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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年关将近,公公与琏二叔商议着便要回京了,少不得又将各庄上备下的岁供检视一番。公公只嫌慢,嘱那乌庄头带了岁供慢行,我等一干人带些猎获轻车快马,早到了京城。 <br /> 及至回府,就快过年了。 <br /> 公公匀了货,使几个粗壮的小厮给荣府的送去。又将自家的皮张腌肉的分做若干,唤各房的来领了去。西府里老太太听说,喜不自禁,备了席请我们一处耍子,奶奶姑娘们也撮了嘴,听说些猎话,个中热闹,自不必说。 <br /> 次日方入夜,瑞珠正伺候我沐浴,那贾蓉便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外间走来走去,显是在家待不住了。 <br /> 待我洗毕换好衣服,丫头正与我拢髻 ,他就进来央求道:姐姐开恩,今夜许我出府去罢! <br /> 你是大爷,去便去,又何需问得我来?我若不允,你便不去了吗?我坐在镜前,头也没抬。 <br /> 姐姐,我且不是怕你,是怕老爷!我这一去,你若是不高兴,若回了老爷,还不得把我打烂…… <br /> 贾蓉的话儿尚未说完,我就看见贾蔷带了几个小厮,在窗外的背影儿里候着了! <br /> 蓉、蔷二人不过都是毛孩子,让他们一心守住一个妇人,何其难也。他们且能跟那文才武功俱佳的公公相比?与公公在一起,我是个最受宠的孩子,任凭诸事只不用担忧。有生以来,我见过的有那父兄之仁的男人只有公公。说是公公,又未必全然,三分的慈爱,到有十分的亲近。——想到此,蓉、蔷之类的小孩子益发地不招我待见起来。 <br /> 去吧!去吧!我对贾蓉道。 <br /> 姐姐莫不是生气了?我给你跪下了!贾蓉眼巴巴地看着我。 <br /> 赶紧走吧!我厌道。 <br /> 蓉、蔷那群人一溜烟地跑远了,我这心里就像是被人挖了一个空洞。自此次关外围猎,我的心绪便起了变化。我支开了丫头媳妇们,也不上灯,就想一个人在渐渐暗下来的里间坐上一阵。 <br /> 不一时,瑞珠就在外头道:奶奶,宝二爷来了! <br /> 这个冤家,早不来晚不来,何地此时便要来?我强站起来,来到外间。 <br /> 瑞珠进来点着了灯烛,便出去备茶了。 <br /> 宝二叔来了?我勉强笑道,对他行了礼。 <br /> 宝玉还把玉尖抱来了。几月不见,玉尖都长成大猫了。我抱起它,亲昵地抚摸它的毛发,它竟也识得我,我不由得心中一颤,在这个宁府中,对我忠心不贰的,莫非只剩下这些畜牲了么? <br /> 姐姐,你心里还是不欢喜?这回打围可还有什么趣事?宝玉关切地问道。 <br /> 我看着宝玉,他虽似长大了一些,脸上还是如贾蓉贾蔷一般地稚嫩。他们三人怎地能占据我的心啊,我需要的是像父兄般的男人,既不矫情,也不寡意。 <br /> 姐姐,自打猎回来,你像是变了一个人…… <br /> 宝二叔,赶明儿你差个丫头,把你那日悄悄拿走的我那条水红色汗巾子送过来吧。毕竟我是你侄媳妇,被人知道了我担待不起那个恶名! <br /> 姐姐……你……宝玉的脸腾地红了。 <br /> 不用再说了,宝二叔定须还我才是! <br />宝玉定定地直瞪了我,似是痴了。他虽还是个孩子,可那天生的一双美目,竟是长出了两把勾子,能把人的魂勾了去呢。我不由得脸上就有些发热。 <br /> 姐姐……你可知我今日来做什么?他颤声问。 <br /> 既已决意不再与他亲近,我也无心揣测他的来意,只摇了摇头。 <br /> 他迟疑片刻,红了脸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香囊,想递给我,又没胆量,只拿在手里,低着头摩挲一会儿,才道:上回我拿了姐姐的汗巾子,本想也拿条汗巾子回送。也曾想到你是我的侄媳妇,似有不妥。这香囊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人人带得的,就想送一个给姐姐,姐姐想我时拿出来看看,也解些闷儿。没曾想姐姐这次打猎回来就全变了!看来我今日可是白来了…… <br /> 宝玉!你年纪也老大不小的了。汗巾香囊的是贴身的私物,那里轻易解了送人的?我比你略大些,不能由着两人的性子来,毕竟我是你的侄媳妇!去把这香囊,随便送个房里的丫头吧。 <br /> 昨日姐姐在老太太那里多吃了两杯酒,红了脸颊,在一堆姑娘媳妇里头,真真美若天仙,无人能及。昨晚我辗转反侧,任凭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姐姐的笑脸。快交五更了,才迷糊过去了,就做了一个梦。梦里与姐姐温存缠绵了半宿…… <br /> 宝玉……你……我憋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br /> 我也知这些事不当讲,可不讲出来我心里屈。这满园的姑娘,在我那心里,都及不上你之万一。我日里想你,夜里才会梦你。不然入了我的梦的,为何不是那些姑娘们,偏偏是你? <br /> 宝玉,天不早了,快回府去吧!我把玉尖塞进他怀里,就走进了里间。 <br /> 里间尚未点灯,只外间的光亮照进来一些个,朦胧一片。我上炕歪躺了,直觉得全身虚脱一般,半点儿力气也无。腔子里的那个空洞越来越深,像是要把我全身的血都抽空了。宝玉实乃天下第一淫人,见得一个便爱得一个的,他的话岂能当真?他梦里与我云雨,不过是我在这府里还算个齐整人儿罢了。他可是在姑娘堆里滚打惯了的,一旦离了我,且怕他空落一辈子?他也是个靠不住的,跟蓉、蔷的几个公子哥儿一样靠不住。 <br /> 岂料那宝玉不知避嫌,却跟了进来,走到炕前,把玉尖放下,掀开衣襟。 <br /> 我看见了他腰间那条水红色的汗巾子,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br /> 姐姐,那天取了它走之后,就一直在我腰里系着,待它就跟待我脖子的这块玉一样。人道这玉是我的命根子,我道这汗巾子却是我的心肝儿呢! <br /> 这个痴人说着,竟嘴角一撇,嘴唇哆嗦着流下泪来。他把汗巾子解下,放在我的怀里,抱起玉尖扭头去了。 <br />子还是一般儿过,两府里应酬往来,焚香上供,又互请些年酒的,眼见便是大年初四了。 <br /> 用罢晚饭,贾蓉便猴儿样与那蔷儿吃酒看戏去了。大过年的,公公对他们的管束也少了些。身为族长,府里府外的,更是忙上忙下。我与他每日里也只有早起请安时才能见得一面,得他几句关切的话。——跟着他去打围,似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成了一个渐渐淡漠的美梦。在那茫茫雪野里,彼此流露的半分情,也早已被府中的嘈杂冲淡,寻也寻它不着了。 <br /> 刚回到房中,就有公公屋里的丫头来唤瑞珠去,说是老爷要给一样东西。 <br /> 瑞珠去了半日,方才捧回一只上佳的铜质手炉。那炉非焊非煅,竟如是一块紫铜敲就的,炉盖炉身上极尽工巧,镶嵌着闪亮金银丝,雕镂着富贵牡丹图。 <br /> 奶奶,老爷说这可是什么正经张炉,给奶奶寒了熏衣炙火的,可花了二百两银子呢。 <br /> 花二百两银子?老爷何必买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 <br /> 奶奶,老爷说是甚么古物,要奶奶不要说出去。 <br /> 这么好的东西,我能不喜欢吗?只太贵了,我怕受用不起。 <br /> 老爷要奶奶不要推辞,喜欢才好。瑞珠劝道,生怕我把它退回去。 <br /> 我心里甚是欢喜,接过来把玩了一番,忙叫瑞珠去烧了来使。不表。 <br /> 过年的这些天,午后闲暇时候,琏二婶子理完了事,每邀我去她房里吃酒抹牌,几个婆娘搏些彩头,赌个东道的,互有输赢。 <br /> 这日抹完骨牌,回到东府,已到了传晚饭时分。 <br /> 大年三十夜里下了一场大雪,这几天小雪一直不断,地上积了足有几寸厚。园子里的鹅黄色腊梅花开得娇艳,只见那花心里裹着白雪,我忍不住驻足,凑了嗅那香。瑞珠宝珠也笑声不绝,折了几枝,准备回房插瓶。 <br /> 几个人正说笑着,透过腊梅花枝,我看见迎面走来的公公。他路过这里,不知要去做何事情。我不禁涨热了一张脸,下意识地捧紧怀里的手炉,避在道旁。 <br /> 这腊梅开得好,媳妇,这大过年的,也该消散消散,要多在园子里走走!公公笑着瞥了一眼我怀里的手炉。 <br /> 是,老爷。我刚从琏二婶子那边回来,原就是去散心的。我低了头,轻声道。 <br /> 媳妇,你爱听戏,等元宵节时,请个戏班来,请老太太、太太、婶子们来听戏,岂不快活? <br /> 那要多谢老爷惦记了。 <br /> 只见公公走近我两步,笑道:这丫头,去跟你那琏二婶子玩,肯定不会安生,少不得说笑嘻闹,看这头上的花儿都斜了! <br /> 瑞珠宝珠只知在一旁嘻笑,我倒是羞得无地自容,恨不能立即躲了去才好。可这心里,又恨不得让他在面前多站一会儿,多听他说几句话。 <br /> 就在这时候,只见焦大等几个下人走了过来,回了公公几件事儿。我看到那醉熏熏的焦大眼里有鄙夷之色,心里不由得担忧起来。——刚才公公几句亲昵话,定被他瞧了去。这焦大比年轻主子还要厉害些,自持伺候过老主子,是个什么都敢说、什么人都敢骂的。公公对我好,要是被他看出来,可少不得要在下人小厮间碎嘴了。 <br />从正月初十晚上开始,公公请来的戏班就开始唱折子戏了,每晚不断,要一直唱到元宵看灯方罢。来看戏的多是两府女眷,一年里娘们儿能在一块儿说笑几天,也乐得逍遥。 <br /> 是夜,西府里的老太太、两位太太和琏二婶子都来听戏,这边由婆婆和我陪着。老太太喜的是二婶子,便是要她点戏。二婶子平素又最是会爬杆儿的,深知老太太喜欢热闹,更爱谑笑科诨,专点那《刘二当衣》、《西游记》之类热闹戏。 <br /> 听了七八折,老太太便倦了,要回去歇息,两位太太也随着去了。本不爱看戏的婆婆也说累了,只叫我好生陪着琏二婶子。 <br /> 琏二婶子这几天都好似有心事要跟我说,过年乱得很,也没寻着机会。这次留下来与我一同看下去,似乎是有意找个机会与我说说话儿。 <br /> 谁知果然如此。台上锣鼓铿锵,琏二婶子把我怀里的手炉拿去,把玩了一阵,才问道:你公公给你买这个宝物,花了多少银子? <br /> 我一听,这心就揪紧了,话也说不好了:婶子……这手炉,可是那蓉儿买给我的。 <br /> 哼,在你婶子面前还扯谎?那蓉儿每月不过十数两的月分,便是有些体己,他日里吃酒眠娼,哪里有二百两买这一宗物什?我要是不拿住点把柄,且能这么问你? <br /> 婶子……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br /> 蓉大奶奶,常言道,无巧不成书。你这手炉端的是个古董,偏你琏二叔也见过的,说是什么张匠儿的本物,本想买来与我,因要价二百两银子,他嫌贵迟疑,回来几天还惦记着,谁知再去,掌柜的说已被那宁府的贾老爷买走了。 <br /> 婶子,你既已都知道了,侄媳妇也就不敢对你扯谎了。这个手炉确实是公公买给我的,花了二百两银子。公公不要我对外人道,咱娘们素来要好,我也就不瞒你了。 <br /> 琏二婶子也不抬头,因叹口气,把手炉递给我道:唉,这要说也难怪你公公对你这么好!那天你跟蓉儿第一次去拜老太太,你们前脚刚走,老太太就把我拉到一边儿,说你长得就跟你那死去的亲婆婆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笑了与老祖宗混道,莫不是珍老爷媳妇投胎?可年纪儿又不像。我说莫不是借尸还魂?倒把老太太唬得不轻,直叫掌我的嘴。可见你也像得紧了!你公公素来是爱你那亲婆婆的,两府里无人不知。按说府里女眷且能有出去打围的?可他偏带了你那亲婆婆去,破了例,没少挨老太爷的骂。这回又带你去,更是不妥。他虽是一族之长,可也不能任性胡来,众人口里虽是不说,可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呢! <br /> 婶子,我只想,公公爱我,断没存那见不得人的龌龊心。他爱我,便像是爱自己的骨肉,从没有什么越轨之处。你也知道,我没有生父,在我心里,公公就像是我的生身父亲…… <br /> 话虽这么说,可这府里上下几百人口,只会朝那腌臢之处想。且不说你公公如何想的,你跟我说实话,你果然对你公公没有半分的非分之想? <br /> 我低着头,把怀里的手炉捧得更紧些。要说我对公公一点非分之想也没有,那是假话。他在我心里,除了是父亲,还应该是个男人,是个能说体己话儿、能依靠的男人。 <br /> 婶子,要说没一点儿非分之想,也是扯谎。我心里总在想,如果揭开我那盖头的不是蓉儿…… <br /> 二婶子打断我的话,正色道:万万使不得!快莫要这般想。你嫁到这贾府里,便是蓉大奶奶,其他的一些儿也不能是。万一出了什么漏子,莫说长孙媳妇的名节,你在这府里,活路都没一条。便是府外,也没一处能容你了! <br /> 婶子的话使我不寒而栗。我慢慢抬起头,看着她。只见她眼里尽是关切,不搀假的。——这个琏二婶子,自打得知她与蓉儿做了那档子事,我虽表面装做不知道,其实却对她存了一丝戒心。这会子,那丝戒备却化成了一股轻烟,飞得没影子了。 <br />是夜,贾蓉的又是不知去向,我独卧了红罗帐中,怀抱着那只手炉,也懒待得去想他,只那窗外风声一阵紧似一阵,心里乱得理不出个头绪。 <br /> 琏二叔、琏二婶子既已知道了内情,虽道未必便说,我却也再不敢抱着这手炉在府里穿堂过户了。公公送与我的这个古物,我只恨不能便夏天都抱把怀里,可这贾府虽大,却非是我的随意去处。要是再有人得知这手炉是公公单买了给我的,在府里传开,我这宁府大奶奶的名声可不得周全了。 <br /> 次日清早,府里方开了门,那贾蓉从外面回来,匆忙梳洗了,又换了衣服,与我一道去给公公婆婆请安。 <br /> 公公满脸疑惑地看着贾蓉道:如何大清早起来,你却满面倦容?倒像是一夜未眠?是不是又去那府外找小戏子折腾了?敢是你皮又痒了! <br /> 贾蓉吓得支吾道:老爷,蓉儿断不敢再出去找那小戏子。只昨夜身上不好,想是吃岔了?夜里起来好几回,也未及合眼。 <br /> 蓉儿莫要再嘴硬,你昨晚可是在家睡的,问你媳妇便知!婆婆道。 <br /> 媳妇,你说,蓉儿莫不是又扯谎了?公公问我道。 <br /> 我一转脸,遇了贾蓉巴巴的目光,心里凭地软了。若我回了公公,那贾蓉少不得又要吃打。假夫妻已是实了,若教他枉吃一顿打,也无益处,我的炕上可扯不得他回来!因对公公婆婆道:昨夜他确在房中,恐吃坏了肚子,一夜不得安生呢。 <br /> 既是如此说,倒也罢了。只是日后千万记得,要好好待你媳妇。外面的千般好,终要顾及我门户脸面,长幼嫡庶莫叫乱了。你终究要跟你媳妇过一辈子呢。公公皱眉道。 <br /> 请罢安,只要退出门来,公公又把两个人叫住了。 <br /> 且慢!媳妇,早间天凉,风也大,你怎地不抱个手炉? <br /> 老爷,想是来给老爷太太请安的,抱着它不尊重。我忙道。 <br /> 既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规矩,我说尊重就是尊重。身子要紧,女人凉了肚腹,可要落下病症的,下回出门可要记得抱着…… <br /> 我看得出公公满脸的疑惑,不定把我的心思猜出了三分。可当着婆婆的面,又不好说破那手炉所值不菲,更不好说琏二叔琏二婶子已知端倪。——还是找个机会,差瑞珠将那手炉还给公公吧。 <br /> 我赶快应了一声,与贾蓉一道走出门。 <br /> 回到房里,方走进里间,谁知贾蓉竟跟了进来,叫了一声姐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br /> 我唬了一跳,忙退了。只道这如何使得?虽说我长他几岁,却毕竟是我的夫啊,哪里就受得起他的跪?焉知贾蓉非但没有起来的意思,反匍匐两步,抱了我的腿。 <br /> 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只顾讲来。我心里怯了,忙道。 <br /> 姐姐,我在你跟前,真不算是个人了。未曾想你还在老爷面前周全我…… <br /> 你方是个男人,如何便跪了?不就是少挨一顿板子么?我冷冷道。 <br /> 姐姐,今天跪你,不是为了少挨一顿打。纵是打烂了,养上些个日子的,终究会好。可我这心里的伤,且是那金石能疗的呢? <br /> 你整日里出去吃酒看戏,逍遥自在,谁人能把你的心伤了?非是你舍不下放不掉的小戏子?她若是伤了你的心,你只需跪她去,何苦来的跪我? <br /> 姐姐莫要恼,我就是觉得对不住姐姐。我外间吃酒看戏也有半载了,也与了几个相好,如何只不能见喜,莫非我命里不济,终究是无子么? <br /> 便是如此,我且不是送子娘娘,那也犯不着跪我,你起来!我朝前走了一步,挣开了他的手。 <br /> 贾蓉又唱一肥诺,诉道:我凭快活,想不得别人苦。我搂着那小戏子快活时,怨的是姐姐不与我方便?如今也尽试过了,也知姐姐的苦处了。姐姐,其实咱俩才是一对同命鸳鸯呀…… <br /> 说这些又有何用?你天明方回,只怕倦了,莫如去略躺一时。几个管事的媳妇尚有事要回,我且去吩咐照应则个。说罢,我撇下了还跪在地上的他,快步走到外间。 <br /> 可今天这事却做得颠三倒四,真是做一件,坏两件的。贾蓉心里苦不苦,像是与我无关,我一门心思,想的都是老爷。思量如何看个契会,把那手炉还了公公。 <br /> 谁知到了午后,老爷房里的丫头传了话来,说老爷问事,想是他也跟我一样,这一整天心里都不得安生吧?我坐在镜前,整了装束,方才抱上手炉,带着瑞珠来到公公的上房门口。见得公公一人坐了,正在翻看些信札往来,身边站着个贴身丫头伺候。 <br /> 瑞珠门外站了。那丫头见我来了,自去奉茶。 <br /> 公公见得我来,慢慢起了身。他怔怔地看着我,我也木塑泥胎般站在他对面,不知说些什么方好,两人莫约五步之遥。我这腔子像是有惊涛骇浪,今日还了公公这个手炉,便是要生分了,连梦里一见,也只不能够了。——就这么站着,我的眼里慢慢地就湿润了。他脸上的表情也同样平静,可那心里不知该怎么翻腾呢。 <br /> 媳妇,清早来请安时,你似有心事?我不放心,唤你来问问。公公道。 <br /> 老爷,你尚且不知,这手炉偏荣府里琏二叔也见过的,晓得是张匠儿的真物,原想买来与二婶子,因嫌贵迟疑,待得再去,掌柜的说已被老爷买去了…… <br /> 媳妇,此话果然是真?公公唬得不轻。 <br /> 可不是真?是琏二婶子对我说的,还能是假?因此上这手炉我不能再留着了,虽万千的欢喜,也得还给老爷了……说罢,我将手炉奉与公公。 <br /> 他迟疑了片刻,只待要言,又没说出口,伸了手来,却未接那炉,只把我的双手握了……只一瞬,我的浑身变得酸麻起来,似有魔气一股,将我那魂魄儿攥了开去。他离我是这般近,鼻息尚且可闻,听得胸中尤似鼓擂,似是唤我入去。只便想靠了他胸,闭了眼,恸在他怀里,只把那三世的委屈,与他说个遍…… <br /> 外面廊上却传来丫头们的说笑打闹声。我忙挣开了公公的手,把手炉往他怀里一塞,扭身走到了门外。 <br /> <br /> 因那贾蓉自在屋里卧着,我不想回去,便径直来到了会芳园里。 <br /> 天空阴沉着,风冷得刺骨,地上仍有残雪。宝珠早把那件银狐昭君篷送了来。 <br /> 瑞珠接了,与我披上道:这雪地里冷,湿气也大,园里空无一人,可不寂寞得慌?奶奶仔细雪湿了脚,略站一会儿,就回房吧。 <br /> 你俩且去别处玩,我自己在这园子里消散消散就去。我道。 <br /> 瑞珠宝珠走远了,我方朝着会芳园深处走去。眼见满园白茫茫一片,坡上白柳枯枝上挂满晶莹剔透的琉璃。沿着脚下的曲径,我来到那座小桥之上,桥下已不见清流激湍,流水已结成了厚厚的一层冰。遥望东南,有几处楼榭亭台。不知哪里传来笙簧之韵,别有一番幽怨和凄凉。偶尔有几只小雀飞过,震动头上树枝,掉下几点积雪,滴落在我身上,不忍拂去。 <br /> 不知不觉间,我又驻足于那棵腊梅前。花期已过,枝头只剩几朵细小娇弱的残花。我伸手摘下一朵,嗅着那股依然浓郁的甜香,公公的话似又在耳边响起:“这丫头……看这头上的花儿都斜了!”他叫我丫头的那一刻,定是把我当成亲女儿怜爱了。他对我的好,哪里会只有淫乱二字?只怕跟我对他的那份一样,有说不清、道不白的曲折吧?只是,透过花枝,对面已不再有公公的身影。这孤单的感觉,不禁又使我黯然神伤。 <br /> 忽地,宝玉带着那茗烟从小桥上走过来了,那宝玉穿着猩红斗蓬,煞是惹眼。我朝对面的假山后躲,却晚了些,偏被他看见了。 <br /> 姐姐……天气如此寒冷,你为何一人在园子里流连?宝玉一阵风地跑到我面前,笑问。 <br /> 这园子里既是如此寒冷,宝叔叔为何也出来逛了?我勉强朝他笑了笑。 <br /> 那边老太太跟一群丫头抹牌,我嫌闹得慌,心里就想起你来。恰好厨下新做的枣泥馅糯米糕,前次听说你爱它甜,给你些个送来,可巧在这园子里碰上了! <br /> 烦劳宝叔叔还惦记着。只是我这心里,是什么山珍海味也不想吃了。 <br /> 准又是那蓉儿惹你了。只男人那污泥浊物的不知怜惜,这园子里的女儿,又有几个是欢喜的? <br /> 宝二叔,我这心里,不欢喜处,也有欢喜呢。最多的,不过是一份无奈何吧。 <br /> 说着,我又想起了公公。我尚算不得是苦的,我心里装着一个人呢,他把我的心占满了。便是再无别分的缘份,心里不是空的,总有一个人暖着自己,也该知足了。 <br /> 这园里冷,姐姐定是有心事的,要不屋里去坐,你跟我说说?宝玉道。 <br /> 要说宝叔叔去坐坐也无妨,只是那蓉儿还在里间睡觉,只怕说话不方便。 <br /> 这只什么时候了?那蓉儿怎地还在睡觉? <br /> 他身上不大好…… <br /> 既是身上不大好,我更要去瞧瞧才是。宝玉调皮一笑,说着就要走。 <br /> 宝二叔,依我看还是改日再去吧……我赶忙阻止。 <br /> 那你对我说真话,那蓉儿是不是昨夜彻夜不归?今日回来便睡了? <br /> 是……我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br /> 唉……那边府里热闹。姐姐若不介意,与我过去那边一处耍子,找你那琏二婶子说说话儿去?也好解些烦闷? <br /> 改日再去吧,宝二叔。你只把那甜糕与我,我就去了。 <br /> 宝玉迟疑片刻,才叫了茗烟过来。 <br /> 那瑞珠也早到了跟前,接过茗烟手里的捧盒,笑道:宝二爷真是有心,这盒子还热乎着呢,奶奶回去要赶紧吃两个才是。 <br />打这之后,贾蓉便像坐窝的母鸡,没有应酬公干的,白天也不迈大门了。夜里更是与我厮守了一处,下棋读书,似是把那吃酒看戏的事忘了个干净,与外面的小戏子更是断了来往。与我在床上依旧做不成什么事,也不心急火燎的了,他的心似是陡然间变成了一段槁木。 <br /> 公公婆婆见状也甚是欢喜,以为他彻底收心了。于是,就在海棠花盛开时节的一个丽日,将他与我叫了去,商议与他配小的事。 <br /> 公公似有不忍,先自夸了我一番的好话,才叹息道:媳妇,你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媳妇,人品相貌,无一不是教人满意的,又兼行止规矩,处事周全。你两人又在青春年少,按说本不该性急,可只你嫁到这府里也整一年了,身子尚无些个动静。若是能生能养的,我与你婆婆断不会这么快与蓉儿配小…… <br /> 我虽早料到今日一定会到来,今日听得公公亲口说了出来,心里还是隐隐作痛。给蓉儿配了小,我以后的日子便注定了孤单。既然蓉儿与我做不成事,还不天天与那小的厮混在一处?我那张床从此便是一人独守了。这虽无奈何,却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我身上这块家传的玉珮,不是形如虚物了吗? <br /> 老爷!与夫配小,媳妇不敢违拗,公公婆婆做主就是了。只是我这腰里的玉珮,再带着也不像了。不如还请公公婆婆自收了,等配了小,再给她带上吧。说罢,我就开始解那玉珮。 <br /> 公公惊道:媳妇,这如何使得!与蓉儿配小,断不是废你这个长孙媳妇,且是为了传宗接代,袭那祖宗的恩荫世爵,这是祖训家规。如不是这样,公公婆婆岂能如此伤你的心?你长房里为大,玉珮也永是你的。万望媳妇莫要想多了,伤了心,也伤了身子。等那小的生下一儿半女的,你抱到长房去养了就是…… <br /> 公公的话未落音,只听得身边的贾蓉喘息如牛,扑通便跪在公婆面前,面孔涨得酱红,哭天呛地,行为煞是怪异。不光是我吓坏了,公公婆婆也吓得目瞪口呆。 <br /> 只听贾蓉哭喊道:老爷,太太,儿不要配什么小。我年龄尚幼,只也不争这一时。如强逼了来,儿便剃发出家,从此参禅打坐去便了! <br /> 婆婆唬得浑身直抖,忙拉贾蓉起来道:我儿且莫说这样混帐话,我与老爷也是见你总去那外头胡混,不光与你自身不好,也坏府里的名声。不过多叫媒里去访了正经人家,与你找个比那小戏子更齐整端庄的,收来屋里,不是好吗? <br /> 公公亦骂道:孽障!咱家三代单传,你能说出当和尚的话,不说有这么好的媳妇,单只你有父有母在彼,足见眼里是没有这个家了! <br /> 贾蓉只是趴在婆婆怀里哭个不休,看是配小果然伤了他的自尊了。公公婆婆哪里晓得?贾蓉在外面找了几个小戏子肚子都没动静?贾蓉定是害怕配了小的,她那肚子一般这样,自己不会生育的短处露了出来。一个宁府三代单传的长孙,不能生育的罪名,可是容易担当的? <br /> 因我劝公婆道:老爷,太太,既是他自己不要,不如先搁下。硬是配了小的,他不与人家亲近,也枉自辜负了那女子。倒不如听了他的,过个一年半载的再说? <br /> 既是媳妇为那孽障求情,也就先罢了!只是蓉儿你可听好了,你今年一十六岁,今再许你晃荡两年,到时候,配不配小的,可就由不得你了!今日之后,若再提出家一事,先打死了再处,也好向祖宗交代!公公气得声音都发颤了。 <br /> 婆婆道:也罢,既是你不想纳妾,可见对你媳妇还有心。以后切莫再出去混了,好好在家伴着你媳妇。现在还小,一两年长得大些,指不定就能让你媳妇养出个一男半女来了。 <br />吃了夜饭,二人无事,便早睡下了。 <br /> 贾蓉又钻进我的锦被,猫儿一样蜷在我怀里。他已经猫儿一样在我怀里蜷一春了,今夜显得愈发胆怯。 <br /> 姐姐,你可知我害怕甚的来?他轻声问道。 <br /> 蓉儿,你亦可知我害怕甚的来?我紧抱住他,接着问道。 <br /> 怕老爷太太给我配小? <br /> 你亦最怕老爷太太给你配小?你怕那小的也生不出一男半女来,你不便做人了? <br /> 正是!姐姐是怕老爷太太给我配了小,你这床就从此冷衾寒枕了吗? <br /> 正是!到时候,我在这宁府里的命,就跟婆婆的一样了! <br /> 姐姐,既是咱们二人怕的俱是这配小,要是老爷再提这事,你就闹开去。老爷喜欢你这个儿媳妇,定会依你,咱俩这辈子都能守在一张床上了! <br /> 蓉儿,两人守着一张床容易,老爷太太担忧的却是那传宗接代的大事!便是守上一辈子,守不出一儿半女,也自枉然! <br /> 姐姐,初与那小戏子欢爱,尚觉新鲜,流连忘返时,亦愧疚不能给姐姐云雨之欢。这么些时候过去了,那男女之事经得多了,也觉稀松平常。只小戏子们肚子不见动静,我这心里就发毛……做梦都想姐姐的肚子哪日能吹气儿似地大起来,也好让我在这两府里有面皮做男人!他说罢,竟把头藏在我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br /> 唉,莫要苦自己了,只怪咱俩这不济的命呀……我紧抱住他,也哭成了泪人儿。 <br /> 不知哭了几时,那蓉儿忽地从我怀里坐起来,把我整个儿抱住,双眼瞪得铜铃一般,那睫毛上还挂着泪儿,大声道:姐姐,我求你一桩事,你须得答应了!不然我这辈子都不知如何过得,只好去当和尚了! <br /> 我的身子被他的胳膊箍得生疼,要挣也挣不开,急道:蓉儿,你倒是先说,要我答应何事?要是那见不得人的龌龊事,我如何能先答应下来? <br /> 姐姐为了咱二人的前程,就先应了下来吧!他的脸涨成了酱红。 <br /> 你倒是先说什么事吧! <br /> 姐姐,若依我,让这两府里无话可说,须先得让你的肚子大起来! <br /> 你莫不是痴了?你我既已做不成事,我的肚子如何能大得起来? <br /> 姐姐还记得老爷打我那阵子,与蔷儿厮混一处,我对你说过的话? <br /> 他一提那蔷儿,便似有一根刺,扎进我心里,疼得我猛地把他从怀里推开,啐道:你若是想那禽兽才能做出的事,就干脆回了老爷太太,配个小,再让那蔷儿代你行男女之事,岂不是好?何苦来的糟践我? <br /> 姐姐莫恼!你且是大奶奶,你的肚子大了,便是个一石二鸟之计,两个只都脱了干系。到时候我也不配那小的了,一辈子都守住你!我与蔷儿一般兄弟,我既不在意,你又何妨?到时候你养了孩子,我认下不就是了…… <br /> 蓉儿,你莫要再混说了!这种丧尽天道人伦的事,我做不来! <br /> 姐姐,瞧我命骞的份上,你答应了吧!你要硬是不允,只怕到时候也由不得你!我主意已定,今是断难再改的了!<br />又过了半月有余,那海棠花儿尽败了,潇潇春雨下个不住,就有些春寒料峭了,后半夜尤是凉浓,那贾蓉此时犯着心病,身上自然也就怕冷,夜里总是与我挤在一张被里睡,相互取暖。 <br /> 是夜,风雨入了我的梦,梦见在自家的小院子里,我那美俊的兄弟鲸卿浑身淋得湿透,站在雨里冲我笑。我一边怨他那么大的人了,还不知怜惜身体,一边牵了,把他往屋里拉。他只笑说姐姐你不也淋湿了么?竟挣扎着不肯往屋里去,反把我抱住了,箍得我喘不过气。我嗔他道,兄弟,莫要疯了,如何把为姐的抱得这样紧? <br /> 嫂子,兄弟想死你了,没料到嫂子这样怜惜兄弟……好嫂子…… <br /> 听到一声“嫂子”,我的梦就破了,激凌凌地醒了过来。只觉身上似有千钧重,被一个喘息如牛的人压得几乎窒息。我与贾蓉同床共枕一年有余,他却从没有本事爬到我身上来。身上的这个人浑身颤抖,不停地叫“好嫂子”,双手且也不闲着,竟疯了似地撕扯我的亵衣…… <br /> 我方知道身上的人不是贾蓉时,魂魄一时便要唬出窍外,欲要用力推他下去,却好比蜻蜓撼树,哪里能动他分毫?一时只惊道:你是何人?快些放开我去,否则便要喊了! <br /> 嫂子,我是你兄弟蔷儿呀……兄弟没有一日不想嫂子,没有一夜不梦嫂子。嫂子今日能成全兄弟,兄弟愿意下辈子给嫂子当牛作马…… <br /> 原来竟是蔷儿!他真能干出这丧尽人伦之事!只是睡的时候,被里的人是蓉儿,怎么半夜里就变成蔷儿了?这屋里的人都是我的心腹,断没有谁敢给蔷儿开门。莫非真是那贾蓉一手设的掉包计……想到此处,我几乎炸了,想血淋淋地咬上这个光着身子的禽兽一口,又恐吃他用强。他见我扭他不动,愈发得意,我的亵衣已被他撕成布条…… <br /> 情急之下,我唤了一声瑞珠。身上的贾蔷才唬得猛一个翻身下去,缩在床角,哭丧着脸道:嫂子,你要是不允就直说,何苦唤下人来?要是被老爷太太知道,不是断送兄弟的命吗? <br /> 我忙披上衣裳,裹好自己,怒道:你既知做这天理不容的事要送命,又何苦来坏我清德?你既然有胆子来,且莫怕送命!还不快滚了下去? <br /> 说着,我狠命一推,他不曾防备,扑通一声就掉下床去。只听他哎呦一声,就痛得呻吟在床下不住。 <br /> 那瑞珠早已把灯点亮了,一时惊呼起来,只见贾蔷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上身一丝不挂,只下身斜挂着一件中衣,狼狈之极。 <br /> 瑞珠,既是你那蓉大爷躲起来了,便去把老爷唤了来!我又羞又愤,大声命道。 <br /> 瑞珠得命,风一样儿旋了出去。 <br /> 贾蔷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额头都浸出血儿来了,哭求道:嫂子快唤得那瑞珠回来!万万不能与人知道啊,好嫂子,老爷若晓得,今日兄弟断无生理了,兄弟固然是死,只嫂子在这府里的名节也尽毁啦!不瞒嫂子说,兄弟就是万般的喜欢嫂子,若是蓉哥儿不允,也不敢对嫂子作出这下作之事来。这般都是那蓉哥儿哭着求我来的,我知道嫂子正经,原不敢来,蓉哥儿三番地相逼,说若是不来,他就想个法子把我从这府里赶出去。嫂子你也知道,虽说兄弟深得老爷宠爱,终究不是老爷亲生的儿,要是得罪了蓉哥儿,备不住他暗里怀恨,被赶出府去,不是早晚间的事吗?万望嫂子为兄弟想上一想,别去告诉老爷太太。日后蓉哥儿便把那钢刀架在兄弟的脖子上,把那鸩酒喂在兄弟的口嘴里,也只任他打杀,再不敢冒犯嫂子了……<br />蔷儿的头在地上碰得嘣嘣响,渐有血条子出来,我是个见不得血的人,如今只觉得头晕目眩起来,忙不敢再看他,低下头来。 <br /> 蔷儿接着哭道:嫂子,你别的不怜,总怜兄弟与你同是没爹没娘的苦命人吧?兄弟在这宁府里寄人篱下,活得只是个苦!嫂子你的心就软些儿,忍了这一回,叫了那瑞珠回来,别惊动老爷太太,你想出口气,便亲手打死了我,我也不会吱一声,好嫂子…… <br /> 蔷儿哭求了这么半日,也只那一句“兄弟与你同是没爹没娘的苦命人”刺了我的心。这偌大的贾府之中,怕只有我与他是没爹娘的人?不知不觉间,我的心软了下来。目光再从他流血的额头上掠过,泪儿竟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br /> 忽地,门却开了,贾蓉竟揪了瑞珠进来了。他像被霜打的茄子,恍惚、沮丧、畏怯,唯独没有歉疚。 <br /> 看见他,我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扑上去撕扯了他,可又怕闹将起来惊醒下人,地上哭求的蔷儿就无处躲藏了。我瞪了贾蓉半刻,便背过身去,一言不发。 <br /> 只听贾蓉叹口气,对贾蔷道:你且回房去吧,叫小厮把伤口敷些药,好生包好了养几日,这里没你事了。 <br /> 蔷儿如得了赦令一般,忙爬起来溜了出去。 <br /> 贾蓉又道:瑞珠,你也去睡吧,奶奶这里由我照应,你小心这些个事情,嘴上须得遮拦些,不然仔细你的皮。 <br /> 奶奶……瑞珠叫了一声,似是放心不下。 <br /> 你且去吧。只今晚这事不要为外人道,你自己知道就是了。我道。 <br /> 奶奶放心!我今晚不睡了,在外头专等奶奶使唤。瑞珠说罢,便走了出去。 <br /> 屋里忽地就静了下来,静得有些儿可怕,我有意直了直脊背,等贾蓉开口。谁知他竟半日没有动静,我不由得担忧起来,莫非他使了金蝉脱壳之计,跟那蔷儿出去了? <br /> 正要转身看看,他却从背后猛地抱住我,把头枕了我肩膀上道:姐姐,赶明儿弄些鹤顶红、孔雀胆的来,咱俩一块儿兑酒吃了,冥府里做逍遥夫妻罢…… <br /> 本以为他会像蔷儿一样,跪地哭求,怕我把此事告诉老爷太太,谁知他只字不提,倒说起寻死之事来,加上他的声儿软软的,倒真把我唬住了。他若是不真的没了指望,年纪轻轻的,又是这赫赫宁府的长孙,日后的富贵,只怕不是他的?怎会想到去寻死? <br /> 我忙挣开他,转过身去。只见他坐在床沿儿上,脸色青白,呆望着我。虽是夜凉如水,他的额上却浸出了一层细汗。 <br /> 你这是中邪了?莫非你使那蔷儿来羞辱我,反倒把你自个儿伤了?我讥道。 <br /> 伤我的且是那黄口小儿?而是这厮竟没有成事!你既这么对他,他永是不会再来了,我这个不会生育的短处,总有一日要在这两府里败露了!他恍惚道。 <br /> 我又在他眼里寻了半日,还是没有寻到一丝歉疚,方才明白,他要蔷儿代他行丈夫之事,根本就是为了掩盖他自己的短处,并没有为我着想过分毫。——我的心凉了个透!他是我的夫君,与那小戏子混得欢喜时,何曾想过我独守空房的寂寞?现在想着法子把我的肚子弄大,不惜将我与他的兄弟共享!他何时把我当成他的妻了?又何时把我当个人看了! <br /> 我对他的那丝儿怜悯也即刻消散干净了,只冷冷道:你若想寻死,自去便了,何必硬拉上我?你可知我想死不想死呢? <br /> 想死之人,都是不再有任何牵袢了。你既不想死,心里肯定有人罢!可惜却不是我! <br /> 贾蓉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我的心里不由一动,陡地就想起了公公,心里便开始翻江倒海。 <br /> 只见贾蓉嘴角一撇,扑倒在床头,呜呜痛哭起来。 <br /><br /><br /><br />红楼梦人物关系大致图谱 <br /> <br /> <br /> 贾府旁支: <br /> 贾代儒(司贾家私塾)(孙--贾瑞) <br /> 贾琼母(贾琼--子,四姐儿--女) <br /> 贾王扁之母(贾王扁--子,喜鸾--女) <br /> 娄氏(贾菌--子) <br /> 周氏(贾芹--子,) <br /> 五嫂子(贾芸--子,五嫂子的兄弟--卜世仁) <br /> 贾璜(妻--金氏,金氏嫂--胡氏,胡氏子--金荣) <br /> 贾府宗族: <br /> 贾敕,贾效,贾敦,贾衍,贾珖,贾璎,贾琛,贾璘,贾菖, <br /> 贾菱,贾蓁,贾萍,贾藻,贾蘅,贾芬,贾芳,贾菌,贾芝, <br /> 贾荇,贾芷; <br /> 贾氏族亲:香怜,玉爱 <br /> <br /> 宁国府: <br /> 贾演(宁国公)--焦大(奴,老仆)--来(赖)升(宁国府总管,来升媳妇) <br /> 乌进孝(黑山村)--俞禄(小总管,张财家的,丫环--万儿,兴儿) <br /> 贾代化(贾演子,神威将军) <br /> 贾敷(贾代化长子)(无情节) <br /> 贾敬(贾代化次子,进士) <br /> 贾珍(贾敬子,威烈将军)(妾--佩凤,携鸾) <br /> (妻--尤氏,尤氏继母--尤老娘,丫环--茄官--优伶之一) <br /> (丫环--银蝶、文花、炒豆儿,小廝--喜儿、寿儿) <br /> (尤二姐--贾链私房妾--吞金自尽) <br /> (仆--鲍二、鲍二家的,丫环--善姐) <br /> (尤三姐--未婚自杀)--柳湘莲(仕子,小廝--杏奴) <br /> 贾蓉(贾珍庶子,五品龙禁尉)(后续弦) <br /> (妻--秦可卿,丫环--瑞珠,宝珠)--(秦业--养父--营膳郎) <br /> 秦钟(秦业养子,秦可卿之弟) <br /> (智能儿--水月庵小尼姑,智能儿师父--水月庵净虚) <br /> (净虚徒弟--智善、智通) <br /> 贾蔷(贾珍养子)--龄官(贾府十二优伶之一) <br /> 贾惜春(贾敬女,出家)(丫环--入画、彩屏、彩儿--彩儿的娘) <br /> 史家: <br /> 史侯(保龄侯尚书令) <br /> 史侯女--贾母(荣国公子妻,丈夫--贾代善) <br /> 史侯子(三子中有二子为侯,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 <br /> 史湘云(父非侯,丫环--翠缕--缕儿,葵官--优伶之一--韦大英) <br /> (奶妈--周奶奶,丈夫--卫若兰) <br /> 王家: <br /> 王公(都太尉统制县伯) <br /> 子(王公连宗宗侄--王成父) <br /> (王成,子--王狗儿,子妻--刘氏--刘氏母--刘姥姥) <br /> (孙子--王板儿,孙女--王青儿) <br /> 长子(王公孙) <br /> (王仁--子,王熙凤--女--贾链妻--王夫人的侄女、侄媳) <br /> 王子腾(王公孙,京营节度史,九省都检点) <br /> (婿--保宁侯之子) <br /> 王夫人(王公孙女)--(贾政妻,王熙凤的姑妈) <br /> 薛姨妈(王公孙女)--(薛公孙妻,薛宝钗、薛蟠母,王夫人、王子腾妹) <br /> 薛家: <br /> 薛公(紫嶶舍人) <br /> 子--子(薛公孙一) <br /> 薛蝌(子)(妻--邢岫烟--邢夫人侄女,丫环--篆儿) <br /> 薛宝琴(女)(丈夫--梅翰林之子,丫环--小螺,荳官--优伶之一) <br /> 子(薛公孙二)--(妻--薛姨妈,当铺总管--张德辉) <br /> 薛宝钗(女,贾宝玉妻) <br /> (丫环-莺儿-黄金莺,文杏,蕊管-优伶之一,莺儿母) <br /> 薛蟠(子)(妻--夏金桂,丫环--宝蟾,小舍儿) <br /> (夏母--夏奶奶,乳父--老苍头) <br /> (妾--香菱--甄英莲--秋菱,丫环--臻儿) <br /> (香菱父--甄士隐) <br /> (香菱母--封氏,封氏父--封肃--后接济贾雨村) <br /> 荣国府: <br /> 贾源(荣国公)--赖大的母亲--赖嬷嬷,荣府总管--赖大--赖大家的 <br /> (赖大子--赖尚荣--州县官) <br /> (柳二媳妇的妹子,厨房中柳二媳妇,柳二女-五儿) <br /> (荣国府其他仆役:来兴、单大良、单大良家的--单大娘) <br /> (吴兴登、吴兴登媳妇,戴良、钱华、余信、余信家的) <br /> (王荣、张若锦、赵亦华,钱启吴兴家的、郑华家的) <br /> (来喜家的、王兴媳妇、郑好时媳妇、张材家的、老祝妈) <br /> (老田妈,丫环--喜儿--非贾珍处小厮) <br /> (丫环--可人、彩鸾、靛儿、良儿) <br /> (宝官、玉官、药官--优伶之三) <br /> 拢翠庵妙玉 <br /> 贾雨村(连宗宗侄)(怀疑有误--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 <br /> (原黛玉家师)(后续弦杏娇--封肃丫环) <br /> 贾代善(荣国公子)(妻--贾母)--(三子:贾赦,贾政,贾敏--女) <br /> (丫环--鸳鸯,鸳鸯父--金彩,金彩子--金文翔及媳妇) <br /> (丫环--鹦鹉、琥珀、翡翠、玻璃、珍珠--非袭人) <br /> (丫环--文官--优伶之一,丫环--傻大姐--傻大姐的娘) <br /> 贾赦(贾代善长子,一等将军)(妻--邢夫人)--(邢夫人胞弟--邢德全) <br /> (邢夫人兄嫂--邢忠夫妇,邢忠女儿--邢岫烟) <br /> (妾--嫣红、翠云,丫环--娇红、秋桐) <br /> (陪房--费婆子、王善保家的) <br /> 贾链(贾赦庶子、同知) (妻--王熙凤)(女儿--巧姐) <br /> (仆--来旺儿及媳妇) <br /> (来旺儿儿媳--彩霞--贾政妾周姨娘丫环) <br /> (妾--秋桐--邢夫人丫环)(丫环--平儿、丰儿、小红-红儿-林红玉) <br /> (林红玉父--林之孝--总管,林之孝家的) <br /> (乳母--赵嬷嬷) <br /> (赵嬷嬷子--赵天梁、赵天栋) <br /> (小廝--兴儿、隆儿、庆儿、彩哥儿,仆人--昭儿,王信、王信媳妇) <br /> 贾琮(贾赦庶子) <br /> 贾迎春(贾赦庶出)(夫--孙绍祖--指挥) <br /> (迎春乳母,乳母儿媳--王住儿媳妇) <br /> (丫环--司棋--王善宝的外孙女儿,丫环--绣桔、莲花儿) <br /> (司棋婶娘--秦显家的,司棋姑舅兄弟--潘又安) <br /> 贾政(贾代善次子,工部员外郎--怀疑有误)(妾--赵姨娘)--(兄弟--赵国基) <br /> (丫环--小鹊、小吉祥) <br /> (妻--王夫人、妾--周姨娘,陪嫁--周瑞家的,周瑞及婿冷子兴) <br /> (丫环--金钏儿、玉钏儿)(金钏儿、玉钏儿母--白老媳妇) <br /> (丫环--彩云、彩霞、绣鸾、绣凤) <br /> 贾珠(贾政长子,病死)--(妻--李纨,丫环--素云、碧月) <br /> 贾兰(贾珠遗腹子) <br /> 贾元春(贾政长女,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丫环--抱琴) <br /> 贾宝玉(贾政次子)(寄名的干娘--马道婆) <br /> (丫环--花袭人--珍珠,媚人)(袭人母及子花自芳、袭人两妹子) <br /> (丫环--晴雯、麝月、绮霰、秋纹、碧痕、檀云、紫绡、茜雪) <br /> (晴雯姑舅哥哥--多浑虫,多浑虫妻--多姑娘儿--灯姑娘) <br /> (丫环--芳官--优伶之一--又名耶律雄奴、温都里那、金星玻璃) <br /> (芳官干娘--春燕姨妈,其女--小鸩儿) <br /> (丫环--四儿--蕙香)(丫环--佳蕙、坠儿、篆儿、春燕) <br /> (春燕母--何婆) <br /> (小廝--茗烟--焙茗、小廝--锄药) <br /> (茗烟娘--老叶妈) <br /> (小廝--扫红、墨雨、引泉、扫花、挑云、伴鹤、双瑞、双寿) <br /> (乳母--李嬷嬷、赵嬷嬷、张嬷嬷、王嬷嬷,仆--宋嬷嬷) <br /> (李嬷嬷子--李贵) <br /> 贾探春(贾政次女,赵姨娘女)(丫环--侍书、翠墨、艾官--优伶之一、小蝉) <br /> (小蝉外祖母--夏婆子--黛玉丫环藕官干娘) <br /> 贾环(贾政三子、赵姨娘子)(小廝--钱槐--赵姨娘内侄) <br /> 贾敏(贾代善女)(林如海--夫--巡盐御史) <br /> 林黛玉(丫环--紫鹃--鹦哥--贾母丫环--鹦鹉)(贾雨村曾为其师) <br /> (雪雁、春纤、藕官--优伶之一)(奶娘--王嬷嬷) <br /> (藕官干娘--夏婆子--探春丫环小蝉的外祖母) <br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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