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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6.1.2008 15:03:3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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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2.2008 13:40:2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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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26:11 | 只看该作者


终于发完了,希望大家喜欢。

有发错的地方估计在所难免,请大家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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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24:26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三章 别了,童年

裘弟向北走上去葛茨堡的大路。他的步子是麻木、僵硬的,仿佛他全身除了两
腿之外,什么都已经死了。他离开了那死去的一岁小鹿,连看也不敢看它一眼。现
在除了出走之外,别无它路。即使无处投奔,那也没有关系。在葛茨堡附近,他可
以乘渡船渡过河去。他的计划渐渐清楚起来。他在朝着杰克逊维尔前进。他打算上
波士顿。他会在那儿找到奥利佛·赫妥,然后跟奥利佛一起出海,从此忘掉那种背
叛行为,就象奥利佛曾经做过的那样。

    到杰克逊维尔和波士顿去,最好的办法是坐船。他恨不得立刻就到那河边。他
需要一只小船。他记起南莉·琴雷特那废置不用的独木舟,他和贝尼曾经乘着官渡
过咸水溪去追赶老缺趾。一想到他爸爸,就象一把利刃刺破了他那冰冷麻木的感情,
然而那伤口随即又冻结了。他可以把他的衬衣撕成布条条,塞住独木舟的裂缝,然
后顺溪而下,把船一直撑到乔治湖,再朝北沿着那大河下去。在河上,一定会碰到
一艘驶过的汽船,他就能搭它上波士顿。他到达那儿后,奥利佛会替他付船费的。
倘若他找不到奥利佛,他们一定会把他送进监狱,但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他拐下大路来到了咸水溪。他很渴,就蹚水到浅水中,俯身喝那潺潺奔流的溪
水。鲷鱼在他身边跃起,蓝色的小蟹急急地斜爬着。溪水下游有一个渔夫,正要出
发去捕鱼。裘弟沿岸走过去,喊住了他。

    “我可以搭你的船走一段路,到我的小船那儿吗?”

    “我想是可以的。”

    那渔夫拨转船头,靠到岸边。裘弟踏上船去。

    那人问道;“你就住在附近吗?”

    他摇摇头。

    “你的小船放在什么地方?”

    “往下去,过了南莉·琴雷特小姐的家就是。”

    “你是她的亲戚吗?”

    他摇摇头。陌生人的问话,象一枚外科用的探针,刺入了他的创口。那人好奇
地看着他,然后一心划起桨来。粗陋的小船在湍急的溪流中平滑地溜下去。这溪流
的上游是宽阔的。河水湛蓝,上面的三月天空也是湛蓝的。一阵微风吹动白云。这
是常常使他感到特别高兴的那种好天。两岸成了玫瑰红,因为沼泽地枫树和紫荆正
在炫耀着它们仲春的姿色。沼泽地月桂在开花,溪流上花香横溢。一阵痛苦噎住了
他,他真想用手伸进喉咙把它挖出来。三月下旬的可爱春日,只有使他更加难受。
他不愿去看那长满新针的柏树,只是俯视着流水以及水中的颔针鱼和乌龟,而且再
也不愿抬起他的眼睛来了。

    那渔夫说道:“这儿是南莉小姐的家了。你要停下来吗?”

   

    他摇摇头。

    “我的小船还在前面。”

    当他们经过那陡峭的河岸时,他看见南莉小姐正站在她家门前。那渔夫举手向
她招呼,她也挥手作答。裘弟动也不动。他记起了在她家度过的那一夜,记起了第
二天早晨她一边做早餐,一边和贝尼打趣以及送他们上路,使他们感到温暖、精力
充沛和友情满怀的情景。他丢开了那些回忆。河身狭窄起来,布满了沼泽和香蒲草
的两岸逐渐逼近。

    他说:“那儿就是我的小船。”

    “怎么,孩子,那已半沉在水中了。”

    “我打算修好它。”

    “还有别人帮助你吗?你有桨吗?”

    他摇摇头。

    “这儿有个破桨。在我看来,这真不能算是一条小船。好吧,再见。”

    那人对孩子挥挥手,将船荡离溪岸。他从坐板下的一只小箱中拿出一只烙饼和
一块熟肉,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将船划了开去。那食物的香味飘向裘弟,提醒他除
了那几口熏熊肉和一些干玉米粒外,两天来他什么东西也没有下肚。可是这没有什
么大不了,反正他也不觉得饿。

    他将独木舟拉上岸,舀干了舱里的水。因为长时间地浸在水中,船板膨胀了,
船底的缝合得紧紧的,只有船头的裂缝漏水。他从衬衫上撕下袖子,扯成布条,塞
到漏缝中去。他又跑到一棵松树旁,用他那把折刀刮下许多松脂,从船板外面填补
那裂缝。

    他把独木舟推入溪流,拿起破桨向下游划去。他划得很笨拙,船被水流冲到对
岸,一头扎人锯齿草中搁浅了。他试图把它推过去,又被割破了手。独木舟倾斜着
旋转,顺南岸陷入稀软的泥浆里。他推脱了障碍。那害死小鹿的诡计又开始浮现在
他的脑海里,他顿时感到又晕眩又软弱。他想他请那渔夫等一下就好了。四周围一
点生气也没有,只见一只鹘(肩鸟)在蓝天上盘旋。那些鹘(肩鸟)一定在凹穴的浅潭
边发现小鹿了。他又开始难受起来,任凭小船在那些香蒲草中间漂行。他将头靠在
膝盖上休息,直到那阵恶心过去。

    他麻木了一会儿,又开始划桨。他正在往波士顿驶去。他的嘴唇紧闭,两眼眯
成一条线。当他到达溪口时,太阳已经偏西了。溪流转眼消失在巨大的乔治湖的一
个宽广的湖湾里。一片狭长的干岸向南伸展了一段距离,它对面却只是一片沼泽。
他拨转船头,摇摇摆摆地划到岸边,然后跨出小船,将它拖到高处。他坐在一棵株
树下,倚着树干,向那宽阔的湖面了望。他原来希望能在溪口遇到一只路过的汽船。
虽然他看到有一只在南面驶过,可是却远在湖心。现在他知道溪口一定仅仅连着一
个湖汉或水湾。

    一、两个钟头之内,太阳就要落下去了。他不敢在黑夜里坐着摇摆不定的独木
舟待在开阔的湖面上。他决定到那片陆地的尽头,去等候过往的船只。倘若遇不到,
他就准备在这栋树下过夜,到明天早上再划船出去。一整天来,麻木隔绝了他的思
想;现在各种念头却向他倾泻过来,就象狼群间人了犊栏。它们撕裂着他,因此,
他觉得无形中他一定象小旗那样鲜血直流。小旗已死了。它永远不会再向他跑来了。
他用这样的话来折磨他自己。

    “小旗死了。”

    这句话就象仙鹤草熬的汁一般苦。

    但这尚未刺到他痛苦的最深处。

    他又大声说道:“爸也背叛了我。”

    这是比贝尼被毒蛇咬死更为恐怖的事。他用指关节擦着前额。死是忍受得住的。
草翅膀死了,他能够忍受。倘若小旗之死是由于熊、狼或豹溜进来把它咬死,虽然
他也会感到巨大的悲伤,但是他一定也能忍受。他可以向他爸爸倾诉,他爸爸就会
安慰他。但是失去了贝尼,哪儿也找不到安慰了。整个大地在他脚下崩溃,他的痛
苦和忧愁交相掺杂,融为一体了。

    太阳沉没在树梢后面。他放弃了在天黑前呼喊任何部只的希望。他采集来苔藓,
在那株树下紧靠树根替自己打了个地铺。一只麻鸼在溪流对岸的沼泽中沙哑地啼叫。
日头一落,蛙儿开始咯咯地歌唱。在家时,他经常喜欢聆听从凹穴那儿飘来的这种
音乐。但现在它们发出的却是哀鸣。他不愿听这声音。它们似乎也很悲痛。几千只
蛙在一种无穷无尽、忍受不住的哀愁中鸣叫。一只林鸭叫了起来,它的叫声也是悲
哀的。

    湖面呈现一片玫瑰色,但岸上却已暮色苍茫。在家里已是用晚餐的时候了。不
管他如何晕眩,他现在想到食物。他的胃开始作痛,仿佛里面不是没有东西,而是
吃得太多。他想起渔夫的烙饼和熟肉的味道,那香味使得他馋涎欲滴。他吃了几根
草,就象野兽撕裂鲜肉那样,用牙撕着那草节。忽然,他好象看见动物们蹑手蹑脚
地爬到了小旗的尸体旁边。他把吃下去的草都呕了出来。

    水面和湖岸上暮色苍茫。一只猫头鹰在他附近的密林中啼叫。他战栗起来。晚
风吹动,寒气逼人。他听到一阵沙沙声,也许是落叶在随风旋转,也许是一只小动
物跑过。但他不害怕。他觉得即使是一只熊或者豹跑过,他也能去碰它和抚摩它,
而它一定也会懂得他的哀愁。然而他周围的夜声,仍旧使他毛骨悚然。能有一堆篝
火就好了。贝尼甚至能象印第安人一样,不用火石就能生起一堆火来,可是他却从
来没有能学会这本事。要是贝尼在这儿,就会有明亮的篝火,就会有温暖、食物和
安慰。他不怕了,他只感到孤独。他拉起苔藓盖在身上,一直哭到睡去。

    朝阳唤醒了他。红翼乌鸫在芦苇中啁啾啼啭。他站起来,扯去头发和衣服上一
缕缕长长的苔藓。他觉得又软弱又晕眩。经过休息,他现在觉得更饿了。食欲在折
磨他。饥饿的痉挛就象灼热的小刀划过他的胃壁。他想逆流而上,划回到南莉·琴
雷特家去,请她给他一些东西吃。可是她一定会盘问他。她一定会问他为什么独自
来这儿,那就无话可答了。除非说他爸爸背叛了他,小旗被害死了。最好还是按照
预定计划,继续向前去吧。

    一阵新的孤独感冲击着他。他失去了小旗,而且也失去了他爸爸。他最后看到
的那个痛苦地跪倒在厨房过道里,呼唤别人扶他站起来的弱小男子,现在已是陌路
人了。他推出小船,拿起桨,向那浩森的水面划去。他划出湖湾,好象进入了另一
个世界。似乎他是一个漂泊天涯的孤儿,正被带人那虚无缥缈的幻境。他向那汽船
驶过的地方划去。人生的忧患已被抛到身后,而希望就在前面。他渐渐地离开了他
身后那溪口,觉得风也变得清新了。那爽朗的春风正从它的陆上隐蔽处吹拂过来。
他不顾饥肠如焚,拚命划桨。风吹得小船团团转,使他难以稳住船头。浪也越来越
大。它们那轻柔的拍溅声已变成一种嘶嘶声。它们开始涌过小船的船头。当小船倾
斜时,浪就泼进船里。船摇晃着,颠簸着。船底已积了一寸水。湖面上连一条船也
看不见。

    他回头一望,溪岸惊人地向后退去。他前方广阔的水面,似乎无穷无尽地向前
伸展。他惊慌地调转船头,发狂似地向岸边划去。总之,回去逆着溪流而上,到南
莉·琴雷特那儿求援,是最好的办法了。即使从她那儿步行到葛茨堡,由那儿再走,
也要安全得多。身后吹来的风推送着他,他觉得他能感觉到那大河滚滚北去的激流。
他向一个港汉划去,那一定是咸水溪的出口。可是当他划到那里,却发现只是个死
港汉,向里连着一大片沼泽。咸水溪的出口却没处寻找。

    他因为使劲和恐惧而哆嗦起来。但他告诉自己,他没有迷失方向。因为大河向
北流出乔治湖,直到杰克逊维尔出海,他只要顺着流水划就行了。可是这河是那样
的宽,而岸线又是那样的混乱……他休息了好一会儿,这才靠近那柏树丛生的陆地,
沿着那无穷无尽的曲线和汉湾,开始慢慢向北划去。饥肠的灼烧感,变成了剧烈的
疼痛。他开始狂热地幻想着巴克斯特家惯常的餐桌。他看见热气腾腾煎成棕色的火
腿片,正在往下淌油。他还闻到了那香喷喷的味道。他看见了黄褐色的烙饼和烤得
焦黄的玉米面包,以及那一大碗一大碗浮着威肉丁的扁豆汤。他闻到的炸松鼠香味
是如此真切,以至馋得他口水直流。他又尝着屈列克赛那热乎乎的,带着泡沫的奶
汁。他饿得简直能和狗去争夺它们盛着凉粥和肉汁的盘子了。

    那么,这就是饥饿。这就是他妈说“我们都要饿死”的含义。当时他还笑她,
因为他以为他懂得饥饿,而那也是模模糊糊非常愉快的。他现在才知道,这仅仅是
与食欲无关的另一种东西。这种东西是令人恐怖的。它有巨大的胃来吞噬他,有尖
利的爪子来撕裂他的脏腑。他竭力排除这种新的恐慌。他告诉自己,他不久就可以
到达一所茅舍或是一个渔夫的帐篷。在继续赶路以前,他可以厚厚脸皮向人家乞讨
些食物,大概没有人会拒绝匀出一份口粮来的。

    整整一天,他沿岸向北划着。由于太阳的炎热,傍晚前他肚子里难受起来。可
是除了喝下去的河水,他什么也呕不出来。突然前面丛林中露出一所小屋,他满怀
希望地向它划过去。但这是一所弃屋。他象一只饥饿的浣熊或负鼠般悄悄地走了进
去。蒙着灰尘的木架上,放着许多罐子,可都是空的。在一个坛子里,他找到了有
一杯光景的霉面粉。他用水拌和一下,就大吃起来,即使他肚子已饿成这样,这面
糊吃起来也毫无滋味。但腹中的绞痛算是停止了。树上有松鼠和鸟儿,他试图用石
子击中它们,但结果只是把它们都驱散而已。他发着寒热,精疲力竭,那肚里的面
粉又使他直想睡觉。小屋给他提供了栖身之所,他用上面有许多蟑螂匆匆爬走的破
布条,打了一个地铺。他噩梦缠身,糊里糊涂地睡了一夜。

    早晨,他重新感到了剧烈的饥饿,痉挛的感觉象是指甲尖利的手指,在撕着他
的肠子。他找到一些松鼠埋的隔年橡实,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那坚硬的没经过咀
嚼的碎片,在他皱缩的胃中犹如刀割。他感到一阵昏眩,几乎连桨也拿不起来。要
不是水流冲着小船走,他断定自己再也不能前进了。整整一上午,他只划了一小段
路。到了下午,有三艘汽船从河心驶过。他站起来,挥舞着手臂大声呼喊。汽船上
根本没有留意他的叫声。当它们在视野中消失时,他伤心地呜咽起来。他决定把船
从岸边划到外面去,截住下面的船只。凤停了。河面上很平静。水面上的反光,灼
烧着他的脸庞、脖子和赤裸的手臂。阳光逼人。他觉得头脑在抽搐,无数黑点夹杂
着金星在眼前乱舞,一阵微弱的(口营)(口营)声在他耳中低鸣。突然,那(口
营)(口营)声戛然而止……

    当他睁开眼睛时,他所能知道的,只是天已黑了,他被人抱起来。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他不是喝醉酒。这是个孩子。”

    另一个人说:“让他躺在卧铺上吧。他病了。把他的小船系到后面去。”

    条弟向上看去。他躺在一个靠墙的卧铺上,这一定是只邮船。一盏灯在舱壁上
挂着,灯光摇曳不定。一个男人朝他俯下身来。

    “怎么了,小伙子?我们在黑暗中几乎把你撞翻。”

    他竭力想回答,可是他的嘴唇发肿。

    另外一个声音在上面喊道:“给他吃点东西试试。”

    “你饿吗,孩子?”

    他点点头。现在船又行驶了。那舱里的男人在炉子上弄得杯盘乱响。裘弟看见
一只厚厚的杯子伸到他面前,他抬起头来咬住了它。杯子里盛的是又浓又油的冷汤。
起先喝的几口一点味道都没有。然后唾液奔涌到他嘴里,他整个身心都猛扑上去。
他这样贪婪地吞咽着,差点儿让肉块和土豆块噎死。

    那人好奇地说道:“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我不知道。”

    “嗨,船长,这小伙子甚至连最近什么时候吃过东西都不知道。”

    “给他多吃些,但要慢慢喂。不要一下子给他吃得太多了,不然他会吐在我铺
上的。”

    那杯子又来了,还有饼干。他竭力想控制自己,但当那人喂完一次后时间等得
稍久,他便颤抖起来。吃第三杯时,滋味比第一杯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可是人家不
让他再吃了。

    那人说:“你从什么地方来的?”

    一阵虚弱悄然袭来。他深深地呼吸着。那摇晃的挂灯,好象在来口牵动他的目
光。他合上双眼,陷入了象那条河流一般深沉的酣睡。

    他被那小轮船的停泊闹醒。一霎时,他以为他还在那独木舟里漂流。他站起来,
揉揉眼睛,看见了那炉子,这才记起昨晚的肉汤和饼干。腹中的疼痛已经过去。他
登上几级船梯,来到甲板。天即将破晓。邮袋正在往码头上卸下去。他认出了这是
伏留西亚镇。那船长向他转过身来。

    “你对我们进行了一次亲密的访问。小伙计。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
字,你想上哪儿去?”

    “我想上波士顿去。”他说。

    “你知道波士顿在哪儿吗?它在遥远的北方哩。象你这样走法,得到死才能走
到那儿哩。”

    裘弟呆呆地看着他。

    “现在快说。这是公家的船。我不能整天的等着你。你住在哪儿?”

    “巴克斯特岛地。”

    “在这条河上,我从来不曾听到过巴克斯特岛地。”

    那副手大声说:“那不是真的岛,船长。这是那面丛弃中的一块地方,离这儿
大约十五哩路吧。”

    “那么你想在这儿上岸吧,孩子。波士顿?见鬼去吧。你家里有人吗?”

    裘弟点点头。

    “他们知道你上哪儿去了吗?”

    他摇摇头。

    “逃出来的,是吗?哈,假如我象你一样是个长着大眼睛的瘦小无能的家伙,
我就情愿呆在家里了。除了你家里人,没有谁会来为象你这样一个穿着无袖旧衬衫
的小家伙操心的。乔,把他扔到码头上去。”

    强壮的胳膊把他举起来又放下。

    “放开他的小船。拉住它,孩子。我们开船吧。”

    汽笛长呜,侧轮搅动,那邮船突突地逆流驶去,船尾波纹翻腾。一个陌生人提
起邮袋甩上肩头。裘弟蹲在那儿,紧抓住小船的船头。那陌生人扫了他一眼,然后
掮着邮袋朝伏留西亚镇上走去。朝阳的第一线光辉,已投到河面上。远处河岸上的
鳄莲,象白色的杯子一般承受着阳光。水流在用力拉着小船。他抓着船舷,觉得手
臂发酸。陌生人的脚步在路上渐渐消失。现在,除了巴克斯特岛地之外,再也没有
地方可以去了。

    他跳上小船,拿起桨,划到了河西岸。他把小船拴在一个木桩上泪头向河对岸
望去。冉冉上升的朝阳,照着赫妥家烧得焦黑的废墟。他的喉咙哽塞了。这个世界
已把他抛弃了。他转身慢慢走上大路。他感到又软弱,又饥饿。但是昨晚的食物已
使他恢复了精神。恶心和疼痛都已消失了。

    他毫无目的地信步向西走去。除了向西,没有其它方向可走。巴克斯特岛地象
磁石般吸引着他。除了垦地,没有一样东西是实在的。他艰难地走着。他怀疑自己
是不是还敢回家。大概他们已经不要他了。他给他们增加了很多麻烦。也许当他走
进厨房时,他妈妈会象赶小旗一样的把他赶出来。他对任何人都毫无用处。他只会
溜出去闲逛、玩耍、无节制的乱吃。他们对他那种冒失和胃口一直容忍着。再说小
旗已毁坏了今年生活的美景。几乎可以断定,没有他,他们反而会过得更好,他一
定不会受欢迎的。

    他沿着大路逛荡。阳光猛烈地照着。冬季早已过去。他模模糊糊地想起现在一
定是四月了。丛莽中又是暮春时节。鸟儿在矮树丛中求偶和歌唱。整个世界上,只
有他一个人无家可归。他曾经出走到一个沼泽密布、柏树丛生的世界,那儿就象是
一个荒凉的、流动的、令人烦恼的梦境。上午,他在那条大路和往北去的岔道口停
下来休息。低矮的植物在这里毫无遮蔽地被太阳曝晒。他的头开始发痛。他站起来,
向北朝银谷走去。他告诉他自己说,他不想回家,只想上溪边去,走下那凉快而幽
暗的溪岸,在那奔流的溪水旁躺上一会儿。向北去的路低下去,高起来,又低下去。
沙地灼烧着他的光脚板。汗珠从他那肮脏的脸上滚落下来。在坡地的顶上,他可以
俯瞰到远远地横在东面的乔治湖。它蓝得要命,那隐隐约约的白色线条,就是那滚
滚不息的波涛,它曾经毫不客气的把他赶回岸上。他继续跋涉着。

    往东去,草木变得繁茂起来。水就在附近了。他折下了去银谷的小径。那峻峭
的溪岸突然下降到缎带似的小溪畔,这小溪又向南汇入那条大溪,两者有着同一个
源头。他浑身骨头酸痛,而且是这样的口渴,他的舌头似乎已和上颚粘在一块儿了。
他跌跌冲冲地下了溪岸,扑倒在清浅沁凉的溪水边,喝起水来。那噗噗冒泡的溪水
漫过了他的嘴唇和鼻子。他直喝得肚子发胀。他感到一阵难受,就翻过身子闭上眼
睛。这样晕眩过后,他变得昏昏欲睡。他在一阵疲乏的麻木中躺着,好象浮游在一
个没有时间的虚空中。他既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某件事情已经结束了,某件事
情却还没有开始。

    傍晚前,他醒来了。他坐了起来。在他头顶上,一棵早开的木兰,满树怒放着
白蜡似的鲜花。

    他想道:“已是四月了。”

    回忆撩动着他。一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晴朗温和的天气,他曾来到这儿。他曾
在小溪中溅着水,象现在这样躺在羊齿和绿草中间。那时,他觉得许多事情又美好
又可爱。他曾给自己做了一架扑扑转动的小水车。他站起来,怀着一种好奇的冲动,
急急忙忙去寻找那地方。在他看来,如果能找到那小水车,也就能找到和水车一起
消失了的其它美好事物。扑扑转动的小水车已没有了。洪水将它和它那可爱的转动
一起冲跑了。

    他倔强地想道:“我要替自己再造一架。”

    他割下树枝作支架,又从野樱桃树上割下一根枝条用作横在支架上的转轴。他
狂热地削光它,又从一扇棕榈叶上割下那细长的叶片作轮叶。他将支架插入溪床,
使轮叶转动起来。升上来,翻个身,落下去;升上来,翻个身,落下去。小水车扑
扑地转动了。那银色的水珠又飞溅开来。但这不过是扇棕榈的叶片在拨着水罢了。
那转动中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魔术。那扑扑转动的小水车已失去了它的魅力。

    他说道:“破玩意儿……”

    他一脚把它踢开。碎片顺流而下。他猛地扑倒在地上,伤心地鸣咽起来。现在
无论哪儿都找不到慰藉了。

    可是还有贝尼。思家病犹如一股浪潮,在猛烈地冲击着他。看不到他爸爸,突
然变得无法忍受了。他爸爸的声音对他是不可缺少的。他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见到他
爸爸那怄楼的背影,这比他在最饥饿的时候,对食物的渴望还要强烈。他站起身来,
走上溪岸,开始顺着大路向恳地跑去,一边跑,一边哭。他爸爸也许已不在那儿了。
他爸爸也许已死了。庄稼毁坏,儿子逃跑,也许他已经绝望地收拾起东西搬走了,
那么他就永远也找不到他了。

    他呜咽着:“爸——等等我。”

    夕阳渐渐地坠下去了。他惊慌起来,恐怕在天黑前赶不到家。可是他已精疲力
尽,只得渐渐放慢脚步走着。一路上,他心惊肉跳,还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下。离
家还有半哩路,黑暗突然袭来。即使在暮色中,星地的界标也是熟悉的。那些高大
的松树依稀可辨,它们比正在悄然降临的黑夜更黑。他走近那板条围栅,循着栅本
摸索着往前走。他打开栅门,进了院子,从屋子的一侧绕到厨房,踏上了门阶。他
光着脚,悄悄地摸近窗口,朝里面窥视。

    炉中的火焰无精打采地燃烧着。贝尼怄偻着腰,裹着被子坐在炉旁,用一只手
遮住了他的两只眼睛。裘弟走到门口,拉开门闩,跨进屋去。贝尼抬起头。

    “是奥拉吗?”

    “是我。”

    他以为他爸爸没有听见。

    “是裘弟。”

    贝尼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他,好象那孩子污秽的脸上,流着汗水,眼泪也扑
簌簌地直往下淌,那缠结在一起的乱发下有一对深陷的眼睛的消瘦而褴楼的孩子,
是一个他盼望已久的能听他倾诉自己苦衷的陌生人。

    他叫道;“裘弟!”

    裘弟垂下了他的目光。

    “靠近我!”

    他走过去站在他爸爸身边。贝尼伸出手拉住裘弟的手,将它翻过来放在自己的
两手中间,慢慢地抚摸着。裘弟感到他爸爸的泪珠滴在他手上,就象是一阵温暖的
春雨。

    “孩子……我几乎把你折磨死了。”

    贝尼顺着他的肩膀往上摸,一面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很好吧?”

    他点点头。

    “你很好——没有死,也没有逃走。你很好。”一阵喜悦的光辉洋溢在他脸上。
“多奇妙啊。”

    这几乎不能令人相信,裘弟想,他爸爸还是要他的。

    他说:“我不得不回家来了。”

    “怎么,当然你应当回家。”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恨你……”

    那喜悦的光辉顿时变成一种熟悉的微笑。

    “嗨,你当然不会真恨我的。当我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也尽说些孩子话。”

    贝尼在椅子里转动。

    “合柜里有吃的。水壶里有开水。你饿吗?”

    “我只吃过一顿。昨天晚上吃的。”

    “只吃过一顿?那么你现在已经认识饥饿这恶鬼了——”他的眼睛如裘弟想象
中的那样,在火光里闪烁。“饥饿这恶鬼——它有一副比老缺趾还要卑鄙的嘴脸,
不是吗?”

    “它真可怕。”

    “那儿有饼干。打开那蜜罐。瓢里大概还有牛奶。”

    裘弟在盘碟间摸索着。他站在那儿,狼吞虎咽地大吃。他把手指伸到一盆煮熟
的扁豆中,捞起来就往嘴里送。贝尼怜悯地注视着他。

    贝尼说:“我很难过,你不得不这样去体会饥饿的可怕。”

    “妈哪儿去了?”

    “她赶着大车,上福列斯特家去换玉米种了。她想她必须重新种一部分庄稼。
她是带着几只鸡去交换的。这大大挫伤了她的自尊心,但是她又不得不去。”

    裘弟关上了茅屋的门。

    他说:“我该洗一下澡,身上太脏了。”

    “炉灶上有热水。”

    裘弟将清水注入水盆,擦洗着他的脸、臂膀和双手。洗下来的水连洗脚都嫌太
黑。他将脏水泼到门外,又注入更多的清水,开始坐在地板上洗脚。

    贝尼说:“我很高兴知道你到过些什么地方?”

    “我漂流在河上。我一心想去波士顿。”

    “我明白了。”

    贝尼裹在被子里显得又小又委顿。

    裘弟说:“你怎样了,爸?好些了吗?”

    贝尼久久地注视着炉中的余烬。

    他说;“最好还是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大概不能再打猎了。”

    裘弟说:“等我把地里的活干完,你就让我替你把老大夫请来。”

    贝尼仔细地打量着他。

    他说:“你回来后变了。你已受到了一次惩罚。你再也不是一岁的小鹿了。裘
弟……”

    “是的,爸。”

    “我现在用大人对大人的态度和你说话。你以为我背叛了你。现在,有一点每
个大人都必须懂得。也许你已经懂得了。不仅仅是我,也不仅仅是你的一岁小鹿,
都叫它给毁了。孩子,是生活在背叛你呀!”

    裘弟看着他爸爸,点点头。

    贝尼说:“你已经看到了人们生活在这世界上是怎么回事。你也知道了人心的
自私和卑鄙。你看到过老死神玩弄的恶作剧。你也亲自和饥饿这恶鬼打过交道。每
个人都希望生活得又美好,又安逸。生活是美好的,孩子,非常的美好,可是并不
安逸。生活能把一个人压倒,他站起来,生活又把他压下去。我这一辈子就是过着
不安逸的生活。”

    他两手玩弄着被子上的皱褶。

    “我曾经希望你过上舒适安逸的生活,至少得比我过得舒适。当一个人看着他
年幼的孩子不得不去面对人生时,当他知道他的孩子不得不去饱受他经历过的那种
折磨时,他是多么痛心啊。我本来想尽可能使你不遭受那折磨,越火越好。我也希
望你能和你那一岁的小鹿在一起玩耍嬉闭。我知道它大大减轻了你的寂寞。可是每
个大人也都是寂寞的。那么他怎么办呢?当他被生活压倒时,他又怎么办呢?当然,
勇敢地挑起那生活的重担前进。”

    裘弟说:“我很惭愧,我逃跑了。”

    贝尼坐在椅子上挺起身子。

    他说:“现在你差不多已经长大了,足以选择自己的前途了。当然你也可以到
海上去,象奥利佛一样。世上有些人适合于大海,有些人却适合于陆地。但是我很
高兴,你挑选了住在这儿经营垦地这条路。我很愿意看到那一天,你能好好掘一口
井,使这里的女人不用再被迫上山边的渗水池去洗东西。你愿意吗?”

    “我很愿意。”

    “来,握握手。”

    他闭上了眼睛。炉火已烧得只剩下余烬。裘弟用灰盖住它们,以便使那烧红的
木炭能维持到第二天早晨。

    贝尼说:“现在,需要你扶我上床去,看来你妈在那儿过夜了。”

    裘弟用肩膀抵住他,贝尼沉重地靠在裘弟的肩膀上面,一拐一拐地到了自己床
上。裘弟拉过被子替他盖上。

    “孩子,饥渴把你逼回了家。快上床去,好好休息吧。晚安!”

    这话说得裘弟浑身热乎乎的。

    他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脱下破烂不堪的衬衣和裤子,钻进温暖的被窝。床
铺又软又柔顺。他伸展着两腿,非常舒服地躺着。他明天必须一早起来,去挤牛奶,
砍木柴,种庄稼。可是当他干这些活时,小旗已经不会来和他玩耍了。他爸爸再也
不能肩负生活的重担。但这没关系。他能够独立对付一切。

    他觉得自己在倾听什么东西。他想听的是那一岁的小鹿的响声。听它在屋里到
处跑,或者在卧室角落的苔藓铺中轻轻骚动。可是他永远不会再听到它了。他很想
知道,他妈妈会不会把垃圾倒在小旗的尸体上,鹘(肩鸟)会不会已经啄空了它。小
旗——他不相信自己将来还会对任何东西,男人、女人、或者自己的孩子,比这一
岁的小鹿更爱。他将寂寞地终此一生。可是一个男子汉,只有勇敢地挑起这痛苦的
担子,继续前进。

    快要人睡的时候,他不禁喊道:“小旗!”

    但这不是他自己的声音在叫。那是一个孩子的呼声。在四穴那边的什么地方,
一个孩子和一只一岁的小鹿并排跑过那木兰树,在栎树丛中永远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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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24:03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二章 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裘弟带着小旗,信步向西走去。他肩上扛着贝尼的那支后膛枪,心头一阵阵地
怦怦乱跳。

    他低声自语道:“我不干。我就是不干!”

    他在路上停了下来。

    他大声说道;“他们不能硬叫我这么干!”

    一小鹿睁大眼睛看着他,然后向路边的一簇嫩草俯下头去。裘弟又慢慢地向前
走。

    “我不干,我不干,我就是不干!他们打我好了。他们杀死我好了。我就是不
干!”

    他想象着和他的爸爸妈妈对话。他告诉他们说,他恨他们两个。他妈妈大发雷
霆,他爸爸却默不作声。他妈妈用胡桃木的树枝抽打他,直打得他鲜血淋漓。他咬
她的手,她再抽打他。他踢她的脚踝,她又一次抽打他,并把他摔倒在角落里。

    他从地板上抬起头来说:“你们不能强迫我。我就是不干!”

    就这样,他在心中和他爸爸妈妈打架,直到他自己精疲力尽。他在废弃的老垦
地旁停了下来。短短的一段木栅还留在那儿,没有被他拆下来。在一株苍老的楝树
下,他躺倒在草地上鸣咽起来,直哭到自己再也不能哭了为止。小旗舐着他,他紧
紧抱住了它。他躺在那儿抽泣着。

    他说道:“我不干,我就是不干!”

    当他站起来时,他感到一阵晕眩。他倚住了那楝树粗糙的树干。楝正在盛开,
蜜蜂(口营)(口营)地在花间飞舞,甘美的香气飘散在春日的空气中。他为自己
感到羞愧,他竟还有时间哭。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他应该好好想想,他应该想出
自己的办法来,就象贝尼在危险逼近的时刻能拿出自己的办法来一样。起先他在那
儿胡思乱想。他想他可以给小旗造一道栅栏来关住它,一道十尺高的栅栏。他可以
采集橡实、青草和浆果等,到那里去喂它。可是,为一只关在栅栏中的动物去收集
食物,这将花去他所有的时间——贝尼还病倒在床上——地里的活还得有人干——
除了他一个人之外,还能有谁去做这些事呢?

    他想到了奥利佛·赫妥。奥利佛本来可以帮助他种地,直到贝尼好转。可是奥
利佛已经去波士顿,而且也许已经去中国海。他逃脱了飞来横祸,远走高飞了。他
想到福列斯特兄弟们。他痛惜他们现在已变成了巴克斯特家的敌人。勃克本来一定
会帮助他的,甚至现在——可是勃克有什么办法呢?猛地,一个念头触动了他。他
觉得倘若他知道那一岁的小鹿还在世界上某个地方活着,他还是有勇气和小旗离别
的。他能时刻想到它正在淘气地生活着,愉快地高竖着那小旗似的尾巴。他要到勃
克那里请求他大发慈悲。他将向勃克提起草翅膀,谈论草翅膀,直讲到勃克喉咙哽
塞。然后他就可以求他把小旗装上运货的大车,象他装载小熊一样,把它运到杰克
逊维尔去。小旗可以卖给一个很大的公园,人们可以到那儿去参观各种动物。那时,
它就可以到处蹦蹦跳跳,有大量的食物吃,而且还可以有一只母鹿和它作伴,使得
人人都来赞赏它。而他,裘弟,就可以自己筹集路费每年去看望他的小旗一次。他
将把他的钱都积蓄下来,直到自己能买进一块地皮,然后,他就可以把小旗买回来。
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起生活了。



    他浑身充满兴奋,从老垦地朝着通向福列斯特家的大路飞跑起来。虽然他的喉
咙发干,两眼又肿又刺痛,但他的希望使他振作起来。不一会儿,当他扔入福列斯
特家的那条栎树小径时,他又觉得一切都好了。他跑向屋子,跨上台阶,敲敲那虚
掩的门,然后走了进去。屋里只有福列斯特老两口在那儿。他们一动不动地坐在他
们的椅子里。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们好。勃克哪儿去了?”

    福列斯特老爹把长在他的萎缩脖子上的头慢慢地转过来,活象一只老甲鱼。

    “从你上次来过以后,好久没见了。”

    “请告诉我,老人家,勃克上哪儿去了?”

    “勃克?怎么了,勃克和他们大伙儿都上肯塔基贩马去了。”

    “播种时去贩马?”

    “播种的时候,也就是做买卖的时候。他们不愿种地,宁愿做买卖。他们认为
他们做买卖赚的钱,就足够买口粮了。”那老人唾了一口。“似乎他们真有这本事。”

    “他们都去了吗?”

    “每个人都去了。派克和葛培四月里就会回来的。”

    福列斯特老妈说:“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好是生一大堆小家伙,养大他们,
然后让他们一下子都出去。我可以说,他们留足口粮和柴堆。一直到四月里他们有
人回来前,我们什么也不用愁了。”

    “四月……”

    他呆呆地转向门口。

    “孩子,过来和我们坐一会。我很高兴请你用午餐。葡萄干布丁好吗?你和草
翅膀一直喜欢吃我们的葡萄干布丁的。”

    “我得走了。”他说。“谢谢你。”

    他转过身去。

    突然,他绝望地一口气说了出来:“要是你有一只一岁的小鹿,它吃光了地里
的玉米,而且你没有办法阻止它,你爸叫你去射死它,你怎么办呢?”

    他们惊愕地看着他。福列斯特老妈嘿嘿地笑了起来。

    福列斯特老爹说:“怎么,我当然去射死它。”

    他知道他没有把事情说清。

    他说:“假如这是你们非常心爱的一岁的小鹿,就象你们全家宠爱草翅膀一样
呢?”

    福列斯特老爹说:“怎么,心爱不心爱和玉米有什么关系呢。你总不能养一只
畜生来吃光庄稼。除非你有和我一样多的孩子,能用别的方法谋生。”

    福列斯特老妈问道:“就是去年夏天你带来叫草翅膀起名字的那只小鹿吗?”

    “就是它,小旗。”他说。“你们能收养它吗?草翅膀要是在这儿,一定会收
养它的。”

    “哎,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关住它阿。无论如何,它是不肯留在这儿的。
四哩路对一只一岁的小鹿说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们也是一堵攻不破的石墙。

    他说:“好吧,再见。”然后就走了出来。

    因为失去了那些高大汉子和马匹的踪影,福列斯特垦地显得很荒凉。他们带走
了大部分狗,只剩下两只癞皮狗锁在屋外,悲哀地搔着痒。离开这样的地方,使他
很高兴。

    他想和小鹿一起走到杰克逊维尔去。他四处寻找能做一个项因来牵着它走的东
西。这样,它就不会调转屁股,跑回家去,象它在圣诞节那次打猎时一样。他用折
刀费力地割下一枝野葡萄藤,将一端围着小旗的脖子做了一个项圈,然后向东北方
向走去。他知道,那小路大约在霍普金斯草原附近拐入去葛茨堡的大路,那是他和
贝尼在猎熊时截住福列斯特兄弟的地方。小旗一度在那项因下很驯服,然后渐渐地
对那束缚不耐烦起来,挣扎着向后退。

    裘弟说:“你怎么长成了这么一个无法无天的小东西?”

    他试图哄着这一岁的小鹿甘心情愿地跟他走,可是小旗弄得他精疲力尽。最后,
他只得放弃他的计划,拿去了那项因。小旗这才倔强地满意了,远远地跟在他后面。
下午,裘弟发现自己由于饥饿,已变得浑身无力。他是没吃早餐就离家的,他那时
一心只想着离开家。他想沿路寻找浆果吃,但是浆果还不到时候,根本没有。黑莓
子还没有开完花呢。他象小旗那样去咀嚼叶子,但这使他感到比以前更饿。他慢吞
吞地拖动着脚步。他在阳光下在路边躺下休息,并且诱导小旗卧在他身边。他被饥
饿、忧愁和头顶上三月的强烈阳光所麻醉。他睡着了。当他苏醒时,小旗已不见了。
他跟着它的足迹,只见它们进了丛莽,然后又出来转回大路,径直朝回家方向延伸
下去。

    除了跟着走之外毫无办法。他疲劳得不想再去动脑筋了。天黑后,他回到了巴
克斯特岛地。厨房里点着一支蜡烛。那两只狗向他跑来。他拍拍它们,使它们安静
下来。他一声不响,蹑手蹑脚地走近厨房,向里窥视。晚餐已吃过了,他妈妈坐在
烛光下,正在做那没完没了的缝补活。当他正准备决定究竟是进去还是不进去时,
小旗从院子里疾驰过去。他看到他妈妈抬起头来倾听。他急忙溜到熏房后面,低声
唤着小旗。那一岁的小鹿向他跑来。他蜷缩在角落里。他妈妈走到厨房门口,把门
推开。只见一道黄光投到沙地上,然后门又关了起来。他又等了好久,直到厨房里
的烛光消失,把她上床睡觉的时间也估计在内,然后才摸索着走进熏房,找到了一
块剩余下来的熏熊肉。他割下一小块,虽然又硬又干,但他还是津津有味地嚼着它。
他虽然料想小旗已在树林中吃过嫩芽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到它会挨饿。他到玉米
仓取了两穗玉米,剥去外壳,将玉米粒喂给它吃。他自己也嚼了一些玉米粒。他渴
望地想着那冷了的食物,它们一定放在厨房的食柜上,但是他不敢进去找。他觉得
自己象一个陌生人或者一个贼。他想,这就是那些狼所感觉到的滋味;而野猫、豹
以及所有的害兽,也都是饿着肚子,瞪大眼睛,在窥视着垦地。他在厩舍里的一个
空栏内,抱来了所剩无几的干泽草打了个地铺。他睡在那儿,小旗偎依着他,就这
样略带凉意地度过了这个三月的寒夜。

    当他醒来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他觉得浑身僵硬,满,腹忧愁。小旗又不见
了。他无可奈何地向屋子走去。在栅门旁,他听见了他妈妈大发雷霆的声音。她已
发现了他倚在熏房墙上的那支后膛枪。她也发现了小旗,而且发现那一岁的小鹿一
大早不但吃掉了才发芽的玉米,而且还扫光了一大片扁豆。他无助地走近正在发怒
的妈妈,低下头,站在那儿,任她用她的舌头鞭打着他。

    她最后说:“上你爸那儿去吧。这一次他总算和我站夜一起了”

    他走进卧室。他爸爸看上去愁眉苦脸。

    贝尼柔声说道:“你怎么不依我说的去做?”

    “爸,我无论如何不能那么干,我不能干!”

    贝尼把头往枕头上一靠。

    “孩子,到这儿来,靠近我。裘弟,你知道我已经尽了一切力量来保全你的小
公鹿。”

    “是的,爸。”

    “你知道我们全家要靠这些作物的收成过活。”

    “是的,爸。”

    “你知道世界上没有任何办法使一只狂野不驯的一岁小鹿不去毁坏庄稼。”

    “是的,爸。”

    “那么,为什么不去做你应该做的事呢?”

    “我不能干。”

    贝尼默默地躺了一会儿。

    “叫你妈到这儿来。你回到自己房间去,关上门。”

    “是的,爸。”

    遵照那简单的命令去做,使他感到轻松些。

    “妈,爸说叫你上他那儿去。”

    他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了门。他坐在床沿上,扭绞着双手。他听见一阵低语,
又听见一阵脚步声,突然他听见一声枪响。他急忙冲出房间,跑到那已经打开的厨
房门口,只见他妈妈站在门阶上,手里端着还在冒烟的后膛枪。小旗正躺在栅栏边
挣扎。

    她说:“我并不想打伤它,但我打不准。你知道我是打不准的。”

    裘弟跑向小旗。那一岁的小鹿用三条腿站了起来,痛苦地挣扎着跑开去,好象
那孩子是它的敌人。它左前腿被打伤了,正在流着鲜血。贝尼挣扎着下了床,刚走
到门口,一条腿就跪倒在地上,他用手紧抓住门硬挺着。

    他叫道:“要是我能动,我一定亲自打死它。可我实在站不起来……去把它结
果了,裘弟。你必须让它摆脱这痛苦的折磨。”

    裘弟跑回来,从他妈妈手里一把夺过那后膛枪。

    他尖声叫道:“你是故意这么干的。你一向就恨它。”

    他又转向他爸爸。

    “你也背叛我,是你叫妈打死它的。”

    他尖声呼号,喉咙也快撕裂了。

    “我恨你们!我盼你们死!我希望永远不再见你们的面!”

    他一面跟着小旗跑,一面啜泣着。

    贝尼叫道:“拉我一把,奥拉,我站不起来了……”

    小旗用它那三条腿,痛苦而又恐怖地跑着,一路上它跌倒了两次。裘弟追上了
它。

    他沙声喊道:“是我呀!是我呀!小旗!”

    小旗纵身一跃,又逃开去。鲜血象小溪般直流。那一岁的小鹿跑到凹穴边上,
摇晃几下就倒了下去,一直滚到穴底。裘弟在后面紧追着。小旗躺在那浅潭旁边,
它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用惊奇和疑惑的眼光看着那孩子。裘弟把枪口紧紧压在它
光滑的脖子后面,扣动扳机。小旗周身震颤一阵,就躺下不动了。

    裘弟丢开枪,扑倒在地,他起先干呕着,接着就呕吐起来,然后又于呕着。他
用指甲狠抠泥土,用拳头捶打地面。整个凹穴好象都在他周围震颤呼号。一阵遥远
的怒吼变成了一阵模糊的(口营)(口营)声。他眼前一片黑暗,就象沉入了无底
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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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23:43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一章 跃过最高的木栅

贝尼并没有恢复健康。他痛苦地躺着,毫无怨言。巴克斯特妈妈想叫裘弟骑马
去请威尔逊大夫,但是贝尼不许他去。

    “我已经欠了他的债了,”他说。“我会自己好起来的。”

    “你大概受了内伤。”

    “即使如此——也会好起来的。”

    巴克斯特妈妈恸哭着说:“如果你稍微有些头脑……但是你却想干那些事情,
好象你有福列斯特兄弟那么高大的个子。”

    “我那迈尔斯叔叔是大个子,他也受过内伤,可他已经好了。请你安静些,奥
拉。”

    “我偏不安静。我要你接受这次教训,而且要好好接受它。”

    “我已经接受教训了。请安静些。”

    裘弟的心神紊乱了,虽然当贝尼用他那小小的身胚去做十个人做的事情时,总
是会有小来小去的意外事故发生。裘弟还依稀记得,有一次贝尼伐一棵树,树倒下
来砸伤了他的肩膀。他爸爸用吊带吊着肩膀,足足有好几个月。可是他终于恢复了,
而且还和以前一样强壮。没有东西能够伤害贝尼很久。即使是响尾蛇,他自我宽慰
地想道,也咬不死他爸爸。贝尼和大地一样,是不可侵犯的。只有巴克斯特妈妈在
为此烦恼和生气,但她当然是会这样做的,因为即使仅仅是一只小指头的损伤,也
会使她紧张万分。

    贝尼卧床不几天,裘弟就跑来报告,玉米苗已出来了,而且长势很好。

    “那太好了!”

    枕头上那苍白的面容顿时放出光来。

    “假如情况是这样的话,我又起不了床,那就只好靠你这个小伙子去给它趟地
[注]了。”他皱了皱眉头。“孩子,你和我一样明白,你得好好看住那小鹿,不让
它闯到地里去。”

    “我会看住它的。它不会去烦扰任何东西的。”

    “好啦,这就够了。但你要认认真真地看住它。”

    第二天,裘弟花了大部分时间带着小旗去打猎。他们几乎到达了裘尼泊溪,然
后带了四只松鼠回家。

    贝尼说:“瞧,这才是我的儿子,把野味带回来孝敬双亲了。”

   

    巴克斯特妈妈在晚餐时,做了一道松鼠肉饭。

    “它们的味道的确好。”她说。

    “那当然,肉是这样嫩,”贝尼说。“你只要吻一下就会使它离开骨头。”

    裘弟,连小旗在内,都大受夸赞。

    夜里下了一场细雨。第二天早上,在贝尼的要求下,裘弟上玉米地去看看夜雨
有没有催高玉米苗,地里有没有夜盗蛾的踪迹。他跳过围栅,开始穿过玉米地。走
出几码远,他才想到要看看那些嫩绿色的玉米苗,可是地上一棵也没有。他迷惑了。
他又向前走去,但仍旧不见玉米苗的影子。一直走到地那头,那娇嫩的玉米苗才出
现。他又顺着垄往回走。小旗那轮廓分明的蹄印,看得清清楚楚。它大清早就跑来,
干干净净地啃起了玉米苗,就象是人的手拔过一般。

    裘弟吓坏了。他在地里游荡,希望能出现一个奇迹,最好当他一转身,那玉米
苗又会重新出现。也许他正在做噩梦,在梦中小旗啃光了玉米苗;而当他醒来时,
他跑出去就会发现它们正长得又绿又嫩。他用一根小棍扎了扎手臂,可是那臂上的
疼痛,却竟象那毁灭了的玉米苗一样的千真万确。他拖着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回到屋
里。他在厨房里呆坐,不愿到他爸爸跟前去。贝尼在叫他。他只得进了卧室。

    “怎么样,孩子?作物长得如何?”

    “棉花出苗了。它看上去就象秋葵,不是吗?”他的热心显然是伪装的。“扁
豆也破了土。”

    他分开他赤裸的脚趾,扭动着它们。他专心致志地玩弄着,似乎这是一种有趣
的新发展起来的功能。

    “玉米呢,裘弟?”

    他的心跳动得和蜂鸟振翅一般快。他干咽着,突然说道:

    “大部分都给什么东西吃掉了。”

    贝尼一声不响地躺着。他的沉默,也是一个噩梦。他终于说话了。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干的吗?”

    他注视着他爸爸,眼光中带着绝望和恳求。

    贝尼说:“不要紧。我就叫你妈去看看,她能知道的。”

    “不要叫妈去!”

    “她一定要知道这事的。”

    “不要叫她去!”

    “那就是小旗干的,是吗?”

    裘弟的嘴唇颤抖了。

    “我想……是的,爸。”

    贝尼怜悯地注视着他。

    “抱歉得很,孩子。我早就料到是它干的好事。你出去玩一会儿。叫你妈上这
儿来。”

    “不要告诉她,爸。求求你不要告诉她。”

    “她必须知道,裘弟。现在你去吧,我尽量替你说说好话。”

    他趔趔趄趄地走到厨房。

    “妈,爸叫你去。”

    他出了屋子,颤声召唤小旗。那鹿从黑橡林中冲出来,跑到他跟前。裘弟用臂
搭在它背上,顺着大路走去。在它犯罪的时候,他比以前更爱它了。小旗往上踢着
两只后蹄,引他戏闹。但他一点也没有心思玩耍。他们慢慢地一直走到四穴。凹穴
正象春天的花园一样可爱。山茱萸的花还未开完。那最后一批花朵,在翠绿的香胶
树和胡桃树的映衬下,一片洁白。他甚至没有心思绕着四穴走上一圈。他回到家里,
进了屋子。他妈妈和爸爸还在说话。贝尼把他叫到床边。巴克斯特妈妈膨涨得通红,
正在为争论挫败而光火。她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贝尼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们已经谈妥了条件,裘弟。虽然发生的事情非常糟
糕,但我们可以努力设法补救。我想你一定愿意做额外的工作来挽救一些事情的。”

    “不管什么事我都愿意做,爸。我可以把小旗关起来,一直关到庄稼长到……”

    “象那样的野东西,我们完全没有地方能关住它。听我说,你现在就到小仓里
去取玉米,挑最好的穗头。你妈会帮助你把玉米粒剥下来的。你再上那儿去,就在
我们原来种的地方,象我们以前做过的那样,把它们种好。你先象我那样用小棍扎
出一个个小眼,然后再走回来撒下种子,盖上泥土。”

    “这我当然知道。”

    “然后当你做完这一切,大约在明天早上,你可将凯撒套上大车,赶到老星地
去,就在往福列斯特家去的岔道口上。你拔起那些旧围栅,再把栅术装上大车。不
要装得太重了,因为那是一段上坡路,凯撒不能拉得太多。你需要几车就拉几车。
把它们拉到这儿,沿着咱家的围栅堆起来。你的前几车,先沿玉米地的南面和东面,
也就是靠近院子的这头卸,然后你先从这两边把围栅接高——运来的木头够接多高
就接多高。我已经注意到你那一岁的小鹿,总是从这一头跳进围栅去的。假如你能
不让它从这一头跳进去,它或许会被阻拦在外面,直到你接好其余两边。”

    裘弟觉得他好象是被关在一个又黑又小的箱子里,现在,箱盖打开了,阳光和
空气一起进来,他又获得了自由。

    贝尼说;“当你把围栅接到你够不着的高度时,如果我那时还不能下床,你妈
会来帮你扎横档的。”

    裘弟愉快地转过身来,抱住他妈妈。但她正用一只脚在地板上不祥地轻轻顿着,
一言不发,两眼直瞪瞪地注视着前方。他决定眼前还是不去惹她为妙。没有东西能
改变他那宽慰的心情。他跑到外面,小旗正在栅门附近沿路啃吃青草。他伸出手臂
抱住它。

    “爸已决定了这事,”他告诉它。“虽然妈还在顿脚,但爸已决定了。”

    小旗聚精会神地在找青草的嫩枝,挣脱了他。裘弟吹着口哨跑到小仓,挑选那
玉米粒最大的穗头。第二次播种的种子,得耗去留存的玉米棒中相当大的一部分。
他用袋子把它们装好拿到后门口,在门阶上坐下来开始剥玉米粒。他妈妈走来坐在
他身边。她的脸象是一个冷酷的面具。她捡起一德玉米开始工作。

    “嘿!”她哼了一声。

    贝尼曾禁止她直接驾裘弟,可是不曾禁止她自言自语。

    “‘怜借他的感情’!嘿!那么今年冬天谁来怜借我们的肚子?嘿!”

    裘弟扭过身去,把背半朝向她。他不理她,只是轻声呼着。

    “真烦。”

    可是他立刻停止了他那哼哼声,因为眼下没有丝毫时间供他顶撞和争辩。他手
指翻飞,玉米粒从穗头上纷纷进散下来。他盼望能尽快离开她,马上下地去种。他
把玉米粒收集到袋子里,甩上肩膀,往地里走去。虽然已快到午餐的时候,但他还
能有一个钟头的时间来干活。在空旷的田野中,他自由自在地歌唱和吹口哨。一只
模仿鸟在硬木林中啼啭,究竟是在和他竞争,还是在和他合唱,他也不知道。三月
的天气是蔚蓝而金黄的。无论是他手指接触玉米粒的感觉,还是伸手给玉米粒盖上
的感觉,都极其愉快。小旗发现了他,跑来和他作伴。

    他说:“老伙伴,现在你还是去蹦跳玩耍吧,你就要给关到玉米地外面去了。”

    晌午,他飞快地吃完午餐,又急急忙忙地回来种玉米。他干得如此迅速,明天
早上再有两个钟头,就能完成了。晚餐后,他坐在贝尼床边,象松鼠似的喋喋不休
地饶着舌。贝尼象往常一样一本正经地听着,但有时候他的反映却是貌合神高、心
不在焉。他的思绪似乎不能集中。巴克斯特妈妈还是冷冰冰地不理人。午餐和晚餐
都很菲薄,而且做得很马虎,好象她躲在她自己的堡垒——菜锅后面,在向他们进
行报复。裘弟突然凝神静听。硬木林中,一只夜鹰在啼叫,贝尼顿时面露喜色。

    “‘夜鹰初啼,玉米下地’。孩子,我们还不晚。”

    “就是最后那点儿,明天早上也可以种好了。”

    “好极了。”

    他闭上了他的眼睛。经过长时间的静养,剧烈的疼痛有所减轻。但当他动弹之
后,又变得疼痛难忍。他的健康不断地被他那风湿病破坏。

    他说:“现在你上床休息去吧。”

    裘弟离开他,不等别人督促就洗好脚,睡到床上。他感到身体很疲乏,但心情
却很舒畅,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怀着一种责任感醒来了。
他跳下床,立刻穿好了衣服。

    巴克斯特妈妈说:“遗憾哪,干这么一件事也值得你去拚命。”

    在过去几个月里,处在她和小旗之间的裘弟,已认识到他爸爸那种既不争辩也
不吭声的策略的重要性。这虽然会使他妈妈一下子更生气,但很快她就会停止辱骂
的。他匆匆忙忙地大吃着,又偷偷替小旗抓了一大把饼干塞进衬衣,然后立刻跑去
干自己的活。他一开始种的时候,几乎还看不清东西。然后,他看着太阳从葡萄棚
后面升起。在那淡淡的金光中,斯葛潘农葡萄的嫩芽和卷须,活象吐温克·薇赛蓓
的头发。他终于觉得,不论日出和日落,都能给他一种快慰的忧伤感觉。日出时的
忧伤,是苍凉而寥廓的;日落时的忧伤,却是怅惘而舒适的。他沉浸在他那舒适快
慰的忧伤中,直到脚下的大地从灰色变成淡紫色,然后又变成晒干的玉米壳那样的
橙红色。他兴冲冲地干着活。小旗从树林里出来,跑到他身边,它显然是在林子里
过夜的。他掏出饼干来喂它,让它把鼻子探入他的衬衣找饼干屑吃。它那柔软的湿
漉漉的鼻子碰到他裸露的皮肉,使他起了一阵颤抖。

    早餐后不久,当他把种玉米的工作完成后,他连奔带跳地跑回了厩舍。老凯撒
在厩舍南面吃草。它从草地上吃惊地抬起灰白色的头来,因为裘弟是难得来给它套
车的。它温顺规矩地让他套上车,而且驯良地退到车辕之间。这给了裘弟一种惬意
的权威感。他尽量把声音压得很低沉,发出许多不必要的命令。老凯撒恭顺地唯命
是从。裘弟独自占据了车座,抖动缰绳,向西面荒废的老垦地出发。小旗快步跑到
前面,得意洋洋地干着顽皮事。它不时地死赖在路中间不动,玩弄着恶作剧,使裘
弟不得不停下马车哄它走开。

    “你现在已经不小了,你已是一岁的小鹿了。”他向它喊道。

    他轻抖缰绳,使凯撒小跑起来。然后,他想到还得拉上许多次,这才允许那老
畜生慢慢地改成它平常的慢步。在老垦地中,拔起那些旧木栅简直不能算是件工作。
木桩和横档都很容易拆散,装车一度似乎很轻松。但不久,他的背和手臂都开始酸
痛,他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大车并没有超重的危险,因为那栅木很难堆到应有的高
度。他试图引诱小旗跳上车座到他身边。那一岁的小鹿看看那块狭窄的地方回头就
走,不肯就范。裘弟试图把它抱上车座,可是它重得惊人,使裘弟只能把它的前腿
抬到车轮上。他只得放了它,把车头调过来赶回家。小旗疾驰前去,当他快到家时,
它已在前面等候他了。他决定着手把栅木卸在靠近屋子的围栅角上,以便交替着向
两个方向同时进行工作。这样,当那栅木用完时,他就可以在小旗最喜欢跳跃的地
方,筑起最高的围栅来。

    运输和卸车耗去了比他想象还要多的时间。运到一半,他觉得那似乎是一件没
完没了的绝望工作。不等他开始筑围栅,玉米苗恐怕就要出土了。但天气干燥,玉
米苗迟迟没有破土。每天早上他总是担心地检视着有没有苍白的幼芽。但每天早上
他都宽慰地发现它们还没有出现。他每天天不亮就起身,或者不去惊动他妈妈,自
己吃一顿冰冷的早餐;或者先出去这一趟,再回来吃。他晚上一直干到太阳下山,
红色和橙色的余晖在松林间消失,那棚木被大地的颜色吞没了才止。因为缺乏充足
的睡眠,他眼睛下面出现了黑圈。贝尼又没有时间替他理发,他的头发就蓬蓬松松
地披散在眼前。晚餐后,当他的眼皮沉重地垂下来时,他妈妈叫他去取木柴,他也
毫无怨言,这本来可以由她自己在白天很轻松地带进来的。贝尼观察着裘弟,心中
充满了比他的腰痛还利害的痛苦。一天晚上,他把裘弟叫到床边。

    “我很高兴看到你这样卖力地工作,孩子,但即使是你所百般珍视的一岁的小
鹿,也不值得因此而累死你自己。”

    裘弟倔强地说:“我没有累死自己。摸摸我的肌肉,我越来越强壮了。”

    贝尼摸摸他的消瘦但是坚硬的手臂。话倒不错。那有规则的,沉重的搬举栅木
的动作,使他的肩膀、手臂和背部的肌肉都发达起来。

    贝尼说:“我宁愿少活一年,去帮你完成这工作。”

    “我自己会把它干完的。”

    第四天早晨,他决定开始筑小旗经常跳跃的这一端木栅。那时,倘若玉米苗在
他完工之前就破了土,小旗一定会注意到的。他甚至可以缚住它的腿,把它日日夜
夜拴在一棵树上,让它去踢跳挣扎,必要时就一直把它拴到木栅完工为止。他宽慰
地发觉自己的工作进行得很迅速。两天之后,他已将南面和东面的本栅接到五尺高。
巴克斯特妈妈看到他不可能办到的事居然实现,心也软了。在第六天早晨,她说:
“今天我没有事,我帮你把那木栅再加高一尺吧。”

    “啊,妈,我的好妈妈……”

    “现在不用担心累死我。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为了小鹿会这样拚命地干活。”

    她虽然很容易喘起气来,但当那不重的栅木每一头都有一双勤奋的手时,那工
作本身就显得轻松多了。搬动那栅木是有旋律的,就象挥动着横据一样。她的脸发
红了,喘着气,流下汗来,可是她笑着,差不多一整天都和他在一起。第二天她也
抽出一部分时间来帮助他。堆在围栅角上的棚木足够把木栅接得更高,他们筑了一
道比贝尼说过的,足以挡住那一岁小鹿的六尺高度还高的木栅。

    “假如它是一只完全长成的公鹿,”裘弟说。“它就能轻而易举地跃过八尺。”

    那天晚上,裘弟发现玉米苗破土了。第二天早晨,他试图给小旗加上一个脚镣。
他用一根粗绳子从它的一条后腿的腔骨缚到另一条后腿的腔骨,中间留下一尺长的
活动余地。小旗撞着头,踢着脚,发狂地跌倒在地。它绊倒,跪在地上,狂野地挣
扎着。很明显,要是不赶紧松开它,一定会使它折断一条腿的。裘弟只得割断绳子
放了它,它就向林中疾驰而去,而且整天的不回来。裘弟发狂似地筑着西面的那排
木栅,因为那是当东面和南面都进不去时,那一岁的小鹿最可能向玉米地进攻的路
线。下午,巴克斯特妈妈又帮助他工作了两、三个钟头。他用完了堆在西面和北面
的栅木。

    两场阵雨就把玉米苗催起了一寸多高。早晨,裘弟准备到老垦地去多拉些栅木。
他跑到新加高的围栅旁,爬到栅顶上去察看玉米地。突然,他发现了小旗,它正在
靠近北面硬木林的地方啃吃玉米苗。他跳下来去喊他妈妈。

    “妈,你能帮我去拉栅木吗?我得快些去。小旗已从北面跳进去了。”

    她急急忙忙和他一起跑到外面,爬上木栅,直到能望见整片玉米地。

    “不关北面的事,”她说。“它就是在这儿最高的木栅上跃过去的。”

    他朝她指着的地方看去。那轮廓分明的蹄印,直通向围栅边,然后又在围栅的
另一边出现,进了玉米地。

    “它又吃掉了这批玉米苗。”她说。

    裘弟目不转睛地看着。玉米苗又被连根拔起。好几条垄都被啃得溜光。那一岁
的小鹿的足迹有规则地在它们之间来来去去。

    “它没吃掉多少,妈。看,那边的玉米苗还在,它只不过吃了一小部分。”

    “是啊,可是用什么来阻止它不吃光它们呢?”

    她跳到地上,呆呆地走回屋去。

    “这下可完了,”她说。“我真傻,我以前竟会让了步。”

    裘弟紧紧地抓住围栅,麻木了。他既不能感觉,也不能思考。小旗嗅到他,抬
起头,蹦跳着向他跑来。裘弟爬下围栅走进院子,不愿意再看见它。当他站在那儿
时,小旗已象疾飞的模仿鸟一般轻捷地跃过他辛辛苦苦筑成的最高木栅。裘弟背转
身子,走进屋去。他走进自己的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将脸埋人枕头。

    他等着他爸爸叫他。巴克斯特妈妈和贝尼的谈判,这一次并不长久。他准备再
遇到麻烦,他也准备去遭受已缠扰他好几天的某种晦气;但他并没有准备去遭遇那
不可能的事,他并没有准备会听到他爸爸说出这样的话。

    贝尼说:“裘弟、做了的一切都与事无补。我很难受,我永远说不出我有多么
难受。可是我们不能让全年的收成完蛋,我们不能全家都饿死。把这一岁的小鹿带
到树林里去,缚住它,然后用枪射死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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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23:23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章 春耕的悲剧

阳光灿烂、气候凉爽的三月来到了。黄色的茉莉花开得较迟,它遮没了围栅,
使垦地充满了它的芳香。桃树和野梅也开了花。红鸟整日地歌唱着。黄昏时,它们
不再歌唱时,模仿鸟就接上了腔。地鸽筑好窝,一对对地咕咕私语,在沙地上散步,
就象是许多影子在移动。

    贝尼说:“象这样好的天气,即使我已经死了,也会坐起来欣赏的。”

    昨夜下过一阵细雨,日出时那层烟雾迷漾的东西,表示今晚之前还得有一场雨。
可是这个早晨本身却是光明灿烂的。

    “正好种玉米,”贝尼说。“正好种棉花。正好种烟草。”

    “我想你一定欢喜这天气的。”巴克斯特妈妈说道。

    他咧嘴微笑着,结束了他的早餐。

    “现在不过是你觉得身体好些了,”她警告他。“不要到地里累死你自己。”

    “我的感觉是那样的好,”他说。“我要杀死想阻止我去种地的任何东西。整
整一天,我要种上它整整一天!今天,明天,后天。种地啊!玉米、棉花、烟草!”

    “我听到了。”她说。

    他站起来,重重地拍着她的背。

    “扁豆!甜薯!青菜!”

    她不禁对他大笑,裘弟也跟着大笑起来。

    “听你这么一说,”她说。“好象你要在全世界都种上东西。”

    “我真想这样做。”他伸出两只手臂。“这样的好天,我真愿意从这儿一行行
地一直种到波士顿,再往回一直种到得克萨斯。当我到了得克萨斯,我就绕口到波
士顿去,看看种子有没有发芽。”

    “现在我知道裘弟的神话故事是从哪儿听来的了。”她说。

    他拍拍裘弟的背。

    “你也有一样甜蜜的工作,孩子。你可以种烟苗。要不是我弯下腰去时背上痛
得要命,我真愿意自己来干,因为我很喜欢栽苗。嫩绿的小东西——给它们一个生
长的好机会。”

    他吹着口哨去干他的活。裘弟匆匆吞下早餐随后跟去。贝尼在烟草苗床那儿,
正在把那些嫩苗拔出来。

   

    “你得象对新生的小娃娃那样来拿它们。”他说。

    他先种了十二棵作为示范,然后当裘弟一行行地继续栽下去时,他就在一边观
察和纠正。他牵来老凯撒,带来快犁,到那些地里。他给玉米标出范围,起上垄;
又给烟苗开了一条条小沟。裘弟躬腰向前走着,当他两腿疲乏时,就干脆跪着前进。
他从容不迫地干着活,因为贝尼叫他不要着忙,工作一定要干好。三月的太阳,虽
然到上午变得越来越的,但却有一阵凉爽的微风吹来。烟苗在他后面萎蔫了,但是
晚凉会使它们重新挺直的。他一边走,一边给它们浇水,这使他不得不上四穴去挑
了两次水。小旗早餐后就没影了,而且一直没有露过面。裘弟惦念着它,但又庆幸
小鹿正好选择这个特定的上午走开去。如果它象往常一样,跟他在一起蹦蹦跳跳,
它就会比裘弟栽种还要快地毁坏了那些烟苗。他在午餐的时候结束了他的工作。贝
尼原来为苗床所准备好的一块地,现在只种上了一部分。当贝尼吃完午餐和他一起
去察看时,他爸爸满心的希望幻灭了。

    “孩子,苗床里你没有剩下烟苗吗?你把它们都拔来了吗?”

    “每一棵都拔来了。我甚至把那些细长的小苗也拔来了。”

    “那么——我只得种些别的补上它。”

    裘弟急忙献殷勤道:“现在我来帮你种别的东西,或者帮你挑水。”

    “不用挑水。天色看来很有利,一场阵雨随时都可能下来。但你可以帮助种玉
米。”

    贝尼已经翻好了种玉米的垄沟。现在他沿着那长长的行列朝前走着,用一根尖
头细棍在地上扎出一个个小眼。裘弟跟在后面,往每个眼里点两颗玉米种。他急切
地希望他爸爸能高兴起来,忘记那块缩小了的烟草地。

    他喊道;“两个人一起干要快多了,不是吗,爸?”

    贝尼没有回答。然而当那早春的天空云层密布,微风转向东南,一场阵雨显然
就要浇灌种好的玉米,使它们能迅速抽芽的时候,他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傍晚的
时候他们遇上了那场阵雨,但他们继续工作,直到那块地种完。那耕过的黄褐色的
土地象是在轻轻滚动,用它那柔软的胸脯在迎接着雨水。贝尼离开那块地,在围栅
旁歇了下来,并带着满意的心情,又回头看了它一遍;同时他的眼光里露出一种渴
望的神情,似乎他现在已不得不让他的工作听天由命,而且他的全部希望,似乎也
只能盲目地希望老天不作弄他了。

    小旗在雨中出现了。它跳跃着从南面过来,它跑向裘弟,让裘弟在它耳朵后面
搔着。它在围栅上弯弯曲曲地跳过来又跳过去,然后在一棵桑树下停住了,抬头去
咬一条嫩枝。裘弟傍着他爸爸坐在围栅上,他竭力使他爸爸去注意小鹿,它细长的
脖子正向上伸着,去咬那桑树上嫩绿的新叶。他爸爸却用一种深不可测的表情在研
究那小公鹿。他眯起眼睛,沉思着。他看上去,就象他出发去追踪老缺趾时一样,
变成一个陌生人了。裘弟不禁打了个寒噤,但这并非是因为淋着雨的缘故。

    他说:“爸……”

    贝尼从沉思中惊醒,向裘弟回过头来。他俯视着地面,似乎想掩饰他眼神中的
一样什么东西。

    他漫不经心地说:“你那小鹿的确长得很快。它不再是那天晚上你一路抱回家
来的小娃娃——毫无疑问,它现在已是一头一岁的小鹿了。”

    这话并没有使裘弟感到高兴。无论怎么说,他觉得他爸爸想的一定不是这个。
贝尼用手在他儿子的膝盖上接了一会儿。

    “你们是一对一岁的小鹿,”他说。“这真叫我难过。”

    他们溜下围栅,到厩舍中做完杂事,然后回到屋子里,在炉火旁将衣服烤干。
而轻轻地敲打着木头屋顶。小旗在外面哟哟地叫着要进屋来。裘弟抬起头,恳求地
望着他妈妈,但她只是装聋作哑。贝尼觉得关节有些僵硬,就把背向着火炉坐近些,
一边擦擦着膝盖。裘弟讨得几块陈面包,跑了出去。他在棚屋中铺了个新窝,然后
用面包把小旗引进屋去。他坐了下来,那小鹿也终于叠起它的长腿,卧在他身边。
裘弟捏住它两只尖尖的耳朵,用他的鼻子去触摩它湿润的嘴。

    “你现在是一岁的小鹿了,”他说。“你听见我的话吗?你长大了。现在你听
我说,你一定要乖乖的,因为现在你已经大了。不能再在烟草上乱踏了。不要让爸
也讨厌你。听见了吗?”

    小旗沉思地嚼动嘴巴。

    “好啦,一种完地,我又可以和你去玩了。你等着我。你今天出去得太久。你
不要学得太野了,正象我刚才告诉你的,你已经是一岁的小鹿了。”

    看着它满足地留在棚屋里,他满意地离开了小旗。当他走进厨房,巴克斯特妈
妈和贝尼已在吃晚餐。他们没有对他迟到进行评论。大家默默地吃着。贝尼很快就
上床去了。裘弟突然感到很疲乏,他那满是尘土的脚也没有洗,就一下子躺倒在床
上。当他妈妈走到他房门口提醒他去洗脚时,他一只手臂向后放在枕头上,已经睡
熟了。她站在那儿看了他一会儿,也没有惊动他,就转身走开去。

    第二天早上,贝尼又变得很愉快。

    “今天是种棉花的日子。‘’他说。

    那细雨已在晚上停了。早上有露水。田野呈玫瑰色,在远处多雾的地方;又转
为紫色。模仿鸟沿着围栅发出了悦耳的喧闹。

    “它们在催那桑椹快快成熟哩。”贝尼说。

    棉籽是随意播成一行行的。过些时候还要用锄头间苗,使各棵之间保持一尺间
距。裘弟还是象以前那样跟在他爸爸后面,撒下那些细小光滑的种子。他对巴克斯
特家新种的作物很好奇,没完没了地提出问题。小旗在早餐后很快就没影了,但在
上午时又向两个播种者快步跑来。贝尼又观察着它。它那尖尖的四蹄,深深地陷入
柔软而潮湿的泥土中,但棉籽埋得那样深,足以使它造成不了危害。

    “当它惦记你时,它就想跟你一起出去。”贝尼说。

    “它这样真象一只狗,不是吗,爸?它老想跟着我,就象裘利亚老想跟着你一
样。”

    “你常常想着它,是不是,孩子?”

    “怎么了,那当然喽。”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爸爸。

    贝尼说:“那好,我们等着瞧吧。”

    那番议论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而裘弟也就把它忽略过去了。

    播种进行了整整一个礼拜。扁豆紧接着玉米和棉花,甜薯又紧接着扁豆。屋后
的菜园里种上了洋葱和萝卜,因为那几天月色阴沉,而地下茎作物必须在那时候下
种。贝尼因为风湿病,被迫错过了二月十四日。那是种青菜的日子,那时种下去后
就可以不用再去管它。他很想在这几天把它们种下去,但因为这些阔叶作物最好是
在月亮快圆的时候下种,所以他决定再等一个礼拜左右的时间看看。

    他每天早出晚归,无情地驱策着自己。播种工作本身已经结束,但他还是不满
足。他狂热地对付着整个春季的农活,因为天气条件很好,而全年的收获又有赖于
目前的成绩。他挑着两只沉重的水桶,一次次地到凹穴去装满水,挑回来浇那烟苗
和菜园。

    一个勃克·福列斯特留下来的树桩,在那块新开的刚种完棉花的地里腐烂了。
这使他很恼火。他在它周围又是挖,又是砍,然后用带钩的挽链套住了,让老凯撒
拖它起来。那老马紧张地拖着,拉着,两胁起伏着。贝尼用一根粗绳子捆住树桩,
向凯撒喊道:“驾——起!”和老马一起用力猛拉。忽然,裘弟看见他爸爸脸色变
得苍白。贝尼紧紧抓住自己的腰部,跪倒在地上。裘弟赶了过去。

    “不要紧,我马上就会好的……大概我自己用力过度了……”

    他躺在地上,痛苦地折腾着。

    他喃喃地说:“我就会好的……把凯撒牵回厩舍去……等一等……搀我一把……
让我骑回家去。”

    他似乎是折成了两截,痛得直不起腰来。裘弟帮助他站上树桩,他从那儿才设
法爬到凯撒的背上。他朝前趴着,把头靠在凯撒的脖子上,紧紧地攥住它的鬃毛。
裘弟解开挽链,将马拉出棉花地,穿过栅门进了院子。动弹不得的贝尼无法下马,
裘弟拿来了一把椅子给他垫脚下来。贝尼滑到椅子上,又滑到地上,然后爬进屋去。
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巴克斯特妈妈从桌子旁转过身来,吓得她“啪”地一声把煎锅扔
在地上。

    “我早就知道!你非得累垮不可。你从来就不知道休息。”

    贝尼拖着脚挪向床边,脸朝下扑倒在床上。她跟过去,帮他翻了个身,又在他
头下垫上一只枕头,替他脱下鞋子,盖上一条薄被。他这才如释重负地伸开两腿,
闭上了眼睛。

    “这下可好了……哦,奥拉,这下可好了……我马上就会好的。一定是我自己
用力过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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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23:01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九章 踏坏了烟苗

二月,贝尼因为风湿病走路一度变得严重地一破一拐。那病已纠缠了他好几年,
每逢潮湿或寒冷的天气就要发作。他常常大意地暴露着身体,去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情,或是他认为必需做的事情,既不管气候怎样,又不顾惜自己身体。巴克斯特妈
妈说,眼下对他来说,是卧床休息的最好时候。但他却恐怕因此而耽误了春季播种,
感到非常不安。

    “那么让裘弟来干好了。”她不耐烦地说。

    “他除了跟着我做些琐事以外,从来没有于过什么活。一对一个孩子来说,象
这一类的活是干不好的,是会出许多岔子的。”

    “说得很对。但这是谁的过错,使他现在还不懂得多少事情?你把他惯得太久
了。当你快十三岁时,你不是已经象大人一样的耕地了吗?”

    “不错,这正是我不要他干活的原因。等他长成了,有了足够的力气再说。”

    “你这软心肠的老好人,”她嘀咕道。“耕地从来不会伤人的。”

    她捣碎了商陆根,煮沸后给他制成敷药,又用刺槐、商陆根和钾盐给他熬成滋
补剂。他感激地接受了她的护理,但是病情仍旧不见好转。他又重新去用他那豹油,
耐心地用它来揉擦膝盖,每次一探擦就是一个钟头,还说豹油比其它药物都来得有
效。

    在他爸爸卧病闲居的这段时间里,裘弟只干些轻便的杂活,供足木柴。他有着
一种刺激,使他抓紧做自己的工作,因为当工作一完成,他就有空和小旗一起去游
逛了。贝尼甚至还允许他把那支后膛枪随身带着。虽然没有他爸爸和他作伴,他对
自己能够单独出猎,还是感到很高兴。他和小旗能够自由自在地在一起了。他们最
喜欢到四穴去。有一天,当他带着小旗上凹穴去取饮水时,他们在那儿跌跌撞撞地
做起游戏来。这是一个疯狂追逐的游戏,他们沿着那巨大绿碗的陡峭斜坡上下奔跑。
小旗是不败的,因为裘弟从底下爬到坡顶一次,它已经在一边上下五、六次了。它
发觉裘弟捉不住它,就戏弄裘弟,一会儿使他疲于奔命,一会儿又讨好他,使他悦
意,故意让他捉住。

    二月中旬,一个温暖而晴朗的日子,裘弟从凹穴底朝上望去,只见在穴岸顶上
映出了小旗黑色的侧影。这真是惊人的一刹那,裘弟觉得那好象是另外一只鹿。小
旗已长得这么大了!他从来没有发现小旗长得这么快。许多打死作肉食的幼小的一
岁小鹿还没有它大哩。他兴奋地回家去告诉贝尼。虽然天气暖和,贝尼却披着棉被,
坐在厨房的炉火旁。

    裘弟喊道:“爸,你说小旗快要成为一只一岁的小鹿了吗?”

    贝尼滑稽地看着他。

    “我最近也暗自考虑过这个问题。再给它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就说它是一只一
岁的小鹿了。”

    “那时它会有什么不同?”

    “啊,它将在树林里逗留得更久。它会长得相当大。它将处在两个时期之间,
就象一个站在州界线上的人一样。它即将离开一个地方,进入另一个地方。在它的
后面是小鹿,在它的前面就是公鹿。”

    裘弟茫然地凝视着。

    “它将会长角吗?”

    “七月以前,它大概不会长角的。现在正是公鹿换角的时候。整个春季,它们
将用头到处碰撞。然后经过夏季,那还未分权的鹿角就长了出来,到它们发情的季
节,角就长齐了。”

    裘弟仔细地考察小旗的头部。他摸到了它额上那坚硬的边棱。巴克斯特妈妈手
里拿着一个盘子从旁边经过。

    “嗨,妈,小旗很快就要成为一只一岁的小鹿了。它不漂亮吗,妈,长着小小
的鹿角?它的两只角不漂亮吗?”

    “即使它头上戴着皇冠,身上长着天使的翅膀,我也不觉得它漂亮哩。”

    他跟过去讨好她。当她坐下来拣着盘中的干扁豆时,他用自己的鼻子触磨着她
脸颊上的汗毛。他喜欢这种毛茸茸的感觉。

    “妈,你闻起来就象有一股烤猪耳的味道。一股晒在太阳下面的烤猪耳味道。”

    “唉呀,走开。我刚刚揉好做玉米面包的面。”

    “不是那味道。听我说,妈,你一点也不关心小旗到底有没有长角,是吗?”

    “它长了角,更要乱顶乱撞,更要烦人了。”

    他不能坚持己见。充其量说吧,小旗确实越来越给他丢脸。它学会了怎样挣脱
脖子上的束缚。当束缚太紧,使它挣脱不了时,它就使出小牛常用的抵抗束缚的诡
计来,身子使劲往外挣扎,直到眼珠突出,呼吸窒息。为了挽救它那刚愎任性的生
命,裘弟只好将它释放。然后当它自由了,它就到处闯祸。棚屋里,没有东西能够
控制住它,它会将那些阻碍它的东西统统夷为平地。它又野义莽撞,因此只有裘弟
在一旁寸步不离地看顾着它时,才准它进屋子。可是那关闭着的门,似乎使它鬼迷
心窍般地想进去。假如门没有闩,它就用头撞开它。只要巴克斯特妈妈一转身,它
就会看准机会溜进去惹出一些麻烦。

    她将一大盘剥好的干扁豆往桌上一放,走到炉灶边去。裘弟到他的房间里去找
一块生皮。他忽然听得一阵乱响,接着是巴克斯特妈妈在大发雷霆。原来是小旗跳
到桌子上吃了一口扁豆,将盘子打翻了。扁豆撒得厨房里到处都是。裘弟慌忙跑来。
他妈妈推开门,用扫帚将小旗打了出去。它似乎对那喧嚷很感兴趣。它向上踢着两
只后蹄,轻轻地颤动着它那白色的小旗似的尾巴,摇晃着它的脑袋,好象用想象中
的角在作威胁恫吓的攻击,然后跃过了围栅,疾驰到树林中去。

    裘弟说:“妈,这是我的过失。我不应该离开它。它饿了,妈,这可怜的家伙,
早上没有吃饱。你打我吧,妈,不要打它。”

    “我要把你们两个都狠狠揍一顿。现在,你给我弯下腰去,把每一颗豆子都捡
起来洗干净。”

    他很乐意这样做。他从桌子底下爬到合柜背后,又钻入水架下面,爬遍了厨房
的每一个角落,把每颗扁豆都找了回来。他把豆子仔仔细细地洗干净,又到凹穴把
他额外用去的水挑回来补还,而且比原来还要多一些。现在他感到心安理得了。

    “现在你看,妈,”他说。“这不就没事了嘛。以后小旗手的每一件坏事,你
都找我算帐好了。我会处理的。”

    小旗直到日落后才回来。裘弟在屋外喂了它,等到他爸爸妈妈一上床,就把它
偷偷带进自己房内。但小旗已失去了它幼鹿时代的耐心。它已不愿再长时间地睡下
去,在夜里越来越不安分了。巴克斯特妈妈曾抱怨,她好几次在晚上听见它不是在
裘弟房中,就是在前面的房里轻快地走动。虽然裘弟为此捏造了一个似是而非的老
鼠上房的故事,但他妈妈还是将信将疑。这天夜里,也许小旗下午已在林子里睡了
一觉,它竟离开它的苔藓地铺,撞开了裘弟卧室不牢固的门,在整个屋子里游荡起
来。裘弟被他妈妈一声刺耳的尖叫所惊醒,原来小旗竟用它湿漉漉的鼻子去碰她的
脸,把她从酣睡中惊醒。趁她还没有给小旗一顿结结实实的教训,裘弟偷偷地把它
从前门放了出去。

    “现在这事情该收场了,”她怒叫道。“这畜生弄得我日夜不安。以后不许它
再进这屋子,不管什么时候,永远不许它再进来。”

    贝尼本来是避开这场纠纷的,现在他也在床上说话了。

    “你妈是对的,孩子。它养在屋里已经显得太大,太不安宁了。”

    裘弟回到床上,躺在那儿睡不着觉。他很想知道,小旗是不是会在外面受冷。
他想,他妈抗议那干净柔软的鼻子碰碰她的脸。是毫无道理的。他自己巴不得去触
摩那柔嫩的鼻子哩,那是百触不厌的。她简直是一个卑鄙无情的女人,一点也不管
人家寂寞不寂寞。他的怨恨使他平静了些,他把他的枕头当作小旗,紧紧地抱着入
睡了。那小鹿在外面喷着鼻息,踏着蹄子,围着屋子整整转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贝尼感到好多了。他穿好衣服,拄着拐棍,一拐一拐地到垦地中
去巡视。他转了好几个圈子。他转回到屋子后面,脸色很阴沉。他把裘弟喊了过来。
原来小旗在种好的烟草茵床上,已经前前后后地践踏过了。那幼苗几乎就要出来,
却给它毁了差不多一半。剩下的苗,虽然还够供贝尼种植日常自用的烟草,但他本
来计划向伏留西亚镇的店主鲍尔斯换钱的烟草却完蛋了。

    “我想小旗决不是恶意地糟蹋它,”他说。“它只不过觉得在上面跑来跑去好
玩罢了。现在你把所有的苗床内外都插上小棍,使它不再去糟蹋其余的烟苗。我想
我早就应该这样做,但我从来没有想到它会在这个特别的地方蹦跳玩耍。”

    贝尼的和蔼态度和强有力的理由,使裘弟沮丧了,而这是他妈妈发怒所做不到
的事。他闷闷不乐地转身去做他爸爸吩咐的工作。

    贝尼说:“这仅仅是偶然的事,我们都不要和你妈说。在这倒霉的时期,给她
知道了才糟呢。”

    裘弟一边做事,一边费尽心机地琢磨着使小旗不间祸的办法。他认为它大多数
的恶作剧,仅仅是因为聪明,但是毁坏了苗床,却是严重的。他确信,象这一类的
事,以后永远不会再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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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22:34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八章 孤寂的狼

正月里的天气是和暖的。太阳时常在那些寂静的黄昏,悠然沉没在一片淡红色
的晚霞中。晚上盖着被,已觉得太热些。只有在清晨才能看到水桶里还浮着一层薄
冰。而且有一两天是特别的暖和,使得巴克斯特妈妈能够在午后的阳光下,坐在门
廊上缝缝补补;裘弟也能不穿他那羊毛短外套,到树林里去游逛。

    巴克斯特家的生活,过得和天气一样平静。河岸边的居民们,贝尼说,无疑对
赫妥家的那场火灾,对那尖嘴利舌,难以捉摸的母亲,对那当水手的,长得象外国
人似的儿子以及他们本镇的长着一头金发的吐温克,都感到焦急不安。但一般人都
相信:当喝醉的福列斯特兄弟们听到奥利佛带着那女郎回来的消息后,就纵火把赫
安家烧了。但是因为河岸离垦地远,消息很久才传到巴克斯特岛地来。贝尼、巴克
斯特妈妈和裘弟一个黄昏接着一个黄昏地坐在炉火旁,重温着那天晚上的情景:他
们曾和赫妥一家站在一起,看着那屋子烧成焦黑的灰烬;他们曾借着那阵子热气,
和赫妥一家等待那早班汽船,而且无法劝阻婆婆上波士顿的决心。

    “依我看,”贝尼说。“要是那个进来报信的陌生人,已经知道了她是奥利佛
的妻子,而不光说是他的情人,那么即使是雷姆,也不会找他们麻烦的。一旦她结
了婚,福列斯特兄弟们就应该想到是放手的时候了。”

    “什么妻子不妻子,这批下贱的流氓,竟把他们认为里面有人的屋子烧掉。”

    贝尼叹了口气,不得不表示同意。福列斯特兄弟们一定到葛茨堡做生意去了。
他们再也不从门前经过,而且回来时也不来取那应得的半爿熊向。他们躲避贝尼,
更显得他们罪行确凿。这使他很难过。他辛辛苦苦挣得的和乎,又跌得粉碎了。就
象一块石头从远处飞来,目的是扔别人,但却打中了他,使他受到了伤害和烦恼。

    裘弟也很关心,但他仿佛是在为故事里的一个个角色而感到担忧。婆婆、奥利
佛、吐温克和“绒毛”就象是一本书中的人物似地乘船顺流驶去了。奥利佛变成了
他讲过的许多远方的故事中的一个人物。现在,故事里又加上了婆婆、吐温克和
“绒毛”。奥利佛曾说过:“我不会忘记你的,就是到了中国海也不会忘记你。”
大体上说来,裘弟想象奥利佛老是待在遥远的中国海,而且遭到同他一样不可捉摸
的人物的虐待。

    正月的末尾带来了连续不断的暖和天气。虽然在大地回春之前还得有严霜甚至
结冰,可是这些暖和的日子已经是报春的使者了。贝尼在耕着那些要播种早熟作物
的田地。他把那块新地翻了出来。这是他被响尾蛇咬后的那段卧病期间,勃克替他
开垦出来的。他已经决定试种些棉花来赚点钱。北首硬木林附近的低地,他准备种
烟草。他在屋子和葡萄棚中间,预备了一块苗床。因为家畜只剩下了老凯撒和屈列
克赛,他决定少种些扁豆,将腾出来的田地种上玉米,因为玉米是永远不会嫌多的。
鸡群缺乏饲料,猪也喂不肥,巴克斯特家的人自己到夏季的末尾,玉米粗粉也将耗
尽,这一切都是因为玉米不够的缘故。垦地里再没有东西比玉米更重要了。裘弟帮
着他把冬天积贮的肥料从厩舍里运出来,撒在那一亩亩的沙地上。他打算把地整好
耙平,在三月初夜鹰第一声啼叫时播下种去。

    巴克斯特妈妈苦苦地抱怨说她一直希望有个生姜圃,别人家都有一个的。河边
杂货店老板的妻子,已经答应给她姜根,随时都准备着等他们去拿。贝尼和裘弟在
预备种娄的苗床。他们在屋子一侧挖下去四尺深,铺上柏木板条,又用车从西南角
拉来粘土填满了它。贝尼答应在他第一次上河边做买卖时,就捎回那鹿角般的多节
杈的姜根。



    出猎的情景很可怜。熊在广大的区域内觅食,正在准备它们二月里的冬眠。它
们的巢穴就筑在被飓风拨款的根株下,或者在两株大树干交叉倒着,可以提供保护
的地方。有时候它们会拖来橡树枝和棕榈枝,将它们堆在空心的树内,筑成一个粗
劣的窝。不论哪儿的熊窝,都挖出了深沟,熊的前肢就伏在沟沿上。裘弟觉得这事
儿真怪,当十二月里第一个真正寒冷的天气降临时,它们不钻进它们越冬的巢穴里
去,而且出来得那么早,在三月而不是四月。

    “我想它们对自己的事是很内行的。”贝尼说。

    鹿也非常稀少。一方面因为兽瘟,另一方面也因为那些劫后余生的猛兽日益贪
婪的捕食。公鹿的样子最可怜,身上精瘦,皮毛象灰色的苦薛,很粗糙。它们通常
是孤零零地在徘徊。母鹿也是单独或成对地游荡。一只老母鹿带着一只年青的母鹿
或者带着它那一岁的小公鹿。许多母鹿肚里已沉甸甸地怀上了小鹿。

    一翻完地,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把木头运来劈成木柴,供两处炉灶用。木头比以
前任何时候更容易获得,因为暴风雨刮倒了许许多多的树,由于长期的雨水和狂风
使树根松动而倒地的树木则更多。成商的树林在低洼的区域中死去。那情景好象不
是因为洪水,而是遭火烧过一般,因为那些死去的树,灰暗而光秃秃地矗立着。

    贝尼说:“我真庆幸自己住在高地上。不然眼看着这种荒凉景象,会使我感到
难过的。”

    裘弟喜欢早晨弄木柴的远足,就和他喜欢打猎一样。他们可以从容自在地行动。
贝尼常常在早餐后一个凉快而晴朗的早上,把老凯撒套上大车燃后他们就随心所欲
地取路往低地去。狗总是在大车下面跟着小跑,小旗则常常疾驰到前面去,或和大
车齐头并进。它带着公鹿皮的项圈,看上去特别伶俐。他们会拐入一块林中空地,
然后徒步徘徊着去寻找一棵适宜的倒树,首先要的是水橡或黄松。树林里还有丰富
的油松,烧起炉火来最热,最亮,而且容易点燃,可是它们却要熏黑和污染锅和水
壶。他们会轮流伐木,或两人一起使用根据。裘弟很喜欢那有节奏的摆动和锯齿吃
进木头时(口兹)(口兹)的歌唱,以及那芳香的锯末纷纷飘落到地上的情景。

    狗在附近的短树林中唤闻或追赶野兔子。小旗啃着嫩芽或是寒霜后幸存的多汁
的嫩草。贝尼总是带着他的后膛枪。有时候裘利亚把一只兔子捞到近距离之内,或
者一只狐鼠傻乎乎地窜上近旁的松树,那么晚上就会有肉饭吃了。有一夭,一只纯
白的狐鼠大胆地在树上窥视他有,贝尼没有打。他说那是一件罕见的奇物,和那缺
乏色素的白浣熊一般。老缺趾的内又粗又韧,得煮上很久才烂。巴克斯特一家都庆
幸终于吃完了它。大部分还是熏了喂狗。因为即使在兽内短缺的时候,它也一直无
人问津。但无论如何,它熬出来的油脂还是装满了一只很大的木桶。那油脂就象头
茬蜂蜜那样又纯净又金黄,随便烹调什么东西都不错。油渣也象猪油渣一般的香脆
可口。不管什么时俟,无论哪个巴克斯特在嚼着它时,总是感到加倍的满意。

    巴克斯特妈妈费了很多时间翻补棉被。贝尼则坚持教裘弟读书。黄昏在炉火熊
熊燃烧,给他们提供了光和热的炉边度过。连风似乎也在屋子周围令人舒服地呜呜
呼号。在宁静的月夜,可以听到狐狸在硬木林里学叫。那时,功课就停了下来,贝
尼向裘弟点点头,他们一起倾听。但狐狸却难得来光顾巴克斯特家的鸡棚。

    “它们对裘利亚头上的每根毛,都知道得很清楚,”贝尼吃吃地笑道。“它们
不想来触犯上帝。”

    正月末的一个寒冷清澈的夜晚,贝尼和巴克斯特妈妈都已上床了,裘弟和小棋
还留恋在炉火旁。他听到外面院子里有一阵响动,好象是狗在厮打。可是这骚动比
他们那两只狗平时发出的动静来得更活跃。他走到前面的窗户旁,将脸贴在那冰冷
的窗玻璃上。一只奇怪的狗,正和列泼在一起蹦跳戏闹。裘利亚宽容地在边上看着。
他屏住了呼吸。原来这不是狗,而是一条精瘦的破足大灰狼。他转身跑去想叫他爸
爸,接着,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回来继续观察。显然,这狼和狗以前就在一起玩过。
它们并不陌生。它们静静地玩耍着,好似狗也在保守秘密。裘弟走到卧室门口,轻
声叫他爸爸。贝尼出来了。

    “什么事,孩子?”

    裘弟蹑手蹑脚地来到窗户边,点头招呼贝尼。贝尼光着脚跟过来,朝裘弟所指
的方向望出去。他轻声吹了一下口哨,并没有去拿枪的意思。他们一声不响地观看
着。在明朗动月光下,这几只畜生的动作清清楚楚。那客人的一条后腿破了,行动
笨拙。

    贝尼低语道:“总有些可怜,是不是?”

    “我想,这是那天我们在池边围猎时逃走的那几只中的一只。”

    贝尼点点头。

    “几乎可以断定是最后一只。可怜的家伙,又寂寞,又受了伤……只好来拜访
它的近亲玩耍一下。”

    也许是他们低语的咝咝声从紧闭的窗户中透了出去,也许是他们的气味飘送到
它的鼻子边。突然,无声无息地,它转身离开那两只狗,艰难地翻过围栅,在黑夜
里隐没了。

    裘弟问道:“它会在这儿干坏事吗?”

    贝尼把脚伸到炉火的余烬边烘着。

    “我怀疑它那副样子还能替自己找到丰盛的食物。我做梦也不想去打扰它。一
头熊,也许是一只豹就会结果它。让它度过它的余生吧。”

    他们一起蹲在炉灶旁,陷入了一种悲哀而奇异的感觉。即使对一只狼,那也是
件够严酷的事情。它孤寂到这般地。步,竟须转向它敌人的院子来寻找伴侣。裘弟
伸出一条手臂,搁到小旗身上。他但愿小旗能够懂得,它用不着经受森林中的荒凉
和寂寞。至于对他自己来说,小旗也减轻了在家庭中折磨着他的那种孤独。”

    下弦月时,他又见过那孤狼一次。以后它就再也没有来过。由于父子间的默契,
他们没有将它的拜访泄露给巴克斯特妈妈知道,因为不管怎样,她一定会要求打死
它的。贝尼相信,狗可能是在某一次出猎中和它混熟的;但也许是当他们在伐木,
而那些狗闲跑开去玩的时候和它混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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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楼主| 发表于 6.1.2008 15:22:11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七章 气走了奥利佛一家

寒冷的清晨,巴克斯特一家站在河边的码头上,和赫妥婆婆、奥利佛、吐温克
和“绒毛”话别。那北上的汽船正沿着南面的河湾绕过来,呜呜地鸣着汽笛,准备
等岸。婆婆和巴克斯特妈妈拥抱后,又把裘弟拉过去紧紧地抱着他。

    “你在学写字,以后你可以给婆婆往波士顿写信。”

    奥利佛和贝尼握握手。

    贝尼说:“裘弟和我将会多么的惦记你们响。”

    奥利佛又伸手给裘弟。

    “我感谢你对我的忠心,”他说,“我不会忘记你的,就是到了中国海也不会
忘记你。”

    婆婆的嘴闭得紧紧的。下巴绷得象个燧石箭头那么坚硬。

    贝尼说;“要是你们一旦回心转意,再想回来,岛地对你们是日夜欢迎的。”

    汽船绕过河湾,斜驶过来靠了岸。船上还点着几盏灯,因为夹在两岸中间的河
面上还是昏暗一片。

    吐温克说:“我们几乎忘了那送给裘弟的东西。”

    奥利佛在他的口袋中摸索了一阵,递给她一个圆圆的小包。

    她说。“裘弟,这是给你的,因为你帮着奥利佛打过架。”

    裘弟已因那一天的遭遇麻木了。他接过来,呆呆地看着它。她俯近来吻他的前
额。那接触是异常地惬意。她的嘴唇是如此柔软,她那金黄色的头发又是那样芳香。

    跳板放下来了。一大堆货物丢到码头上。婆婆弯下腰去抱起了“绒毛”。贝尼
双手捧住她柔软而起皱的脸庞,用自己的面颊偎着她。

    他说:“我实在是真正的爱你,我……”他的声音呜咽了。

    赫妥一家依次上了跳板。轮桨击打着河水,水流吮吸着船身,船向外调过去驶
入河心。婆婆和奥利佛站在船栏旁向他们挥手。汽笛又鸣了,船向下游驶去。裘弟
在麻本中慌了神,他拚命地挥舞着手。

    “再见,婆婆!再见,奥利佛!再见,吐温克!”

    “再见,裘弟——”

    他们的声音徐缓地邀去。裘弟觉得他们似乎是离开他,上另一个世界去了,就
好象他看着他们去死似的。东方已出现一道道玫瑰色的曙光,但是这个黎明似乎比
夜晚更寒冷。赫妥家屋子的余烬,还在隐隐约约地闪光。

    巴克斯特一家驾车直奔丛莽回家去。贝尼被朋友们引起的离愁压倒了。他的脸
绷得紧紧的。裘弟的心头蒙上一团如此矛盾而又纷乱的思绪,以致他放弃了去解决
它们的念头。在车座中他爸爸和妈妈之间那个暖和的地方舒适地蜷伏下来。他打开
吐温克送给他的那个小包。这是一个给他装枪药用的白镴[注]小罐。他把它紧紧地
贴在怀里。他想起伊粹·奥塞尔还在东岸,而且很想知道,当他发觉赫妥婆婆走了
时,他是否会一直追她到波士顿。大车颠簸着到了垦地。这一天将是寒冷的,但却
很晴朗。

    巴克斯特妈妈说;“如果这事儿换了我,我是决不会让法律饶过这批狒狒的。”

    贝尼说;“没有人能证明这件事。他们的马蹄印吗?嗨,福列斯特兄弟们只须
说看到起火跑来看看。他们还可以说镇上马很多,他们根本就没有到过那儿。”

    “这样,我倒愿意让奥利佛知道真相。”

    “不错,可那时他会怎么办呢?怒火中烧,去杀死他们几个。奥利佛头脑一热,
什么事情干不出来?无论哪一个,对那些烧房子的家伙都会象他那样来泄恨的。是
啊,杀他几个福列斯特,而自己也可能因此而受绞刑。或者其余几个逃脱的兄弟找
来,再杀死他们全家,他,他妈妈,连他那漂亮娇小的妻子。”

    “漂亮娇小的妻子!”她哼了一下。“贱货!”

    裘弟感到一种新的忠诚涌上心来。

    “她的确是很漂亮的,妈。”他说。

    “男人们都是一样的货色。”她总结道。

    巴克斯特岛地就在眼前了。一种安全、幸福的感觉攫住了裘弟。别人家遭了灾
祸,可是垦地却远离一切不幸。那茅屋在等待着他们,熏房里挂满了好肉,再加上
老缺趾那躯体。而且还有小旗,最要紧的就是小旗。他迫不及待地赶回棚屋,因为
他现在有个故事可以讲给小旗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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