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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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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5.2003 12:06:20 | 只看该作者
一 <br>  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通宵的学<br>生, 什么都睡着。华老栓忽然坐起身,打开电脑,打开了qq和邮箱,收到了一条信息。网吧 的两 间屋子里,便弥满了青白的光。 <br>   <br>    “小栓的爹,你就去么?”电脑上发来一条信息。里边的小屋子里,也发出一阵qq <br>唧唧 声。 <br>   <br>    “唔。”老栓一回信息,一边穿上衣服;走过去说,“你给我罢。” <br>   <br>    华大妈在电脑桌底下掏了半天,掏出一包美元,交给老栓,老栓接了,抖抖的装入 西装 口袋,又在外面按了两下;便点打开手电,关掉电脑,走向里屋子去了。那屋子里面,正在  雳帕拉的响,接着便是一阵qq的唧唧声。老栓候他平静下去,才低低的叫道, “小栓 … …你不要下线。……网吧么?你娘会安排的。” <br>   <br>    老栓听得儿子不再说话,料他安心上网;便出了门,走到街上。街上黑沉沉的一无 所有 ,只有一条灰白的路,没有路灯。手电照着他的两脚,一前一后的走。有时也遇到几个逃难 来的伊拉克人,可是一个也没有要吃的。天气比屋子里冷多了;老栓倒觉爽快,仿佛一旦变 了少年,得了神通,有给人生命的本领似的,跨步格外高远。而且路也愈走愈分明,天也愈 走愈亮了。 <br>   <br>    老栓正在专心走路,忽然吃了一惊,远远里看见一条丁字街,明明白白横着。他便 退了 几步,寻到一家关着门的饭店,蹩进檐下,靠门立住了。好一会,身上觉得有些发冷。 <br>  <br>  “哼,老头子。” <br>  “倒高兴……。” <br>   <br>    老栓又吃一惊,睁眼看时,几个人从他面前过去了。一个还回头看他,样子不甚分 明, 但很像久饿的拉登见了食物一般,眼里闪出一种攫取的光。老栓看看手电,已经熄了。 <br>按一 按衣袋,硬硬的还在。仰起头两面一望,只见许多古怪的伊拉克人,三三两两,鬼似的在那 里徘徊;定睛再看,却看见是本国的子民。 <br>   <br>    没有多久,又见几个大夫,在那边走动;衣服前后的一个大红十字,远地里也看得 清楚 ,走过面前的,并且看出病号服上条纹的镶边。——一阵脚步声响,一眨眼,已经拥过 了一大簇人。那三三两两的人,也忽然合作一堆,潮一般向前进;将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住, 簇成一个半圆。 <br>   <br>    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br>手捏<br>住了的,向上提着。静了一会,似乎有点声音,便又动摇起来,轰的一声,都向后退; <br>一直 <br>散到老栓立着的地方,几乎将他挤倒了。 <br>   <br>    “喂!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个浑身白衣的人,站在老栓面前,戴着超厚的大 <br>口罩 <br>,仿佛天生长出来的一般。那人一只大手,向他摊着;一只手却撮着一只口罩,那白的 <br>,似 <br>乎要映出光芒来。 <br>   <br>    老栓慌忙摸出美元,抖抖的想交给他,却又不敢去接他的口罩。那人便焦急起来, <br>嚷道 <br>,“怕什么?怎的不拿!”老栓还踌躇着;白衣人便抢手电,,裹上口罩,塞与老栓; <br>一手 <br>抓过美元,点一点,转身去了。嘴里哼着说, “这老东西……。” <br>   <br>    “这给谁买的呀?”老栓也似乎听得有人问他,但他并不答应;他的精神,现在只 <br>在一 <br>个手电上,仿佛抱着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别的事情,都已置之度外了。他现在要将这 <br>手电 <br>上的新的生命,拷贝到他家里,下载许多幸福。太阳也出来了;在他面前,显出一条大 <br>道, <br>直到他家中,后面也照见丁字街头破匾上“佑□医院”这四个黯淡的金字。 <br>   <br>     二 <br>  老栓走到家,网吧早经收拾干净,一排一排的电脑,滑溜溜的发光。但是没有上网 <br>的人 <br>;只有小栓坐在里排的电脑前上网,大粒的汗,从额上滚下,夹袄也帖住了脊心,两块 <br>肩胛 <br>骨高高凸出,印成一个阳文的“八”字。老栓见这样子,不免皱一皱展开的眉心。他的 <br>女人 <br>,从卧室急急走出,睁着眼睛,嘴唇有些发抖。 <br>   <br>    “得了么?” <br>  “得了。” <br>   <br>    两个人一齐走进卧室,商量了一会;华大妈便出去了,不多时,拿着一瓶消毒液回 <br>来, <br>放在桌上。老栓也端来一个盆子,倒进大半瓶消毒水。小栓也下了线,他的母亲慌忙说 <br>:“ <br>小栓——你坐着,不要到这里来。”一面戴上手套,老栓便把剩下的消毒水,和那惨白 <br>的口 <br>罩,一同放进盆子;渐渐的消毒水湿透了口罩,店屋里散满了一种医院里福尔马林的味 <br>道。 <br>   <br>    “好清新!你们用什么牌子的消毒水呀?”这是驼背五少爷到了。这人每天总在网 <br>吧里 <br>过日,来得最早,去得最迟,此时 ∏ 蹩到他天天待的电?边,便坐下问话,然而?有 <br>人答 <br>应他。“非必治么?”仍然没有人应。老栓匆匆走出,给他开了机。 <br>   <br>    “小栓进来罢!”华大妈叫小栓进了里面的屋子,中间放好一条凳,小栓坐了。他 <br>的母 <br>亲递上一个惨白色的口罩,轻轻说: <br>   <br>    “戴上去罢,——便不怕了。” <br>  小栓捏起这白东西,看了一会,似乎拿着自己的性命一般,心里说不出的奇怪。十 <br>分小 <br>心的戴上左耳,又百分小心的戴上右耳,呼吸了两口,一股厚重的消毒水的味道。— — <br>不 <br>多工夫,已经习惯了,却全忘了什么消毒水的味道。他的旁边,一面立着他的父亲,一 <br>面立 <br>着他的母亲,两人的眼光,都仿佛要在他身上注进什么又要取出什么似的;便禁不住心 <br>跳起 <br>来,按着胸膛,又是一阵咳嗽。 <br>   <br>    “上一会罢,——不怕了。” <br>  小栓依他母亲的话,咳着上了线。华大妈候他喘气平静,才轻轻的给他拿来一瓶新 <br>鲜的 <br>矿泉水。 <br>   <br>     三 <br>  店里坐着许多人,老栓也忙了,攥着一摞上机牌,一趟一趟的给客人开机,送食品 <br>,递 <br>水。两个眼眶,都围着一圈黑线。 <br>   <br>    “老栓,你有些不舒服么?——你没有口罩么?”一个花白胡子的人说。 <br>  “没有。” <br>  “没有?——我想笑嘻嘻的,原也该有……”花白胡子便取消了自己的话。 <br>   <br>    “老栓只是忙。要是他的儿子……”驼背五少爷话还未完,突然闯进了一个满脸横 <br>肉的 <br>人,披一件白色隔离衣,散着纽扣,用很厚的白色口罩,胡乱捆在嘴上。刚进门,便对 <br>老栓 <br>嚷道: <br>   <br>    “戴了么?戴了么?老栓,就是运气了你!你运气,要不是我信息灵……。” <br>   <br>    老栓一手攥了上机牌,一手恭恭敬敬的垂着;笑嘻嘻的听。网吧的人,也都恭恭敬 <br>敬的 <br>听。华大妈也黑着眼眶,笑嘻嘻的送出一张奔四的上机牌,拿出一 肯 橙多,老栓便去 <br>开了 <br>机。 <br>   <br>    “这是名牌!这是十八层的。你想,无菌的人身上拿来,名牌的消毒水消毒。”横 <br>肉的 <br>人只是嚷。 <br>   <br>    “真的呢,要没有康大夫照顾,怎么会这样……”华大妈也很感激的谢他。 <br>   <br>    “不怕,不怕了!这样的名牌。这样的超厚口罩,什么非典都不怕了!” <br>  华大妈听到“非典”这两个字,变了一点脸色,似乎有些不高兴;但又立刻堆上笑 <br>,搭 <br>讪着走开了。这康大夫却没有觉察,仍然提高了喉咙只是嚷,嚷得里面上网的小拴又咳 <br>起来 <br>。 <br>   <br>    “原来你家小栓碰到了这样的好运气了。这非典自然一定不怕了;怪不得老栓整天 <br>的笑 <br>着呢。”花白胡子一面说,一面走到康大夫面前,低声下气的问道,“康大叔 ——听说 <br>今 <br>天结果的一非典人,便是江家的孩子,那是谁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事?” <br>   <br>    “谁的?不就是江四奶奶的儿子么?那个小家伙!”康大叔见众人都耸起耳朵听他 <br>,便 <br>格外高兴,横肉块块饱绽,越发大声说,“这小东西不要命,在地下网吧上网,看到电 <br>脑桌 <br>面上有个不明就里的图标,好像是黄色网站,又好像是法叉功的,也好象是非典人的自 <br>由之 <br>音网站,便要点开来看,旁人劝他,这年月,不知道的不要随便点,这不要命的竟然叫 <br>嚷: <br>怕什么,怕什么。没有自由了??我不怕,我非点,我非点!!!这部,被江老板报了 <br>我们 <br>医院。” <br>   <br>    小栓关了qq下了线,两手按了胸口,不住的咳嗽;走到主机前,开了音箱,打开了 <br>连接 <br>,放出一首歌《我们非常典型》。华大妈跟着他走,轻轻的问道,“小栓,你好些么? <br> — <br>—你仍旧只想上网?……” <br>   <br>    “不怕,不怕了!”康大夫瞥了小栓一眼,仍然回过脸,对众人说,“江老板真是 <br>乖角 <br>儿,要是他不先报告,连他也给非了。现在怎样?口罩!消毒水!——这小东西也真不 <br>成东 <br>西!关在隔离间,竟然劝医生也进去???。” <br>   <br>    “阿呀,那还了得。”坐在后排的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很现出气愤模样。 <br>  “你要晓得红眼睛阿涛是去盘盘底细的,他却和他攀谈了。他说:这非典人也是人 <br>,也 <br>要自由,也要吃肯的基见女朋友的,还不想每天喝消毒水。你想:这是人话么?红眼睛 <br>原知 <br>道他不是非典,可是没有料到他竟然一点也不预防,板兰根都不喝一次,身上更没有消 <br>毒水 <br>,已经气破肚皮了,他还要老虎头上搔痒,便给他加了两条皮带!” <br>   <br>    “涛哥是个好大夫,这下子,一定不会再去让他传染别人了。”壁角的驼背忽然高 <br>兴起 <br>来。 <br>   <br>    “他这贱骨头不怕绑,还要说可怜可怜哩。” <br>  花白胡子的人说,“绑了这种东西,有什么可怜呢?” <br>  康大叔显出看他不上的样子,冷笑着说,“你没有听清我的话;看他神气,是说阿 <br>涛可 <br>怜哩!他说:外面只不过是一个大点的牢笼,你在外面要处处提防着,我却不再担心了 <br>” <br>   <br>    听着的人的眼光,忽然有些板滞;话也停顿了。小栓在听着典型摇滚,兴奋得满头 <br>流汗 <br>,头上都冒出蒸气来。 <br>  “阿涛可怜——疯话,简直是发了疯了。”花白胡子恍然大悟似的说。 <br>  “发了疯了。”二十多岁的人也恍然大悟的说。 <br>   <br>    网吧上网的人,便又现出活气,谈笑起来。小栓也趁着热闹,拚命咳嗽;康大夫走 <br>上前 <br>,拍他肩膀说: <br>  “不怕了!小栓——你不要这么咳。不怕了!” <br>  “疯了。”驼背五少爷点着头说。 <br>   <br>     四 <br>  西关外靠着城根的地面,本是一块足球场;中间歪歪斜斜一条细路,是以前吹黑哨 <br>的裁 <br>判,用鞋底造成的,但却成了自然的界限。路的左边,都埋着死刑和典型的人,右边是 <br>非典 <br>人的丛冢。两面都已埋到层层叠叠,宛然阔人家里祝寿时的馒头。 <br>   <br>    这一年的清明,分外寒冷;杨柳才吐出半粒米大的新芽。天明未久,华大妈已在右 <br>边的 <br>一坐新坟前面,排出四瓶消毒水,一包纸糊的口罩,哭了一场。化过纸口罩,呆呆的坐 <br>在地 <br>上;仿佛等候什么似的,但自己也说不出等候什么。微风起来,吹动他做了面膜的脸, <br>确乎 <br>比去年白得多了。 <br>   <br>    小路上又来了一个女人,也是做过面膜的脸,破旧的口罩;提一个破旧的储物箱, <br>里面 <br>也是四瓶消毒水,只不过牌子却便宜些。忽然见华大妈坐在地上看他,便有些踌躇,惨 <br>白的 <br>脸上,现出些羞愧的颜色;但终于硬着头皮,走到左边的一坐坟前,放下了箱子,也掏 <br>出一 <br>包纸口罩。 <br>   <br>    那坟与小栓的坟,一字儿排着,中间只隔一条小路。华大妈看他排好四瓶消毒水, <br>点燃 <br>纸口罩,立着哭了一通;心里暗暗地想,“这坟里的也是儿子了。”那老女人徘徊观望 <br>了一 <br>回,忽然手有些发抖,跄跄踉踉退下几步,瞪着眼只是是看着双手。 <br>   <br>    华大妈见这样子,生怕他伤心到快要发狂了;便忍不住立起身,跨过小路,低声对 <br>他说 <br>,“你这位老奶奶不要伤心了,——我们还是回去罢。” <br>   <br>    那人点一点头,眼睛仍然看着双手;也低声吃吃的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br>呢? <br>” <br>   <br>    华大妈跟了他指头看去,眼光便到了他的手机,这手机还是很久以前没有防非典功 <br>能的 <br>诺基亚,剥落了一块块的颜色,煞是难看。再往上仔细看时,却不觉也吃一惊;——手 <br>机屏 <br>幕上来了一条短信,却没有发送号码。 <br>   <br>    他们的眼睛都已老花多年了,但看这条短信,却还能明白看见:我不是非典,我要 <br>吃肯 <br>德基,我要见小芳,我要见我娘,我不喝消毒水,我要自由,我典型,我快乐!!!。 <br>华大 <br>妈忙看自己的收机,却只有以前儿子留下的几条短信,孤独的存着;便觉得心里忽然感 <br>到一 <br>种不足和空虚,不愿意根究。那老女人又走抬起手来,细看了一遍,自言自语的说,“ <br>这没 <br>有号码,不像移动发的。——这还有谁能发呢?骗子不会隐藏号码;——联通更不会发 <br>到移 <br>动的手机上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他想了又想,忽又流下泪来,大声说道: <br>   <br>    “瑜儿,他们都冤枉了你,你不是非典,你伤心不过,今天特意显点灵,要我知道 <br>么? <br>”他四面一看,看到华大妈的手机,便接着说,“我知道了。——瑜儿,可怜他们坑了 <br>你, <br>他们将来总有报应,天都知道;你闭了眼睛就是了。——你如果真在这里,听到我的话 <br>,— <br>—便发一条短信给这位大妈,给我看罢。” <br>   <br>    纸口罩,早已烧尽了了;消毒水支支直立。一丝发抖的声音,在空气中愈颤愈细, <br>细到 <br>没有,周围便都是死一般静。站在坟前,低头看着手机,那屏幕一闪也不闪,没有提示 <br>音, <br>只有手机公司统一的屏保:预防非典,匹夫有责,基本国策,违者必揪。 <br>   <br>    许多的工夫过去了;上坟的人渐渐增多,几个老的小的,在土坟间出没。 <br>  华大妈不知怎的,似乎卸下了一挑重担,便想到要走;一面劝着说,“我们还是回 <br>去罢 <br>。” <br>   <br>    那老女人叹一口气,无精打采的收起消毒水;又迟疑了一刻,终于慢慢地走了。嘴 <br>里自 <br>言自语的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br>   <br>    他们走不上二三十步远,忽听得“叮咚———”一声清脆的提示音;两个人都悚然 <br>的低 <br>下头,只见那手机上接受了一条信息:您的号码已经获得本公司的年度防非典精英大奖 <br>,清 <br>即致电131123456789黄小姐咨询,头奖为世界第一品牌消超厚108层口罩三个,机不可失 <br>, <br>失不再来!! <br>    华大妈恼怒的点起按键,找到删除功能就要删除,而那位老妈妈却急忙阻止:先看 <br>看有 <br>没有发送号码,不要点!!华大妈正自己恼怒,没有理睬,念念道:有发送号码,有发 <br>送号 <br>码,为什么你有,为什么,我要删除,我要点,我非点不可,我非点,我非点!!! <br>    说完这话,突然间愣了,看了看四周,四周的人正忙不迭的戴口罩,喷消毒水,远 <br>处, <br>医院的救护车尖利的呼啸着正在赶来,华大妈感到一阵绝望,那条短信,已经箭也似的 <br>删去 <br>了。。。。。。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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