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划过你的网

红袖添香

  <br>网恋从一个性感词汇转变成庸俗词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就好像网恋文学领军人物痞子蔡的小说越写越差一样，现在要是有人说自己在网恋，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笑掉大牙。就算两个人真的是网恋，他们也会很小心的说：“没错，我们是通过网络认识的，但我们的爱情已经超越了网络”，唯恐跟网恋划上等号。曾经被认为是柏拉图式爱情典范的网恋，为什么如今却更多的 <br>与“一夜情”、“诱拐少女”这些莫名其妙的词汇联系在了一起？莫非，网络中从来就没有真的爱情存在？<br><br>　　“爱情？网络中没有爱情，现实中又何尝有呢？”小欧如是说。那时候她二十六岁，时间还是公元一九九九年夏。那一年纳斯达克股市大涨，网络公司烧钱烧得如火如荼，不要说网恋是新鲜词汇，好多人连互联网和英特网有什么区别都还不知道。小欧赶上了新经济的头班车，却在心里哀叹她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岁月。其实那一年小欧不过二十有六，感情一片空白，虽然不是粉嫩粉嫩的小姑娘，但至少比半老徐娘强出了许多。可小欧原来的同学多半都找到了赖以依靠的港湾，有的孩子都会走路了，所以她竟然有些“小欧老矣，尚能爱否”的疑虑。一个女人从多少岁就开始感觉到自己变老，这自然是因人而异的，我就见过很多三十多岁的女生拿自己当水果，但像小欧这样二十六岁就觉得自己垂垂老矣的人，也是很少见的。这可能跟她学的专业有关：小欧新闻出身，新闻界的东西，过了一天就变老了，小欧从二十岁进入法律适婚年龄至今，当然早就从新闻变成了旧闻，从旧闻变成了古文。<br><br>　　那是一个没有QQ和MSN的年代，人们在聊天室里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纪录可考。学校机房里面盛行着的东西除了聊天还有MUD，中国第二代网民们在文字中体验着意淫式的快乐。上网看新闻？别逗了，那是写字楼里月薪2000的伪白领用来炫耀身份的假动作，身为内容编辑的小欧发觉互联网新闻除了拷贝粘贴之外无事可做。当时小欧的工作状态足以让今天身为后辈的王小点、拖雷等人羡慕致死：没有工作压力，没有工作目标，8小时的时间4小时的量，剩下的四个小时，有人盯着纳斯达克的股盘幻想一朝暴富，有人无聊到聊天打发时间，小欧正是后者。<br><br>小欧常常去的是ChinaRen的图形聊天室，那里每个人都有一个卡通小形象，两个人私聊的内容都出现在一个对话框，不是跟着全聊天室的内容往上滚。小欧喜欢的形象是一个黄色波浪发型的大姐，要可爱不可爱，要成熟不成熟，但她就是喜欢。当然了，小欧的品位是独特的，否则也不 <br>成其为小欧。因为使用这样的头像，主动来找她聊天的人不多，而她正好也可以避开那些刚刚闹明白什么叫聊天室，什么叫bbs的小毛头们。她喜欢在聊天室这个谁也看不见谁的地方说一些严肃的话题，比如什么人生啊，哲学啊等等。那时候网络公司的气氛是浮躁的，很多人大学没毕业就出来工作了，小欧有些看不上这些小孩儿，太浅薄。她希望能够碰到一个足够成熟，就像痞子蔡那样有深度的人。然后，很自然的，小欧要等的人出现了。<br><br>　　当时小欧与该神秘人士讨论的话题是“庄周梦蝶”。小欧刚刚看完龌龊司机兄弟的电影《黑客帝国》，对于人生有了些新的感悟：“人生正如同幻梦一般，谁知道现在我们是醒是梦呢？”<br><br>　　“梦境大多是完美的，不是完美的好，就是完美的坏。如果你的生活有好有坏，那你就不是在梦中。”<br><br>　　“那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呢？如果连最初好坏的标准都是在梦中形成，你又怎么知道它是真的好，还是假的好？”<br><br>　　“真相并不重要，关键是你感知能力的极限。只要你觉得是真的，那一切便是真的了。小欧，我感觉你心态好沧桑。”<br><br>　　“豆子，你的观点好像电影里面那个叛徒……我沧桑吗？”<br><br>　　“沧桑的心态，要么经历了太多，要么什么都没有经历过，我猜你是后者。”<br><br>　　“为什么？”<br><br>　　“因为真的沧桑，不会像你这么容易被我体会出来。你有点自闭，难道没有人宠你吗？”<br><br>　　小欧突然有种被震动的感觉。她觉得对方寥寥两句话，似乎已经把自己看透：自闭，可不是吗？网络的那一头，应该是一个足够聪明，足够把我读懂的人。小欧从小就聪明，学习好了，爸妈对她别的方面不管不问。在学校老师和同学眼里，她是榜样，没有缺点。但小欧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学习的机器，她心里有好多好多别人不曾到过的地方，她应该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她不像别人那么容易读懂。说起来，很多女生都觉得自己很特别，跟别人很不一样，而事实并非如此，但女生们总是过于相信自己的直觉。小欧觉得自己很特别，其实谁会觉得自己不特别。上学的时候那些追求她的人，在情书里写满了溢美之词：聪明、漂亮、特别。他们像捧星星一样的捧着她，但没有一个人能够触动小欧心底的那根弦……直到这个豆子。<br><br>　　也许因为不受其他感官的干扰，网络上的接触，会令人又最直接的心灵交流？<br><br>　　就这样，小欧认识了这位网名叫做“豆子”的人。豆子是北航毕业的并且在某外资公司做技术大总管，从这所和尚学校毕业的他逢人便说“我很帅”，见了女的就喊“西施”，坏男孩儿豆子让小欧又爱又恨。小欧和豆子每天都到chinaRen那个名叫“缘分的天空”的聊天室里聊天，年纪稍大的朋友也许曾经在那个图形聊天室里看到过他们俩：一个打扮成金发大姐，一个打扮成戴草帽的农民。两个人总是聊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换作别人，聊上两三天，两个人都该疯了，而小欧和豆子居然乐此不彼，每次都尽兴而归，这让小欧更感欣慰。但是这个世界上玄幻的东西并不多，小欧也不如她本人想得那么有深度，所以并没有过多久，两个人话题的核心就转移到了爱情。当然，在那一年，几乎所有关于爱情的话题，都是从《第一次亲密接触》开始的。有个问题被问了无数遍，内容是：“你相信网恋吗？”<br><br>　　“爱情？网络中没有爱情，现实中又何尝有呢？”小欧回答道。<br><br>　　“这么说你不是不相信网恋，而是不相信爱情。不用说，你根本没有谈过恋爱。”<br><br>　　“那又怎样？”<br><br>　　“我谈过很多次恋爱<!--emo&:d--><img src='http://www.kaiyuan.org/modules/ipboard/html/emoticons/teeth_smile.gif' border='0' style='vertical-align:middle' alt='teeth_smile.gif' /><!--endemo-->”豆子开始坏笑，“我相信爱情。”<br><br>　　“然后呢？”<br><br>　　“分手啦……”豆子顿了顿，“虽然我相信爱情，爱情却不相信我。”<br><br>　　“听起来你挺花心的。”小欧说，她也顿了顿，“谈过几次恋爱？”<br><br>　　于是豆子开始讲他的情史。豆子从北航毕业，他第一次恋爱是在他刚读研究生的时候。那时候不像99年时兴上网交友，联谊宿舍是最大的时尚，豆子的第一个女朋友就是他们联谊宿舍的女生。最初联谊的时候是大家一起活动，慢慢的集体活动变成了豆子他们俩的个人活动。他们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夏天在学校荷花池旁边吹凉风，喂蚊子，如此过去了三年。当然，这三年里，一切能够发生的都已经发生。豆子以为他会和这个女生一起走下去，但他没有想到突然有一天，她对他提出了分手。<br><br>　　“我真傻，真的。我单以为没有上过床的女生喜欢踹人，没想到上过床的女生也会踹人。”豆子说，“我把她想得太简单了。”<br><br>　　“为什么这么以为？”<br><br>　　“因为……她之前是处女……我蛮信这个的：她第一次给了你，以后就全都给了你。”<br><br>　　“嗯……”小欧不知道该怎么说。豆子笑了：“没想到我的处女情节还蛮严重的。分手之后我难受了好久，怎么都想不明白。后来慢慢就好了。”<br><br>　　“后来你就开始堕落，放纵自己，报复社会？”小欧开玩笑道。她把消息发出去之后觉得有些不妥，显得自己太轻浮了。但显然豆子没有在意，他说：“嗯，后来我就变得人尽可妻了。你要离我远一点，免得我对你不轨哦。”<br><br>　　小欧想象不出来“人尽可妻”的人是什么样的，不过豆子的花心她是相信的，因为她能够感觉到豆子的沧桑。豆子说得没错，她的沧桑是假沧桑，而豆子的沧桑，是真的沧桑。也许她应该听豆子的话，但她发现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像豆子那么懂她的心思：小欧想不清楚的事情，豆子每每都能一语点破。豆子说这是因为他工科出身，看问题的角度和小欧不太一样。虽然豆子常常说他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其实小欧觉得他骨子里是个很传统的人，而豆子常常说小欧虽然生活很传统，但骨子里却有文科生那股子反叛的酸劲儿。豆子不止一次的说：“小欧，我觉得你是一颗没有爆炸的地雷，你的威力可以把人炸飞。”小欧笑着说：“那咱俩到底谁别靠近谁啊？”豆子说：“互相不靠近呗，笨。”<br><br>　　小欧和豆子不远不近的聊着，渐渐的就觉得离不开豆子了。豆子给过小欧电话，说是“有困难，找豆子”，小欧一直没什么困难，所以一直没有打过。2000年春天的时候，编辑部组织到云蒙山去春游，小欧告诉豆子这个消息，豆子说：“不是吧？我们也是那天去云蒙山哦。”“那咱俩要小心，万一碰到就糟糕了。”小欧笑着说。<br><br>四月二十号那天，云蒙山居然起了雾。其实云蒙山之所以叫做云蒙山，就是因为山上常常起雾。但小欧还是有些失望，她本以为从山下望到山顶，也许可以从那些稀稀落落的人群中看到豆子那胖乎乎的身影：豆子一直说自己很高很帅，但小欧却总觉得豆子就应该是个有些胖的人，脸上 <br>挂着乐呵呵的笑，有些色，却色的可爱，就好像猪八戒一样。只是远远的看看就够了，小欧出发之前是这么想的。她给豆子看过自己的照片，也许应该是豆子认出自己来吧，所以她还特意穿了跟照片上一样的衣服。见到了又怎么样呢？她觉得自己有些奇怪，还有些幼稚。<br><br>　　但是没想到居然就起了雾。编辑部一行人冒着毛毛细雨般的雾气踩着滑溜溜的石头上了山，山顶有云海，却并不美丽，天上的阴云和地下的雾气好像一个大棉被，把人捂在中间。同事兴奋得大喊大叫，小欧却觉得有些闷。他们下山的时候路过农舍，小欧突发奇想，告诉同事们，她决定在山上住一晚，第二天看日出。同事们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湿了，自然不愿意湿漉漉的呆一晚上，劝了小欧两句，便留下她一个人走了。小欧就到农舍去交钱住了下来。这一家的房子是四合院布局，正对着大门有三个房间，小欧住在东边的客房。院子中间有棵梨树，满树的梨花竟然都还没有谢。她安顿好之后在床上打电话给豆子，说：“你真该来看看。”<br><br>　　小欧打电话给豆子的时候，豆子正坐在山顶大石头上气喘吁吁的休息。山顶信号不好，豆子隐隐约约的听到小欧说：“四合院……梨树……我住这里了……”然后手机发出几声怪叫，彻底没了信号。小欧不知道豆子听到了多少，至少她听到了豆子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气喘吁吁，怕是比她想象的还要胖吧。想到这里，小欧扑哧笑了。不管怎样，电话打过了，小欧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她关了手机，到隔壁正房去跟房主聊天。房主夫妻是正经的农民，虽然比普通农民多了些经商意识，但在小欧眼里还是单纯的要命。小欧不知道京郊的农民还有用煤炭生火的，屋子正中一个火塘，煤块码在里面，蓝色的火焰从红色的煤炭中轻轻的飘出来，与煤气灶的火焰完全不同。房主在火塘旁边摆着红薯，烤红薯的味道从火塘里面弥漫到整个房间，直钻到小欧的鼻子里面去。天色渐渐的暗下来了，女房主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做饭，是小欧从来没吃过的闷土豆块儿。小欧颠一颠口袋里关掉的手机，心想：“豆子，你不要笨得连我都找不着啊。”<br><br>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院子里一个男生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人吗？”有些沙哑，还有些气喘吁吁。小欧一激灵，便跑过去开门。昏黄的灯光把小欧的影子映在院子里，又越过小欧照在来人的脸上：有些胖，脸上带着傻乎乎的笑容。小欧想也没想就叫了出来：“豆子！”然后冲出门去，紧紧的把豆子抱住。豆子身上湿漉漉的，有些凉，不会感冒吧？小欧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激动，也许真的像豆子说的那样，她是一颗没有爆炸的地雷？<br><br>　　不管怎样，小欧和豆子就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当小欧拉着豆子走进屋的时候，男房主跟女房主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而小欧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此时此地，在云蒙山上的那个农舍，在首都北京广袤的大地上，在小欧所在的这个有网络有现实的世界里，豆子成了小欧最亲近的人。两个小时之后，小欧和豆子已经在东边的客房里亲密的搂在了一起。<br><br>关于云蒙山上那个夜晚所发生的一切，小欧很少再去回忆。有时候她觉得那只是一个梦，就好像她跟豆子之间那场关于庄周与蝶的争论。在未见面之前，豆子偶尔会嘲笑小欧：“什么？二十六了还是处女？你究竟是变态还是没人要？”就在那个晚上，当小欧以为她就要完成身为女人的 <br>蜕变之时，豆子问她：“小欧，你真的是处女吗？”小欧点点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她看不到豆子的表情，但她突然觉得豆子那双灵动的手变得僵硬了。之后的一切恍如一梦，梦里梦外都没有故事发生。第二天小欧醒来的时候，豆子已经离开了。她依稀记得豆子走之前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你太珍贵，我配不上你。”处女情节，小欧笑的有些无辜，又有些无奈：“豆子啊，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最后都没能了解你。”<br><br>　　小欧独自下山，独自回到北京，不再进聊天室聊天。那是一个没有QQ和MSN的年代，小欧和豆子就这样彻底失去了联系。几年之后“一夜情”三个字开始在全国各地流行，小欧发现她和豆子居然有些前卫：豆子离开的时候天亮了吗？天不亮就分手，多贴切。其实小欧曾经回去过那个聊天室，那是在2001年的网络泡沫崩溃之时。偌大的chinaRen网站已经被搜狐收购，图形聊天室被彻底荒废，小欧怎么也进不去“缘分的天空”了。我太珍贵？小欧有些哭笑不得，这四个字对她对豆子，不都是莫大的讽刺吗？<br><br>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欧开始宣布自己奉行单身主义。年近三十的她，在新世纪来临的时候，用她的新主张，再次前卫了一把。<br><br>　　缘分的天空，我的爱划过你的网。恍如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