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脱离共产党<br /><br /><br /> 我逃回家,我的妻子周敦琬和一个娘姨看见我回来,很吃惊,我说:“我活着回来了!”她们不相信:“活着回来了?”隔壁一个老板娘也过来了:“哎呀,你这个大学生,这次出去赚钱去了很久吧?”我说有半个多月吧。<br /> “生意还好吧?”<br /> “还好。”我应付着。<br /> 这时周敦琬是四川省委秘书长兼宣传部长。夜深人静,她说:“为了救你,我们想尽了办法,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出来。”我说:“我一逃出来,那里面就乱了,吹哨子,开枪。你赶快收拾一下,我们到你娘家江津去躲一躲。”<br /> 我到了江津后,周敦琬办好移交也来了。她说:“你被捕后,省委机关一点损失也没有,没有死一个人,你也脱险出来了,我们一道去成都,找省委书记罗世文,我帮你把被捕经过说明白。”<br /> 这时是1931年8月。我们从江津一路坐轿子,到了成都。我去找廖宗泽,他让我住在他家里,我说现在重庆到处都在通缉我,我不能连累你。我们还是住旅馆吧。<br /> 周敦琬去见了罗世文。回来后,周敦琬告诉我说,罗世文对我的态度很不好。<br /> 我问:“为什么?”<br /> 周敦琬说:“他说你不应该泄露党的秘密。”<br /> “我瞎编了一套骗敌人,有什么错啊?我问心无愧。”<br /> “你们见见面,但是他对你不好,不是平常的样子啦。”<br /> 我跟罗世文在一个小茶馆里见了面。罗世文说:“你捡了一条命出来啦,我们欢迎你。不过你把秘密泄露了,不应该,恐怕你要留党察看。”<br /> “哎”,我说,“罗世文啊,你见到我也不问问清楚,就对我打官腔,你是不是发了神经病?我们两个在党里是平起平坐的,你跟我打这些官腔干什么?我有什么对不住党的?我又没有影响我们组织死一个人,我也逃出来了,为什么还要留党察看呢?还有这样的责备那样的责备,是什么意思啊?我是你们营救出来的,假如没有党的营救,我还跑不掉,我有什么错呢?”<br /> 罗世文说:“你不晓得党里出了王明李立三路线,把我们党搞得一塌糊涂了。”<br /> 我问他:“我那23个县里面有许多很好的共产党员都被暗杀了,装在麻布袋里扔到嘉陵江里去了。你身为省委代理书记,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br /> 他一拍桌子:“这个事情不能说,我一说我也犯错误,你是23个县的特委书记,在这个问题上你就服从,你也不要问,问就犯错误,你要晓得,我们党有铁的纪律!”<br /> “噢?铁的纪律就随便来啊?”<br /> “我是代表省委向你宣布铁的纪律,要执行铁的纪律。”<br /> 我也拍桌子:“狗屁!你也是共产党员,我也是共产党员,我是省委常委,你是党的省委书记,我们两个人都是共产党员,说说话又怎么样啊?”<br /> “这是列宁定的铁的纪律。”<br /> “什么列宁不列宁,搞得党内这样做啥呀?把好的党员都干掉,岂有此理!”吵来吵去,他老是那么几句话:“我们党的纪律是铁的纪律。”<br /> 那个环境是个茶馆,我们两个一吵,人家直看我们。怕暴露身份,我就跟罗世文说:“罗世文呀,我们两个都不要拍桌子了,我把茶钱付了,我们到城墙上去谈。”罗世文是莫斯科东方大学毕业的,胆子小,是个书生,他也不晓得我为什么要和他到城墙上去谈。<br /> 我把茶钱付了,我们就跑到城墙边,我拉着他上了城墙。这样一来,罗世文心里犯嘀咕,猜想我要对付他了。<br /> 他说:“你是搞军事工作的,是黄埔学生,你想对我怎么办呢?”<br /> 我态度缓和了一些。“你搞错了,你是省委代理书记,是我的最高领导了,我把事情问清楚,我就回去,我没有要对付你的意思。”<br /> “我不讲,我一讲就犯错误。”<br /> “我们两个以共产党员的身份谈话总可以吧,犯什么错误呢?”<br /> “我是省委书记,我说了作数,不是你说了作数。我是在执行铁的纪律。”<br /> 搞得越来越僵,我急了。“罗世文,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走,你也走不了!”<br /> 罗世文看我这样,就说:“你这样逼我,我犯错误就犯错误吧。现在斯大林这个国际(指共产国际——编者)做出个结论,认为中国革命的失败是由于大资产阶级分子钻进了我们党内,对这些人都要制裁,要起用工农兵,你懂不懂啊?我们党内有个王明路线,好多地方都把好的党员搞掉了,像你我这样的也早晚逃不脱的。你的家庭是大地主家庭,是封建主义家庭出来的党员,你是代表大资产阶级的。再有一部分呢,是小资产阶级,不是工农兵出身的,这些人都要清洗。”<br /> “噢,我知道了。”<br /> 他说:“你要小心哪,我告诉你,我们党是有铁的纪律。”<br /> 他一说铁的纪律,我又火了:“马克思是个大资产阶级,恩格斯也是个大资产阶级,列宁的家庭也是大资产阶级,马克思那个妻子燕妮还是个贵族哩。”我就骂罗世文:“你连共产党的起码知识都没有。”骂完我就走了。<br /> 回到家,周敦琬看见我的脸色不对,就问:“你跟罗世文谈什么了?”我说:“谈得很不好,现在党执行铁的纪律,我感到忧心忡忡。”<br /> “你这个人,什么都不能忍受。我也知道咱们内部的情况,你也不事先问问我。”<br /> 她了解情况比我多,她就跟我讲:“你这一次去,是自己找麻烦,我们两个还没被列入黑名单,过两天再说吧。不过,你这样一搞,不是早点儿进黑名单了吗?那我们还跑得了?只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的事情。”<br /> 我自言自语:“我早就发现被自己人活埋的、扔到江里的同志多得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我知道了。”<br /> “那我们怎么办呢?过几天看看再说吧。”周敦琬也没有办法。<br /> 她这一说,我倒提高了警惕,说“再过几天哪,恐怕就把我变成鬼了,把你也变成鬼了!”听我这样讲,她也急了。<br /> 我说:“今天晚上就走,离开重庆!”<br /> 周敦琬同意我的意见了。<br /> “那就这样吧”,我说:“我们到党中央去找周恩来,向周恩来申诉我们这边的情况。”<br /> 周敦琬说:“你找周恩来,我就去找杨尚昆。杨尚昆不是28个半布尔什维克之一嘛!”<br /> “你跟杨尚昆有什么关系呀?”<br /> 她说:“杨尚昆的家庭是大地主家庭,他中学没有毕业,就到莫斯科中山大学去了,是我帮他的。”我说:“哎,你还有这样一个人可以申诉呵。”<br /> 杨尚昆的大哥是杨 公,也是个日本留学生,相当于省委书记,被刘湘把舌头割掉,把眼睛挖掉了。<br /> 我说:“我们走得光明磊落,我们不是叛变共产党,找到党中央,找到周恩来,找到杨尚昆,向他们申诉,可能还有挽救的余地。”<br /> 我写了一封信留下:“罗世文同志:我们暂时离开你。你革你的命,我革我的命。Goodbye。”我还写了一句外国话。署名“文莱之”。我那时在四川党内叫做“文莱之”。<br /> 我们顾不得拿行李,只带了牙刷。我带着周敦琬跑到江边,雇了一条小船,顺江而下。先到江津周敦琬的大姐家里隐藏了一个时期,找大姐要点路费,大姐送了50块钱,当做路费。路上遇到土匪,把50块钱又抢了。我们又偷偷跑回重庆,找周敦琬二姐,二姐也缺钱,给我们凑了40块钱。这样,我们才离开重庆,到了宜昌。在宜昌呆了两天,后到了上海。这时是1931年年底。<br /> 到了上海,好不容易找到周恩来住的地方,听见里边有说话的声音,听得很清楚,但是一敲门,里面就是不答应,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了。我们一次一次地去,门里面的人肯定听出我们的声音,就是不理。<br /> 一次,我们又去敲门。这时从门里面塞出张纸条来,我拿起来一看,纸条上面写了一个“苏”字。<br /> 我就猜了,是到苏联去?<br /> 周敦琬接过条子看,她说还有一个解释呢,到苏区去。<br /> 当时拿着条子就觉得不好办,我们失望了。<br /> 周敦琬还有点糊里糊涂,说:“我们再慢慢找吧。”我说:“你这个人,看问题看得很单纯,我们找不到周恩来、杨尚昆,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王明路线的立场呢,如果他们是王明路线的立场,那我们来呀,就是自投罗网。”我们两个抱头痛哭。<br /> 我说:“革命革命,革到共产党要杀我,国民党也通缉我要杀我。革命革得这样了,走投无路了。”周敦琬也很着急,我还有个家可以回呀,她连家都回不了了,我就对她说:“我父亲是个很仁爱的人,对我很好,对共产党他也不反对,咱们回家吧。我和父亲讲讲,你是个大学生,给你介绍一个工作,没有问题。”<br /> <br /><br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