来。早晨将是多雾的。那灰色的东西在雾里经久不散,
好象不甘心消退。两者互相融合,共同联合起来抵抗着那要把它们撕成碎块的阳光。
一行人马出了丛莽。进人一片开阔的有好几个栎树岛地的草原。一个猎物常去的水
潭横在远处。这是一个清澈的深潭,潭水中大概含有一些什么成分,很合野兽的口
味。潭的两面有沼泽地保护着,可以察觉迫近的危险,另外两面则是可供它们迅速
退却的丛林。

    即使狼群正在过来,它们现在也还没有到达这儿。勃克、雷姆和贝尼下了马,
将狗拴在树上。一条黄丝带似的熹微晨光,低低地横在东方。秋雾悬浮在上面。地
面上的东西,只有在几尺以内才能察觉它的形状。起先,那水潭周围似乎是荒凉无
物的;接着,这儿那儿地,绕着它周围,显露出物体的轮廓,它们好象是雾气凝成
的,而且依旧显得又灰暗又稀薄。稍远处,一只公鹿的权角在空中显现。雷姆本能
地举起枪,接着又放下来。在目前,狼比鹿更重要。

    密尔惠尔喃喃地说:“我记不起水潭周围有这么些树桩。”

    正当他说话时,那些树桩忽然活动起来。裘弟不禁眨着眼睛。原来树桩竟是许
多小熊。它们约摸有十多只。两只大熊在它们前面缓缓地行走。但大熊并没有看到
或者顺风嗅到公鹿的气味,‘也许是故意不去理睬它。雾幕升得更高了。东方彩色
的光带也变得更加宽阔。贝尼指点着。西北面有什么在移动。狼的形状依稀可见,
它们象人类一般鱼贯成行,悄悄地溜过来。裘利亚敏锐的鼻子已嗅到了微弱的气味。
它高抬鼻子,呜呜作声。贝尼打它一下,使它安静下来。它服服帖帖地趴在地面上。

    贝尼低声说:“我们从来不曾在世界上碰上这么一个开枪的好机会。但我们就
是无法走近。”

    勃克的低语象一阵咆哮。

    “我们打那公鹿或者那两只老熊,怎么样?”

    “听我说。派个人偷偷绕到东面和南面去。他得迅速跑过南面沼泽地去赶它们。
它们想再跑回去就来不及了。它们不会跑到沼泽地里去的。它们不得不朝我们现在
躲着的树林跑过来。”

    大家立刻接受了贝尼的意见。

    “就这么干吧”

    “裘弟能象大人一样把这件事办成功的。他用不着射击。我们需要在这儿万弹
齐发。”

    “很好”

    “裘弟,你要在树林里沿着林边骑着马跑下去,当你跑到那株高大的松树对面,
就向右折回头,穿过沼泽朝我们跑过来。你刚转过身时,就在狼群后面用老前膛乱
射一枪。用不着对狼瞄准。去吧,要快,但要镇静。”

    裘弟拍拍凯撒的屁股跑开去。他的心怦怦直跳,几乎要脱离原来的位置蹦到喉
咙口来了。他的视觉变得模糊起来。他怕他永远不能看到那株高大的松树,以至于
拐弯得太早或者太晚,为此而耽误了整个大事。他几乎是盲目地骑着马奔跑。他挺
直脊梁,用一只手去摸那枪管。于是,一股使人感谢的勇气从他心中涌起,使他的
头脑顿时清醒过来。他在到达之前已认出了那株松树。他猛地把凯撒的头往右一勒,
用缰绳抽它的脖子,用脚踢它的肚子,飞一般地跑到了开阔地上。沼泽地中的水在
他的马蹄下飞溅。他远远地望见那些小熊一下子惊散了。可是他还害怕他赶到狼群
后面不够近。在他前面潜行着的狼群顿时显得犹豫不决,它们正处在要不要走回头
路的紧急关头。可是裘弟举起老前膛放了一枪。一霎时它们问避成乱纷纷的一堆。,
他不禁屏住了呼吸。只见它们象湍流一般直向丛莽中倾泻。接着,传来了排枪的怒
吼。那枪声简直是音乐。他已完成了他的任务,而且这一切完全是他亲手干的。他
立刻纵马绕到水潭南面,向大伙儿飞跑过去。那几只拴着的狗在高声狂吠。不时地,
传来了零星的枪声。他的心情非常轻松。他渴望再放上一枪。他敢断言,他能既冷
静又准确地击中目标。

    贝尼的计划圆满地完成了。一打灰色的尸体散布在地面上。大家正在争论。因
为雷姆要放狗去追那狼群的残余,勃克和贝尼却在反对他。

    贝尼说:“雷姆,你知道我们没有一只狗能追上这闪电般迅捷的群狼中的任何
一只。它们不会象野猫般上树,也不会象熊那么回过头来抵抗。但它们会永远地跑
下去。”

    勃克说:“他是对的,雷姆。”

    贝尼兴奋地转过身来。

    “看那些小熊在干什么。它们都上了树。把它们统统活捉怎么样?运到东海岸,
这些活生生的小野兽还怕人家不出好价钱?”

    “那儿的人就是这么说的。”

    贝尼上了马,裘弟让了一下,坐在后面。

    “慢慢捉好了,伙伴们。越是从容不迫地捕捉,效果就越好。”

    三只春季生的小熊,由于没有妈妈,但也许是由于早已忘记了受过的训练,甚
至没有逃上树去。它们一屁股坐在地上,象小娃娃那么号叫着,丝毫不想逃走。贝
尼用绳子把这三只缚在一起,把另一端拴到一株高大的松树扒还有好见只小熊只不
过是爬上了一些小树。只要简单地摇下来缚住就行。另外两只却爬上了一株大树的
高处。裘弟因为身体最轻也最敏捷,就爬上去提它们。它们在他上面爬得更高,而
且向外爬到横伸的枝梢上去。裘弟也爬到了那条横枝上。但要把它们摇下去却是一
件需要万分小心的工作,因为连他自己也可能掉下去。那桠枝已隐约地发出了折裂
声。贝尼喊着裘弟,叫他等一会。一根刚砍下来而且削光了的橡木棍递了上来。裘
弟爬下去,接过棍子,又爬了回来。他用那根棍子捅着小熊。它们紧紧抱住树枝不
放,好象它们生来就和树枝长在一起。一它们终于摔了下去。他爬下树来。

    那对老熊和公鹿在第一声枪响时就逃得无影无踪了。还有两只一岁大的小熊,
拚命地挣扎着。不让人活捉。它们长得又光润,又肥胖。既然两家都需要新鲜熊肉,
就把它们用枪打死留作食用。活捉的小熊有整整十只。

    勃克说;“要是草翅膀看到这些小熊,他会多高兴啊。我真希望他能活转来看
到它们。”

    裘弟说:“要是我还没有小旗,我一定要带一只回家。”

    贝尼说:“那会使你和它一起被关到门外去的。”

    裘弟走近那些小熊,跟它们说话。它们用后腿站起来,抬起尖尖的小鼻子嗅着
他。

    他以“现在你们全体对你们还活着,不感到高兴吗?”

    他走得更近,试探着伸手去摸一只小熊。它伸出锐利的爪子,嗖的一下,擦过
他的袖口。他往后一跳。

    他说:“他们不知感恩,爸。我们把它们从恶狼嘴里救出来,它们却一点儿也
不知好歹。”

    贝尼说:“你不仔细看看它们的眼睛,却挑中了一只山野的去抚弄。我不是告
诉过你,一对双生小熊,必有一只和善,一只凶野。现在让我们看看,你能从中挑
选出一只眼光和善的小熊来吗?”

    一我已不想去挑选那和善的小熊了,随它们去吧。”

    福列斯特兄弟大笑起来。雷姆拾起一根根子,去戏弄一只小熊。他捅它的肋骨,
惹它去咬棍子。接着,他又一棍子把它打翻在地,使它痛得尖叫起来。

    贝尼说:“那还不如杀死它,雷姆,如果你这样折磨它。”

    雷姆愤怒地转过身来。

    “你的话还是留着教训儿子吧!我高兴怎么干就怎么干。”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可以挺身干涉,你就别想折磨任何东西。”

    “那么,你要我把你打得断气,是吗?”

    勃克说:“雷姆,把你那坏脾气收一收。”

    “你也要打架吗?”

    福列斯特兄弟在互相吵架时本来总是不问情由道理随意加入一方的,这次却一
致支持了勃克和贝尼。他们在打狼和提熊的过程中变得性情善良了。雷姆怒冲冲地
看着大家,终于放下了拳头。大家决定留下葛培和密尔惠尔看守那几只小熊,以防
它们把那由贝尼的粗绳和勃克的鹿皮靴带子组成的束缚咬松了逃走。其余的人就回
福列斯特岛地,驾大车来装载小熊。

    “现在,索性让我们商量好带它们上哪儿去卖。”贝尼说。“我和裘弟还不如
就此回家。我们顺路再干些自己的小行当”

    “你大概是想单独去追赶那头公鹿吧?”雷姆怀疑地问。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的私事,那么告诉你,我准备到裘尼泊溪打一条鳄鱼。
我要用鳄油来捷靴子,把鳄鱼尾巴熏熟了聘狗。这下子你该满意了吧?”

    雷姆没有口答。贝尼转向到克说:

    “你想,圣奥古斯丁是不是卖这几只小熊最合适的地方?”

    “是的,如果价钱不对头,还值得上杰克逊维尔去试一下。”

    “杰克逊维尔,”雷姆说。“我有事去那儿。”

    “我在杰克逊维尔有个相好,”密尔惠尔说。“虽然我去那儿并没有什么事。”

    “如果她就是已经结了婚的那一个,”勃克说。“你上那儿自然是没有什么鬼
事情的了。”

    贝尼耐心地说。“那末,就上杰克逊维尔。可是,谁去呢?”

    福列斯特兄弟们面面相觑。

    贝尼说:“你们几兄弟中间,只有勃克既能跟别人谈交易,而又不至于吵架。”

    雷姆说:“这车子,没有我就不准去。”

    “那么,就是勃克和雷姆。现在你们要我去吗?车上有三个人的座位吗?”

    他们沉默了。

    密尔惠尔最后说:“你一定会得到小熊卖款中最大一份的,贝尼。可是我非去
不可,你想想,我还要带上一大桶别的东西去交易哩。”

    贝尼说:“好吧,我也并不太想去。勃克,我相信你会替我留意我的那份卖款,
也会替我买些东西的。你们什么时候走?明天吗?很好。如果明天你们能在我家停
一下,我和裘弟他妈就会想妥我们请你购买的东西了。”

    “我是向来不会失信的,这你知道。”

    “我知道。”

    一群人分手了。福列斯特兄弟们向北跑,巴克斯特父子向南走。

    贝尼对裘弟说:“哪怕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愿跟这些(木坚)鸟一道上东海
岸。他们这一路过去,准会有砸破的酒瓶和砸破的脑袋。”

    “你想勃克会替我们主持公道吗?”

    “他会主持公道的。这一窝小畜生就只有勃克一个是值得养大的。勃克,还有
可怜的草翅膀。”

    裘弟说:“爸,我感到很不舒服。”

    贝尼勒住了凯撒,回过头来看他。裘弟面色惨白。

    “怎么了,孩子,你大约太兴奋了。现在兴奋一过去,你就精疲力竭了。”

    贝尼下了马,把裘弟抱下来。裘弟感到浑身发软。贝尼就让他靠在一棵小树上。

    “你今天做了一个大人做的事。现在你歇一下,我来给你找些吃的。”

    他在鞍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冷的烘甜薯,剥了皮。

    “吃下去你就会振作起来的。我们到了溪边,你再痛快地去喝上一些溪水。”

    起先裘弟简直不能下咽。接着甜著的味道引起了他的食欲。他坐了起来,慢慢
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顿时,他觉得好多了。

    “你就跟我是个孩子的时候一模一样。”贝尼说。“你干每一件事都太认真,
因此使你晕眩了。”

    裘弟微笑了。如果不是他爸爸而是别人的话,他一定会感到羞愧不堪。他爬了
起来。贝尼一只手搭住他的肩膀说:

    “我不愿意当众夸奖你,可是今天你确实干得漂亮。”

    那话就跟甜薯一般有效力。

    “现在我已完全好了,爸。”

    他们上了马,继续前进。朝雾越来越稀薄,终于消散了。十一月的空气是凉爽
的,阳光象一只温暖的手,抚摸着他们的肩膀。黑橡树的叶子红似火焰,丛莽橡树
在闪闪发光,野香兰那紫花的芳香飘浮在路上。好几只丛莽(木坚)鸟飞过路去。
它们纯蓝的翅膀,裘弟认为比蓝鸟更美丽,因为后者的蓝色太暗了。那放在他身后
凯撒屁股上周岁小熊的强烈气味,马的汗酸臭,马鞍的强烈气味,野香兰花的芳香
以及他胸臆间经久不散的甜薯味混和在一起,使他感到很愉快。一他想他到家后,
有许许多多事情可以告诉小旗。跟小旗说话最使他惬意的一点,就是他可以说他想
象中的一切而不必努力用话语表达出来。他喜欢和他爸爸谈话,可是他不能找出适
当的话来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每当他想说出他想好的一件事,还在他额三倒四地
说着话时,那意思却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这就象他想努力去打一些牺在树上的鸽
子:他看见了它们,并把枪装上弹药,爬近它们,可是正当他想扣枪机时,它们却
轰的一下子飞走了。

    跟小旗在一起,他只要说上一句;“那边来了狼群,向水潭边偷偷地溜过来。”
他坐在那儿就可以看到整个事件一幕幕的情景,而且还能重新感受到当时那种兴奋、
恐惧和狂喜的心情。小旗会用鼻子来碰他,用它那温柔的水汪汪的眼睛注视他,而
他也就会觉得它是了解他的。

    马儿惊跳一下,他清醒过来。他们已走上了穿过硬木林通向裘尼泊溪去的那条
西班牙人的古道。溪水恢复了平时的水量。洪水遗留的渣滓垃圾,厚厚地堆积在两
岸。又蓝又清澈的溪水从一个深不可测的凹穴里清漏涌出。一株倒下来的大树,横
梗在溪水中。他们将凯撒拴在一株木兰格上,然后沿溪侦察鳄鱼的踪迹。鳄鱼一条
也看不见。一条几乎是养驯了的老鳄鱼住在这儿已很久了,它几乎隔年就会养出一
群小鳄鱼。当人们喊着它把食物投给它吃时,它就会游到岸边来。现在它大约在它
的洞穴里和它那些周岁的小鳄鱼待在一起。因为它是这么驯良,又在这儿居住得这
么久,从来没有人去惊扰过它。但贝尼很替它担心,总有一天一个陌生人发现它容
易猎获而把它杀死。他们沿着溪岸走下去。一只船桅鸟飞了起来。

    贝尼向后一伸手,阻住了裘弟。对岸有一个新的鳄鱼滚坑,那儿的泥土在鳄鱼
坚硬的躯体液压之下已变得结实而又光滑。贝尼在一丛悬铃木后面趴下来。裘弟也
跟着在他后面趴下。贝尼把他的枪重新装上弹药。在迅急奔流着的溪水中间,突然
起了一阵骚动,象一段木头似的东西半浮在水面,在它的一端突出了两个小肿块。
原来那木头是条八明长的鳄鱼,而肿块就是它那对生有厚眼睑的眼睛。它又沉入溪
水,然后清楚地浮起来,在溪岸边挺起了它的前半身。它缓缓地爬向滚坑,用它的
短脚一起一落地托着它那一巨大的躯体,然后用尾巴击打几下就静静地卧了下来。
贝尼瞄准了它,那要比裘弟看到他瞄准熊和鹿时还要小心。他发射了。那条长尾巴
狂野地乱摆乱打,它的躯体却立刻沉没在泥浆中。贝尼领着裘弟向上游跑去,绕过
了小溪的源头,又向下跑到对岸那个泥坑边。那宽阔的扁平的双颚正在机械地一张
一闭。贝尼用一只手捏住它的双颚,用另一只手拉住它的一只前脚。狗儿们兴奋地
吠叫着。裘弟也抓住了鳄鱼,他们一起把它拉到结实的干地上。贝尼站起来,用袖
子揩揩前额。

    “拖上短短的一段路还算是轻松的呐。”他说。

    他们休息了一会儿,然后俯下身子干活:把尾巴肉一条条地割下来,以便熏了
作为打猎时喂狗用的方便口粮。贝尼把皮翻了过来,把一层层的脂肪也割下来。

    “在洪水中喂肥的那些野东西里,就有鳄鱼。”他说。

    裘弟拿着刀蹲在那儿。

    “大概还有噬鱼蛇和乌龟。”他说。

    “鸟儿也是这样,”贝尼说。“除了火鸡,所有的鸟儿都喂肥了。唯独飞鸟没
有遭到这次灾难。”_

    裘弟想着这事情的奇特之处。水里和空中的生物都侥幸地活了命。只有以陆地
为家的生物毁灭了,它们落入了水和风这两种陌生元素构成的陷阶。这是那些扰乱
他头脑的念头之一,而且永远无法表达出来,使他爸爸能象他那样去理解。可是,。
这一念头只是象残存的朝雾那么掠过他的脑海,于是他又动手去割鳄鱼的脂肪了。

    狗儿们没有被鳄鱼肉所引诱,因为这就象青蛙或者以食鱼为生的大(番鸟)和
野鸭的肉一样不合它们的口味。可是,那象谈红色小牛肉一般的鳄鱼尾巴肉熏过后,
它的异味就会消失。当狗没有其它更好的肉可吃时,也就愿意吃它了。贝尼把鞍袋
里的点心掏空了,把一条条的鳄尾肉和脂肪放进去。他看着那包点心。

    “现在你能吃东西吗,孩子?”

    “我几乎任何时候都能吃。”

    “那末让我们来吃光它。”

    他们在奔流的溪水里洗干净手,又到小溪的源头那儿去找饮水。他们在源泉边
俯伏下来,痛饮了一番。然后,他们打开点心包,把食物均分为两份。贝尼留下一
块夹满山楂酱的烙饼和一方块木薯布了,裘弟感激地接了过来。贝尼瞧着他渐渐鼓
起来的肚子。

    “我不明白你把这许多东西都塞到哪儿去了,可是我很高兴,我能搞到这么些
东西给你吃。当我是孩子时,我的兄弟有一大群,我的肚子常常是干瘪的。”

    他们舒适地仰天躺下。裘弟向上注视着他头顶上方的木兰树。那密密层层的树
叶背面,就象是曾经属于他妈妈的老奶奶所有的那把铜壶的颜色。树上的红色球果
已经绽裂,把种子撒了下来。裘弟搜集了一大把,懒懒散散地把它们撒在自己的胸
脯上面。贝尼懒洋洋地站起来,把食物碎屑喂了狗,又牵着凯撒到溪边去饮水。接
着,他们上了马,向北回到巴克斯特岛地去。

    在甜水泉的西面,裘利亚嗅到了一道兽迹。贝尼弯下腰来察看它。

    “它嗅到了一只刚过去的公鹿的新鲜足迹。”他说。“我想让它追踪过去。”

    裘利亚的尾巴不断地摇动,鼻子紧贴着地面,迅速地向前推进。它把鼻子抬得
高高的,然后光是嗅着风送来的气味,开始用轻捷的步伐快跑。

    “那公鹿一定比我们先在这儿向右转,”贝尼说。

    那足迹在路上延长了几百码远,然后向右拐了弯。裘利亚轻声尖叫着。

    贝尼说:“现在它就在近旁。我敢打赌,它一定躺在茂密的树丛中。”

    他跟着狗,催马跑进密林。裘利亚高声尖叫指示着猎物。一只会鹿支着膝盖站
了起来。那只公鹿的权角已经长成了。它不但不吃惊地逃走,反而低下头挺着角来
抵狗。抵抗的理由很快就明白了,因为在它后面,有一只母鹿抬起了它那没有权角
的平滑的头。由于洪水的阻碍,鹿的交配期推迟了。那公鹿正在求爱,而且准备跟
别的公鹿角斗。贝尼象他往常看到特异事物时那样,惊异地收住了枪。老裘利亚和
列泼也跟他一样惊奇。它们遇到熊、豹和野猫是无畏的,可是在这儿,却碰上了它
们原先以为一定会逃跑的猎物的抵抗。它们退缩了。那公鹿用前蹄象公牛似的刨着
上,摇动着它的权角。裘利亚竭尽机智,企图会咬住它的咽喉,一却被它用角一抵,
扔到矮树丛里去了。裘弟见那母鹿盘旋了一阵子,然后象闪电般地逃走了。裘利亚
并未受伤,它回来后又准备行动。列泼在攻打公鹿的后方。那公鹿又对它攻了一下,
然后在猎狗的逼迫下站定了,低着头,挺着权角。

    贝尼说:“抱歉了,老家伙!”接着就放了一枪。

    那公鹿倒下去,蹄子踢了几下,就躺着不动了。裘利亚提高了它那猎犬的嗓门,
发出一阵胜利的狂吠。

    贝尼说:“现在我可真恨这么干。”

    那公鹿又雄壮又美丽,被橡实和矮棕榈的浆果喂得很肥。虽然它那夏季红毛已
失却光泽,现在却换上了一身象西班牙苔藓或者象寄生在松于北面的地衣那样的灰
色冬毛。

    “再往后一个月,”贝尼说。“因为在整个丛养中奔跑求偶的结果,它就要瘦
了,肉也会变得粗粝不堪。”

    他满面春风地站在那儿。

    “今儿我们的运气不是很好吗,孩子?今儿不是我们最走运的一天吗?”

    他们剥着鹿皮。

    贝尼说:“我不相信老凯撒能驮得动我们获得的一切。”

    “我步行,爸,那公鹿比我重吗?”

    “有好几(口石)[注]重呢。不错,我们最好都步行。”

    凯撒耐心地接受了加给它的重担。它显然毫不害怕那只周岁的小熊,因为它曾
背负过比它更大的熊。贝尼走在前面,拉着马。、裘弟觉得精神振奋,就象一天才
开始似的。他跑到前面。狗儿们跟着他。当他们到达垦地,正午才过去不久。巴克
斯特妈妈没料到他们回来得这么早,只是在听到了声音以后,才到门前来迎接。她
手遮阳光在那几张望,一看到那些猪物,她那优容满面的脸一下子开朗了。

    “只要你们都口到家里,何况又带着这么多野味,我独自待在家里也不在乎。”
她叫道。

    经弟立刻滔滔不绝地谈论起来。、他妈妈只顾到熊肉和鹿肉的好坏,心不在焉
地听着。于是他离开他妈妈,一下子溜进棚屋来到小旗跟前。他来不及坐下来开讲,
只是让小旗嗅他的双手、衬衣和裤子。

    “这是熊的气味,”他告诉它。“你一嗅到它近了,就得象闪电般逃走。那是
狼的气味,发过大水后,它们比熊还坏。今天早晨我们已把它们统统打死了。剩下
来那三、四只,你也要躲开它们。这儿另一股气味是你的亲人。”他带着一种恐怖
的迷恋心情添上几句说:一那也许是你的老爹爹。你用不着躲开它。不,你也得躲
开它。爸说过,一只老公鹿在发情的时候也会杀死幼鹿和一岁的小鹿。你还是碰到
什么都逃走的好。”

    小旗摇摇它的白尾巴,跺除它的小蹄子,摇摇它的脑袋。

    “你可不能对我说‘不’。你得听我劝告你的话啊!”

    他解开它的束缚,将它带到外面。贝尼正在喊他帮着把猎物打到屋后去。小旗
一嗅到熊的气味拔腿就逃,然后又走回来,隔着一段路,伸着它细长的脖子,小心
谨慎地嗅着。剥皮和剖内花去了这一下午余下的时间。午餐没有准备。他们也不饿。
巴克斯特妈妈等到比平时晚餐早一个钟头的时候,动手做了一顿热气腾腾的丰盛晚
餐。贝尼和裘弟起先狼吞虎咽地大吃,可是刚吃到一半,突然觉得疲乏到了极点,
连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了。裘弟离开桌子来到小旗身边。太阳现在刚落下去。他觉得
背部酸痛异常,眼皮也沉重得抬不起来。他打着唿哨把小旗召唤进来。他本想去听
听他爸爸和妈妈商量去杰克逊维尔购买的东西,以便决定他自己所需要的专门一份,
可是他的两眼已经睁不开了。他一头栽倒在床上,顿时进入了梦乡。

    贝尼和巴克斯特妈妈花了整整一个黄昏,讨论他们冬季最必需的东西。最后,
巴克斯特妈妈起草了一张购货单,小心地用铅笔写在一张横格纸上:
      上好棉布一匹,供巴克斯特先生和裘弟制打猎时穿的裤子之用。
      漂亮的蓝底白条格子布半匹,给巴克斯特太太的,她现在穿的是十分漂亮的
蓝布。
      家用粗白布一匹。
      咖啡豆一袋。
      面粉一桶。
      斧头一把。
      盐一袋,苏打粉两磅。
      铅条两根,制子弹用。
      猎鹿弹丸四磅。
      适合巴克斯特先生猎枪用的弹壳苦于。
      填弹壳用火药一磅。
      土布六码。
      胡桃牌深色蓝布四码。
      奥斯纳堡德国粗布六码。
      粗皮厚底皮鞋一双,裘弟的。
      纸半刀。
      钮扣一盒,内衣用。
      上衣钮扣一板。
      蓖麻油一瓶(五角一瓶的)。
      疳积糖一盒。
      肝丸一盒。
      头痛片一瓶。
      鸦片酊一小瓶。
      樟脑酊,同上。
      樟脑鸦片酊,同上。
      柠檬油,同上。
      薄荷油,同上。
      还有余钱时,请买黑色羊驼呢两码。

    福列斯特兄弟的四轮运货车,在第二天早晨路过巴克斯特家时,停了下来。裘
弟跑出去迎接他们。贝尼和巴克斯特妈妈随后也跑了出去。勃克、密尔惠尔和雷姆
三人在运货车的车座上挤在一起。从他们身后的车斗里,传来了争吵喧闹和哀叫的
声音,只见一堆堆油光光的黑毛团纠缠、扭打在一起,中间飞闪着小牙齿和小爪子,
转动着一对对圆溜溜的黑眼珠子。这些小熊各自的绳子和链条都无可救药地纠缠在
一起。一大桶走私的威士忌酒放在中间。一只链条较长的小熊,高踞在酒桶顶上,
超然于纷乱之外。裘弟跳上一个车轮去窥视。一个带有尖爪的脚掌猛地掠过他的脸,
他赶紧跳回到地上。那货车简直是一个疯人院。

    贝尼叫道:“你们不用奇怪,杰克逊维尔全城人都会出来,跟着你们的车子跑
呢。”

    密尔惠尔说;“这样才能卖到好价钱哩。”

    勃克对裘弟说:“我一直在想,草翅膀看到它们会多么高兴啊!”

    草翅膀要是还活着,裘弟渴望地想,也许可以把他们俩一起带到杰克逊维尔去
了。他满怀热望地看着这三个人脚下那块狭窄的地方。他和草翅膀可以舒适地坐在
那儿欣赏外面的世界。

    勃克拿了巴克斯特家的货单。

    他说:“这儿似乎写上了一大堆东西呢。要是卖不上好价钱,或者钱不够,我
该删掉什么呢?”

    “格子布和家用粗布。”巴克斯特妈妈说。

    贝尼说:“不,勃克。无论如何要把裘弟妈的格子布买来。最需要的是格子布、
斧头、弹壳和铅条。还有胡桃牌深色蓝布,给裘弟的。”

    “蓝底夹白条,”裘弟叫道。“蓝白相间,勃克,就象有环节的蛇那样。”

    勃克喊道:“好的,要是钱不够,我们会停下来多捉儿只熊的。”

    他举起缰绳抽打着马背。

    巴克斯特妈妈在后面尖声叫道:“那羊驼呢是最可省的。”

    忽然雷姆叫道:“把车停下。你们想我见到了什么?”

    他用大拇指向挂在熏房外面墙上的那张公鹿皮一指,接着就从货车的车座上跳
下来,推开前门,迈着瘦长的腿,大踏步向熏房走去。他又转到另一边搜寻,发现
了挂在钉子上阴干的鹿角。他不怀好意地走到贝尼身边,一拳就将他打得直撞到熏
房的墙上。贝尼的脸变得煞白。勃克和密尔惠尔急忙跑了过来。巴克斯特妈妈转身
跑进屋子,去取贝尼的枪。

    雷姆说:“这教训你下次不再对我撒谎。你当时偷偷地溜开去,不就是去打那
只公鹿的吗,呃?”

    贝尼说:“我本来可以为这个打死你,雷姆,可是杀死你这样的人实在太糟糕
了。打死的那头公鹿完全是偶然碰上的。”

    “你撒谎,”

    贝尼不理雷姆,转向勃克。

    他说:“勃克,从来没有人认为我会撒谎。要是你们都记得这一点,你们就不
会在狗的交易上失败了。”

    勃克说:“对的,贝尼,你不要理他。”

    雷姆转过身子,高视阔步地回到车子旁边,爬上了车座。

    勃克低声说:“非常对不起你,贝尼。他已变得下贱到极点了。自从奥利佛带
走了他的意中入他就成了这副怪模样。他就象一头找不到母鹿的公鹿那么丑恶。”

    贝尼说:“我有心在你们回来时分给你们四分之一鹿肉的。我发誓,勃克,这
件事不能原谅!”

    “我决不会责怪你。好吧,小熊卖款中你那一份钱和买东西的事,你就不用担
心了。每逢他需要我们用强时,我和密尔惠尔就会把他捆得结结实实。”

    他们回到了车上。勃克提起缰绳,勒转了马头。他准备经过四穴上北面的大路。
这样,可以经过霍布金斯草原和咸水溪,向北到派拉沙加那儿过河,或者在继续赶
路以前在那儿过宿。裘弟和贝尼目送着远去的货车。在门后窥视的巴克斯特妈妈,
终于放下了枪。贝尼走到屋子里,坐了下来。

    巴克斯特妈妈说:“你干吗要挨他打?”

    “当一个人没有理性的时候,另一个只能冷静一些。我跟他打架,身坯还不够
高大。我所能干的,只有拿枪打死他。可是当我杀死了人,这就比一个无知家伙的
卑劣举动要严重得多。”

    他显然觉得非常难过。

    “我只愿意太太平平地过日子,”他说。

    出乎裘弟意料之外,他妈妈说:

    “我认为,你的举动是对的,可不要门坐着再多去想它了。”

    裘弟无法了解他爸爸和妈妈中间的任何一个。他满怀着对雷姆的憎恨。他爸爸
不加责罚地放过了雷姆,使他感到失望。他被自己的感情扰乱了。他刚刚改变了他
对奥利佛的忠诚也向福列斯特兄弟们,雷姆却又背弃了他爸爸。他最后在内心中这
样解决了自己的矛盾:他决定单恨雷姆,而仍旧喜欢其余的人,特别喜欢勃克。于
是友谊和憎恨两方面都获得了同样的满足。

    就工作来说,他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整个上午,他就是帮着他妈妈剥石
榴并且将石榴皮用线串起来阴干。她说,这是治痢疾最有效的药。他吃了这么多的
石榴,使他妈妈担心他会在石榴皮没有干之前就需要服用它们。他最喜欢咬嚼那鲜
嫩透明的石榴子,咽下硬子周围的甜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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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19:12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五章 准备过佳节

除却林鸭高飞哀鸣,十一月毫无痕迹地溜走,十二月转眼来到了。林鸭们离开
了硬木林中的窝巢,从湖泊飞向池沼,又从他沼飞回湖泊。裘弟感到很奇怪,为什
么有些鸟在飞翔时才鸣叫,而有些鸟却静悄无声。鹤群只在凌空高翔时才发出它们
的沙声长唳;鹞鹰在高空中尖叫,但当它们栖息在树上时却动也不动,就象结冰冻
住了一般;啄木鸟飞过时乱哄哄地鸣叫,但一落到树干上,却没有了其它声息,只
听到它们啄树皮时嗒笃、嗒笃的声音;鹌鹑只在地面上絮聒不休;而兵士般的乌鸦
却从灯芯草丛中发出它们的凄厉鸣叫;模仿鸟不论在空中飞翔、还是栖息在栅栏上
或者躲在商陆丛里,却总是日夜不息地歌唱或者喋喋不休地饶舌。

    前乌正向南方迁移。它们每年冬季从乔治亚州飞来。老鸟是白色的,伸着弯曲
的长喙。春季孵出来的幼鸟却是棕灰色的。那些幼鸟的肉可真好吃,每逢兽肉稀少
或者巴克斯特家吃厌了松鼠肉时,贝尼和裘弟就骑着老凯撒到鲷鱼草原猎取半打鹬
鸟回来。巴克斯特妈妈就把它们象烤火鸡那样烤熟。贝尼发誓说,它们的味道比火
鸡肉还要鲜美呢。

    勃克·福列斯特已在杰克逊维尔把小熊卖了好价钱。他不但把巴克斯特妈妈那
张单子上的全部货物都买了回来,还加上找给他们的一小袋银币和铜币。福列斯特
和巴克斯特两家间的关系又紧张起来了。自从雷姆打了贝尼,现在那黑大汉在交代
了钱物后却不肯留下来,径直上马走了。

    贝尼说:“大概雷姆已说服他的兄弟们,他们以为我真的欺骗了他们,独自去
打死了那头公鹿。但总有一天我们会把事情搞清楚的。”

    巴克斯特妈妈说:“不跟他们来往,我反而觉得称心如意呢”

    “不过,裘弟他妈,现在可不能忘记,当我遭到响尾蛇咬时,勃克怎样帮助我
们。”

    “我没有忘记。但那雷姆可真象一条响尾蛇。只因听到叶子沙沙发响,就会回
过头来咬你一口。”

    不管怎么样,有一天勃克还是在他们家停留下来,宣布狼群已被全部消灭。他
们在畜栏里打死一只,用陷阱捉住三、四只,以后就再也看不到狼的踪迹了。但是,
熊又经常来找他们的麻烦。其中最可恶的就是老缺趾。勃克说,它劫掠的范围,从
东面的河边直到西面的琼普尔湖。它经常来往的宠地就是福列斯特家的畜栏。只要
它高兴,它就会看好风向,避开所有的陷阱和猎狗,溜进畜栏,拖走一头小牛。但
是,当福列斯特兄弟坐上好几个整夜恭候它光临时,它又偏偏不来了。

    勃克说:“你想去提它,大概不会得到什么好处的。不过,我想总该告诉你们
一下。”

    贝尼说:“我的厩舍离屋很近,也许我能在它要花招时捉住它。谢谢你,勃克,
我正想跟你谈谈。我希望你能搞清楚雷姆如此怀恨的关于那头公鹿的事。”

    勃克回避着说:“是啊,一头鹿算得了什么?好吧,再见。”

   

    贝尼摇摇头,又回去于他的活。在这丛莽里的小小社会中,与他们唯一的邻居
不和睦,这使他感到非常烦恼。

    工作是轻松的。裘弟和小旗因此可以常常在一起玩耍。小鹿长得很快。它的腿
变得又细又长。有一天,裘弟发现它那鹿的婴儿期的标记,那淡淡的斑点,已统统
消失了。于是他立刻审察着它那平滑而又坚硬的头顶,去找那鹿角的痕迹。贝尼看
着他,不禁笑了起来。

    “你想发现奇迹不是,孩子?它的头乱抵乱撞要一直到夏季哩。它非得满了一
周岁才有角。到了那时候才有小小的鹿角生出来呢。”

    裘弟体验到一种满足,这使他温暖,又给他以懒洋洋的,诧异感觉。即使是奥
利佛的离别和福列斯特一家的疏远,也变成跟他不相干的淡淡的哀愁了。几乎每一
天,他都要打着枪、带着弹药袋和小旗一起到树林里去。黑橡林的树叶不再发红,
已转成了深棕色。每天早晨都有严霜,这使丛莽闪闪发光,好象千百棵圣诞树组成
的树林一般。这使他记起,圣诞节已不远了。

    贝尼说:“节前这几天我们就随便逛逛,圣诞节那天我们上伏晋西亚镇去过节。
节日过去后我们再定下心来干活。”

    在凹穴过去些的松林里,裘弟找到了好几丛念珠豆。他将那些光亮的红色种子
都采下来,盛满了他所有的衣袋。念珠直就象燧石那么坚硬。他从他妈妈的针线筐
里偷偷拿了一枚大针和一长段结实的棉线。当他出来闲逛时就把它们带了出来。他
沐浴着温暖的阳光,背靠着一株树坐下,然后煞费苦心地将那些豆串在线上。他每
天只能串上几颗,准备串成一串项链送给妈妈。红色的念珠豆虽然串得不均匀,但
串成后的喜悦却是无限的。他将这串完成了的项链放在衣袋里,不时地拿出来欣赏
它,直到它被衣袋里的烙饼碎屑、松鼠尾巴以及别的杂物污染得不象样子。那时候
他就把它在凹穴里洗得干干净净,然后藏到他卧室中的一根椽子上去。

    去年的圣诞节因为没有钱,除了一只野火鸡当正餐外,别的什么也没有。但是
今年却有卖小熊余下来的钱了。贝尼日起一部分买棉种,其余的,他说,全部留作
过圣诞节之用。

    巴克斯特妈妈说:“要是我们上伏留西亚镇过圣诞节,我想在节前先到镇上去
买些东西。我得给自己买四码羊驼呢,这样,出去过节才象样些。”

    贝尼说。“我的太太,你没有什么别的秘密打算吧。不是我跟你斗嘴,我欢迎
你用去我获得的全部钱。可是现在你说只要四码羊驼呢,我怕那只够你做一条裤衩
罢了。”

    “要是你一定想知道,我是用来说我那件结婚和服的。好久以来我既没有长高
也没有变矮。我只是肉横里长肥了。因此,我想在那件衣服前面接上一块同样的羊
驼呢,这不就合身了。”

    贝尼拍着她宽阔的脊背。

    “请你不要动气,一位象你这样的好太太,是应当有一块料子配在结婚礼服前
襟上的。”

    她被感动了,说。“你的话可打动了我。我从来不曾向你要过东西,你知道我
这脾气,所以你想不到我开口要时,只要这么一些东西。”

    “我知道。你只要这么些东西使我很吃惊,我很想买一匹绸来给你。上帝饶恕
我,总有一天你能有一口水井在屋于边,不用再上凹穴去洗东西了。”

    她说:“明天我就想上伏留西亚镇去。”

    他说:“现在还是让我和裘弟打上一两天猎,也许我们可以带一些野味和兽皮
到店里去,这样就可以使你称心如意地买些东西了。”

    第一天出错毫无收获。

    “当你不是去猎鹿的时候,”贝尼说。“它们到处都是。可是当你去猎取它们
时,你就象在一个烦人的市镇里那样见不到鹿。”

    一桩使人迷惑不解的事情发生了。在巴克斯特岛地南面。贝尼发现了一头不到
一岁的小鹿的足迹,他命令狗去追踪,它们却坚决不肯上路。于是贝尼干了他好几
年来从未干过的事。他拆下一条树枝,抽打着倔强的裘利亚。它先是因痛而吠叫,
接着又呜呜哀晚,却依然拒绝去追踪。但是到了那天傍晚,神秘的谜底终于揭晓了。
小旗象往常习惯了的那样,在狩猎的中途突然出现。贝尼尖叫一声,接着跪倒在地
上去比较它的蹄印和猎狗不愿跟踪的那道足迹。两者完全一模一样。老裘利亚比贝
尼聪明,它早已辨认出那位巴克斯特家最新成员的足迹和气味。

    贝尼说:“这使我感到为人应当谦虚些。一只狗反而能认得你的小亲人。”

    裘弟不禁感到得意非常。他深深地感谢这老猎犬。他知道,要是小旗受了它们
追踪的惊吓,他一定会发怒的。

    第二天的出猎比较顺手。他们发现鹿在沼泽中觅食。贝尼打死了一头巨大的公
鹿,又去追踪一头较小的,迫使它跳进一个河湾。他先让裘弟开枪,一见没有打中,
就开枪打倒了它。他们是徒步来的,因为除非发生例外,这一时期的狩猎,只有缓
慢的追踪,才有希望获得猎物。穷弟想扛起那头较小的公鹿,但它的重量几乎把他
压倒在地上。他就留下来看守死鹿,由贝尼回家去赶车子。当他爸爸回来时,小旗
也一起来了。

    贝尼叫道:“你的宠物象狗一般喜欢打猎呢。”

    在回家的路上,贝尼指出了一处熊常在那几进食的地方。它们常吃那些锯齿棕
榈的浆果。

    “这可以清除它们内脏中的污秽,不但使它们吃得饱饱的,还有滋补作用。当
它们进窝冬眠时,就肥得象奶油熊一般。今年,那些熊怕是供给我们鲜肉的唯一救
星了。“

    “还有什么野兽吃这些浆果,爸?”

    “鹿也喜欢吃它。让我再告诉你吧,你把这些浆果装在瓶里,灌上古巴红酒放
上五个月,然后拿出来,即使是你妈,只要你能叫她喝下去,也会高声唱起赞美诗
来的呢。”

    在锯齿棕榈长在高地、跟黑橡林混杂在一起的地方,贝尼指出了几条通到旱地
乌龟洞穴的狭窄小径。响尾蛇就在那里面做窝冬眠。但在晴朗温暖的日子里,它们
也会出来在洞边晒上几个钟头太阳的。裘弟觉得,整个森林中那些着不见的生物,
就象活生生地近在贝尼眼前。

    在家里,裘弟帮助他爸爸剖鹿、剥皮、斩开那唯一能卖钱的后腿。巴克斯特妈
妈从前腿上割下鹿肉来煎,并且将它们封上鹿油收藏起来。骨头和碎肉就放在洗衣
铁盆里煮熟了喂狗。晚上全家小宴,大吃鹿心和鹿肝。在巴克斯特岛地上,是没有
什么浪费的。

    第二天早晨,贝尼说:“我们得预先说定:今晚我们宿在赫妥婆婆家还是回来?
要是我们在那边过宿,裘弟就得留在这儿挤牛奶、喂狗和喂鸡。”

    裘弟说;“屈列克赛的奶已快干了,爸。我们可以留下饲料。让我也去吧,最
好让我们大家都宿在赫妥婆婆家里。”

    贝尼对他的妻子说:“今晚你愿意宿在那儿吗?”

    “不,我可不愿意在那儿过宿。她跟我决不会做蜜糖交易的。”

    “那末我们就不宿夜了。裘弟,你可以去,但是到了镇上,你可不能出难题强
求大家住下来啊。”

    “叫我拿小旗怎么办?它能跟去让婆婆瞧瞧吗?”

    巴克斯特妈妈破口就骂:“那该死的小鹿!即使他们喜欢你,那儿也从来不是
这种讨厌的畜牲待的地方。”

    裘弟的自尊心受伤了,他说:“我想我还是干脆和它一起留在家里。”

    贝尼说;“孩子,把它拴起来,忘掉它吧。它不是一只狗,也不是一个孩子,
虽然你简直把它当作了孩子。你总不能象个女孩子捧布娃娃似的,捧着它到处走呀。”

    他勉强地把小旗拴在棚屋里,然后换上干净衣服,准备上伏晋西亚镇。贝尼穿
上了那身袖子缩得又短又小的阔幅呢制礼服,头上戴着黑毡用,虽然帽檐被蟑螂咬
了一个洞,终究还是一顶帽子呀。因为除了这顶帽子,他只有一顶打猎用的棉帽子
和一顶在田野里用的棕榈凉帽。裘弟穿戴了他最漂亮的服装:簇新的粗皮厚底短靴,
土布裤子,席草编成的大凉帽和一件新的黑色羊驼呢外套,腰间还束上一条红带子。
巴克斯特妈妈则穿上了一套用那从杰克逊维尔买回来的蓝白相间的格子布制成的新
衣服,显得又干净又利落。虽然蓝色比她原先所盼望的深了一些,那格子却是漂亮
得很。她现在戴的是一顶蓝色遮阳软帽,可是她还随身带着那顶皱边黑帽,以便在
近乡的地方戴它。

    在大车上颠簸着驶过沙路,是令人愉快的。裘弟背靠着那赶车人的座位,坐在
车斗地板上看着丛莽倒退,感到很有趣味。前进的感觉,要比面朝前方看的时候更
加强烈。大车不断颠簸着,在到达河边的时候,他瘦削的臀部一路上感到疼痛得很。
他无事可想,不禁想到赫妥婆婆身上去。要是她知道他痛恨奥利佛时,她一定会觉
得诧异的。他满足地想象着她脸上的反应,然后感到不自在起来。除了在夏季他完
全忘掉了她之外,他觉得他对她的感情还是跟从前一样好。也许,他不会将他要跟
奥利佛一刀两断的事告诉她。他好似预先看到自己大方地保持着沉默,而且仍旧和
颜悦色地对待她。那想象中的情景使他很高兴,他断然决定:他将很有礼貌地问候
奥利佛的健康。

    贝尼把鹿肉放在两只小袋里,把鹿皮放在一只麻袋里。巴克斯特妈妈带着一篮
子鸡蛋和一块奶油,准备到店里去换钱。另外一袋是送赫妥婆婆的礼物。里面有一
夸脱新熬的糖浆,一堆甜薯,一只巴克斯特家的糖演火腿。虽然是上她怨家对头那
儿去,她也决不愿空着两手进门的。

    贝尼站在河流西岸向东喊叫渡船。回声一直传到河的下游。一个孩子在对岸出
现了。他从容不迫地把船划过河来。裘弟忽然觉得那孩子过着一种颇可羡慕的生活,
在河中来回划着渡船多自在啊。可是他忽然又觉得这生活十分不自由,因为那孩子
不能打猎,不能在丛莽里游逛,而且也没有小旗。于是他对自己不是那摆渡船夫的
儿子而感到庆幸万分。他很宽宏大量地跟那孩子“嗨”地打了声招呼。那孩子长得
很丑,又很怕羞。他低着头,帮着把巴克斯特家的马和车子拉上了渡船。裘弟不禁
对他的生活充满了好奇心。

    他问道:“你可有一支枪吗?”

    那孩子把头向旁一转,表示否定,而且就此呆呆地一直望着东岸。裘弟怀念起
草翅膀来。只要裘弟一出现,草翅膀总是絮絮不休地和他说话的。他因为失望而丢
开了这个新见面的孩子。巴克斯特妈妈急于在做客访问之前先去做她的交易。他们
把车子赶了短短一段路就来到店铺门口,把他们交换的货物放上了柜台。店老板鲍
尔斯并不急于做交易,他希望听听丛莽中的消息。福列斯特兄弟曾经把洪水后的情
形,作了令人无法相信的描述。有几个伏晋西亚镇上的猎人也曾向他报告,丛莽中
已不可能找到任何猎物。熊目前正在侵害沿河居民的家畜,它们已有好几年没上那
儿去了。他希望贝尼能证实这一切。

    “这些话都是实在的。”贝尼说。

    他向柜台上一靠,搭起了长谈的架势。

    巴克斯特妈妈说。“你知道我不能久站,要是你们男子汉能先做好交易,让我
买完东西上赫妥太太家去,你们两位就可以在这儿痛痛快快地谈上一整天。”

    鲍尔斯很快地称好肉。由于鹿肉奇缺,他一转手就可以用高价卖出。沿河行驶
的轮船上的人,为了迎合那些喜欢新奇食物的英国客人和北方客人,会很快地买去
一、两挂后腿的。他仔细地察看着鹿皮,最后对鹿皮的质量表示满意。由于有人向
他定货,每张鹿皮他可以付五元钱。这价钱比巴克斯特夫妇所希望的还要高。巴克
斯特妈妈得意洋洋地转向干货柜台。她是阔手面的,而且只要最好的货色。鲍尔斯
已卖完了棕色的羊驼呢。他说,他可以让下一班轮船把它带来。她摇摇头,再从巴
克斯特岛地到这儿来取,路太远了。

    鲍尔斯说:“那末你干吗不从这匹黑羊驼呢上剪一段料子来做一套新的呢?”

    她摸着它。

    “货色确实不错。你说什么价钱?啊——”

    她转身走开了。可是她用高傲的话掩盖了她的退却。

    “我说要棕色的,就要棕色的。”她冷冷地说。

    于是她买了做圣诞饼的香料和葡萄干。

    她说:“裘弟,你出去看看,老凯撒有没有挣断缰绳?”

    那要求是如此荒谬,裘弟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贝尼对裘弟眨了眨眼睛,又
迅速转过脸去,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笑容。她的意思显然是想买一件能使裘弟感到惊
奇的圣诞礼物。但换了贝尼,他一定会想出更好的借口把他支走的。裘弟来到外面,
去看那个管理渡船的孩子。那孩子正坐在那儿研究自己的膝盖。裘弟抬起一片石灰
石,对准路旁的一棵橡树于投过去。那孩子偷偷地看着他,接着默默无言地来到他
身后,也拾起了几块石片向那棵树投了过去。无言的竞争在继续下去。过了一会儿,
裘弟觉得他妈大概已完成了那件大事,就跑回店里。

    他妈说:“你跟我一起走,还是跟你爸一起留下来?”

    他站在那儿拿不定主意了。只要他一去赫妥婆婆家,婆婆立刻会拿出饼和饼干
给他吃;但另一方面,他对他爸与别人的谈话却是百听不厌的。最后,当店老板给
了他一支甘草梗,事情便解决了。这至少能使他的肉体和精神两个方面都获得暂时
的满足。

    他高声口答:“我和爸随后就会来的。”

    巴克斯特妈妈走了出去。贝尼瞧着她的背影,皱起了眉头在想。鲍尔斯正抚摸
着那几张鹿皮赞叹着。

    贝尼说:“我本想拿这几张皮换现钱的,要是你能立刻换一段黑呢衣料给我,
我是不会计较的。”

    鲍尔斯勉强地说:“换了任何别人,我是不干的,但你是多年的老主顾。就这
样吧。”

    “最好你立刻剪下来,包好它,不要等我变卦。”

    鲍尔斯扮起一副苦相说:“你的意思是在我变卦之前包好它。。

    剪刀顿时很干脆地循着黑呢嗖唆剪了过去。

    “请给我配上这段衣料的丝线和钮扣。”

    “那是不在这笔交易之内的。”

    “我另外给钱。请把呢料装进纸盒子。今天傍晚定会下雨。”

    鲍尔斯和颜悦色地说:“现在你已经占了我很大便宜。快告诉我,什么地方能
猜到圣诞节晚餐用的野火鸡?”

    “我只能告诉你那个我本想给自己猎取一只的地方了。野火鸡少得可怜。那瘟
疫把它们消灭得差不多了。可是你过了河,在七哩溪流到河里来的那地方。你知道
那里面长着两、”三株高大杉树的柏树沼泽吗?就在七哩溪西南。你就到那儿……”

    那引人入胜的男子汉的谈话开始了。裘弟在一只饼干箱上坐下来倾听。店里没
有其他顾客,鲍尔斯就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给贝尼和自己拉来了一把直背椅和一把
蒙上牛皮的旧摇椅,放到那只特别巨大的火炉旁。两人都摸出了烟斗,贝尼拿了一
撮自己的烟丝,给鲍尔斯装了一简。

    “不象是土制的烟丝,烟味很好。”鲍尔斯说。“明年春天你给我种一小块地
的烟叶,我愿意出跟别人一样的高价。现在说下去,溪的西南面怎么样?”

    进弟嚼着他的甘草梗。那浓郁的黑汁水充满了他的嘴。谈话迎合了他另一种欲
望,但这与他的口味不同,是永远不会得到满足的。贝尼谈到丛莽里的洪水。鲍尔
斯插嘴说,沿河地区也很糟糕,不过,这条河不等雨水下满,很快就把大部分水都
冲走了。河两岸只泛滥过一次。当时,伊粹·奥塞尔的茅屋被风吹得前后摇晃了一
阵,终于倒塌了。

    “他眼下就住在婆婆家的棚屋里,”鲍尔斯说。“就象一条松树钻心虫钻进了
一段新木料那样快活。”

    贝尼重述了打狼和猎熊的事,又谈到了福列斯特兄弟们没有提及的遭响尾蛇咬
的经过。裘弟听着贝尼的描述,不但把夏天的生活又重温了一遍,而且觉得要比真
正发生的事情还要生动。鲍尔斯也同样听得入了迷,朝前弯着腰,忘记了抽烟斗。
一个顾客进来了。鲍尔斯很勉强地离开了火炉。

    贝尼说:“你妈已去了一、两个钟头啦,孩子。你最好先跑到婆婆家去告诉她
们,我立刻就来了。”

    甘草梗早已吞下肚了。时间将近中午,裘弗已饿得发慌。

    “我们在婆婆家吃午饭吗?”

    “怎么,当然喽。要是她不请我们吃午饭,你妈早就回来了。现在你快去。你
亲自把那挂前腿带去送给婆婆。”

    他走了,对贝尼的故事描述颇有点儿依依不舍。

    婆婆家的整洁庭院经过河水泛滥,正在逐渐恢复原状。大水曾经在这儿冲上河
岸,冲毁了婆婆家的秋季花圃。使人很看不惯的大水冲积物,到处可见。第二次种
下去的植物又茂盛了,可是除了屋子附近的几丛灌木,没有多少鲜花。靛青花已经
凋谢,结起了弯弯的镰刀般的小黑荚子。婆婆和他妈妈一起坐在屋子里。他一踏上
走廊就听到了她们的声音。他朝窗子里面一看,只见熊熊的火焰正在炉子里摇曳着。
婆婆一看到裘弟,就来到门口。

    她的拥抱是亲切的,。却缺乏某种热情。巴克斯特家的两个男人,如果不与巴
克斯特妈妈同来,会更受欢迎。屋子里哪儿也看不到盛满小甜饼的盆子的踪迹。不
过,烧菜的香味却从厨房里飘了过来。要不,他一定会忍受不住自己的失望。赫妥
婆婆又坐下来跟他妈妈谈话,同时紧闭起嘴唇克制着自己。他妈妈却不是很有礼貌。
她用吹毛求疵的眼光看着婆婆的花边白围裙。

    她说:“不论我到什么地方,在上午,我总是爱穿朴素些的衣服。”

    赫妥婆婆尖刻地回答:“我不穿花边衣服可爱不了。男人们就欢喜一个穿得漂
漂亮亮的女人。”

    “我生来就觉得讨好男人是下贱的。得了吧,有些朴素女人,象我这样,在这
尘世上总是受穷;要穿花边衣服,除非上天堂。”

    赫妥婆婆急速地摇动摇椅。

    “现在我还不愿意上天堂呢,”她大声宣告。

    巴克斯特妈妈说:“你考虑一下吧,天堂里没有什么危险。”

    赫妥婆婆的黑眼睛闪烁着。

    “为什么你不愿意上天堂,婆婆?”穷弟问。

    “一桩事情是我有好些朋友丢不下。”

    巴克斯特妈妈置之不理。

    “另一桩事情是音乐。大家认为,天堂里除了竖琴就没有别的。可我最喜爱的
音乐却是长笛、大提琴和高音竖琴的合奏。除非你们中间某一位传教士能担保这三
样统统都有,要不,我对上天堂旅行只能婉言谢绝。”

    巴克斯特妈妈的脸上,出现了利暴风雨的先兆。

    “再有一桩事情是食物。即使是上帝,也会欢喜放在他面前的烤肉香味吧。可
是按照传教士的说法,天堂里只有牛奶和蜂蜜两样东西。我最讨厌牛奶和蜂蜜,它
们简直使我的胃难受得要吐。”婆婆得意洋洋地抚摩着她的围裙说。“我想,天堂
不过是世上得不到那些东西的人捏造出来的。得啦,我已有了一个女人想要的一切,
这兴许就是我对天堂不感兴趣的道理。”

    巴克斯特妈妈说:“你不感兴趣的东西,我想,大概还包括奥利佛和那黄头发
的贱女人一起逃走的事情吧。”

    婆婆的摇倚在地板上去打出一种音调。

    “奥利佛长得健壮而又英俊,常常有女人跟着他,而且甘心情愿地跟着他。现
在,就说吐温克吧。她也不应该受人责备。她一辈子没有得到过什么好东西,现在
奥利佛看中了她。她于吗不跟着他走?这个可怜的女孩子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
婆婆说到这儿,把她那围裙的花边往外一抖。“任凭你们基督徒的舌头去摆布这么
一个孤儿吧!”

    裘弟在椅子里坐不住了。婆婆屋子里的舒适气氛,一下子变得象门窗大开那么
寒冷。他断定,这是女人们的事。女人们只在煮出好吃的东西来时还不错,其余的
时候就只能是惹是生非了。走廊上响起了贝尼的脚步声。裘弟顿时如释重负。也许,
他爸爸能判断她们的是非曲直。贝尼走进屋子,在炉火前面搓着双手。

    他说:“这难道还不好吗?这个世界上我最心爱的两个女人,正在火炉边一起
等着我。”

    婆婆说:“要是那两个女人相亲相爱,埃士拉,那就好了。”

    “我知道你们两人有些过不去,”他说。“你们想知道那是什么缘故吗?婆婆,
你是嫉妒的,因为我跟奥拉住在一起。奥拉,你也是嫉妒的,因为你没有婆婆这么
漂亮。要使一个女人漂亮——我不说可爱,——得减去一把年纪。当奥拉减去一把
年纪时,也许她也是漂亮的呢?”

    在他好脾气的影响下,争吵再也继续不下去了。两个女人都笑起来,约束住了
自己。

    贝尼说:“我很想知道,住在丛莽里的巴克斯特一家,是不是已得到了品尝这
里偎肉的邀请,还是他们只能被迫回家,去吃冷玉米饼?”

    “不论白天黑夜,我都欢迎你们来。我得谢谢你们的鹿肉。但愿奥利佛也能和
我们在一起吃它就好了。”

    “他那儿有什么消息?他出海前也不来探望我们,这使我们伤心得很。”

    “他遭到痛打后,养息了好久才复元。然后他说波土顿有一只轮船,要他去当
大副。”

    “我想佛罗里达有位姑娘,她也想叫他担任同一职务哩[注],是不是?”

    那双关语使他们一起笑了起来,但裘弟却是因为局面缓和下来而跟着他们一起
发笑。婆婆的屋子又变成热乎乎的了。

    赫妥婆婆说:“午餐已准备好了,要是你们这批丛林里来的野人不痛痛快快地
吃,那真要使我大大伤心了。”

    午餐不如贝尼和裘弟单独来时那么丰盛。可是每种食物都有花样装饰,这迫使
巴克斯特妈妈产生一种那些食物都极其美味的印象。午餐是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

    巴克斯特妈妈说:“是的,这次圣诞我们已经下定决心到这儿镇上来过节。去
年我们不能来,那是因为我们觉得不能两手空空地来过节。你想,要是我带一个果
子蛋糕和一些糖果,作为我参加圣诞节交际活动的一份节礼,不知受人欢迎吗,”

    “再好也没有了。你们全家都到我这儿宿夜而且跟我一起去过圣诞节,怎么样?”

    贝尼说:“好极了。你要的野味包在我身上。如果我打算要一只火鸡,我就能
打到一只。”

    巴克斯特妈妈说:“母牛、猎狗和鸡怎么办?不论是不是圣诞节,我们可不能
全家都出来,丢下它们不管啊!”

    “我们可以留下足够的饲料给狗和鸡。它们不会在一天之内饿死。啊,我想出
一个办法了:屈列克赛就要生小牛了,我们可以让小牛吃奶。”

    “把小牛留给一只断命的熊或者豹去当点心吗?”

    “我可以在棚屋里再造一个牛栏,使野兽无法侵犯它们。要是这样你还想留在
家里防野兽,你就留在家里,我是想来过圣诞节的。”

    “还有我。”裘弟跟着说。

    巴克斯特妈妈对婆婆说:“你瞧,一我连招架他们的机会都没有,活象一只兔
子碰上两只野猫。”

    贝尼说:“依我看,我和裘弟倒是一对兔子,往往无法抵挡你这只野猫。”

    “可是你们逃得飞快,”她说着不禁笑了起来。

    最后决定:他们先邀请赫妥婆婆一起去教堂参加交际活动,然后回到婆婆家里
宿夜,而且第二天仍旧留在她家做客人。裘弟高兴极了。接着他想到了小旗,那念
头犹如艳阳天中的一朵乌云。

    他猴急地说:“我可不能来,我只好留在家里。”

    贝尼说:“怎么,什么使你出了毛病,孩子?”

    巴克斯特妈妈回过头去望着婆婆。

    “这又是他儿子那只恼人的小鹿。只要那小鹿有一会儿不在他眼前,他就会觉
得受不了。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孩子会这么发疯似地跟一只畜牲厮混在一起。他宁
可自己饿肚子也要省下东西去喂它,还跟它睡在一起,跟它谈话,把它当作人那样
看待。——对啊,我曾经在棚屋外面听到你在里面跟它说话——他想到的决不是别
的,一定是那只讨厌的小鹿。”

    贝尼温和地说:“奥拉,不要使那孩子象患天花似的浑身不自在。”

    婆婆说:“为什么不能带它一起来呢?”

    裘弟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你会喜欢小旗的,婆婆。它很伶俐,你可以象训练狗一样训练它。”

    “当然,我会喜欢它的。不过,它跟绒毛能合得来吗?”

    “它喜欢狗。它跟我家的狗一起玩耍。当它们出去打猎时,它会从另一条路溜
开去,然后又跟它们会合在一起。它和狗一样,也喜欢参加猪熊的活动。”

    裘弟赞美小鹿的话,从他嘴里滔滔不绝地倾泻出来。贝尼一面笑一面打断他。

    “你把它的好处统统告诉了婆婆,她就再也找不到它的好处。这样,反而使她
只能找到它的缺点。”

    “它的确一点儿缺点也没有听!”裘弟急切地说。

    “光是跳上桌子,撞开猪油罐的盖子和抵散甜薯堆也就够受的了。它什么都要
糟蹋,真比十个小孩子还坏!”巴克斯特妈妈说。

    她说完这番话就走到花园里去看花。贝尼将赫妥婆婆拉到一边。

    “我很替奥利佛着急,”他说。“那些凶恶的汉子想在他准备动身之前把他赶
出去,他们来过没有?”

    “把他赶出去的是我。我讨厌他想出种种狡猾的借口溜出去看那姑娘。我对他
说:‘奥利佛,你还是出海好,你对我既没有一点儿好处,也没有一点儿安慰。’
他说:‘我觉得对我自己也没有一点儿好处,只有海洋是最适合我的地方。”但我
始终没有想到那姑娘会跟他。”

    “雷姆·福列斯特在大发雷霆,你知道不知道?要是他喝醉了闯到这儿来,你
得记住,这家伙发怒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不近人情的勾当来。你可要竭力把他敷衍
出去。”

    “现在我敢断定,魔鬼也不会花时间去讲他的坏话了。你对我是非常了解的。
你知道,我这人是鲈骨头和地狱揉在一起造成的。”

    “你的鲈骨头不是已经变得柔软弯曲些了吗?”

    “是的。可是地狱还是象以前一般灼热。”

    “我相信,你可以压倒大多数男人,可是雷姆不同。”

    裘弟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这一次他站到了婆婆这一面。澳利佛又,次露出了他
的原形。当他发现婆婆也对奥利佛失去耐心时,他感到很满意。要是他再遇到奥利
佛,他一定要对他表示不满,不过,他会饶恕他。可是他永远也不能饶恕吐温克。

    巴克斯特家的人收拾起他们的篮子、袋子和购买的货物。裘弟竭力想猜测在哪
个袋子里放着那件会使他感到惊喜的圣诞礼物,可是它们看上去都一模一样。他不
禁发愁了,也许他妈妈真的是叫他去看看老凯撒有没有溜了缰,什么东西也不曾给
他买。在回家的路上,他不断试探着,想使她说出那东西来。

    “你还是去问车轮好了,”她说。

    听了她这一躲躲闪闪的答复,他终于断定,这是她确实给他买了东西的可靠迹
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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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20:57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六章 老缺趾躬逢盛会(上)

圣诞节前一礼拜,母牛生下了小牛。生下来的小牛是雌的。巴克斯特岛地因此
出现了欢乐的气氛。因为它可以替代被浪咬死的那头小牛。屈列克赛已经老了,有
必要赶快养大一头小母牛代替它。屋子里除了谈论即将降临的圣诞节外,已没有什
么别的话题。现在生下了小牛,圣诞节前夕全家都可出外过宿,因为有了吃奶的小
牛,母牛的奶水就不会中断了。

    巴克斯特妈妈在最大的荷兰灶上烘了一个果子蛋糕。裘弟帮助她剥取做馅子的
胡桃肉。烘蛋糕得成天照顾着它。这蛋糕花费了全家整整三天时间:花费一天准备
它,花费一天烘它,最后还得花费一天赞赏它。裘弟从来不曾看到过这么大的果子
蛋糕。他妈妈也挺胸凸肚地得意非常。

    她说:“我不常去参与圣礼,要是我决定去时,就不肯只带一丁点儿东西上那
儿。”

    蛋糕大功告成的那天晚上,贝尼向她献上了那块黑羊驼呢料子。她瞧瞧他又瞧
瞧那块黑呢料子。她突然泪水直流地哭起来了。她坐到摇椅里,撩起围裙,蒙住脸,
前后摇动着椅子,显得万分伤心。裘弟非常吃惊,以为她一定是失望了。贝尼走到
她身边,将手放在她头上。

    他说:“是不是因为我一直没有为你做过这样的事?”

    裘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因为欢喜才哭的。她揩干了眼泪,将呢料收起,
放到她的膝头上。她拿着那块黑呢料子坐了很久,不时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它。

    她说:“现在我非得象条黑蛇那么利索,把这件衣服及时赶出来。”

    她日夜赶工缝制了三天。她的两眼闪闪发光,显然对这件衣服感到非常满意。
她不得不叫贝尼帮助她试衣服。贝尼顺从地跪在地上,嘴里含满了大头针,一会儿
往上拉,一会儿朝外移,听从着她的吩咐。裘弟和小旗出神地观察着。那件衣服终
于做好了,外面盖上一张纸挂了起来,不让它沾上灰尘。

    圣诞节前四天,勃克·福列斯特来访问了他们。他仍是这么一副好脾气。贝尼
断定,以前认为他对自己不信任。全是多心。老缺趾又一次光临福列斯特岛地,在
附近的硬木林里杀死了一头两百五十磅重的青毛公猪。那杀害不是由于觅食,而是
一场遭遇战。那公猪和它历斗得很厉害。他通知说周围好几码地的泥土都掘了起来。
那公猪的两根长牙,有一根折断了,另一根上面沾着老缺肚的血和黑毛。

    “让老公猪碰上它也不错,”勃克说。“就该让老缺趾受些伤。”

    福列斯特兄弟是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才发现的。去追踪它已太迟了。贝尼感谢
了他的通知。

    “我想我得在畜栏里装上一个捕机吓走它,”贝尼说。“我们都准备到河边去
参加圣礼。”他犹豫了一下又吞吞吐吐地问:“你们去吗?”

    勃克也犹豫了。

   

    “我想不会吧。我们不会这么愚蠢,跟伏晋西亚镇上那些家伙去混在一起。如
果我们不喝醉,那就没有什么意思。雷姆还会和几个奥利佛的朋友打架。不,我想
我们大约会在家里过圣诞节。不过,也可能上葛茨堡。”

    贝尼的忧虑一下子消除了。他可以想象得到,沿河居民在圣诞佳节一本正经的
盛会中碰上福列斯特兄弟,会遭到什么样的灾祸。

    他把那架最大的捕熊机上了油。那捕机有六尺宽,足足有六斯吞[注]重。光是
铁链,也有两斯吞重。他打算将母牛和小牛一起关进厩舍,用东西堵住门,将那架
捕机安放在门外。在他们离家以后,要是老缺趾来找这新生的小牛当圣诞节午餐,
它就得先尝尝那捕机的味道。那一天在忙碌中过去了。裘弟又将念珠豆串成的项链
擦得油光锃亮。他希望他妈妈能穿着那件黑呢衣服戴上这串项链。他没有礼物送给
贝尼。这使他感到烦恼而又不安。下午,他跑进了一片洼地,那儿生长着可制烟斗
的接骨木。他割了一段,制成烟斗柄,又用混有玉米瓤的粘土制成一个烟斗,装了
上去。贝尼告诉过他,印第安人住在这一带时,就是用接骨木做烟斗柄的。贝尼常
常也想给自己做一个这样的烟斗。但裘弟想不出可以送给小旗的礼物,不过他自己
承认,只要多给小鹿一块额外的玉米面包,就会使它很满意了。何况,他还想用栅
寄生的藤和冬青时给它扎一个项圈呢。

    那天晚上,在裘弟上床以后贝尼仍旧没有去睡。他孜孜不倦地在神秘地敲着、
拍着、锉着,无疑地,总是在制造一件跟圣诞节有关的什么东西。那余下的三天显
得比一个月还长。

    不要说人了,那天夜里连狗也不曾听到二丝响动。可是当贝尼在第二天早晨到
厩舍里给屈列克赛挤完牛奶,又到小牛的畜栏里想引它到它妈妈处去吃奶时,小牛
却不见了。他以为它撞开了拦板。拦板却很完整。于是他跑进有栏内软软的沙地上
去察看足迹。但是,在一片纵横交错的牛、马蹄印和人的脚印上面,那连成了一条
直线、毫不留情地穿越过去的,正是老缺趾的足迹!贝尼跑回屋内报告了这个消息。
他的脸由于愤怒和沮丧而变得然白。

    “我可受够了它的欺侮,”他说。“我非得追上它,哪怕是一直跑到杰克逊维
尔!这一次我一定要跟它拼个你死我活!”

    他立刻动手用油擦枪和准备弹药。他板着脸迅速地干活。

    “给我在袋里放上面包和烤甜薯,奥拉。”他发出命令。

    裘弟胆怯地问:“我能去吗,爸?”

    “要是你能跟上我的脚步,不叫停,你就去。如果你走得精疲力竭,那就只能
躺在倒下来的地方,或者独自走回来。不到天黑我是决不停步的!”

    “能不能让小旗跟去,还是非得把它关起来?”

    “我决不责怪谁跟去,只是碰到困难,可别向我讨饶呼救。”

    贝尼跑进熏房,割来几条喂狗的鳄尾肉。这就准备好了一切。他步履艰难地穿
过院子,到厩舍里着手追踪。他吹着口哨,唤来了狗,命令裘利亚去嗅足迹。它吠
叫着,立刻跑了出去。裘弟望着他爸爸的背影,不禁惊慌起来。因为他的枪还未装
上弹药,他的脚还未穿上鞋子,而且也记不得他的短外套放到哪儿去了。从贝尼背
上的装备看来,他知道要求他爸爸等他是毫无希望了。他急急忙忙地收拾他的物件,
并高声喊他妈妈,叫她在他的猎袋里也放上面包和烤甜薯。

    她说:“你大概也要卷进去了。你爸现在已非得和那熊斗到底不可。我知道他
的脾气。”

    他喊着小旗,发狂般地跑出去追赶他爸爸和猎狗。他们的脚步非常快。当他赶
上他们时,他已喘得上气不接卞气了。老裘利亚对那道新鲜足迹感到兴高采烈。它
的吠叫声,它那轻快摇摆着的尾巴,很明显地表示那是它最愿意干的事。小旗也不
断扬起后蹄撒欢,和老猎狗并肩奔跑。

    “要是老缺趾在它面前腾起身子扑来,”贝尼不祥地预言。“它就不会这么活
泼了!”

    在向西一哩路的地方,他们找到了小牛的残骸。那老熊也许是因为新近受到福
列斯特家公猪的重创,所以饱餐了一顿。那吃剩的尸体用残枝败叶掩盖得很好。

    贝尼说:“它大概待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它还想回来呢。”

    可是那老熊却不按常规行动,足迹继续向前伸展。它几乎接近了福列斯特岛地,
然后一下子拆向北又折向西,再沿着霍布金斯草原的边缘北去。西南风吹得很猛。
贝尼说,几乎可以肯定,老缺趾本来离他们并不远,却由于风向的关系闻到他们的
气味逃走了。

    脚步这么急促,路途又如此漫长,到了晌午时分,连贝尼也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狗虽然还愿前进,但它们起伏的两胁和拖在嘴巴外面的舌头,显出它们也已疲乏了。
贝尼在草原中间一个高耸的栎树岛地上停下来,让狗到近旁一个清水塘里去饮水。
他在阳光下躺倒在草地上,就这么一声不吭地仰天躺着,闭上了眼睛。裘弟在他爸
爸身边躺下。狗也肚子贴着地面卧了下来。只有小旗不知道疲倦,在那片栎树岛地
上到处蹦跳。裘弟观察着他爸爸。他们从来不曾有过这么急速和剧烈的行动。这次
出猎已完全丧失在常以人类智力对付野兽的逃跑和狡猾的那种兴趣。现在只有复仇
的念头和愤怒的心情,连一点儿打猎的乐趣也没有了。

    贝尼睁开眼睛,又翻过身子侧卧着。他打开猎袋,拿出了他的点心。裘弟也拿
出了自己的。两人默默无言地吃东西。那烙饼和冷了的烤甜薯,几乎没有什么味道。
贝尼丢了几块鳄尾肉给狗,它们心满意足地咬嚼着。不论贝尼是偶然出猎还是带着
孤注一掷的心情,对它们来说都是一模一样的。猎物总是一样的,那带有强烈气味
的足迹总是一样的,还有结局时那场恶斗,也总是一样的。贝尼坐直身子,一下子
站了起来。

    “好了。该是出发的时候了。”

    这阵子午休是短促的。裘弟觉得脚上的靴子非常沉重。老熊的足迹穿进丛莽,
又出来,突然又回到了霍布金斯草原。老缺趾竭力想摆脱追踪的狗,因为它们的气
味它还能闻得到。贝尼不得不在下午又一次停下来休息,他感到非常愤怒。

    “该死的,现在可不是我休息的时候!”他说。

    但是,每逢他休息后出发,他的脚步总是飞快,裘弟跟着走,累得要命,可是
他不敢吱声。只有小旗却活泼地嬉戏着。对它的长腿来说,这次远征只不过是一次
偶然的散步罢了。熊迹几乎接近了乔治湖,却突然折回南方,然后又一次折向东方,
消失在黄昏的沼泽中。太阳正在落下去,在阴影中,更看不清东西了。

    贝尼说:“嘿嘿,它想回头再去吃小牛呢。让我们回家去对付它。”

    回家去的路并不长,裘弟却觉得好似永远也走不完。如果换了另一次打猎,他
可以说出他的这一想法,贝尼就一定会停下来耐心地等他。但现在他爸爸却顽强而
又无情地向家里赶路,就象出来时一模一样。当他们到家时,天已黑了。但贝尼立
刻把那架巨大的捕熊机放到滑橇上,把老凯撒套到橇前,让它拉到小牛尸体那儿去。
他准许裘弟坐在滑橇上。他自己却走在凯撒旁边牵着它。裘弟舒适地伸开了他酸痛
的两腿。小旗已对外出失却了兴趣,正在厨房门外徘徊。

    裘弟喊道:“你累吗,爸?”

    “当我发狠时,我是不会觉得累的。”

    裘弟拿着一个松脂火把照着。贝尼为了使熊唤不到人的气味,用木棒挑起小牛
的尸体,放到捕机上作诱饵,装好了它,然后耙拢落叶。尘土盖上它,还在上面放
了一把松枝。回家时贝尼蹲到滑橇上,丢下了马缰绳,让老凯撒自己寻路回去。贝
尼安顿好老马,发现巴克斯特妈妈已经挤好了牛奶,心中不禁充满了感激之情。他
们走到屋子里,热气腾腾的晚餐已经放在桌上。贝尼很快地略微吃了些,就直接上
床去了。

    “奥拉,你能拿些豹油来给我擦擦背吗?”

    她来了,用她粗壮的大手在他身上揉搓起来。他发出了感到舒适万分的呻吟声。
裘弟站在一旁观察着。贝尼翻过身来让头落到枕头上,叹了口气。

    “孩子,你觉得怎么样?够受的吧?”

    “吃过东西后,觉得好多了。”

    “唔。一个孩子的力气全仗他的肚子是饱还是饿。奥拉。”

    “什么?”

    “我要在破晓前早餐。”

    他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裘弟也上了床,_一霎时感到浑身酸痛。然后,他也迷
迷糊糊地睡着了,没有听见他妈妈在厨房里为了准备那顿特别早的早餐碰响盘碟的
叮当声。

    裘弟在早晨最初的吵闹声中继续熟睡。醒来后,还是觉得迷迷糊糊的。他伸了
伸腰部和四肢,觉得还是僵硬得很。他听到他爸爸在厨房里说话的声音。显然贝尼
的心情仍然跟昨天一般冷酷,甚至没有想到叫他一声。他下了床,穿上衬衣和裤子,
然后睡眼惺忪地拎着两只靴子走进厨房。他的头发技散在眼前。

    贝尼说:“早安,我的孩子。你还准备去吃更大的苦头吗?”

    裘弟点点头。

    “这才是好样的!”

    裘弟由于困倦而吃不下多少东西。他揉了探眼睛,一面吃一面玩弄着食物。

    他说:“现在就去,不太早吗?”

    “当我们到达那儿,也就差不多是时候了。我打算俏悄地对它来个突然袭击,
就是它起了疑心,在周围嗅来嗅去也不要紧。”

    贝尼站起来,在桌边靠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苦笑。

    “要是我不觉得背脊象裂成两半那么痛,”他说。“我还觉得自己精神很好呢。”

    黑暗的早晨寒冷彻骨。巴克斯特妈妈已把从杰克逊维尔买来的粗呢,替他们父
子俩做好了打猎时穿的短外套和裤子。当时他们还舍不得穿这么好的新衣服,可是
当他们后来在松林中慢慢行进的时候,却后海没有把它们穿上。狗还是很困乏,它
们宁愿默默地跟在他们脚边。贝尼把手指伸到嘴里然后举起来,去探测那难以觉察
的空气的细微流动。风显然连一丝儿也没有。于是他就取直线向放饵的捕机那边走
去。因为它设置在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他就在几百码外停了下来。在他们身后,
东方已经发白。他轻轻地拍拍狗,它们都趴了下来。裘弟已冻得麻木了。贝尼穿着
单薄的衣服和破烂的短外套,也在索索地发抖。裘弟好象看到每个树桩和每棵树的
后面都躲着老缺趾。太阳非常缓慢地升了起来。

    贝尼轻声说:“要是它已被捕机捉住,那它一定已经死了,因为我没有听见什
么声音。”

    他们举起枪向前爬了过去。那捕机与昨天晚上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由于光线
不足无法看清足迹。也就不能断定那狡猾的老熊是否已经来过或者来后是否起了疑
心逃走了。他们把枪往树干上一靠,就舞动着手臂、踏着脚,使他们的身体暧和起
来。

    “要是它已经到过这儿,”贝尼说。“它就不会走远。老裘利亚也早已向它扑
过去了。”

    阳光毫无暖意,却照亮了树林。贝尼向前走去,低低地弯着腰察看地面。裘利
亚却唤了几下,默不作声。

    贝尼忽然眯着脚说:“我这该死的家伙,真是该死!”

    即使是裘弟也已看出来,唯一的足迹就是昨天的旧足迹。

    “它并不在附近,”贝尼说。“它故意不按照一定的规律行动,这就救了它的
命。”

    他直起腰,叫回两只狗,转身回家。

    “不论怎么样,”他说。“我们已经知道它昨天离开的地方。”

    他再也不说话了,直到他们返回家中。他走进他的卧室,把那件新的呢制猎装
罩在他单薄的旧衣服外面。

    他对着厨房喊道:“裘弟他妈,给我准备好面粉、熏肉、盐、咖啡和你给我煮
的一切食物。将它们统统放进背包。再给我多烘焦一些破布,放到我的火药角里。”

    裘弟紧跟着他。

    “我也要把新衣服穿上吗?”

    巴克斯特妈妈提着背包,走到房门口。贝尼在穿衣服中间停下来说:

    “喂,孩子,你要一起去,完全欢迎。可是,你得想一想,而且得好好想想。
这不是一次有趣味的打猎。天气很冷,不但打猎很困难,还要挨着冻露宿。除非打
到了那头熊,我是决不口家的。现在你还想去吗?”

    “是的。”

    “那末准备好一切。”

    巴克斯特妈妈向那件包着纸的黑色羊驼呢衣服瞥了一眼。

    “今天晚上你们大概不回来了吧?”

    “不是‘大概’。那老熊已比我们先走了一夜的路。也许,明天晚上也不回来。
也许,要过上整整一礼拜。”

    她的声音哽咽了。

    她有气无力地说:“埃士拉,——明儿是圣诞前夕啊!”

    “我没有办法。我要跟着新的足迹追去,我一定要追上它。”

    他站起来,系着他的腰带。他的眼光落到他妻子忧愁的脸上,他也抿紧了嘴巴。

    “明儿是圣诞节前夕吗?裘弟他妈,你趁着白天把车子赶到河边,就不会害怕
了,这样你愿意吗?”

    “不,白天不去。”

    “那末,要是我们无法及时赶回来,你就套上马自己去。我们如果有机会,一
定赶回来参加圣礼。你出去前先挤好牛奶。要是我们还是没有赶回来,你就只好在
第三天早晨回家来挤牛奶。这已是我力所能及的最好安排了。”

    她眼泪汪汪,但是毫无异议地出去,把食物装进了背包。裘弟在等候机会。当
她到熏房里去给贝尼取向时,他就从木桶中偷偷舀了一夸脱玉米粉,藏在自己那只
用小豹皮制成的背包里,准备给小旗当饲料。他是初次使用这又背包。他抚摩着它。
它虽然不如他送给老大夫的那只白浣熊皮背包那么柔软。但那蓝色与白色的斑点,
使它显得几乎跟那一只同样的漂亮。巴克斯特妈妈拿来肉,完成了准备工作。裘弟
犹豫不决地站在那儿。他曾急切地盼望到河边去参加圣诞节的圣礼。现在他却要失
去机会了。他妈一定高兴他留下,要是他这么干,一定会被认为是光荣的,无私的。
贝尼已经背上背包,拿起了枪。一霎时,裘弟觉得他决不愿留下来过世界上的一切
佳节了,因为他们是出发去杀死老缺趾啊!于是,他也将小背包压到他那穿上了温
暖呢外套的肩背上,拿起他的枪,怀着轻松的心情,跟在他爸爸后面走出去。

    他们一直向北,循着足迹去找老熊在前一天晚上使他们迷失足迹的地方。小旗
突然钻进矮树丛,裘弟打起了尖厉的呶哨。

    “打猎是男子汉的事业,是不是,爸?即使是圣诞节也要去!”

    “当然是男子汉的事业。”

    足迹依旧相当新鲜,使裘利亚可以毫不困难地、毫不停顿地继续追踪。足迹把
他们引到他们昨天离开的地点东面不远的地方,然后突然向北拐了个大弯。

    “我们昨晚不去跟踪它,其实也不碍事。”贝尼说。“它显然上另一个地区去
了。”

    那足迹又向西朝霍布金斯草原伸展,然后转入潮湿的沼泽地。追踪是困难的。
老裘利亚波拉拉地跳到水里,不时地舐着水,好似在尝那老熊的气味。它跟以前一
样,又用它的长鼻子唤着灯芯草,茫然地注视着,似乎在决定哪一面曾被那有恶臭
的熊毛擦过,然后,它又继续前进。有时候,它会完全嗅不到任何气味。贝尼就会
退回到坚实的地方,沿着沼泽边缘,去察看那臃肿多节的巨掌印痕出来的地点。要
是他在裘利亚发现之前找到了它,他就吹起打猎号角,叫裘利亚来唤。

    “它刚从这儿过去,亲爱的!刚刚过去!追上它!”

    列泼迈动短腿,紧跟着贝尼。小旗呢,却是到处都要去。

    裘弟急切地问:“小旗会妨碍我们吗,爸?”

    “一点也不会。一头熊在下风闻到它会理也不理,更不要说是绕个圈子来吃它
了。”

    不管贝尼的心情是怎样的冷酷,这次打猎似乎又出现了以前那种乐趣。天色既
晴朗,空气又清新。贝尼拍拍裘弟的背,说:

    “这不是比圣诞节的玩具娃娃更有意思吗,是不是?”

    “我正是这样想。”

    正午,冷冰冰的食物吃起来比过去好多顿热气腾腾的午餐味道还好。他们坐在
暖洋洋的灿烂阳光下进餐,休息。他们热得解开了短外套。当他们站起来出发时,
背包一下子显得沉重了,但过了一会儿,他们又觉得习惯起来。有这么一段时间,
他们觉得老缺趾似乎想统一个大圈子回到福列斯特岛地或是巴克斯特岛地去,或者
是径直穿过丛莽到沃克拉瓦哈河畔新的觅食处去。

    “既然福列斯特家的公猪伤了它,”贝尼说。“它自然不会不介意的。”

    但到了下午,那巨大的足印又毫无理由地折回去,向东进人了沼泽。追踪变得
相当艰苦。

    “我想起来了,去年春天,我和你曾经跟着它一直穿过裘尼泊溪旁的沼泽。”
贝尼说。

    傍晚时,据贝尼说,他们已来到离咸水溪下游不远的地方。老裘利亚突然吠叫
起来。

    “它竟在这么一个地方歇脚!”

    裘利亚向前冲过去。贝尼也拔腿就跑。

    “它快追上它了!”

    前面传来一阵克喇喇的挤压声,就象风暴刮过了那稠密的矮树丛。”

    “咬住它,好姑娘!拖住它!好啊!咬住它!好啊!”

    那老熊以令人难以相信的速度前进。它压倒了使狗难以前进的灌木丛。它就象
河中的一艘汽船,而浓密的荆棘、刺藤和倒下的树木,在它身下只不过是船底的湍
流。贝尼和裘弟汗如雨下。裘利亚发出一阵新的表示失望的哀叫。它没有追上老熊。
沼泽变得又湿又粘,他们的靴子陷人污泥,连靴面也盖上了泥浆,非得一时又一时
地拔着脚前进,而且除了牛莓子藤外再没有其它可以支撑的东西。柏树在这儿生长
着,它们弯曲的树根又滑又绊人。裘弟突然深深地陷入了泥沼,直到臀部那儿。贝
尼连忙转身过来拉他。小旗绕了个圈子到左边,找较高的地方去了。贝尼停下来休
息。他沉重地喘息着。

    他气喘吁吁地说:“它大概又要从我们手中溜走了。”

    当他略微有些缓过气来,又出发去追踪。裘弟落到了后面。但在穿过一片低矮
的硬木林后,通行比较容易,裘弟才追上了他爸爸。到处生长着月桂树、槐树和扇
棕榈。许多小土堆可以作为踏脚石。小丘中间是棕色的清水。在前方,裘利亚高声
长吠,在指示那猎物。

    “咬住它,好姑娘!咬住它!”

    林木在前面渐渐转成了茂草。穿过这片林中空地,老缺趾映入了眼帘。它象黑
旋风般地前进着。在它后面一码远的地方,闪出了裘利亚。咸水溪银光闪闪的激流
在望了。老熊扑通一声跳进溪流,奋力向遥远的对岸泅去。贝尼举起枪来射击了两
次。裘利亚在溪边停下来,蹲在那儿,高高地抬起鼻子,孤立无援地哀叫着。老缺
趾已爬上了对岸。贝尼和裘弟抢着跑到潮湿的溪岸上,却只看到一个圆溜溜的黑屁
股。贝尼拿过裘弟的老前膛就打。那熊跳了一下。

    贝尼喊道:“它被我打中了!”

    但老缺趾却继续向前跑去。对岸传来了一阵它穿过丛莽时树枝折裂的声音。接
着,连那响声也消失了。贝尼拚命逼着狗去追。它们却老实不客气地拒绝泅过这道
宽阔的溪流。他失望地举起双手,一屈股坐在潮湿的地上,连连摇头。老裘利亚站
起来到溪岸边唤着那足迹,然后在它让老熊离开的地方发出了哀叫。裘弟浑身的肉
都在颤动。他认为这次打猎已经结束。老缺趾又一次从他们手中逃脱了。

    但是他吃惊地看到,贝尼站起来,抹去脸上的汗水,把两支枪都装上弹药,沿
着空旷的溪岸向北出发。他断定:一定是他爸爸知道另一条可以回家去的比较容易
走的路。可是贝尼却不管他们左面已出现了开阔的松林,还是紧靠着溪岸走下去。
他不敢问他。小旗不见了,他为它惊慌起来。可是他早已接受了条件,那就是决不
允许他为自己或者小鹿哭鼻子。贝尼那狭窄的脊背似乎被失望与疲乏折磨得怄接起
来,但仍然显得象磐石那么坚定。裘弟只能拖着酸痛的两腿和双脚跟着他走。那支
挂在肩上的老前膛也变得越来越沉重。贝尼突然说起话来,可是这并不象在对他儿
子说,而是在自言自语。

    “现在我记起来了,她的家就在那边……”

    溪岸由于进入高地而逐渐升起。橡树和松树在夕阳的映衬下巍然耸立。他们来
到了一个俯瞰溪水的悬崖脚下。悬崖顶上有一所茅屋,下面是一片垦地。贝尼从那
条蜿蜒的小路攀登上去,踏上了屋前的平台。门紧闭着,烟囱上面也没有炊烟。茅
屋没有玻璃窗,代替它们的是方形的小洞。屋后的遮窗板也紧闭着。贝尼在屋子后
面转了一圈,有一扇遮窗板半开半掩,他向屋子里窥视了一下。

    “她不在家,可是反正我们一样得进去。”

    裘弟满怀希望地问:“今天晚上我们就从这儿回家吗?”

    贝尼转过身来,注视着他。

    “回家?今天晚上?我不是告诉过你,我非要打死那熊不可。你可以回家……”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爸爸这么冷酷而且难以和解。他顺从地跟在贝尼后面。狗
已在屋旁的沙地上卧下来,正在那儿喘气。贝尼走到本头堆旁劈木柴。裘弟抱起一
抱木柴,丢进那个遮窗板开着的窗洞。接着,他从那个窗洞钻进去,从里面拉开了
厨房的门栓。他回到木头堆旁,劈了一些松脂片,把它们捧到屋里,放在地板上。
一个荷兰烤箱和好几把铁水壶安放和悬挂在一个空火炉的铁吊架上。

    贝尼生起火,在上面挂了一个有拎环的浅锅。他在地板上打开背包,拿出一块
火腿,把它切成薄片放到锅里。火腿片慢慢地发出了(口兹)(口兹)的响声。他
走到外面井边,用辘轳打起一桶水。他从厨房木架上拿下一只沾有污斑的咖啡壶来
烧咖啡。他把它放在那熊熊燃烧着的炉火旁边。他在一只借用的盘子里搅拌好烘玉
米饼用的玉米糊,又在炉火旁放上两只冷的烤甜薯,让它们烤得热透。当火腿片煎
熟后,他就把那盘玉米糊刮到脂油里翻动,烘烤成一个坚硬的玉米格饼。当烙饼的
颜色转成棕黄,他就把吊架连同拎锅从炉火上移到一边,去完成这一烘烤工作。咖
啡沸腾了。他把咖啡壶放到一边。他从摇摇晃晃的纱橱里拿出茶杯和盘子,把它们
放到光坯松木桌上。

    “来吧,”他说。“晚餐已准备好了。”

    他迫不及待地迅速吞嚼着,又拿起估计会剩下来的那部分玉米烙饼到外面去喂
狗,另外又给每只狗丢过去两条鳄尾肉。裘弟觉得那情景比黄昏的寒冷更使他难受。
他恨他爸爸这么沉默。这就象跟一个陌生人在一起吃东西似的。贝尼在烙饼的拎锅
里放上清水,烧温了,就在那里洗净了盘碟,把它们放回纱橱。剩下一些咖啡,他
把咖啡壶放在炉火旁边。他扫了地,又到屋外从栎树上扯下好几把苦薛,在屋旁一
个遮蔽风雨的角落里,给狗铺好案。黑夜降临了。四周很静,严寒彻骨。他从柴堆
旁抱回一些木柴,把其中两根长木柴塞进炉火,就象黑人烧火那样,不时地把木柴
一下子一下子地往火里送。他装满烟斗,点着了,然后傍着炉火躺在地板上,把背
包当作枕头。

    他和蔼地说:“你最好也这么躺下,孩子。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得出发呢。”

    他似乎到了这时候才比较象他平素的好脾气,裘弟这才敢于向他提出问题:

    “你以为老缺趾往回走会经过这儿吗,爸?”

    “不会的。我不想在这边多等。我断定它已受了伤。我想沿着河岸跑到咸水溪
尽头,绕过泉源,从对岸下来,直到今天傍晚它钻进树丛去的地方。”

    “这可是很长的一段路呢,是不是?”

    “是很长。”

    “爸……”

    “干吗?”

    “你想小旗会遭到祸害吗?”

    “你忘记了我告诉过你的话吗?让它跟来会怎么样,你没有想过吗?”

    “我没有忘记,我……”

    贝尼的心软下来了。

    “不要担心,它不会失踪的。你在树林里不可能丢失小鹿的。要是它不想变野,
它就会回来。”

    “它不会变野的,爸。永远不会。”

    “无论如何,它已不是小家伙了。这时候,它大概正在家里吵扰你妈呢。你去
睡吧。”

    “这是谁的屋子,爸?”

    “原来是一个寡妇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到这儿来了。”

    “我们进来,她会生气吗?”

    “要是屋子的主人还是这个女人,她是不会见怪的。在我跟你妈结婚前,我常
常到这儿来向她求爱。你去睡吧。”

    “爸……”

    “在我给你一顿好打之前,我允许你再问一次;要是问得没有意思,我不管怎
么样也要打你一顿。”

    裘弟犹豫了。他的问题是:贝尼是否也想在明天晚上去参加圣诞前夜的那次圣
礼。他终于决定:这一问话是没有意思的。追踪老缺趾很可能是一件终生的事业。
他又想到小旗,想象着它在树林里迷了路,又冷又饿,而且被一头豹追逐着。没有
小旗,他感到寂寞。他很想知道:他妈是否曾象他关怀小旗那样关怀过她的独养儿
子。他对此感到怀疑。他终于带着几分悲哀的心情睡了下去。

    早晨,裘弟被驶到院子里来的大车轮子的辘辘声惊醒。他听到自家的狗在吠叫,
另一只陌生的狗在应和。他坐了起来。贝尼正站在那儿摇着头使脑子清醒过来。他
们已睡过了头。玫瑰色的朝阳正照着这所茅屋。炉火已变成了一堆余烬,烧焦的木
柴依旧伸出在炉外。空气冷得象冰。他们呼出的气好象霜积成的云一般,悬浮在空
中。他们感到彻骨的寒冷。贝尼跑到厨房里去开了门。一阵脚步声,一个中年女人
走进屋来,后面跟着个小伙子。

    她叫道:“我的老天!”

    贝尼上前回答:“好啊,南莉,看来你可摆脱不了我。”

    “埃士拉·巴克斯特,你得先等待我的邀请啊。”

    他向她微笑起来。

    “这是我的孩子,裘弟。”

    她很快地瞥了裘弟一眼。她是个漂亮的女人,长得很丰满,脸是玫瑰色的。

    “他倒有点儿象你。这是我的侄儿亚萨·雷维尔斯。刀

    “不是麦特·雷维尔斯的孩子吗?我敢发誓,孩子,当我看到你的时候,你还
没有一个垃圾篓子那么大呢!”

    他们握了手。那小伙子显得有点儿(亻局)促不安。

    那女人说:一巴克斯特先生,你真有礼貌,请您告诉我,为什么擅自使用我的
屋子?”

    她的口气是嬉笑的。裘弟很欢喜她。他想,女人和狗一样,也是有种的。她跟
赫妥婆婆是一类的,是能使男人们感到舒舒贴贴的那种女人。两个女人可以说同样
的话,但意义各不相同,就象两只狗的吹叫声,这一种叫声表示威吓,另一种却表
示亲呢。

    贝尼说:“让我生起火来再说。我简直冻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跪倒在火炉旁。亚萨跑到屋外去取木柴。裘弟也跟出去帮忙。裘利亚和列泼
正摇着僵硬的尾巴绕着那只陌生的狗打转。

    亚萨说:“你们的狗几乎把我和南莉姑姑吓个半死。”

    裘弟想不出什么适当的话来回答,就急匆匆地抱起木柴回到屋子里。

    贝尼正在说话:“如果你从来不曾做过一个从天堂里下凡的天使,南莉,昨晚
你可真的是个天使了。我、裘弟和狗曾经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坚持追踪一头巨大的
熊。它把我的家畜一下子杀害得太多了。”

    她插嘴说:“不是前掌失去了一个足趾的熊吗?嘿,它去年把我所有的公猪吃
个精光!”

    “对,正是它。我们从家里出发追它,直追过溪南端的沼泽。要是我能再接近
十码,我就打到它了。我开了三次枪,但它太远了,最后一次才打伤它。它泅水过
溪,狗不肯下水。真的,南莉,除了那次你告诉我弗烈特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外,我
可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她笑起来了:“啊,说下去。你从来不曾要过我。”

    “现在再来招认心事已经太迟了……是的,我知道你要是没有再结婚或搬走,
一定就住在附近。再说我也知道,对我借用你的地板和火炉,你是决不会出怨言的。
当我昨晚躺下睡觉时,我就持祝:‘愿上帝赐福给我的小南莉!’”

    她放声大笑。

    “真的,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人比你更受我的欢迎。下次如果能让我预先知道,
就不会这么吃惊了。一个寡妇是不习惯她院子里有陌生的狗、火炉边躺着男人的。
现在你们准备怎么样?”

    “吃完早点就出发,我想在这道溪水的泉源附近涉过溪去,从对岸我们最后一
次看到它的地方出发追踪。”

    她皱起了她的前额。

    “埃士拉,没有必要这么干。我有一只旧独木舟,就在这儿附近。虽然已经日
久漏水,但载着你们过溪还是可以的。我欢迎你们用它,免得多走许多哩路。”

    “哈哈,好啊!你听到了,裘弟?现在我又要说:‘愿上帝赐福给我的小南莉!’”

    “已不象你认识我时那么小了。”

    “不,你现在看起来比那时候要丰满得多。你永远是漂亮的,不过当时你还太
瘦。。你的腿就象公鹿擦角的小树。”

    他们一起大笑起来。她摘下她的无边女帽,开始在厨房里忙碌。现在贝尼好象
不怎么着急了,独木舟过澳省下来的时间,、使他能从容不迫地吃上一顿早餐。他
把剩下来的火腿送给了她。她煮着燕麦粥和新鲜咖啡,还烙了好些饼。虽然没有牛
奶和奶油,却有糖浆涂它们。

    “这儿不能养家畜,”她说。。“熊、豹不来,鳄鱼也要来。”她叹了口气,
又说,“这样的日子,一个寡妇可真不容易脱付啊。”

    “亚萨不跟你住在一起吗?”

    “不,他只是从葛茨堡陪我回来一次,今晚我们就上河边去参加圣礼。”

    “我们本来也准备去的,可是我想还是忘掉它的好。”他忽然想起一个念头来。
“可是眼前我的妻子正在那儿,请你告诉她一声,你在这儿碰到过我们,这样她就
不用担惊受怕了。”

    “埃土拉,你正是那种会关切妻子不让她担惊受怕的好男人。你没有向我求过
婚,可是我常常想,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鼓励你这么做。”

    “我想我的妻子却在想,因为鼓励我这么做而感到后悔呢。”

    “没有人能预先知道自己真正渴望的东西,等到知道却又太迟了。”

    贝尼明智地沉默了。

    早餐很丰盛。南莉·琴雷特慷慨地喂饱了狗,还坚持要做午餐来招待巴克斯特
父子。他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身心都感到了温暖。

    “那只独木舟就在去上游不到四分之一哩的地方。”她在他们后面喊道。

    到处都是冰。茅草也穿上了冰衣。那只旧独木舟就埋在草丛中。他们把它拖出
来,推到水里。那小舟在陆地上于搁了很久,水漏进来比他们舀出去还快,使他们
放弃了把水都舀完的念头,决定采取抢渡的办法。狗对小船很怀疑,贝尼把它们抱
起来放到船里,它们立刻跳了出来。在这几分钟内,船里已渗进了好几时深的冰水。
他们只得再舀水。于是裘弟爬到船里蹲下来。贝尼一把揪住两只狗颈项上的皮,把
它们交给裘弟。裘弟紧紧抱住它们的身子,拚命压住它们的挣扎。贝尼用一根很长
的橡树桠枝把小船撑离了溪岸。独木舟一离开冰层就进人了激流,被溪水向下游冲
去。水渗到了裘弟的足踝以上。贝尼发狂似地划着桨。水从船边一个漏洞中进来了。
狗现在却静静地待着,动也不敢动。它们在发抖,对这奇特的境遇感到恐惧。裘弟
蹲下去用两手划水。

    那些小溪在夏天显得多么友善啊。当他穿着单薄的破衣裤,船漏水只不过是叫
他向任何一边的河岸凉快而又迅速的游一次泳罢了。可是目前他身上沉甸甸的呢制
短外套和裤子,在冰水中却是最糟糕的朋友。那独木舟进了水,又慢又难以驾驭。
可是,正当它顽固地沉向溪底时,贝尼已把它划到了对岸。冰水溢到了靴统以上,
把它们的脚都冻麻木了。可是他们已登上陆地,终于跟老缺趾处在同一边溪岸上了,
而且还节省了走一大段艰苦路程的时间。狗冷得索索发抖,抬头望着贝尼。等待他
的命令。他并没有发出命令,只是立刻沿着溪岸向西南出发。在一些非常潮湿的沼
泽里,他们只能折回到沼泽地上前进或者绕到地势更高的树林里去。这一区域正夹
在乔治湖的汉湾和继续北流的圣约翰河之间。这是一个非常潮湿而又难走的地方。

    贝尼停下来辨认方向。只要他们经过那足迹,他就可以靠老裘利亚找到它,但
他不敢对它逼得太紧。他对于距离有一种神秘的感觉。他认出对岸那棵枯死的柏树,
就是他们失去老熊后不久经过的那一棵。他放慢脚步,审慎地研究着冻结的土地。
他仅装发现了足迹。

    他向裘利亚喊道:“它从这儿过去了。追上它。它从这儿过去了。”

    裘利亚从冷得发木的状态中抖抖身子,摇着它的长尾巴,开始忙碌地在地面上
乱嗅。走了几码路后,它发出一声轻微的吠叫。

    “足迹在那儿,它找到了。”

    那巨大的足迹印在泥浆里已经冻硬。他们靠眼睛就能轻而易举地跟踪追击。老
缺趾闯过去的灌木丛中,矮树都被折断了。贝尼紧紧跟在猎狗后面。。那熊一发现
它不再被人追赶,就睡起觉来。距溪岸不到四百码的地方,裘利亚向老熊猛扑过去。
那熊藏在灌木丛中无法看见。只有它笨重的跳动声传出来。因为狗就在老熊那皮肉
坚韧的脚边紧挨着,贝尼不能盲目开枪。裘弟希望他爸爸尽量深入到那稠密的沼泽
生长物中去。

    贝尼说;“我们不能自己去截住它,没有办法,把它交给猎狗吧。我认为欲速
则不达。”

    他们坚持着前进。

    贝尼说:“我们走得够意思了,它一定也精疲力尽了。”

    他低估了他的对手,逐猎仍在继续。

    贝尼说:“看来它似乎已经买好去杰克逊维尔的车票。”

    熊和狗都消失在视线外,而且也听不到声音。那足迹在贝尼眼中,仍然一清二
楚。一根断裂的树枝,一丛压弯的草,都象地图般展现在他眼前。甚至那冻硬的看
不出足迹的地面也不例外。晌午前,他们走得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休息。贝
尼在逐渐大起来的刺骨寒风中,用手挡在耳后倾听。

    “我好象听到了裘利亚,”他说。“正在逼逐它。”

    这刺激把他们重新打发上征途。正午时,他们追及了他们的猎物。那老熊终于
决定停下来决一死战。猎狗已将它逼到穷途末路。它那粗壮的短腿站定了,摇摇摆
摆地侧过身子,咆哮着露出牙齿,耳朵在愤怒中平伏着。当它转过身去,准备继续
退却时,裘利亚已经咬住它的胁部。列泼绕到它前面,跳起来去咬它毛毵毵的咽喉。
它用巨大钩曲的前爪乱抓一阵,然后又转身退走。列泼从它后面跳上去。用牙齿深
深地咬进了它的一条腿。老缺趾厉声痛叫。它以一种鹞鹰般的迅捷猛地转过身子,
将那哈叭狗一把抓过去,并用两只前爪攫住了它。列泼痛苦地哀号着,然后勇敢地
和老熊厮斗,不让它上面那熊嘴咬住它的脊梁骨。两个头前后翻腾。咆哮着,扑打
着。每一个在保护自己的同时,都想咬住对方的咽喉。贝尼举起枪。他冷静地瞄准
目标开了火。老缺趾紧抱着列泼倒了下去。它那劫掠残杀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事情的结束似乎太容易了。他们曾追踪它。贝尼曾开枪打它。而现在,
它就在那儿躺着……

    他们惊异地互相望一红他们走近那俯伏着的尸体。裘第膝盖发软。贝尼际步踉
跄。裘弟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好象他自己是只气球。

    贝尼说。“我承认,我觉得这真是意外极了。”

    他拍拍裘弟的背,跳起踢踏舞来。

    他尖声叫道:“噫嘻!”

    那声音在沼泽地中回响。一只(木坚)鸟跟着尖叫一声,飞走了。裘弟受到他
兴奋的感染,也尖叫着:“噫嘻!”老裘利亚蹲在那儿。抬头高吠,应和着他们。
列泼舐着它的伤口,摇着那粗粗的短尾巴。

    贝尼不成调地拉开嗓门唱道:
        我的名字叫山姆。
        我对此毫不在乎。
        我不愿做穷苦的白人,
        宁可做一个黑奴。

    他又重重地拍着裘弟。

    “谁是穷苦的白人?”

    裘弟叫道:“我们并不穷。我们已猎到了老缺趾。”

    他们在一起跳跃着,欢呼着,直到他们的喉咙喊哑了,松鼠也在他们周围的树
上吱吱乱叫。他们终于得到了慰藉。贝尼笑得喘不过气来。

    “我从来没有象这样欢呼和叫喊过。我敢发誓,这对我的身体是有益的。”

    裘弟的狂热还未过去,他又欢呼起来。贝尼清醒过来。他俯身去察看那老熊。
它足足有五百多磅重,全身的皮毛非常美观。贝尼举起它缺少一只足趾的前掌。

    他说:“得啦,老家伙,你是个非常卑贱的敌人,可是却值得我尊敬。”

    他胜利地坐在那强壮的肋骨上。裘弟抚摸着那浓密的软毛。

    贝尼说:“现在让我们来捉摸一下。看看我们和这个大家伙正处在什么地方。
它比你、我、你妈合起来,再加上一条母牛还要重呢。”

    他摸出烟斗,装上烟丝,从容地抽起烟来。

    “最好还是让我们定定心心的合计合计。”他说。

    他是这样的兴高采烈,以致裘弟觉得无法解决的难题,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
次可以欣然接受的挑战。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地开始合计着。

    “现在让我们来看,我们应该是在熊溪与大河之间。西面是去葛茨堡的大路,
东面是大河。我们可以把这位黑绅士请到公马埠头——那儿一直有船上下——好吧,
我们先清除它的内脏再说。”

    把老熊仰天翻过来,真象要把满满一车面粉一下子翻过来那么沉。那厚厚的皮
下脂肪,使它软乎乎胖鼓鼓的,很难让人抓住。

    “它死了也与活着时一样的难对付。”贝尼说。

    他们除净了尸体的内脏。现在老缺趾就象肉店中挂着的整爿牛肉一样洁净无害。
为了便于贝尼工作,裘弟紧拉着那沉重的熊腿。他很激动,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
么一天,他的小手能站着这样巨大的熊掌。虽然在这次追猎中,他除了跟在他爸爸
那瘦小倔强的脊背后面跑,连一枪也没有放过,但是他现在却觉得自己强壮有力得
不得了。

    贝尼说:“现在让我们试试,咱俩能不能把它拖动。”

    他们每人抓住一只前掌,挣扎着向前拖去。移动这躯体需要的力量极大。每一
次拉紧了,猛拖一下,只能移动一尺光景。

    “象这么拉法,恐怕我们拉到春天也拉不到河边,”贝尼说。“而且还得饿死
在半路上。”

    那光泽的毛掌滑溜溜地很难抓住。这是他们进的最大障碍。贝尼坐在老熊屁股
上琢磨办法。

    最后他说道:“我们可以徒步到葛茨堡去讨救兵。这样虽然得费去我们许多熊
肉,可是却让我们自己省掉不少麻烦。或者我们另外做一个便于拖拉的挽具之类的
东西,坚持着拉到河边。可是这样,我们的心也许会拉得跳出来。或者让我们回家
赶着大车来拉它。”

    “但车子不会在家啦,爸。妈赶着它到河边去参加圣礼了。”

    “啊,要不是你说,我几乎忘了今天是圣诞前夕啦。”

    贝尼把帽子往后一推,搔搔头皮。

    “那好,走吧,孩子。”

    “上哪儿去?”

    “葛茨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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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21:49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六章 老缺趾躬逢盛会(下)

正如贝尼所判断的那样,通向大河边上那小小的居住地的大路就在西面不到两
哩路的地方。从沼泽地和丛莽中转到宽敞的沙质大路上来,顿的觉得非常舒适愉快。
虽然有一阵冷风吹来,但阳光却很暖和。贝尼在路边找到一丛鼠尾草。他折断草茎,
让可以治伤的液汁滴入列泼的伤口。他现在打开了话匣子。他们一边走,他一边就
讲起很久以前的,还能依稀记得的其它猎熊故事来。

    贝尼说:“我象你这么高时,我的迈尔斯叔叔从乔治亚来看望我们。就和今天
差不多的这样一个寒冷天气,他带着我,就在我们今天穿过的那片沼泽地上慢慢地
游荡。我们并不期望什么特别的猎物。忽然,我们看见远处有一只象鹘(肩鸟)似的
东西栖息在个树墩上,还好象在啄食什么东西。于是我们就跑过去。你猜那是什么?”

    “难道不是鹘(肩鸟)吗?”

    “根本不是鹘(肩鸟)。那是一只小熊。它正在戏闹地打着。坐在它下面的孪生
兄弟的耳光。它们看上去很温和,因此他跑上去捉来树墩上的那一只。好了,等他
捉住它,发现没有东西可以装。你知道那小家伙若不装在袋中,是要咬人的。好,
他们内地人在冬天都是穿内衣的。他脱掉外面的长裤,又脱下衬裤把衬裤的裤脚管
打了一个结,做成一只袋子,把小熊装入袋中。差不多就在他拿起外面的裤子,正
要重新穿上的时候,灌木丛中发出一阵折裂声,然后是一阵吼声和践踏声,那老母
熊从稠密的准本丛中窜了出来,径直奔他而去。哈,他拔腿就跑,一直穿过沼泽地,
把小熊也扔下了。母熊把小熊连同那衬裤都拾了起来。但是由于它在他后面离得如
此之近,它踏住的一根藤蔓,把我叔叔给绊倒了。他一跤跌出去,刚巧跌在荆棘和
悬钩子丛中。而莫尔婶婶是个糊涂善良的女人,她一直弄不懂,他丈夫怎么会在这
样冷的天气,没有了村裤,跑回家来,而且屁股也擦破了。可是迈尔斯叔叔却常常
说,那还不怎么叫人糊涂,而那熊妈妈对它小宝宝身上的衬裤,倒是永远也弄不懂
哩。”

    裘弟笑得浑身劲儿也没了。

    他埋怨道:“爸,你把这么多故事都放在心里不肯讲。”

    “啊,这要等到看见发生这事儿的沼泽地,我才能想起来呀。还有,也是在这
沼泽地中,一个非常寒冷的三月、我记得碰上另外一对小熊。它们因为冷,在呜呜
地哭泣。初生的小熊并不比老鼠大,而且一丝不挂。这两个小家伙毛还没有长全。
它们缩在红月桂丛中,挤在一起,象小娃娃似地哭泣。听!”

    马蹄声清晰地从他们身后赶上来。

    “现在,这事儿不算巧吗?不用一直跑到葛茨堡去求援了。”

    马蹄声渐近。他们走到路边。骑马的人原来是福列斯特兄弟们。

    贝尼说:“这简直就象我叫错自己的名字那么不可能。”

    勃克带领着这队人马。他们沿着大路纵马飞奔。每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他们
勒住了缰绳。

    “瞧啊!老贝尼·巴克斯特和他的小公熊!嗨,贝尼!什么鬼差你上这儿来了?”

    贝尼说:“我在打猎。这次打猎已策划很久。我和裘弟出来追赶老缺趾。”

    “啊哈!徒步来的?孩子们,快听他吹牛皮!这真比一对小鸡去扑鹞鹰还要玄
哩。”

    “我们已打死了它。”贝尼说。

    勃克浑身一震。整个行列似乎都清醒了。

    “不要讲没影儿的故事给我听。它在哪儿?”

    “大约从这儿往东两哩路,在熊溪与大河之间。”

    “这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长久以来,它在这一带不知道愚弄过多少人呐。”

    “它是死了。我怎么知道它死了呢。我已经挖出了它的内脏。我和裘弟正上葛
茨堡去叫人帮忙,把它拖出沼泽地。”

    勃克在带着醉意的庄重神色中显出不容分说的态度。

    “你上葛茨堡找人来运老缺趾?这一带最呱呱叫的沼泽搬运队不就在你身边吗?”

    雷姆叫道:“我们把它运出来,你给我们什么报酬?”

    “一半肉!无论如何,我认为也得把这向给你们。那熊侵扰你们的欠帐也一样
多,而勃克还特地跑来警告我。”

    勃克说:“你和我是朋友,贝尼·巴克斯特。我警告你,你也警告我。骑到我
后面来指路吧。”

    密尔惠尔说道;“我不知道今天到沼泽中去了之后,、还有没有胃口再上巴克
斯特岛地。我只想快些去参加欢乐的盛会。”。

    勃克说:“你一定也想去的,贝尼·巴克斯特。”

    “你们要干什么?”

    “你还准备去参加伏留西亚镇的圣礼吗?”

    “要是我们能及时把熊运回去,收拾好它,我们还是想去的。可是我们得很晚
才能到达那儿。”

    “上来骑在我身后指路。孩子们,我们运出熊再去伏晋西亚镇参加圣礼。要是
他们不欢迎我们,他们可以把我们扔出门外——只要他们有这个胆。”

    贝尼踌躇了。到葛茨堡去,特别是圣诞前夕,很难求得任何援助。但是在那文
雅体面的集会上,福列斯特兄弟也决不会受人欢迎。他决定先让他们帮助他,将那
巨大的熊尸运回去,然后碰碰运气,重新打发他们去走他们自己的路。他翻身上马,
坐在勃克身后。

    贝尼说:“哪位好心人把我的哈叭狗带一带?它虽然没受重伤,可是已跑了许
多路,还和熊厮斗了一番。”

    葛培抱起列泼,放在他前面的鞍子上。

    贝尼说:“我们出来的这条路,现在似乎同任何平坦的大道一样好走。你们马
上就可以看到那地方了。”

    他们出来时显得那么漫长的路程,在福列斯特兄弟的马背上,简直算不上一回
事。巴克斯特父子想起从那顿早餐后,还没有吃过东西。他们在背包中摸出南莉·
琴雷特的面包和肉,大声咀嚼起来。贝尼那飘飘然的心情也和福列斯特兄弟的醉意
混和在一起了。

    他向后面喊道:“昨晚我在一个以前的女朋友家里过的夜。”

    他们大呼小叫地喝起彩来。

    “可惜她不在家。”

    又是一阵欢呼。

    裘弟悠然记起南莉·琴雷特家的欢快气氛。

    他在密尔惠尔背后说:“密尔惠尔,假如我妈是另一个人,我还是我吗?还是
我也变成另一个孩子了呢?”

    密尔惠尔向前喊道:“嗨!裘弟想要一个新妈妈哩!”

    他猛捶密尔惠尔的脊背。

    “我不要新妈妈,也不要做另一个孩子。我只是想知道一下。”

    密尔惠尔即使在清醒时也不能解答这个问题。在醉中只有下流的评论而已。

    贝尼说:“现在只要过了那片低矮的硬木林,就是我们的熊啦。”

    他们下了马。雷姆轻蔑地唾了一口。

    “你这教士养的幸运儿……”

    “只要愿意和它周旋,每个人都能猎到它。”贝尼说。“或者象我一样,有足
够的疯狂劲儿去追踪它。”

    怎样剖分熊肉,大家的意见不同。勃克主张不要剖分,以便有一头全然的外观。
贝尼努力说服他这是不可能的。最后,大家一起说服了勃克,还是按照通常一分为
四的办法来剖分这样巨大的熊。每块去了皮也有一百多磅重哩。他们把它剥去皮,
四分了。那熊皮是完整的,连带着巨大的熊头和利爪灿然的熊掌。

    勃克说:“我非得这样剥它的皮。我已有了一个寻开心的好主意。”

    他们把酒瓶传了一圈。他们在四匹马上各放了四分之一熊肉,第五匹上放了熊
皮,驰回大路。也只有象福列斯特那么庞大的家庭,才能装运老缺趾和巴克斯特父
子。那行列兴高采烈。他们相互间前后呼喊着。

    天黑后,他们才到达巴克斯特岛地。屋子已是门窗紧闭,既没有灯光,烟囱里
也没有袅袅的炊烟。巴克斯特妈妈已经赶了马车到河边去了。小旗也不在附近。福
列斯特兄弟翻身下了马,又喝起酒来,还嚷嚷着要水喝。尽管贝尼建议准备晚餐,
可是他们的心早就在伏晋西亚镇了。他们把熊肉挂进熏房。勃克执拗地紧抓住那熊
皮不肯松手。

    裘弟在黑暗中绕着自家门窗关闭的屋子,觉得很特别。好象是别人住在这儿,
而不是巴克斯特住在这儿似的。他绕到屋后叫道:“小旗!这儿来!你这家伙!”
没有那尖细的蹄子重击地面的回答。他又满怀恐惧地高声叫喊。最后他转回到大路
上。小旗从树林里向他疾驰而来。裘弟紧紧地抓住它,使得它不耐烦地拚命挣扎。
福列斯特兄弟已大喊大叫地在催促他了。他渴望小旗能跟他们一起去,但是他不能
忍受它的再一次逃跑。他把它领进棚屋安全地拴住,然后出来插上门,以防野兽侵
入。他又跑回去打开门,将他背包中的食物撒给它。福列斯特兄弟们对他咆哮起来。
他重新插好门,心满意足地跑到密尔惠尔身后爬上了马背。在他回家前,他对小旗
总算放了心。

    当福列斯特兄弟沿着围栅鱼贯而出,象一大群乌鸦似地爆发出那刺耳的歌声时,
他也跟着他们唱起来。

    勃克唱道:
        我去看我的苏珊,
        她在门口和我相见。
        她说我不必来此,
        再也别来把她看。

    密尔惠尔叫道:“啊哈!雷姆,这歌怎么样?”

    勃克继续唱道:
        她已和鲁法斯相爱,
        他有杰克逊[注]那样的名气。
        我直盯着她的脸说:
        “再见了,小姐苏珊·珍妮。”

    “啊哈!”

    葛培接着唱出了婚姻的悲哀。每一节末尾的叠句,大家又齐声合唱。

    我娶了另一个女人,
        她象魔鬼的奶奶那么凶狠。
        我但愿再打光棍。丛莽中回荡着他们的呼喊。

    他们在九点钟到达河岸,大声喊叫渡船。过了河,他们骑着马直奔教堂。教堂
里灯火辉煌。院子里,马啦,货车啦,牛啦,牛车啦,满满地系在树下。

    贝尼说道:“现在我们粗野难看得很,不好参加教堂的圣礼。还是让裘弟进去
替我们拿些吃的东西出来,怎么样?”

    可是福列斯特兄弟,已不是干涉和劝说所能管得住的了。

    勃克说:“现在你们都来帮我做好准备。我要把魔鬼从教堂里吓出来。”

    雷姆和密尔惠尔替他蒙上熊皮。他四脚着地趴在地上。可是因为那熊皮是在肚
子下面剖开的,使得那巨大而沉重的熊头向前耷拉下去,因此他不能得到逼真的效
果。贝尼急不可耐地想进教堂会,好使巴克斯特妈妈放心。但福列斯特兄弟却不慌
不忙。他们捐献出两、三副靴带,将熊皮紧紧地捆在勃克胸前,效果完全符合勃克
的要求。他那宽阔厚实的肩背把熊皮撑得鼓鼓的,几乎象熊皮的原主一般。他发出
了一声试验性的吼叫。他们一起涌上教堂的台阶。雷姆猛地将门推开,把勃克放了
进去,然后把门拉回来,只留下一道足够宽的缝,使其余人能往里面窥视。起先,
参加圣礼的来宾们还没有注意。勃克摇摇摆摆地向前走去,他如此逼真地模仿着老
缺趾那滚动的步子,使得裘弟脖子后面的汗毛直竖。勃克吼叫起来。如集合着的人
群一起转过身子。勃克停住了。一霎时大家惊呆了,然后所有的人乱纷纷地从窗口
逃出去。好似狂风扫落叶一般,整个教堂顿时变得空无一人。

    福列斯特兄弟们走进门去;纵声位笑。、贝尼和裘弟跟在后面。突然,贝尼扑
向勃克,把熊头拉到一边,使勃克的脸露了出来。

    “快去掉这东西,勃克。你想被射死吗?”

    他一眼初到一个窗口有枪筒的闪光。勃克站起来,熊皮滑落在地板上。那些逃
走的客人又涌了进来。在外面,一个妇人尖叫着,怎么也劝不住;两、三个孩子在
惊慌地号哭。聚拢来的人群第一个反应就是愤怒。

    一个男人喊道:“这可真是个庆祝圣诞前夕的好办法,把小孩的魂都吓掉了。”

    可是由于节日的气氛强烈,而福列斯特兄弟们醉后的欢笑又有感染力,大家的
兴趣都集中到那巨大的熊皮上去。人群中不时有人哄笑。最后,整个教堂都大笑起
来,而且大家认为勃克看上去比那老缺趾本身还要象一头熊。那巨大的老熊已经横
行了好几年,它的威名在这儿是人所共知的。

    贝尼被大部分的男人和孩子包围起来。他的妻子祝贺了他,又匆匆跑去拿来一
盘食物。他坐在一条教堂长凳的边上,背靠后面那朴实无华的光秃秃的墙壁,准备
吃东。他刚吞下几口,男人们那些迫切的问题就缠住了他,他只村滔滔不绝地叙述
起那追猎的经过。那盘食物就搁在他的膝盖上,再也无法吃了。

    在那陌生的色泽和光采中,裘弟怯生生地左顾右盼。小小的教堂,点缀着冬青、
槲寄生和那些捐赠的室内花草,无核小葡萄和天竺,叶兰和海甘蓝等。煤油灯在沿
墙的架子上闪耀。天花板被绿色、红色和黄色的彩色纸遮蔽了一半。在教堂前部,
往常布道的讲坛,现在摆上了一棵圣诞材。树上挂满耀眼的金银丝、成串的爆玉米
花,、硬纸剪成的各种图案和一些玛丽·特雷伯号船长赠送的闪闪发光的圆球。大
家交换完礼物,一包包东西散置在树下。小女孩们神情恍惚地四处走动。在她们那
格子布的平坦胸前,紧抱着新制的布娃娃。那些太幼小的,挤不到贝尼身边去的男
孩子,都坐在地板上玩耍。

    食物放在圣诞树附近的几张长条木板桌上。赫妥婆婆和他妈妈向他冲过来,把
他领到桌边。他发觉他受到的光荣也染上了甜蜜的芳香。女人们挤过来围住他,纷
纷递食物给他。她们也向他打听猎熊的情形。起先,他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他只
感到热一阵,冷一阵,一只手拿着的一盘“色拉”也倾了出来,另一只手紧紧捏住
了三只不同的饼。

    赫妥婆婆说道:“现在让他自便吧。”

    忽然,他恐怕自己会错过回答问话的机会,失去当前凯旋的荣耀。

    他很快地说道:“我们几乎跟了它三天。我们追上它两次。我们曾经陷入泥塘,
爸说那可危险哩。最后我们终于截住了它。”

    她们都谄媚地洗耳恭听。他浑身来了劲儿。他开始从头说起,而且竭力想模仿
贝尼的讲法。说到一半,他低头看看面前的糕饼,顿时失去了讲故事的兴趣。

    “这时爸就一枪把它打死。”他匆匆结束了他的故事。

    他拿起一大块重油蛋糕,贪婪地咬了一大口。成群的女人们又给他拿来更多的
糖果。

    巴克斯特妈妈说:“现在你拚命吃蛋糕,待会儿别的东西就吃不下了。”

    “我不要吃别的。”

    赫妥婆婆说;“让他自便吧,奥拉。他可以在平常时候去吃那些玉米面包的。”

    “我明天就来吃它们。”他预约道。“我知道你对玉米面包的印象很好。”

    他吃了一种糕饼又吃另一种糕饼,然后又从头开始吃起。

    他问道:“妈,当你离家之前,小旗回来了吗?”

    “它在昨天天黑时回家的。我说这真叫人担忧,它回来了而你没有回来。后来,
南莉·琴雷特——她今晚也在这儿玩了一会儿,报告了你们的消息。”

    他赞叹地注视着她。他想,她穿着黑呢服装,确实很漂亮。她那灰白色的头发
梳得泪光水滑,脸颊由于满足和骄傲而涨得通红。别的女人都尊敬地向她说话。做
贝尼·巴克斯特的家间,他想,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他说:“我在家里给你藏着一件好东西。”

    “是吗?那不是红红的,光溜溜的东西吗?”

    “你找到它了!”

    “我得经常打扫屋子。”

    “你喜欢吗?”

    “再漂亮也没有了。我本想戴上它,可是我想你一定喜欢亲手交给我。你要知
道我给你藏的东西吗,还是现在不说?”

    “告诉我。”

    “我给你买了一袋薄荷糖,而你爸用鹿腿骨给你做了个刀鞘,是配奥利佛送你
的那把猪刀的。他还做了个公鹿皮的项圈,给你的小鹿。”

    “怎么他做这些东西,我一点也不知道。”

    “当你一睡着,他就给你再蒙上一条被单,你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叹口气,身心都感到了满足。他看看手中吃剩的糕饼,把它塞给他妈妈。

    “我不要吃了。”他说。

    “你也吃得差不多了。”

    他环顾一下周围的那伙人,不觉又羞怯起来。尤曹莉娅·鲍尔斯和那沉默寡言
的摆渡的男孩,正在屋角玩“造房子”的游戏。裘弟远远地注视着她,他几乎不认
识她了。她穿着一件镶有天蓝折褶的自色童装,蓝缎带打成的蝴蝶结在她那两根猪
尾巴似的辩梢上晃荡。他忿忿不平起来,但不是对她,而是对那摆渡的孩子。尤蕾
莉娅隐隐约约似乎是属于他,裘弟的。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待她,即使用土豆丢她
也行。

    在教堂后部靠近门口的地方,福列斯特兄弟形成了他们自己的一伙。大胆的女
人们也给他们拿去几盆食物,虽然向一个福列斯特膘上第二眼,就会招来诽谤。这
些汉子和女人在一起,喧闹得更利害,酒瓶也重新传开了。福列斯特兄弟的嗓门轰
轰作响,压倒了那节日盛会上(口营)(口营)嗡嗡的人声。小提琴手们跑到外面,
拿来他们的乐器,调好琴弦开始拉起来。他们跳起了广场舞,还招呼着别人参加。
勃克、密尔惠尔和葛培引诱着那些吃吃傻笑的姑娘做他们的舞伴。雷姆在圈子外皱
着眉头。福列斯特兄弟跳起了一场疯狂而噪杂的舞蹈。赫妥婆婆退下来,坐到远处
的一条凳子上。她的黑眼睛因愤怒而闪烁着。

    “我早知道这些黑妖魔在此,你永远也别想请我上这儿来。”

    “我也如此。”巴克斯特妈妈说。

    她们象石头似的并肩坐在一起。这是她俩第一次观点一致,和和睦睦。裘弟被
那哄闹、音乐、糕饼和兴奋搞得昏沉欲醉。外面的世界是寒冷的,可是教堂内却由
于木柴炉子的怒吼和挤在一起流着汗的人群的热气,显得又热又闷。

    一个新来的男人进了教堂门。他身后带进来的一股寒冷空气,使得每个人都抬
起头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几个人注意到雷姆·福列斯特和他说话,那人回答
了几句,然后雷姆又和他兄弟们说了些什么。一霎时,福列斯特兄弟一拥而出。围
着贝尼的那伙人满意地饱听了他的狩猎故事,现在正用各人自己的故事在作补充。
那些跳广场舞的人减少了。有几个妇女跑到那群猎人旁边,抗议他们听狩猎故事的
专注劲儿。新来的人被带到依旧堆满食物的桌子边吃东西。他是一个刚从轮船上下
来的旅客,轮船正停泊在码头边装木柴。

    他说:“夫人们,我刚才告诉那些人说,还有别的客人在这儿和我一起下船。
想必你们都认识他们。奥利佛、赫妥先失和一位年青的太太。”

    赫妥婆婆站起来。

    “你肯定他是叫这个名字吗?”

    “怎么,当然喽,夫人。他说他的家就在这儿。”

    贝尼亚推开人群朝她挤过来。他将她拉到一边。

    他说:“我想你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恐怕福列斯特兄弟已上你家去了。我准
备到那儿去尽力排除纠纷。你去吗?假如你能去的话,因为有你在场,他们会出于
羞愧而收敛一些的。”

    她急急忙忙地拿了她的披巾和无边女帽。

    巴克斯特妈妈说。“现在我就和你一起去。我要立刻给这些流氓一点颜色看。”

    裘弟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跳上巴克斯特家的马车,调转车头朝河边驶去。天空
忽然异常明亮起来。

    贝尼说;“一定是哪儿的森林着火了。啊,我的天!”

    那火光的位置决不会弄错。转过路的拐弯处,沿着那夹竹桃的树巷下去,熊熊
的火焰亚冲向夜空。赫妥婆婆家着火了。他们拐进院子。那屋子已成了一堆大篝火。
火焰照亮了房间里的陈设。“绒毛”夹着尾巴向他们奔来。他们从车上跳下来。

    婆婆大声叫道:“奥利佛!奥利佛!”

    离火几码之内,已灼热得难以接近。婆婆奔向熊熊的火焰。贝尼把她拉了回来。

    他高喊着压过那火焰的怒吼声和屋子的爆裂声:“你要烧死么?”

    “奥利佛在里面呀!奥利佛!奥利佛!!”

    “他不会在里面的。他一定已经逃出来了。”

    “他们一定用枪打死他了!他一定在里面!奥利佛!”

    贝尼用力拖住她。在那明亮的火光下,地面被照得清清楚楚,上面有马匹践踏
和往来的蹄印。可是福列斯特兄弟和他们的坐骑已经不见了。

    巴克斯特妈妈说道:“那些黑鹘(肩鸟)简直没有干不出来的事。”

    赫妥婆婆拚命想挣脱贝尼。

    贝尼说:“裘弟,看上帝面上,快把车赶回到鲍尔斯店里去打听一下,有谁看
到奥利佛下船后上哪儿去了。要是那儿没有人知道,再到教堂里去找那个陌生人打
听。”

    裘弟爬上车座,勒转凯撒,上了那条小巷。他的双手象是麻木了,在缰绳上乱
摸。他惊慌得再也想不起来。究竟他爸爸叫他先去店里,还是先去教堂。如果奥利
佛还活着,即使在他心里,他也永远不再背叛他了。车子拐入大路。冬夜的天空星
光灿灿。凯撒打着响鼻。一男一女正沿着大路漫步往河边去。他听到那男的笑声。

    他喊道:“奥利佛!”一面从那还未停稳的车上跳下来。

    奥利佛喊道:“瞧那是谁在独自赶车。嗨,裘弟。”

    那女的是吐温克·薇赛蓓。

    裘弟说;“上车,快,奥利佛!”

    “什么事这么匆忙?你的礼貌哪儿去了?这样和女人说话。”

    “奥利佛,婆婆的屋子着了火。是福列斯特兄弟干的。”

    奥利佛将他的袋子往车上一扔,把吐温克抱上车座,然后从车轮旁一跃而上,
接过缰绳。裘弟爬上来坐在他身边。奥利佛一手从怀里掏出他的左轮手枪,放在身
旁的车座上。

    “福列斯特兄弟已走了。”裘弟说。

    奥利佛扬鞭催马,那马一溜小跑进了那小巷。矗立在火焰四周的房架展现在眼
前,那火好象是装在一只箱子里一般。奥利佛喘息着。

    “妈不在里面吧?”

    “她在那儿。”

    奥利佛停住车,他们跳了下来。

    他叫道:“妈!”

    婆婆向空中扬起两条胳膊,朝着她儿子飞奔过来。

    他说:“安静些,好啦,妈。别害怕,安静。”

    贝尼陪伴着他们。_、他说:“再没有一个男人的声音比你更受欢迎了,奥利
佛。”

    奥利佛推开婆婆,注视着那屋子。屋顶塌落下来,一股新的火焰窜上去烧着了
株树上挂着的苔藓。

    他说:“福列斯特兄弟是从哪条路走的?”

    裘弟听见婆婆喃喃地说道:“啊,老天。”

    她定了定神。

    她大声说:“现在你要找福列斯特兄弟干什么?”

    奥利佛猛地转过身子。

    “裘弟说这是他们干的。”,

    “裘弟,你这蠢小子。那真是孩子的想法。我离家时有一盏灯没有熄灭,就在
打开的窗子前。一定是窗帘被风吹过去烧着了。整整一晚上,我在参加圣礼时心里
还一直感到不安。裘弟,你一定是想拥大乱子吧。”

    裘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他妈妈的嘴巴也张大了。

    巴克斯特妈妈说:“怎么了,你知道……。”

    裘弟看见他爸爸紧紧攥了一下她的胳膊。

    贝尼说:“是的,孩子。你不能牵连好几哩路外那些无辜的人。”

    奥利佛慢慢地松了口气。

    他说:“我当然很高兴这不是他们干的。否则,他们一个也别想活。”他转身
将吐温克拉到身边。“诸位,请见见我的妻子。”

    赫妥婆婆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向那姑娘,吻着她的脸颊。

    “现在我很高兴,你们把事情定下来了。”婆婆说。“也许奥利佛时常能有时
间来看看我。”

    奥利佛搀了吐温克的手,绕着屋子走去。婆婆严厉地向巴克斯特一家说道:

    “假如你们把事情泄露出去……你们想我能为了一所烧掉的房子,就让两块土
地上撤下福列斯特兄弟的鲜血和我那孩子的骸骨吗?”

    贝尼两手按住她的肩膀。

    “亲爱的夫人,”他说。“亲爱的夫人,我不是已经领会你的意思……”

    她微微颤抖。贝尼抱住她,使她安静下来。奥利佛和吐温克回来了。

    奥利佛说:“妈,不要太难受。我们要在河边替你盖一所最漂亮的房子。”

    她鼓起勇气。

    “我不要,我已经太老了。我想住到波士顿去。”

    裘弟看着他爸爸。贝尼的脸拉长了。

    她挑战似地说:“我想明天一早就走。”

    奥利佛说道:“怎么,妈……离开这儿?”

    他面露喜色。

    他慢悠悠地说道:“我总是从波士顿上船出发的。妈,我喜欢那儿。但我把你
放在那些北佬中间,真担心你会发动另一场南北战争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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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22:11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七章 气走了奥利佛一家

寒冷的清晨,巴克斯特一家站在河边的码头上,和赫妥婆婆、奥利佛、吐温克
和“绒毛”话别。那北上的汽船正沿着南面的河湾绕过来,呜呜地鸣着汽笛,准备
等岸。婆婆和巴克斯特妈妈拥抱后,又把裘弟拉过去紧紧地抱着他。

    “你在学写字,以后你可以给婆婆往波士顿写信。”

    奥利佛和贝尼握握手。

    贝尼说:“裘弟和我将会多么的惦记你们响。”

    奥利佛又伸手给裘弟。

    “我感谢你对我的忠心,”他说,“我不会忘记你的,就是到了中国海也不会
忘记你。”

    婆婆的嘴闭得紧紧的。下巴绷得象个燧石箭头那么坚硬。

    贝尼说;“要是你们一旦回心转意,再想回来,岛地对你们是日夜欢迎的。”

    汽船绕过河湾,斜驶过来靠了岸。船上还点着几盏灯,因为夹在两岸中间的河
面上还是昏暗一片。

    吐温克说:“我们几乎忘了那送给裘弟的东西。”

    奥利佛在他的口袋中摸索了一阵,递给她一个圆圆的小包。

    她说。“裘弟,这是给你的,因为你帮着奥利佛打过架。”

    裘弟已因那一天的遭遇麻木了。他接过来,呆呆地看着它。她俯近来吻他的前
额。那接触是异常地惬意。她的嘴唇是如此柔软,她那金黄色的头发又是那样芳香。

    跳板放下来了。一大堆货物丢到码头上。婆婆弯下腰去抱起了“绒毛”。贝尼
双手捧住她柔软而起皱的脸庞,用自己的面颊偎着她。

    他说:“我实在是真正的爱你,我……”他的声音呜咽了。

    赫妥一家依次上了跳板。轮桨击打着河水,水流吮吸着船身,船向外调过去驶
入河心。婆婆和奥利佛站在船栏旁向他们挥手。汽笛又鸣了,船向下游驶去。裘弟
在麻本中慌了神,他拚命地挥舞着手。

    “再见,婆婆!再见,奥利佛!再见,吐温克!”

    “再见,裘弟——”

    他们的声音徐缓地邀去。裘弟觉得他们似乎是离开他,上另一个世界去了,就
好象他看着他们去死似的。东方已出现一道道玫瑰色的曙光,但是这个黎明似乎比
夜晚更寒冷。赫妥家屋子的余烬,还在隐隐约约地闪光。

    巴克斯特一家驾车直奔丛莽回家去。贝尼被朋友们引起的离愁压倒了。他的脸
绷得紧紧的。裘弟的心头蒙上一团如此矛盾而又纷乱的思绪,以致他放弃了去解决
它们的念头。在车座中他爸爸和妈妈之间那个暖和的地方舒适地蜷伏下来。他打开
吐温克送给他的那个小包。这是一个给他装枪药用的白镴[注]小罐。他把它紧紧地
贴在怀里。他想起伊粹·奥塞尔还在东岸,而且很想知道,当他发觉赫妥婆婆走了
时,他是否会一直追她到波士顿。大车颠簸着到了垦地。这一天将是寒冷的,但却
很晴朗。

    巴克斯特妈妈说;“如果这事儿换了我,我是决不会让法律饶过这批狒狒的。”

    贝尼说;“没有人能证明这件事。他们的马蹄印吗?嗨,福列斯特兄弟们只须
说看到起火跑来看看。他们还可以说镇上马很多,他们根本就没有到过那儿。”

    “这样,我倒愿意让奥利佛知道真相。”

    “不错,可那时他会怎么办呢?怒火中烧,去杀死他们几个。奥利佛头脑一热,
什么事情干不出来?无论哪一个,对那些烧房子的家伙都会象他那样来泄恨的。是
啊,杀他几个福列斯特,而自己也可能因此而受绞刑。或者其余几个逃脱的兄弟找
来,再杀死他们全家,他,他妈妈,连他那漂亮娇小的妻子。”

    “漂亮娇小的妻子!”她哼了一下。“贱货!”

    裘弟感到一种新的忠诚涌上心来。

    “她的确是很漂亮的,妈。”他说。

    “男人们都是一样的货色。”她总结道。

    巴克斯特岛地就在眼前了。一种安全、幸福的感觉攫住了裘弟。别人家遭了灾
祸,可是垦地却远离一切不幸。那茅屋在等待着他们,熏房里挂满了好肉,再加上
老缺趾那躯体。而且还有小旗,最要紧的就是小旗。他迫不及待地赶回棚屋,因为
他现在有个故事可以讲给小旗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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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22:34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八章 孤寂的狼

正月里的天气是和暖的。太阳时常在那些寂静的黄昏,悠然沉没在一片淡红色
的晚霞中。晚上盖着被,已觉得太热些。只有在清晨才能看到水桶里还浮着一层薄
冰。而且有一两天是特别的暖和,使得巴克斯特妈妈能够在午后的阳光下,坐在门
廊上缝缝补补;裘弟也能不穿他那羊毛短外套,到树林里去游逛。

    巴克斯特家的生活,过得和天气一样平静。河岸边的居民们,贝尼说,无疑对
赫妥家的那场火灾,对那尖嘴利舌,难以捉摸的母亲,对那当水手的,长得象外国
人似的儿子以及他们本镇的长着一头金发的吐温克,都感到焦急不安。但一般人都
相信:当喝醉的福列斯特兄弟们听到奥利佛带着那女郎回来的消息后,就纵火把赫
安家烧了。但是因为河岸离垦地远,消息很久才传到巴克斯特岛地来。贝尼、巴克
斯特妈妈和裘弟一个黄昏接着一个黄昏地坐在炉火旁,重温着那天晚上的情景:他
们曾和赫妥一家站在一起,看着那屋子烧成焦黑的灰烬;他们曾借着那阵子热气,
和赫妥一家等待那早班汽船,而且无法劝阻婆婆上波士顿的决心。

    “依我看,”贝尼说。“要是那个进来报信的陌生人,已经知道了她是奥利佛
的妻子,而不光说是他的情人,那么即使是雷姆,也不会找他们麻烦的。一旦她结
了婚,福列斯特兄弟们就应该想到是放手的时候了。”

    “什么妻子不妻子,这批下贱的流氓,竟把他们认为里面有人的屋子烧掉。”

    贝尼叹了口气,不得不表示同意。福列斯特兄弟们一定到葛茨堡做生意去了。
他们再也不从门前经过,而且回来时也不来取那应得的半爿熊向。他们躲避贝尼,
更显得他们罪行确凿。这使他很难过。他辛辛苦苦挣得的和乎,又跌得粉碎了。就
象一块石头从远处飞来,目的是扔别人,但却打中了他,使他受到了伤害和烦恼。

    裘弟也很关心,但他仿佛是在为故事里的一个个角色而感到担忧。婆婆、奥利
佛、吐温克和“绒毛”就象是一本书中的人物似地乘船顺流驶去了。奥利佛变成了
他讲过的许多远方的故事中的一个人物。现在,故事里又加上了婆婆、吐温克和
“绒毛”。奥利佛曾说过:“我不会忘记你的,就是到了中国海也不会忘记你。”
大体上说来,裘弟想象奥利佛老是待在遥远的中国海,而且遭到同他一样不可捉摸
的人物的虐待。

    正月的末尾带来了连续不断的暖和天气。虽然在大地回春之前还得有严霜甚至
结冰,可是这些暖和的日子已经是报春的使者了。贝尼在耕着那些要播种早熟作物
的田地。他把那块新地翻了出来。这是他被响尾蛇咬后的那段卧病期间,勃克替他
开垦出来的。他已经决定试种些棉花来赚点钱。北首硬木林附近的低地,他准备种
烟草。他在屋子和葡萄棚中间,预备了一块苗床。因为家畜只剩下了老凯撒和屈列
克赛,他决定少种些扁豆,将腾出来的田地种上玉米,因为玉米是永远不会嫌多的。
鸡群缺乏饲料,猪也喂不肥,巴克斯特家的人自己到夏季的末尾,玉米粗粉也将耗
尽,这一切都是因为玉米不够的缘故。垦地里再没有东西比玉米更重要了。裘弟帮
着他把冬天积贮的肥料从厩舍里运出来,撒在那一亩亩的沙地上。他打算把地整好
耙平,在三月初夜鹰第一声啼叫时播下种去。

    巴克斯特妈妈苦苦地抱怨说她一直希望有个生姜圃,别人家都有一个的。河边
杂货店老板的妻子,已经答应给她姜根,随时都准备着等他们去拿。贝尼和裘弟在
预备种娄的苗床。他们在屋子一侧挖下去四尺深,铺上柏木板条,又用车从西南角
拉来粘土填满了它。贝尼答应在他第一次上河边做买卖时,就捎回那鹿角般的多节
杈的姜根。



    出猎的情景很可怜。熊在广大的区域内觅食,正在准备它们二月里的冬眠。它
们的巢穴就筑在被飓风拨款的根株下,或者在两株大树干交叉倒着,可以提供保护
的地方。有时候它们会拖来橡树枝和棕榈枝,将它们堆在空心的树内,筑成一个粗
劣的窝。不论哪儿的熊窝,都挖出了深沟,熊的前肢就伏在沟沿上。裘弟觉得这事
儿真怪,当十二月里第一个真正寒冷的天气降临时,它们不钻进它们越冬的巢穴里
去,而且出来得那么早,在三月而不是四月。

    “我想它们对自己的事是很内行的。”贝尼说。

    鹿也非常稀少。一方面因为兽瘟,另一方面也因为那些劫后余生的猛兽日益贪
婪的捕食。公鹿的样子最可怜,身上精瘦,皮毛象灰色的苦薛,很粗糙。它们通常
是孤零零地在徘徊。母鹿也是单独或成对地游荡。一只老母鹿带着一只年青的母鹿
或者带着它那一岁的小公鹿。许多母鹿肚里已沉甸甸地怀上了小鹿。

    一翻完地,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把木头运来劈成木柴,供两处炉灶用。木头比以
前任何时候更容易获得,因为暴风雨刮倒了许许多多的树,由于长期的雨水和狂风
使树根松动而倒地的树木则更多。成商的树林在低洼的区域中死去。那情景好象不
是因为洪水,而是遭火烧过一般,因为那些死去的树,灰暗而光秃秃地矗立着。

    贝尼说:“我真庆幸自己住在高地上。不然眼看着这种荒凉景象,会使我感到
难过的。”

    裘弟喜欢早晨弄木柴的远足,就和他喜欢打猎一样。他们可以从容自在地行动。
贝尼常常在早餐后一个凉快而晴朗的早上,把老凯撒套上大车燃后他们就随心所欲
地取路往低地去。狗总是在大车下面跟着小跑,小旗则常常疾驰到前面去,或和大
车齐头并进。它带着公鹿皮的项圈,看上去特别伶俐。他们会拐入一块林中空地,
然后徒步徘徊着去寻找一棵适宜的倒树,首先要的是水橡或黄松。树林里还有丰富
的油松,烧起炉火来最热,最亮,而且容易点燃,可是它们却要熏黑和污染锅和水
壶。他们会轮流伐木,或两人一起使用根据。裘弟很喜欢那有节奏的摆动和锯齿吃
进木头时(口兹)(口兹)的歌唱,以及那芳香的锯末纷纷飘落到地上的情景。

    狗在附近的短树林中唤闻或追赶野兔子。小旗啃着嫩芽或是寒霜后幸存的多汁
的嫩草。贝尼总是带着他的后膛枪。有时候裘利亚把一只兔子捞到近距离之内,或
者一只狐鼠傻乎乎地窜上近旁的松树,那么晚上就会有肉饭吃了。有一夭,一只纯
白的狐鼠大胆地在树上窥视他有,贝尼没有打。他说那是一件罕见的奇物,和那缺
乏色素的白浣熊一般。老缺趾的内又粗又韧,得煮上很久才烂。巴克斯特一家都庆
幸终于吃完了它。大部分还是熏了喂狗。因为即使在兽内短缺的时候,它也一直无
人问津。但无论如何,它熬出来的油脂还是装满了一只很大的木桶。那油脂就象头
茬蜂蜜那样又纯净又金黄,随便烹调什么东西都不错。油渣也象猪油渣一般的香脆
可口。不管什么时俟,无论哪个巴克斯特在嚼着它时,总是感到加倍的满意。

    巴克斯特妈妈费了很多时间翻补棉被。贝尼则坚持教裘弟读书。黄昏在炉火熊
熊燃烧,给他们提供了光和热的炉边度过。连风似乎也在屋子周围令人舒服地呜呜
呼号。在宁静的月夜,可以听到狐狸在硬木林里学叫。那时,功课就停了下来,贝
尼向裘弟点点头,他们一起倾听。但狐狸却难得来光顾巴克斯特家的鸡棚。

    “它们对裘利亚头上的每根毛,都知道得很清楚,”贝尼吃吃地笑道。“它们
不想来触犯上帝。”

    正月末的一个寒冷清澈的夜晚,贝尼和巴克斯特妈妈都已上床了,裘弟和小棋
还留恋在炉火旁。他听到外面院子里有一阵响动,好象是狗在厮打。可是这骚动比
他们那两只狗平时发出的动静来得更活跃。他走到前面的窗户旁,将脸贴在那冰冷
的窗玻璃上。一只奇怪的狗,正和列泼在一起蹦跳戏闹。裘利亚宽容地在边上看着。
他屏住了呼吸。原来这不是狗,而是一条精瘦的破足大灰狼。他转身跑去想叫他爸
爸,接着,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回来继续观察。显然,这狼和狗以前就在一起玩过。
它们并不陌生。它们静静地玩耍着,好似狗也在保守秘密。裘弟走到卧室门口,轻
声叫他爸爸。贝尼出来了。

    “什么事,孩子?”

    裘弟蹑手蹑脚地来到窗户边,点头招呼贝尼。贝尼光着脚跟过来,朝裘弟所指
的方向望出去。他轻声吹了一下口哨,并没有去拿枪的意思。他们一声不响地观看
着。在明朗动月光下,这几只畜生的动作清清楚楚。那客人的一条后腿破了,行动
笨拙。

    贝尼低语道:“总有些可怜,是不是?”

    “我想,这是那天我们在池边围猎时逃走的那几只中的一只。”

    贝尼点点头。

    “几乎可以断定是最后一只。可怜的家伙,又寂寞,又受了伤……只好来拜访
它的近亲玩耍一下。”

    也许是他们低语的咝咝声从紧闭的窗户中透了出去,也许是他们的气味飘送到
它的鼻子边。突然,无声无息地,它转身离开那两只狗,艰难地翻过围栅,在黑夜
里隐没了。

    裘弟问道:“它会在这儿干坏事吗?”

    贝尼把脚伸到炉火的余烬边烘着。

    “我怀疑它那副样子还能替自己找到丰盛的食物。我做梦也不想去打扰它。一
头熊,也许是一只豹就会结果它。让它度过它的余生吧。”

    他们一起蹲在炉灶旁,陷入了一种悲哀而奇异的感觉。即使对一只狼,那也是
件够严酷的事情。它孤寂到这般地。步,竟须转向它敌人的院子来寻找伴侣。裘弟
伸出一条手臂,搁到小旗身上。他但愿小旗能够懂得,它用不着经受森林中的荒凉
和寂寞。至于对他自己来说,小旗也减轻了在家庭中折磨着他的那种孤独。”

    下弦月时,他又见过那孤狼一次。以后它就再也没有来过。由于父子间的默契,
他们没有将它的拜访泄露给巴克斯特妈妈知道,因为不管怎样,她一定会要求打死
它的。贝尼相信,狗可能是在某一次出猎中和它混熟的;但也许是当他们在伐木,
而那些狗闲跑开去玩的时候和它混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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