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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普京和斯大林之间的联系,一向爱琢磨的俄罗斯报纸比我们总结得更多。早在推举普京为2004总统候选人的统一俄罗斯党会议在莫斯科国立钢铁冶金学院召开之时,《明天》报就发现,会议选定在斯大林的诞辰日召开,而且会议地点包含着斯大林名字的词根“钢铁”,人们猜测,这意味着普京要像斯大林一样,以钢铁般的意志统治俄罗斯。
在前苏联历史上,每一任执政者对待斯大林的不同态度和评价都值得玩味。某种程度上,不同历史时期对斯大林的评说,都成为苏联乃至后来的俄罗斯每任中央政府执政路线的一个坐标原点,一个不可忽视的参照系。
在重新评估斯大林的声音中,那些过去的“持不同政见者”,最可触摸到历史有时叫人啼笑皆非的戏剧感。
作家索尔仁尼琴一直对斯大林采取敌对态度,看到苏联毁灭后出现的混乱状态,他开始用肯定的笔调论及这个过去的政敌:“斯大林这个人犯了很多错误,甚至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但他总是想方设法地把苏联的经济搞上去,而且真的搞上去了。”
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戈尔巴乔夫三任国家领导人的一系列“去斯大林化”运动,让整个民族对这位铁腕人物陷入一种极端复杂的情绪之中。在这以后,人们发现一系列反思历史的行动仿佛是一场“再斯大林化”。俄罗斯人权组织“纪念”的主席阿尔谢尼·罗金斯基说:“他们(俄罗斯当局)想把他的名字作为全世界都害怕的强大国家的标志。”人们不是怀念斯大林,他们怀念的,是能够把他们带回久远的光荣岁月的强权领袖。
最强国沦为二流国家
普京在接受波兰记者采访时表示:“斯大林是一个独裁者,这毋庸置疑。问题在于,正是在他的领导下苏联才取得了伟大卫国战争的胜利,这一胜利在很大程度上与他的名字相关联。忽视这一事实是愚蠢的。”
卫国战争期间,作为苏联最高统帅的斯大林大力促成了欧洲第二战场的开辟,作为雅尔塔和德黑兰谈判过程中的事实领袖,斯大林以同罗斯福比肩的强势地位出场。丘吉尔在谈到当时的谈判时说:一边是美国狮,一边是俄国熊,惟独他——丘吉尔,夹在中间,像个瘦弱的“小毛驴”。
丘吉尔甚至在1945年雅尔塔会议的宴会上说:“我早晨起来就祷告,祝斯大林健在无恙。只有斯大林才能拯救世界。”——这种阿谀之词吐自一贯反共的丘吉尔之口也算事出有因,实际情况是,在战争期间,苏联生产飞机13.7万架,坦克10万辆,大炮49万门,冲锋枪和步枪2000万支,曾经在军事上处于明显劣势的苏联,到战争结束前,飞机超过德国1倍,火炮超过德国3倍,坦克总数比德国、捷克斯洛伐克、法国和所有其他支持希特勒的欧洲国家的产量总和还多1倍!
二战中的强悍地位让苏联以战胜国的姿态跻身世界最强国之列。仅在二战期间,斯大林就使俄国扩大了六七十万平方公里的版图。战后出现了一个强大的苏联阵营,使苏联可以同世界超强大国美国相抗衡,俄罗斯民族因此扬眉吐气。
从彼得大帝起,那个开疆辟土的强国梦想就在世代俄罗斯人的血液里传继。彼得大帝一心想打开波罗的海出海口,并夺取黑海的出海口,这些愿望到了叶卡捷琳娜二世时才悉数实现——顺便说一句,彼得大帝和叶卡捷琳娜二世也是普京最为崇尚的两位沙皇。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迅速沦为二流国家,经济滑波、工业衰败,整个社会随之发生一系列的连锁反应。马克西莫夫去世前躺在病床上对《真理报》谈到,“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对现在发生的一切感到如此痛心,”自己的祖国被糟蹋成这个样子,好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被强奸一样。再没有比这更难受的了。”
“彼得大帝”号的巡航信号
强国就要强军,强军先需强海,在这个问题上,历代俄罗斯统帅不谋而合。
2009年11月25日,由“彼得大帝号”核动力导弹巡洋舰为旗舰的舰队出访加勒比海、委内瑞拉等拉美国家。这支舰队在大西洋上的航线不受限制,并“顺路访问”地中海的直布罗陀海峡,在一系列港口停留,这都等于把“彼得大帝”直接开进了美国的后院。所有这一切都是俄罗斯在新条件下向全世界重申自己利益的重大之举。俄罗斯《消息报》对此评论说:“俄罗斯不仅要以黑海舰队工程维修基建的形式,而且要以一种全新的面貌——海洋强国的形式出现在这里的政治之中。”
不仅如此,重建远洋基地、显示导弹力量、建立快速反应部队,所有这一切是俄罗斯再次重申自己是个海洋大国、世界大国的强烈信号,是俄欲在全世界推进自身利益的顽强之旅。
连任两届总统的普京交出了权力,在全国的欢呼声中,“梅德韦杰夫—普京”组合形成了俄罗斯新的权力高峰。
梅德韦杰夫和普京的立场和言论完全一致,只不过梅德韦杰夫唱红脸,他所代表的俄罗斯温文尔雅,而普京则唱白脸,一付剑拔弩张的面孔,不苟言笑。俄罗斯政府逐日强化了对美国的指责。普京甚至威胁说:“如果谁也不想就这些问题与我们对话并且认为与俄罗斯的合作已经不再需要,那上帝保佑,我们就自己干!”
人们已经领教过这位铁腕人物的烈性,与斯大林不同的是,他不但懂得武力的强势,更学会了在国际社会间经济制裁的威力。2005年12月乌克兰发生“橙色革命”后,俄罗斯将对乌克兰每千立方米的天然气价格从56美元猛增至180美元。当时还是总统的普京声色俱厉地警告说:“想参加‘北约’吗?想像欧洲那样生活吗?那就像欧洲那样付钱吧!”
向更久远传统的回归之旅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的闻一先生认为,认识当今俄罗斯的发展,必须掌握其三根主线:一是以强化军事实力为前提,不断强化俄罗斯在国际舞台上的话语权,重新恢复俄罗斯的强国地位;二是以俄罗斯爱国主义为核心,鼓动国人为俄罗斯复兴而奋斗;三是通过重新解读俄罗斯历史,不断强硬俄罗斯在国际舞台上的地位,对美国及其欧盟采取不妥协立场。
“对历史的重新解读有一种很明显的回归倾向,但是这并不是向斯大林及其体制的回归,而是越过斯大林和苏联,向更深层次、更久远年代的回归,就像梅德韦杰夫所说的那样,是向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向叶卡捷琳娜二世、彼得大帝的回归。”
闻一说,对普通的俄罗斯老百姓来说,他们并不关心“主义”,他们关心的是谁能给他们带来更好的生活,“俄罗斯长期的传统是,老百姓希望有一个好沙皇”。
雅科夫列夫的回忆录仿佛佐证了这一民间心理传统,据他记述,当对斯大林的批判完全明朗化以后,“在家里,我母亲仍然是斯大林的忠实捍卫者……她认为说国王的坏话是愚蠢的”。
俄罗斯政府从不宣称任何主义,意识形态之争已经成为过去,他们宣称的目标是建立公民社会。即便受到金融危机的严重震荡,普京在国际社会中依然是不可动摇的强势姿态,他在达沃斯经济论坛上十分清晰地表态:“俄罗斯不需要帮助。我们不是残废!”
对当下的普通俄罗斯人来说,曾经的家庭悲剧因隔代原因已经渐渐淡忘,而国家曾有过的荣誉和辉煌却刻骨铭心。这是“斯大林热”的心理基础。作家弗·卡尔波夫1941年曾因抨击斯大林而被判苦役,在零下50摄氏度的地方劳动,但他说:“我不责备他。”他希望今天的普京“像斯大林一样严厉”。
有趣的是,神学院的学生斯大林放弃成为东正教的神父,转而追求一种人间信仰,今天的普京和俄罗斯政府领导人却使东正教成为官方意识形态,将东正教的教义和教训视为俄罗斯道德传统和国民精神支柱。
闻一说,“俄罗斯正经历着道德和精神的回归,用普京的话来说,是向具有上千年传统的‘父辈的传统、精神财富和理想’的回归。这种回归不仅决定着俄罗斯的发展方向,还决定着俄罗斯和世界未来的关系。”
肖像被撕毁,雕塑被砸烂,斯大林依然存在着。在政治虚化和经济凶猛的今天,他依然存在,隔着历史和人为多重交叠的一组棱镜,撅着一部浓须,对我们凛然而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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