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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女儿的书桌前突然大笑起来,而且笑得止不住;笑到后来,腹中的气不够支撑了,笑声变成尖利的怪声,很难听。女儿先是一脸困惑地看着我然后也莫名奇妙地跟着笑了。她问我笑什么,可我停不下来笑,她就有些不耐烦而且不高兴了,我这才止住了笑并且连声说对不起,我指给她看我笑的由头——她写的几行字:“Ich liebe Deutschland, Ich liebe Hamburg, Ich liebe Lange Reihe, Ich liebe Apotheke”。
“你觉得这好笑?”说完她走开了。
我傻站在那里,觉得自己挺无趣的。是啊,有什么好笑的!
我不可能是笑“Ich liebe Deutschland, Ich liebe Hamburg”。
女儿现在已经十五岁了,从四岁起她每年夏天都会跟父母度假在德国,而且每次都把汉堡作为主要目的地。她不会为迎合父母而说她喜爱德国,除汉堡之外她也去过欧洲许多城市,她没说过它们不美不好玩,可她觉得最亲切地方的是汉堡;每次一出机场或是火车站进到这座城市,她的脸上泛起的笑就像阿尔斯特湖一样美。在汉堡她有不少她喜欢的大朋友和小朋友,有许多她去不厌的地方,许多照片里是同样的合影者同样的场景,不同样的是她的模样,“女大十八变”。要是她能选择在哪里生,一定是汉堡;要问我愿意让她在哪里长,当然是汉堡。这个城市很清楚自己有什么、要什么和不必要什么,近百年的进出靠升降梯的老隧道还没过时,狭窄的单向车道边还有人行道;给人散步和闲坐或集会的空间是这座城市中是比道路建筑更重的部分,永远不会被拿去批租开发;在这座极富生活气息却不急躁的城市里人们的心是能宁静下来的。
我的女儿和世上所有无辜的孩子一样没被问过就被生下来了。我在她婴儿时没夸她像洋娃娃,现在也没指望她长得很洋气;血管里流的是她父母的血,她是个百分之百的中国姑娘。所谓血统,大概就是被血统治了的意思,也算是自然法则,不可改变也不容背叛的;那么,我女儿仅有的自由就是她的爱与恨了。她没打算放弃她的自由,她也不喜欢让他人来教导或者规定她的情感;要是她不忠诚自己的内心感受,那她也会欺骗他人;灵魂也有自然法则,比血液的更神圣。
本来打算中学毕业就让她如愿在汉堡读高中,她自己也很向往,但是因为语言的预习要两年,相当于留级两年;再说她现在到汉堡读书的热望有很大程度因为父母的意愿和影响,何不让她高中毕业后完全自己来选择?哪怕她将来没有选择到汉堡读大学也不妨碍她可以继续ich liebe Hamburg。
我也不可能笑“Ich liebe Lange Reihe”。
这是一条多么有情趣的小街啊!女儿第一次吃的土耳其烤肉就在这条街上,那次还把他一件漂亮的小风衣忘在那家店里,转回去取的时候人家还为她穿上呢。这条街上有她和她妈妈特别喜爱的面包房兼咖啡店,早餐在那里你会有世界上最大杯的牛奶咖啡;在这条街上你可以毫不厌倦地从早呆到夜,不光是因为那里的各家商店各具情调,各种风味的餐馆家家菜都很好吃,最有趣最可爱的是这条街上的人;不管是坐着吃饭或喝咖啡的还是里外忙着的服务员或路过的,一个个长得和穿得都很特别。他们当中有很多很帅很酷的男子,如果是服务员,你会很享受他的很细致很有个性特色的照应。
起初女儿觉得很惊讶:这里的男人不是为女人而生的,在看了几次每年一度的同性恋狂欢游行之后,她开始明白,有不少美貌女人也不是为男人生的,这很正常。人,依然是两种人,男人和女人,没有乱。她只担心将来要是遇上而且迷上了一个俊男,可人家对她没感觉,人家是个“同同”。
Lange Reihe让她更ich liebe Hamburg了。这个城市不向她的市民的灵魂和身体提供标准,她只保证每个人的生活方式有不被侵害的自由空间;这个城市有很正面的目光,没人歧视你,怎么活是你的事儿别人不会管,除非你的活法使人家没法活了;在这城市里你不必炫耀,也无须隐晦,比你更牛的有的是,比你更怪的也大有人在,人家都很低调很自在;这个城的老船长在不显眼的地方住着,有平和的眼光和宽厚的胸怀,还有一个红红的大鼻子。
其实,我是笑“Ich liebe Apotheke”,你听谁说过“我爱药房”?
仔细想想是不可笑的,女儿爱德国的药房是有道理的。我们看到的国内的药店里都是一长条摆满药品的玻璃柜台,柜台后面是靠墙的药品陈列架,它们之间是好几位在大声闲聊的营业员,当你进去他们可能有好几位不约而同地问你要什么;如果是在吃饭的当口你进去可能会有好几位和你挤在一起乱哄哄地对着柜台里的一个;两种情况都让你不方便,尤其在你的身体有些部位有些问题或有些道理上说是正常需求时,你怎么开口说啊。
德国的药房像个小超市,你目标明确就不用问,拿了就付钱;你要不懂该拿什么,就问药房的人;不过你得耐心(如果不是买急救药或是立即就要止住拉肚子的话)一个一个来,人家都是一对一服务的的。每位店员一个服务台,每次接待一位,她(或他)对你说话的音量仅保证你可以听清;比你后来的人在你身后一米远处等候;你要是等待被接待就得在一米线外排队,不管人家划没划线,不管你的事儿简单到只是为你已经拿好的润喉糖付不必找零的钱;你的前一位被如此耐心细致地接待,请你不要急,轮到你时你也将被同等对待,而你后面的那位一点儿也不会嫌你磨蹭,除非你试图和那位年轻貌美的女店员调情而借故向她咨询你祖父的痛风。店员还能很方便地从服务台后面走出来,如果她要帮你贴上创可贴或者端一杯温水让你马上服药。你买了好几样药物人家还会送些糖果和护肤品之类的东西给你。女儿在德国药房里被细心照料过,她一直把他们当最好的医生,无论年轻漂亮的或年长端庄的都那么干净那么有教养那么专业那么细心那么亲切,还都会说英语。
她还喜欢德国药房有卖的各种创可贴,(那东西叫邦迪?)五颜六色的,还有卡通图画,她买了很多身上常备着,盼着有机会为自己或为同学所用,实在等不到机会她就问我:“爸爸,你手指有没有弄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