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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周刊》:他对现代生活方式是批判的还是乐见的?
陈丹青:智力没什么古代现代。达利说,米开朗琪罗活在二十世纪,会去拍电影。木心在“文革”前就偷偷过现代生活,我们只是比他年纪轻,你以为到我们才“现代”啊?我跟他逛街,他看高级时装店橱窗,评头论足,说肩膀的斜线,对的,聪明的,又说裤子配这种驼色,真是懂。他进博物馆看前卫艺术,见解一套一套,好多说法,可惜我忘记了。
《新周刊》:我们想缩短误读时长,给木心应有的地位。您认为现在是时候了吗?
陈丹青:我不知道。你说呢?《文学回忆录》是该翻译出去,然后挂号寄给尼采啊,哈代啊,萨特啊……问题是,“谈虎色变,虎也惊”,怎么翻?这句话老子读到,会变色。
《新周刊》:他对你有过什么评价?我知道的是,他说你弹琴好歹弹到了琴键上,更多人弹到了琴盖上。
陈丹青:他从来不喜欢我的画。头一次来我家看画,他表情就作难。我知道他对我不说实话又不好。最后他肯定地说:“那你有得苦来:你这是打工啊。”
现实主义在他看来就是打工,每样东西都要画出来。好多年后我画了十五米长的联作,好不容易摆弄开,放好,把他骗来画室看,草草看完,他又作难,不讲话。点烟泡茶后,终于说:“哎呀,你好比做了一桌大菜,味道没出来。”很抱歉的样子。
我一听,大笑。但他看一个很年轻的艺术家的画,都要分手了,那孩子说,木心老师你看看我的画。他就站着,快上车了,才看两页,惊喜道:“几乎天才嘛!”
这讲得好:“几乎天才。”
他经常对我很失望,那种失望的,但又不好说的表情,我知道他很看重我。有一次我要他给我一句整个儿的批评。他犹豫了好久,忽然很认真地笑了,说:“丹青啊,你缺乏诗意。”
我问什么叫缺乏诗意?他笑得发抖:“你这就没诗意了呀。”你想想,谁会跟你这么说话的!所以我瞧着他死,心里剧痛!他夸我,是在背后。别人偶尔转告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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