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新报》的范轩主编说我“光头铁青，皮肤黝黑”，我努力地正面理解。光头其实也可以不光的，我曾经是一头秀发还披肩；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黛玉葬花”的感怀之后就破罐子破摔刮了个光头，既然头顶前端头发再生无望；“铁青”，指的是尚有头发的头被刮光了。我的皮肤也可以是不“黝黑”的，只要少晒太阳；可每次与范主编在汉堡见面都是在我夏日的假期里，到汉堡之前我通常已在哪里的海滩躺过了。顺便说一句，范主编的肤色是真“黝黑”，而且不是太阳晒的。再顺便说一句，晒黑皮肤的假日阳光不是免费的，还要加上小费的。

我出门无论到哪里总是很自觉遵守当地规矩，一是胆小，怕行为欠妥而被人家认定我欠揍；二是皮薄，怕举止不当而在人家面前有失体面。让自己受欢迎的最好办法是主动付小费。

人家帮你把行李送到你房间，再接着告诉你电视机的遥控如何使用、浴缸上热水龙头是在左边还是右边、开启或合上窗帘是拽绳子还是就用手撩… …难道你还要让他接着再帮你换上浴衣才明白人家是在等你付小费？啊，你说你没零钱？啊，你说你因为刚到还没来得及换当地的钱？

饭店或酒吧账单上标明的价格是食品和饮料的，你不能因为它们不和你的口味就不掏你的口袋；等找头来了你可不能如数把它们塞进口袋，你得留下刚才所付的大费的百分之十，要是找头不够数你就再从口袋里掏出钱来凑足数。人家给你服务你就得对人家尽义务。我有一次在蒙特利尔一家餐厅因为找钱不够小费数，那位有点儿年纪的女招待把它们放回我桌上，并给了我一个轻蔑的微笑；我那时口袋里又没零钱来凑数来付，只能很狼狈地把这些碎钱装进口袋，红着脸低着头离去。

不付小费就等于欺负了为你服务的人，哪怕他们先以他们的不称职欺负了你。为了不让外来者欺负，纽约的一家以时装秀为卖点的餐馆在给你的账单上有一行字：“你的账单不包括百分之十五的服务费，你对我们的服务若没有意见就请支付”；布拉格的出租车上的计价器旁有明显的标牌：“不包括小费”。还有很多的收银台、柜台、吧台上放上一个无盖儿的装有很多钱并且还有很大空间的大玻璃瓶，贴上标签：“小费”。

中国的游客在出境前会被告知很多条须知，其中不会被疏忽的一条就是付小费；很多外国旅游当局写给中国人的或者中国自版的出境旅游指南都不会忘记提到小费。

而在中国，关于小费我们好像向来是“不搞西方那一套”的。

没读过新近出版的中国的旅游指南之类的书，希望在小费方面也能“国际接轨”了，记得从前的中国旅游册子告诉外宾们在中国是无须付小费的。我问了一些欧洲人在中国他们付不付小费（在他们的国家我们可是付小费的），他们反问我：“你们不是不提倡收小费的嘛”？

我们不提倡收小费，是因为我们没有可收小费的服务项目？

这些外宾在中国都被宠坏了！他们大多根本不是宾，在他们国家他们是支付不起在中国享受到的一切服务的。他们在家得自己干一切家务，没有保姆为他们熨烫衬衫；腿脚酸痛自己揉揉，没人为你做足浴脚摩，没人伺候他们。他们在餐厅酒吧坐了半天才有人来点单，再等半天才有吃的喝的，可他们毫无怨言，大费小费一子不差地照付。他们在很人权很民主的社会里被规矩管制得死死的，真是上帝的羔羊。中国是他们的天堂！在中国他们会有很强的翻身感和优越感，他们的地位很高贵，他们的身子很娇嫩，他们的性格很特殊，他们的性情很敏感，他们需要（他们还真能得到！）最周到的服务，他们无须付小费，他们的钱真值钱。

我们不提倡收小费，是因为我们的服务行业待遇很高？

在上海，餐饮等服务行业的员工月工资平均与欧洲的同行一样，两千元，不一样的是币种；还有不一样的是拿欧元的还有小费，还有更不一样的是人家的小费收入还会多于工资；但是上海和欧洲的大城市却是一样的贵。

外宾守规矩，不做我们不提倡的事。要是我们提倡了呢？

大概在三年前我就在我们酒吧餐厅的账单上打上了一行字：“您的账单不包括服务费，您若满意我们的服务，欢迎用小费来鼓励”！效果如何？嘿嘿，不怎么样。要“搞西方那一套”还不容易，因为西方人知道自己在东方。

我有一次看着一位衣着得体的外宾打开收银夹拿出他的找钱，一张十元一张五元，显然他看到了那行字，他看了一会儿，（这“一会儿”足以把那行字阅读三遍，即使他不是来自英语国家的也能懂）然后他略有所思地看着那十五元钱，接着他起身，左手合上了收银夹，拿过酒杯喝完最后的一滴，转身向门口走去，那十五元钱一直在他右手里被紧攥着最后跟着右手一起进了裤兜。

其实在中国，小费在有的场所是必需的。

你去KTV，就是卡啦OK包房，那里有穿得很少的小姐陪你唱歌陪你掷骰子；XO干邑或三十年的威士忌掺进康师傅绿茶水，谁输了谁喝一大口；临了，啥事儿没有，每位小姐至少小费五百元，你可以往她们胸罩里塞。我说的当然不是你，你不会去，因为你不是他们。可就是他们，在去KTV挥霍之前从一家饭店走出来，留下满桌的菜却不留下小费！

我不知道从前我们是出于怎样的考虑而不让收小费的。从前出于各种考虑不允许的事有许许多多，今天已经不再那样狭隘和愚蠢地考虑事情了，有些规定和规矩就自然消亡了。不过，拆总是易于建。今天我们不应再有不收小费的规矩，但我们也无法大张旗鼓地建立收小费的规定，因为付小费从理论上说是自愿的，不能强迫，法律也不方便来支持。“西方那一套”在西方已经搞了很久了，成了习惯，成了规矩，不用成文，心甘情愿地给，理直气壮地收。现在我们说“同国际接轨”，轨的规格尺寸可以有标准，路基不同就难办了。接不好轨就只好见鬼了。

上海的、中国的、世界的“世博”在被我们紧张而激动地倒计时，她，就要来啦！为了她，世上有多少宾客要来啊，他们是要消费的呀！为给世界一个“精彩”，多少兄弟姐妹要为之奋力辛劳啊，他们是应该收小费的呀！世界给中国一个机会，就该是中国人的机会呀！

我们要对世界说：请在中国付小费。从我说起，从现在说起！

在和平时期，对“汉奸”这一罪名的定义也因调整，凡是帮外国人占同胞便宜的就算是，包括对外国人说“在中国无须付小费”！

记住，占了你便宜的没一个会瞧得起你！

说得我激动起来了。还是说个笑话吧。

有几个不太像话的哥们儿常去一家咖啡馆，老是以各种理由不付小费。所有的理由都落在一个倒霉蛋身上-----那个矮个儿、样子有点儿弱智的小伙儿，老板也总在训斥他。有一次他们当中一个在那小伙儿端着咖啡托盘走来时突然伸出腿去，小伙儿被绊倒，摔得不轻。这事情太过分了，被同伴们指责得不好意思的肇事者慷慨地给了那小伙儿三百元钱，一是赔礼，二是补偿所欠的小费，并保证今后再也不欺负他了。小伙儿感动得哭了，也向他们保证今后不再在给他们的咖啡里吐唾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