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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老缺趾躬逢盛会(上)
圣诞节前一礼拜,母牛生下了小牛。生下来的小牛是雌的。巴克斯特岛地因此
出现了欢乐的气氛。因为它可以替代被浪咬死的那头小牛。屈列克赛已经老了,有
必要赶快养大一头小母牛代替它。屋子里除了谈论即将降临的圣诞节外,已没有什
么别的话题。现在生下了小牛,圣诞节前夕全家都可出外过宿,因为有了吃奶的小
牛,母牛的奶水就不会中断了。
巴克斯特妈妈在最大的荷兰灶上烘了一个果子蛋糕。裘弟帮助她剥取做馅子的
胡桃肉。烘蛋糕得成天照顾着它。这蛋糕花费了全家整整三天时间:花费一天准备
它,花费一天烘它,最后还得花费一天赞赏它。裘弟从来不曾看到过这么大的果子
蛋糕。他妈妈也挺胸凸肚地得意非常。
她说:“我不常去参与圣礼,要是我决定去时,就不肯只带一丁点儿东西上那
儿。”
蛋糕大功告成的那天晚上,贝尼向她献上了那块黑羊驼呢料子。她瞧瞧他又瞧
瞧那块黑呢料子。她突然泪水直流地哭起来了。她坐到摇椅里,撩起围裙,蒙住脸,
前后摇动着椅子,显得万分伤心。裘弟非常吃惊,以为她一定是失望了。贝尼走到
她身边,将手放在她头上。
他说:“是不是因为我一直没有为你做过这样的事?”
裘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因为欢喜才哭的。她揩干了眼泪,将呢料收起,
放到她的膝头上。她拿着那块黑呢料子坐了很久,不时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它。
她说:“现在我非得象条黑蛇那么利索,把这件衣服及时赶出来。”
她日夜赶工缝制了三天。她的两眼闪闪发光,显然对这件衣服感到非常满意。
她不得不叫贝尼帮助她试衣服。贝尼顺从地跪在地上,嘴里含满了大头针,一会儿
往上拉,一会儿朝外移,听从着她的吩咐。裘弟和小旗出神地观察着。那件衣服终
于做好了,外面盖上一张纸挂了起来,不让它沾上灰尘。
圣诞节前四天,勃克·福列斯特来访问了他们。他仍是这么一副好脾气。贝尼
断定,以前认为他对自己不信任。全是多心。老缺趾又一次光临福列斯特岛地,在
附近的硬木林里杀死了一头两百五十磅重的青毛公猪。那杀害不是由于觅食,而是
一场遭遇战。那公猪和它历斗得很厉害。他通知说周围好几码地的泥土都掘了起来。
那公猪的两根长牙,有一根折断了,另一根上面沾着老缺肚的血和黑毛。
“让老公猪碰上它也不错,”勃克说。“就该让老缺趾受些伤。”
福列斯特兄弟是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才发现的。去追踪它已太迟了。贝尼感谢
了他的通知。
“我想我得在畜栏里装上一个捕机吓走它,”贝尼说。“我们都准备到河边去
参加圣礼。”他犹豫了一下又吞吞吐吐地问:“你们去吗?”
勃克也犹豫了。
“我想不会吧。我们不会这么愚蠢,跟伏晋西亚镇上那些家伙去混在一起。如
果我们不喝醉,那就没有什么意思。雷姆还会和几个奥利佛的朋友打架。不,我想
我们大约会在家里过圣诞节。不过,也可能上葛茨堡。”
贝尼的忧虑一下子消除了。他可以想象得到,沿河居民在圣诞佳节一本正经的
盛会中碰上福列斯特兄弟,会遭到什么样的灾祸。
他把那架最大的捕熊机上了油。那捕机有六尺宽,足足有六斯吞[注]重。光是
铁链,也有两斯吞重。他打算将母牛和小牛一起关进厩舍,用东西堵住门,将那架
捕机安放在门外。在他们离家以后,要是老缺趾来找这新生的小牛当圣诞节午餐,
它就得先尝尝那捕机的味道。那一天在忙碌中过去了。裘弟又将念珠豆串成的项链
擦得油光锃亮。他希望他妈妈能穿着那件黑呢衣服戴上这串项链。他没有礼物送给
贝尼。这使他感到烦恼而又不安。下午,他跑进了一片洼地,那儿生长着可制烟斗
的接骨木。他割了一段,制成烟斗柄,又用混有玉米瓤的粘土制成一个烟斗,装了
上去。贝尼告诉过他,印第安人住在这一带时,就是用接骨木做烟斗柄的。贝尼常
常也想给自己做一个这样的烟斗。但裘弟想不出可以送给小旗的礼物,不过他自己
承认,只要多给小鹿一块额外的玉米面包,就会使它很满意了。何况,他还想用栅
寄生的藤和冬青时给它扎一个项圈呢。
那天晚上,在裘弟上床以后贝尼仍旧没有去睡。他孜孜不倦地在神秘地敲着、
拍着、锉着,无疑地,总是在制造一件跟圣诞节有关的什么东西。那余下的三天显
得比一个月还长。
不要说人了,那天夜里连狗也不曾听到二丝响动。可是当贝尼在第二天早晨到
厩舍里给屈列克赛挤完牛奶,又到小牛的畜栏里想引它到它妈妈处去吃奶时,小牛
却不见了。他以为它撞开了拦板。拦板却很完整。于是他跑进有栏内软软的沙地上
去察看足迹。但是,在一片纵横交错的牛、马蹄印和人的脚印上面,那连成了一条
直线、毫不留情地穿越过去的,正是老缺趾的足迹!贝尼跑回屋内报告了这个消息。
他的脸由于愤怒和沮丧而变得然白。
“我可受够了它的欺侮,”他说。“我非得追上它,哪怕是一直跑到杰克逊维
尔!这一次我一定要跟它拼个你死我活!”
他立刻动手用油擦枪和准备弹药。他板着脸迅速地干活。
“给我在袋里放上面包和烤甜薯,奥拉。”他发出命令。
裘弟胆怯地问:“我能去吗,爸?”
“要是你能跟上我的脚步,不叫停,你就去。如果你走得精疲力竭,那就只能
躺在倒下来的地方,或者独自走回来。不到天黑我是决不停步的!”
“能不能让小旗跟去,还是非得把它关起来?”
“我决不责怪谁跟去,只是碰到困难,可别向我讨饶呼救。”
贝尼跑进熏房,割来几条喂狗的鳄尾肉。这就准备好了一切。他步履艰难地穿
过院子,到厩舍里着手追踪。他吹着口哨,唤来了狗,命令裘利亚去嗅足迹。它吠
叫着,立刻跑了出去。裘弟望着他爸爸的背影,不禁惊慌起来。因为他的枪还未装
上弹药,他的脚还未穿上鞋子,而且也记不得他的短外套放到哪儿去了。从贝尼背
上的装备看来,他知道要求他爸爸等他是毫无希望了。他急急忙忙地收拾他的物件,
并高声喊他妈妈,叫她在他的猎袋里也放上面包和烤甜薯。
她说:“你大概也要卷进去了。你爸现在已非得和那熊斗到底不可。我知道他
的脾气。”
他喊着小旗,发狂般地跑出去追赶他爸爸和猎狗。他们的脚步非常快。当他赶
上他们时,他已喘得上气不接卞气了。老裘利亚对那道新鲜足迹感到兴高采烈。它
的吠叫声,它那轻快摇摆着的尾巴,很明显地表示那是它最愿意干的事。小旗也不
断扬起后蹄撒欢,和老猎狗并肩奔跑。
“要是老缺趾在它面前腾起身子扑来,”贝尼不祥地预言。“它就不会这么活
泼了!”
在向西一哩路的地方,他们找到了小牛的残骸。那老熊也许是因为新近受到福
列斯特家公猪的重创,所以饱餐了一顿。那吃剩的尸体用残枝败叶掩盖得很好。
贝尼说:“它大概待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它还想回来呢。”
可是那老熊却不按常规行动,足迹继续向前伸展。它几乎接近了福列斯特岛地,
然后一下子拆向北又折向西,再沿着霍布金斯草原的边缘北去。西南风吹得很猛。
贝尼说,几乎可以肯定,老缺趾本来离他们并不远,却由于风向的关系闻到他们的
气味逃走了。
脚步这么急促,路途又如此漫长,到了晌午时分,连贝尼也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狗虽然还愿前进,但它们起伏的两胁和拖在嘴巴外面的舌头,显出它们也已疲乏了。
贝尼在草原中间一个高耸的栎树岛地上停下来,让狗到近旁一个清水塘里去饮水。
他在阳光下躺倒在草地上,就这么一声不吭地仰天躺着,闭上了眼睛。裘弟在他爸
爸身边躺下。狗也肚子贴着地面卧了下来。只有小旗不知道疲倦,在那片栎树岛地
上到处蹦跳。裘弟观察着他爸爸。他们从来不曾有过这么急速和剧烈的行动。这次
出猎已完全丧失在常以人类智力对付野兽的逃跑和狡猾的那种兴趣。现在只有复仇
的念头和愤怒的心情,连一点儿打猎的乐趣也没有了。
贝尼睁开眼睛,又翻过身子侧卧着。他打开猎袋,拿出了他的点心。裘弟也拿
出了自己的。两人默默无言地吃东西。那烙饼和冷了的烤甜薯,几乎没有什么味道。
贝尼丢了几块鳄尾肉给狗,它们心满意足地咬嚼着。不论贝尼是偶然出猎还是带着
孤注一掷的心情,对它们来说都是一模一样的。猎物总是一样的,那带有强烈气味
的足迹总是一样的,还有结局时那场恶斗,也总是一样的。贝尼坐直身子,一下子
站了起来。
“好了。该是出发的时候了。”
这阵子午休是短促的。裘弟觉得脚上的靴子非常沉重。老熊的足迹穿进丛莽,
又出来,突然又回到了霍布金斯草原。老缺趾竭力想摆脱追踪的狗,因为它们的气
味它还能闻得到。贝尼不得不在下午又一次停下来休息,他感到非常愤怒。
“该死的,现在可不是我休息的时候!”他说。
但是,每逢他休息后出发,他的脚步总是飞快,裘弟跟着走,累得要命,可是
他不敢吱声。只有小旗却活泼地嬉戏着。对它的长腿来说,这次远征只不过是一次
偶然的散步罢了。熊迹几乎接近了乔治湖,却突然折回南方,然后又一次折向东方,
消失在黄昏的沼泽中。太阳正在落下去,在阴影中,更看不清东西了。
贝尼说:“嘿嘿,它想回头再去吃小牛呢。让我们回家去对付它。”
回家去的路并不长,裘弟却觉得好似永远也走不完。如果换了另一次打猎,他
可以说出他的这一想法,贝尼就一定会停下来耐心地等他。但现在他爸爸却顽强而
又无情地向家里赶路,就象出来时一模一样。当他们到家时,天已黑了。但贝尼立
刻把那架巨大的捕熊机放到滑橇上,把老凯撒套到橇前,让它拉到小牛尸体那儿去。
他准许裘弟坐在滑橇上。他自己却走在凯撒旁边牵着它。裘弟舒适地伸开了他酸痛
的两腿。小旗已对外出失却了兴趣,正在厨房门外徘徊。
裘弟喊道:“你累吗,爸?”
“当我发狠时,我是不会觉得累的。”
裘弟拿着一个松脂火把照着。贝尼为了使熊唤不到人的气味,用木棒挑起小牛
的尸体,放到捕机上作诱饵,装好了它,然后耙拢落叶。尘土盖上它,还在上面放
了一把松枝。回家时贝尼蹲到滑橇上,丢下了马缰绳,让老凯撒自己寻路回去。贝
尼安顿好老马,发现巴克斯特妈妈已经挤好了牛奶,心中不禁充满了感激之情。他
们走到屋子里,热气腾腾的晚餐已经放在桌上。贝尼很快地略微吃了些,就直接上
床去了。
“奥拉,你能拿些豹油来给我擦擦背吗?”
她来了,用她粗壮的大手在他身上揉搓起来。他发出了感到舒适万分的呻吟声。
裘弟站在一旁观察着。贝尼翻过身来让头落到枕头上,叹了口气。
“孩子,你觉得怎么样?够受的吧?”
“吃过东西后,觉得好多了。”
“唔。一个孩子的力气全仗他的肚子是饱还是饿。奥拉。”
“什么?”
“我要在破晓前早餐。”
他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裘弟也上了床,_一霎时感到浑身酸痛。然后,他也迷
迷糊糊地睡着了,没有听见他妈妈在厨房里为了准备那顿特别早的早餐碰响盘碟的
叮当声。
裘弟在早晨最初的吵闹声中继续熟睡。醒来后,还是觉得迷迷糊糊的。他伸了
伸腰部和四肢,觉得还是僵硬得很。他听到他爸爸在厨房里说话的声音。显然贝尼
的心情仍然跟昨天一般冷酷,甚至没有想到叫他一声。他下了床,穿上衬衣和裤子,
然后睡眼惺忪地拎着两只靴子走进厨房。他的头发技散在眼前。
贝尼说:“早安,我的孩子。你还准备去吃更大的苦头吗?”
裘弟点点头。
“这才是好样的!”
裘弟由于困倦而吃不下多少东西。他揉了探眼睛,一面吃一面玩弄着食物。
他说:“现在就去,不太早吗?”
“当我们到达那儿,也就差不多是时候了。我打算俏悄地对它来个突然袭击,
就是它起了疑心,在周围嗅来嗅去也不要紧。”
贝尼站起来,在桌边靠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苦笑。
“要是我不觉得背脊象裂成两半那么痛,”他说。“我还觉得自己精神很好呢。”
黑暗的早晨寒冷彻骨。巴克斯特妈妈已把从杰克逊维尔买来的粗呢,替他们父
子俩做好了打猎时穿的短外套和裤子。当时他们还舍不得穿这么好的新衣服,可是
当他们后来在松林中慢慢行进的时候,却后海没有把它们穿上。狗还是很困乏,它
们宁愿默默地跟在他们脚边。贝尼把手指伸到嘴里然后举起来,去探测那难以觉察
的空气的细微流动。风显然连一丝儿也没有。于是他就取直线向放饵的捕机那边走
去。因为它设置在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他就在几百码外停了下来。在他们身后,
东方已经发白。他轻轻地拍拍狗,它们都趴了下来。裘弟已冻得麻木了。贝尼穿着
单薄的衣服和破烂的短外套,也在索索地发抖。裘弟好象看到每个树桩和每棵树的
后面都躲着老缺趾。太阳非常缓慢地升了起来。
贝尼轻声说:“要是它已被捕机捉住,那它一定已经死了,因为我没有听见什
么声音。”
他们举起枪向前爬了过去。那捕机与昨天晚上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由于光线
不足无法看清足迹。也就不能断定那狡猾的老熊是否已经来过或者来后是否起了疑
心逃走了。他们把枪往树干上一靠,就舞动着手臂、踏着脚,使他们的身体暧和起
来。
“要是它已经到过这儿,”贝尼说。“它就不会走远。老裘利亚也早已向它扑
过去了。”
阳光毫无暖意,却照亮了树林。贝尼向前走去,低低地弯着腰察看地面。裘利
亚却唤了几下,默不作声。
贝尼忽然眯着脚说:“我这该死的家伙,真是该死!”
即使是裘弟也已看出来,唯一的足迹就是昨天的旧足迹。
“它并不在附近,”贝尼说。“它故意不按照一定的规律行动,这就救了它的
命。”
他直起腰,叫回两只狗,转身回家。
“不论怎么样,”他说。“我们已经知道它昨天离开的地方。”
他再也不说话了,直到他们返回家中。他走进他的卧室,把那件新的呢制猎装
罩在他单薄的旧衣服外面。
他对着厨房喊道:“裘弟他妈,给我准备好面粉、熏肉、盐、咖啡和你给我煮
的一切食物。将它们统统放进背包。再给我多烘焦一些破布,放到我的火药角里。”
裘弟紧跟着他。
“我也要把新衣服穿上吗?”
巴克斯特妈妈提着背包,走到房门口。贝尼在穿衣服中间停下来说:
“喂,孩子,你要一起去,完全欢迎。可是,你得想一想,而且得好好想想。
这不是一次有趣味的打猎。天气很冷,不但打猎很困难,还要挨着冻露宿。除非打
到了那头熊,我是决不口家的。现在你还想去吗?”
“是的。”
“那末准备好一切。”
巴克斯特妈妈向那件包着纸的黑色羊驼呢衣服瞥了一眼。
“今天晚上你们大概不回来了吧?”
“不是‘大概’。那老熊已比我们先走了一夜的路。也许,明天晚上也不回来。
也许,要过上整整一礼拜。”
她的声音哽咽了。
她有气无力地说:“埃士拉,——明儿是圣诞前夕啊!”
“我没有办法。我要跟着新的足迹追去,我一定要追上它。”
他站起来,系着他的腰带。他的眼光落到他妻子忧愁的脸上,他也抿紧了嘴巴。
“明儿是圣诞节前夕吗?裘弟他妈,你趁着白天把车子赶到河边,就不会害怕
了,这样你愿意吗?”
“不,白天不去。”
“那末,要是我们无法及时赶回来,你就套上马自己去。我们如果有机会,一
定赶回来参加圣礼。你出去前先挤好牛奶。要是我们还是没有赶回来,你就只好在
第三天早晨回家来挤牛奶。这已是我力所能及的最好安排了。”
她眼泪汪汪,但是毫无异议地出去,把食物装进了背包。裘弟在等候机会。当
她到熏房里去给贝尼取向时,他就从木桶中偷偷舀了一夸脱玉米粉,藏在自己那只
用小豹皮制成的背包里,准备给小旗当饲料。他是初次使用这又背包。他抚摩着它。
它虽然不如他送给老大夫的那只白浣熊皮背包那么柔软。但那蓝色与白色的斑点,
使它显得几乎跟那一只同样的漂亮。巴克斯特妈妈拿来肉,完成了准备工作。裘弟
犹豫不决地站在那儿。他曾急切地盼望到河边去参加圣诞节的圣礼。现在他却要失
去机会了。他妈一定高兴他留下,要是他这么干,一定会被认为是光荣的,无私的。
贝尼已经背上背包,拿起了枪。一霎时,裘弟觉得他决不愿留下来过世界上的一切
佳节了,因为他们是出发去杀死老缺趾啊!于是,他也将小背包压到他那穿上了温
暖呢外套的肩背上,拿起他的枪,怀着轻松的心情,跟在他爸爸后面走出去。
他们一直向北,循着足迹去找老熊在前一天晚上使他们迷失足迹的地方。小旗
突然钻进矮树丛,裘弟打起了尖厉的呶哨。
“打猎是男子汉的事业,是不是,爸?即使是圣诞节也要去!”
“当然是男子汉的事业。”
足迹依旧相当新鲜,使裘利亚可以毫不困难地、毫不停顿地继续追踪。足迹把
他们引到他们昨天离开的地点东面不远的地方,然后突然向北拐了个大弯。
“我们昨晚不去跟踪它,其实也不碍事。”贝尼说。“它显然上另一个地区去
了。”
那足迹又向西朝霍布金斯草原伸展,然后转入潮湿的沼泽地。追踪是困难的。
老裘利亚波拉拉地跳到水里,不时地舐着水,好似在尝那老熊的气味。它跟以前一
样,又用它的长鼻子唤着灯芯草,茫然地注视着,似乎在决定哪一面曾被那有恶臭
的熊毛擦过,然后,它又继续前进。有时候,它会完全嗅不到任何气味。贝尼就会
退回到坚实的地方,沿着沼泽边缘,去察看那臃肿多节的巨掌印痕出来的地点。要
是他在裘利亚发现之前找到了它,他就吹起打猎号角,叫裘利亚来唤。
“它刚从这儿过去,亲爱的!刚刚过去!追上它!”
列泼迈动短腿,紧跟着贝尼。小旗呢,却是到处都要去。
裘弟急切地问:“小旗会妨碍我们吗,爸?”
“一点也不会。一头熊在下风闻到它会理也不理,更不要说是绕个圈子来吃它
了。”
不管贝尼的心情是怎样的冷酷,这次打猎似乎又出现了以前那种乐趣。天色既
晴朗,空气又清新。贝尼拍拍裘弟的背,说:
“这不是比圣诞节的玩具娃娃更有意思吗,是不是?”
“我正是这样想。”
正午,冷冰冰的食物吃起来比过去好多顿热气腾腾的午餐味道还好。他们坐在
暖洋洋的灿烂阳光下进餐,休息。他们热得解开了短外套。当他们站起来出发时,
背包一下子显得沉重了,但过了一会儿,他们又觉得习惯起来。有这么一段时间,
他们觉得老缺趾似乎想统一个大圈子回到福列斯特岛地或是巴克斯特岛地去,或者
是径直穿过丛莽到沃克拉瓦哈河畔新的觅食处去。
“既然福列斯特家的公猪伤了它,”贝尼说。“它自然不会不介意的。”
但到了下午,那巨大的足印又毫无理由地折回去,向东进人了沼泽。追踪变得
相当艰苦。
“我想起来了,去年春天,我和你曾经跟着它一直穿过裘尼泊溪旁的沼泽。”
贝尼说。
傍晚时,据贝尼说,他们已来到离咸水溪下游不远的地方。老裘利亚突然吠叫
起来。
“它竟在这么一个地方歇脚!”
裘利亚向前冲过去。贝尼也拔腿就跑。
“它快追上它了!”
前面传来一阵克喇喇的挤压声,就象风暴刮过了那稠密的矮树丛。”
“咬住它,好姑娘!拖住它!好啊!咬住它!好啊!”
那老熊以令人难以相信的速度前进。它压倒了使狗难以前进的灌木丛。它就象
河中的一艘汽船,而浓密的荆棘、刺藤和倒下的树木,在它身下只不过是船底的湍
流。贝尼和裘弟汗如雨下。裘利亚发出一阵新的表示失望的哀叫。它没有追上老熊。
沼泽变得又湿又粘,他们的靴子陷人污泥,连靴面也盖上了泥浆,非得一时又一时
地拔着脚前进,而且除了牛莓子藤外再没有其它可以支撑的东西。柏树在这儿生长
着,它们弯曲的树根又滑又绊人。裘弟突然深深地陷入了泥沼,直到臀部那儿。贝
尼连忙转身过来拉他。小旗绕了个圈子到左边,找较高的地方去了。贝尼停下来休
息。他沉重地喘息着。
他气喘吁吁地说:“它大概又要从我们手中溜走了。”
当他略微有些缓过气来,又出发去追踪。裘弟落到了后面。但在穿过一片低矮
的硬木林后,通行比较容易,裘弟才追上了他爸爸。到处生长着月桂树、槐树和扇
棕榈。许多小土堆可以作为踏脚石。小丘中间是棕色的清水。在前方,裘利亚高声
长吠,在指示那猎物。
“咬住它,好姑娘!咬住它!”
林木在前面渐渐转成了茂草。穿过这片林中空地,老缺趾映入了眼帘。它象黑
旋风般地前进着。在它后面一码远的地方,闪出了裘利亚。咸水溪银光闪闪的激流
在望了。老熊扑通一声跳进溪流,奋力向遥远的对岸泅去。贝尼举起枪来射击了两
次。裘利亚在溪边停下来,蹲在那儿,高高地抬起鼻子,孤立无援地哀叫着。老缺
趾已爬上了对岸。贝尼和裘弟抢着跑到潮湿的溪岸上,却只看到一个圆溜溜的黑屁
股。贝尼拿过裘弟的老前膛就打。那熊跳了一下。
贝尼喊道:“它被我打中了!”
但老缺趾却继续向前跑去。对岸传来了一阵它穿过丛莽时树枝折裂的声音。接
着,连那响声也消失了。贝尼拚命逼着狗去追。它们却老实不客气地拒绝泅过这道
宽阔的溪流。他失望地举起双手,一屈股坐在潮湿的地上,连连摇头。老裘利亚站
起来到溪岸边唤着那足迹,然后在它让老熊离开的地方发出了哀叫。裘弟浑身的肉
都在颤动。他认为这次打猎已经结束。老缺趾又一次从他们手中逃脱了。
但是他吃惊地看到,贝尼站起来,抹去脸上的汗水,把两支枪都装上弹药,沿
着空旷的溪岸向北出发。他断定:一定是他爸爸知道另一条可以回家去的比较容易
走的路。可是贝尼却不管他们左面已出现了开阔的松林,还是紧靠着溪岸走下去。
他不敢问他。小旗不见了,他为它惊慌起来。可是他早已接受了条件,那就是决不
允许他为自己或者小鹿哭鼻子。贝尼那狭窄的脊背似乎被失望与疲乏折磨得怄接起
来,但仍然显得象磐石那么坚定。裘弟只能拖着酸痛的两腿和双脚跟着他走。那支
挂在肩上的老前膛也变得越来越沉重。贝尼突然说起话来,可是这并不象在对他儿
子说,而是在自言自语。
“现在我记起来了,她的家就在那边……”
溪岸由于进入高地而逐渐升起。橡树和松树在夕阳的映衬下巍然耸立。他们来
到了一个俯瞰溪水的悬崖脚下。悬崖顶上有一所茅屋,下面是一片垦地。贝尼从那
条蜿蜒的小路攀登上去,踏上了屋前的平台。门紧闭着,烟囱上面也没有炊烟。茅
屋没有玻璃窗,代替它们的是方形的小洞。屋后的遮窗板也紧闭着。贝尼在屋子后
面转了一圈,有一扇遮窗板半开半掩,他向屋子里窥视了一下。
“她不在家,可是反正我们一样得进去。”
裘弟满怀希望地问:“今天晚上我们就从这儿回家吗?”
贝尼转过身来,注视着他。
“回家?今天晚上?我不是告诉过你,我非要打死那熊不可。你可以回家……”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爸爸这么冷酷而且难以和解。他顺从地跟在贝尼后面。狗
已在屋旁的沙地上卧下来,正在那儿喘气。贝尼走到本头堆旁劈木柴。裘弟抱起一
抱木柴,丢进那个遮窗板开着的窗洞。接着,他从那个窗洞钻进去,从里面拉开了
厨房的门栓。他回到木头堆旁,劈了一些松脂片,把它们捧到屋里,放在地板上。
一个荷兰烤箱和好几把铁水壶安放和悬挂在一个空火炉的铁吊架上。
贝尼生起火,在上面挂了一个有拎环的浅锅。他在地板上打开背包,拿出一块
火腿,把它切成薄片放到锅里。火腿片慢慢地发出了(口兹)(口兹)的响声。他
走到外面井边,用辘轳打起一桶水。他从厨房木架上拿下一只沾有污斑的咖啡壶来
烧咖啡。他把它放在那熊熊燃烧着的炉火旁边。他在一只借用的盘子里搅拌好烘玉
米饼用的玉米糊,又在炉火旁放上两只冷的烤甜薯,让它们烤得热透。当火腿片煎
熟后,他就把那盘玉米糊刮到脂油里翻动,烘烤成一个坚硬的玉米格饼。当烙饼的
颜色转成棕黄,他就把吊架连同拎锅从炉火上移到一边,去完成这一烘烤工作。咖
啡沸腾了。他把咖啡壶放到一边。他从摇摇晃晃的纱橱里拿出茶杯和盘子,把它们
放到光坯松木桌上。
“来吧,”他说。“晚餐已准备好了。”
他迫不及待地迅速吞嚼着,又拿起估计会剩下来的那部分玉米烙饼到外面去喂
狗,另外又给每只狗丢过去两条鳄尾肉。裘弟觉得那情景比黄昏的寒冷更使他难受。
他恨他爸爸这么沉默。这就象跟一个陌生人在一起吃东西似的。贝尼在烙饼的拎锅
里放上清水,烧温了,就在那里洗净了盘碟,把它们放回纱橱。剩下一些咖啡,他
把咖啡壶放在炉火旁边。他扫了地,又到屋外从栎树上扯下好几把苦薛,在屋旁一
个遮蔽风雨的角落里,给狗铺好案。黑夜降临了。四周很静,严寒彻骨。他从柴堆
旁抱回一些木柴,把其中两根长木柴塞进炉火,就象黑人烧火那样,不时地把木柴
一下子一下子地往火里送。他装满烟斗,点着了,然后傍着炉火躺在地板上,把背
包当作枕头。
他和蔼地说:“你最好也这么躺下,孩子。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得出发呢。”
他似乎到了这时候才比较象他平素的好脾气,裘弟这才敢于向他提出问题:
“你以为老缺趾往回走会经过这儿吗,爸?”
“不会的。我不想在这边多等。我断定它已受了伤。我想沿着河岸跑到咸水溪
尽头,绕过泉源,从对岸下来,直到今天傍晚它钻进树丛去的地方。”
“这可是很长的一段路呢,是不是?”
“是很长。”
“爸……”
“干吗?”
“你想小旗会遭到祸害吗?”
“你忘记了我告诉过你的话吗?让它跟来会怎么样,你没有想过吗?”
“我没有忘记,我……”
贝尼的心软下来了。
“不要担心,它不会失踪的。你在树林里不可能丢失小鹿的。要是它不想变野,
它就会回来。”
“它不会变野的,爸。永远不会。”
“无论如何,它已不是小家伙了。这时候,它大概正在家里吵扰你妈呢。你去
睡吧。”
“这是谁的屋子,爸?”
“原来是一个寡妇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到这儿来了。”
“我们进来,她会生气吗?”
“要是屋子的主人还是这个女人,她是不会见怪的。在我跟你妈结婚前,我常
常到这儿来向她求爱。你去睡吧。”
“爸……”
“在我给你一顿好打之前,我允许你再问一次;要是问得没有意思,我不管怎
么样也要打你一顿。”
裘弟犹豫了。他的问题是:贝尼是否也想在明天晚上去参加圣诞前夜的那次圣
礼。他终于决定:这一问话是没有意思的。追踪老缺趾很可能是一件终生的事业。
他又想到小旗,想象着它在树林里迷了路,又冷又饿,而且被一头豹追逐着。没有
小旗,他感到寂寞。他很想知道:他妈是否曾象他关怀小旗那样关怀过她的独养儿
子。他对此感到怀疑。他终于带着几分悲哀的心情睡了下去。
早晨,裘弟被驶到院子里来的大车轮子的辘辘声惊醒。他听到自家的狗在吠叫,
另一只陌生的狗在应和。他坐了起来。贝尼正站在那儿摇着头使脑子清醒过来。他
们已睡过了头。玫瑰色的朝阳正照着这所茅屋。炉火已变成了一堆余烬,烧焦的木
柴依旧伸出在炉外。空气冷得象冰。他们呼出的气好象霜积成的云一般,悬浮在空
中。他们感到彻骨的寒冷。贝尼跑到厨房里去开了门。一阵脚步声,一个中年女人
走进屋来,后面跟着个小伙子。
她叫道:“我的老天!”
贝尼上前回答:“好啊,南莉,看来你可摆脱不了我。”
“埃士拉·巴克斯特,你得先等待我的邀请啊。”
他向她微笑起来。
“这是我的孩子,裘弟。”
她很快地瞥了裘弟一眼。她是个漂亮的女人,长得很丰满,脸是玫瑰色的。
“他倒有点儿象你。这是我的侄儿亚萨·雷维尔斯。刀
“不是麦特·雷维尔斯的孩子吗?我敢发誓,孩子,当我看到你的时候,你还
没有一个垃圾篓子那么大呢!”
他们握了手。那小伙子显得有点儿(亻局)促不安。
那女人说:一巴克斯特先生,你真有礼貌,请您告诉我,为什么擅自使用我的
屋子?”
她的口气是嬉笑的。裘弟很欢喜她。他想,女人和狗一样,也是有种的。她跟
赫妥婆婆是一类的,是能使男人们感到舒舒贴贴的那种女人。两个女人可以说同样
的话,但意义各不相同,就象两只狗的吹叫声,这一种叫声表示威吓,另一种却表
示亲呢。
贝尼说:“让我生起火来再说。我简直冻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跪倒在火炉旁。亚萨跑到屋外去取木柴。裘弟也跟出去帮忙。裘利亚和列泼
正摇着僵硬的尾巴绕着那只陌生的狗打转。
亚萨说:“你们的狗几乎把我和南莉姑姑吓个半死。”
裘弟想不出什么适当的话来回答,就急匆匆地抱起木柴回到屋子里。
贝尼正在说话:“如果你从来不曾做过一个从天堂里下凡的天使,南莉,昨晚
你可真的是个天使了。我、裘弟和狗曾经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坚持追踪一头巨大的
熊。它把我的家畜一下子杀害得太多了。”
她插嘴说:“不是前掌失去了一个足趾的熊吗?嘿,它去年把我所有的公猪吃
个精光!”
“对,正是它。我们从家里出发追它,直追过溪南端的沼泽。要是我能再接近
十码,我就打到它了。我开了三次枪,但它太远了,最后一次才打伤它。它泅水过
溪,狗不肯下水。真的,南莉,除了那次你告诉我弗烈特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外,我
可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她笑起来了:“啊,说下去。你从来不曾要过我。”
“现在再来招认心事已经太迟了……是的,我知道你要是没有再结婚或搬走,
一定就住在附近。再说我也知道,对我借用你的地板和火炉,你是决不会出怨言的。
当我昨晚躺下睡觉时,我就持祝:‘愿上帝赐福给我的小南莉!’”
她放声大笑。
“真的,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人比你更受我的欢迎。下次如果能让我预先知道,
就不会这么吃惊了。一个寡妇是不习惯她院子里有陌生的狗、火炉边躺着男人的。
现在你们准备怎么样?”
“吃完早点就出发,我想在这道溪水的泉源附近涉过溪去,从对岸我们最后一
次看到它的地方出发追踪。”
她皱起了她的前额。
“埃士拉,没有必要这么干。我有一只旧独木舟,就在这儿附近。虽然已经日
久漏水,但载着你们过溪还是可以的。我欢迎你们用它,免得多走许多哩路。”
“哈哈,好啊!你听到了,裘弟?现在我又要说:‘愿上帝赐福给我的小南莉!’”
“已不象你认识我时那么小了。”
“不,你现在看起来比那时候要丰满得多。你永远是漂亮的,不过当时你还太
瘦。。你的腿就象公鹿擦角的小树。”
他们一起大笑起来。她摘下她的无边女帽,开始在厨房里忙碌。现在贝尼好象
不怎么着急了,独木舟过澳省下来的时间,、使他能从容不迫地吃上一顿早餐。他
把剩下来的火腿送给了她。她煮着燕麦粥和新鲜咖啡,还烙了好些饼。虽然没有牛
奶和奶油,却有糖浆涂它们。
“这儿不能养家畜,”她说。。“熊、豹不来,鳄鱼也要来。”她叹了口气,
又说,“这样的日子,一个寡妇可真不容易脱付啊。”
“亚萨不跟你住在一起吗?”
“不,他只是从葛茨堡陪我回来一次,今晚我们就上河边去参加圣礼。”
“我们本来也准备去的,可是我想还是忘掉它的好。”他忽然想起一个念头来。
“可是眼前我的妻子正在那儿,请你告诉她一声,你在这儿碰到过我们,这样她就
不用担惊受怕了。”
“埃土拉,你正是那种会关切妻子不让她担惊受怕的好男人。你没有向我求过
婚,可是我常常想,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鼓励你这么做。”
“我想我的妻子却在想,因为鼓励我这么做而感到后悔呢。”
“没有人能预先知道自己真正渴望的东西,等到知道却又太迟了。”
贝尼明智地沉默了。
早餐很丰盛。南莉·琴雷特慷慨地喂饱了狗,还坚持要做午餐来招待巴克斯特
父子。他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身心都感到了温暖。
“那只独木舟就在去上游不到四分之一哩的地方。”她在他们后面喊道。
到处都是冰。茅草也穿上了冰衣。那只旧独木舟就埋在草丛中。他们把它拖出
来,推到水里。那小舟在陆地上于搁了很久,水漏进来比他们舀出去还快,使他们
放弃了把水都舀完的念头,决定采取抢渡的办法。狗对小船很怀疑,贝尼把它们抱
起来放到船里,它们立刻跳了出来。在这几分钟内,船里已渗进了好几时深的冰水。
他们只得再舀水。于是裘弟爬到船里蹲下来。贝尼一把揪住两只狗颈项上的皮,把
它们交给裘弟。裘弟紧紧抱住它们的身子,拚命压住它们的挣扎。贝尼用一根很长
的橡树桠枝把小船撑离了溪岸。独木舟一离开冰层就进人了激流,被溪水向下游冲
去。水渗到了裘弟的足踝以上。贝尼发狂似地划着桨。水从船边一个漏洞中进来了。
狗现在却静静地待着,动也不敢动。它们在发抖,对这奇特的境遇感到恐惧。裘弟
蹲下去用两手划水。
那些小溪在夏天显得多么友善啊。当他穿着单薄的破衣裤,船漏水只不过是叫
他向任何一边的河岸凉快而又迅速的游一次泳罢了。可是目前他身上沉甸甸的呢制
短外套和裤子,在冰水中却是最糟糕的朋友。那独木舟进了水,又慢又难以驾驭。
可是,正当它顽固地沉向溪底时,贝尼已把它划到了对岸。冰水溢到了靴统以上,
把它们的脚都冻麻木了。可是他们已登上陆地,终于跟老缺趾处在同一边溪岸上了,
而且还节省了走一大段艰苦路程的时间。狗冷得索索发抖,抬头望着贝尼。等待他
的命令。他并没有发出命令,只是立刻沿着溪岸向西南出发。在一些非常潮湿的沼
泽里,他们只能折回到沼泽地上前进或者绕到地势更高的树林里去。这一区域正夹
在乔治湖的汉湾和继续北流的圣约翰河之间。这是一个非常潮湿而又难走的地方。
贝尼停下来辨认方向。只要他们经过那足迹,他就可以靠老裘利亚找到它,但
他不敢对它逼得太紧。他对于距离有一种神秘的感觉。他认出对岸那棵枯死的柏树,
就是他们失去老熊后不久经过的那一棵。他放慢脚步,审慎地研究着冻结的土地。
他仅装发现了足迹。
他向裘利亚喊道:“它从这儿过去了。追上它。它从这儿过去了。”
裘利亚从冷得发木的状态中抖抖身子,摇着它的长尾巴,开始忙碌地在地面上
乱嗅。走了几码路后,它发出一声轻微的吠叫。
“足迹在那儿,它找到了。”
那巨大的足迹印在泥浆里已经冻硬。他们靠眼睛就能轻而易举地跟踪追击。老
缺趾闯过去的灌木丛中,矮树都被折断了。贝尼紧紧跟在猎狗后面。。那熊一发现
它不再被人追赶,就睡起觉来。距溪岸不到四百码的地方,裘利亚向老熊猛扑过去。
那熊藏在灌木丛中无法看见。只有它笨重的跳动声传出来。因为狗就在老熊那皮肉
坚韧的脚边紧挨着,贝尼不能盲目开枪。裘弟希望他爸爸尽量深入到那稠密的沼泽
生长物中去。
贝尼说;“我们不能自己去截住它,没有办法,把它交给猎狗吧。我认为欲速
则不达。”
他们坚持着前进。
贝尼说:“我们走得够意思了,它一定也精疲力尽了。”
他低估了他的对手,逐猎仍在继续。
贝尼说:“看来它似乎已经买好去杰克逊维尔的车票。”
熊和狗都消失在视线外,而且也听不到声音。那足迹在贝尼眼中,仍然一清二
楚。一根断裂的树枝,一丛压弯的草,都象地图般展现在他眼前。甚至那冻硬的看
不出足迹的地面也不例外。晌午前,他们走得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休息。贝
尼在逐渐大起来的刺骨寒风中,用手挡在耳后倾听。
“我好象听到了裘利亚,”他说。“正在逼逐它。”
这刺激把他们重新打发上征途。正午时,他们追及了他们的猎物。那老熊终于
决定停下来决一死战。猎狗已将它逼到穷途末路。它那粗壮的短腿站定了,摇摇摆
摆地侧过身子,咆哮着露出牙齿,耳朵在愤怒中平伏着。当它转过身去,准备继续
退却时,裘利亚已经咬住它的胁部。列泼绕到它前面,跳起来去咬它毛毵毵的咽喉。
它用巨大钩曲的前爪乱抓一阵,然后又转身退走。列泼从它后面跳上去。用牙齿深
深地咬进了它的一条腿。老缺趾厉声痛叫。它以一种鹞鹰般的迅捷猛地转过身子,
将那哈叭狗一把抓过去,并用两只前爪攫住了它。列泼痛苦地哀号着,然后勇敢地
和老熊厮斗,不让它上面那熊嘴咬住它的脊梁骨。两个头前后翻腾。咆哮着,扑打
着。每一个在保护自己的同时,都想咬住对方的咽喉。贝尼举起枪。他冷静地瞄准
目标开了火。老缺趾紧抱着列泼倒了下去。它那劫掠残杀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事情的结束似乎太容易了。他们曾追踪它。贝尼曾开枪打它。而现在,
它就在那儿躺着……
他们惊异地互相望一红他们走近那俯伏着的尸体。裘第膝盖发软。贝尼际步踉
跄。裘弟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好象他自己是只气球。
贝尼说。“我承认,我觉得这真是意外极了。”
他拍拍裘弟的背,跳起踢踏舞来。
他尖声叫道:“噫嘻!”
那声音在沼泽地中回响。一只(木坚)鸟跟着尖叫一声,飞走了。裘弟受到他
兴奋的感染,也尖叫着:“噫嘻!”老裘利亚蹲在那儿。抬头高吠,应和着他们。
列泼舐着它的伤口,摇着那粗粗的短尾巴。
贝尼不成调地拉开嗓门唱道:
我的名字叫山姆。
我对此毫不在乎。
我不愿做穷苦的白人,
宁可做一个黑奴。
他又重重地拍着裘弟。
“谁是穷苦的白人?”
裘弟叫道:“我们并不穷。我们已猎到了老缺趾。”
他们在一起跳跃着,欢呼着,直到他们的喉咙喊哑了,松鼠也在他们周围的树
上吱吱乱叫。他们终于得到了慰藉。贝尼笑得喘不过气来。
“我从来没有象这样欢呼和叫喊过。我敢发誓,这对我的身体是有益的。”
裘弟的狂热还未过去,他又欢呼起来。贝尼清醒过来。他俯身去察看那老熊。
它足足有五百多磅重,全身的皮毛非常美观。贝尼举起它缺少一只足趾的前掌。
他说:“得啦,老家伙,你是个非常卑贱的敌人,可是却值得我尊敬。”
他胜利地坐在那强壮的肋骨上。裘弟抚摸着那浓密的软毛。
贝尼说:“现在让我们来捉摸一下。看看我们和这个大家伙正处在什么地方。
它比你、我、你妈合起来,再加上一条母牛还要重呢。”
他摸出烟斗,装上烟丝,从容地抽起烟来。
“最好还是让我们定定心心的合计合计。”他说。
他是这样的兴高采烈,以致裘弟觉得无法解决的难题,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
次可以欣然接受的挑战。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地开始合计着。
“现在让我们来看,我们应该是在熊溪与大河之间。西面是去葛茨堡的大路,
东面是大河。我们可以把这位黑绅士请到公马埠头——那儿一直有船上下——好吧,
我们先清除它的内脏再说。”
把老熊仰天翻过来,真象要把满满一车面粉一下子翻过来那么沉。那厚厚的皮
下脂肪,使它软乎乎胖鼓鼓的,很难让人抓住。
“它死了也与活着时一样的难对付。”贝尼说。
他们除净了尸体的内脏。现在老缺趾就象肉店中挂着的整爿牛肉一样洁净无害。
为了便于贝尼工作,裘弟紧拉着那沉重的熊腿。他很激动,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
么一天,他的小手能站着这样巨大的熊掌。虽然在这次追猎中,他除了跟在他爸爸
那瘦小倔强的脊背后面跑,连一枪也没有放过,但是他现在却觉得自己强壮有力得
不得了。
贝尼说:“现在让我们试试,咱俩能不能把它拖动。”
他们每人抓住一只前掌,挣扎着向前拖去。移动这躯体需要的力量极大。每一
次拉紧了,猛拖一下,只能移动一尺光景。
“象这么拉法,恐怕我们拉到春天也拉不到河边,”贝尼说。“而且还得饿死
在半路上。”
那光泽的毛掌滑溜溜地很难抓住。这是他们进的最大障碍。贝尼坐在老熊屁股
上琢磨办法。
最后他说道:“我们可以徒步到葛茨堡去讨救兵。这样虽然得费去我们许多熊
肉,可是却让我们自己省掉不少麻烦。或者我们另外做一个便于拖拉的挽具之类的
东西,坚持着拉到河边。可是这样,我们的心也许会拉得跳出来。或者让我们回家
赶着大车来拉它。”
“但车子不会在家啦,爸。妈赶着它到河边去参加圣礼了。”
“啊,要不是你说,我几乎忘了今天是圣诞前夕啦。”
贝尼把帽子往后一推,搔搔头皮。
“那好,走吧,孩子。”
“上哪儿去?”
“葛茨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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