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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vanh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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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山雪之续写红楼梦(第 81 至 106 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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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9.2007 21:54:3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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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

怡红院针漂女儿节 缀锦阁夜谈双星缘

且说贾政王夫人等六月十八便回来了。十七日便先派了贾环与两个家人快马回府报信儿。府里人接信,忙治席接风。至十八日中午,果见一行人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众人又不免泣笑阔叙一番。贾母拭泪道:"你们走的这两三个月,我日日夜夜都悬着这颗心,就生怕半路途中出点儿什么差错。又听说那一路上的匪党劫贼最是猖獗,又怕你们遇上,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哪!"贾政忙道:"如今天子睿智圣明,修德勤政,以仁德化天下,万民悦服,天下太平,四海雍熙,百姓享无穷之福,皆称颂不已,哪里会有什么匪贼。母亲倒多虑了。"独赵姨娘听见"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句话,忍不住心里发酸,见众人也不曾理论她,贾政只在那里称功颂德,便悄悄走了出来,往邢夫人院里去了。原来近日王夫人出了门,赵姨娘倒时常过来孝顺邢夫人,说些王夫人、凤姐的短话,两人倒越相契和。这赵姨娘正要掀帘,只听屋里邢夫人正在数落贾环:"不是我有意要说你,只为着实在看不过。你和探丫头是一母所生的亲姐弟两个,虽说是庶出,不敢和宝玉比,你姐姐原也有七八分人材,长得精神,但你怎就那样猥锁不堪的?说你是她兄弟,差别却隔天悬地。你也算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却没有一点子大家公子少爷的派头儿,倒像那街坊上叫卖的二道贩子--便是出了一趟远门儿,我看你也没多大长进。瞧瞧宝玉,仙龙神凤似的,他是你的哥哥,也没见何时何日照管过你。"

赵姨娘听到此间便掀帘进去,道:"罢哟,也别说宝玉,原和我们环儿隔了一层儿,正经主子,老太太的掌上明珠宝贝心肝儿,我们不敢攀,便是探丫头,环儿是她亲兄弟,她又何尝拉扯过一回半回,说过一句半句亲热话儿。想想我在这屋里勤巴苦挣的,好容易熬到现在,这会儿长大了,说走就走了,心里再怨再恨,到底是九死一生养的亲闺女,细想也寒心,大家都乌眼鸡似的也没意思。倒是环儿比他姐姐还有些良心。"贾赦便道:"环儿也长出息了。只是瘦了些,瘦了便显黑,要像你宝玉哥哥那样白白胖胖的才是福相。"贾环道:"我拿什么同宝玉比呢?吃的穿的玩的用的都有人屁颠颠儿的奉承孝敬。他生来便尊贵,我生来便低贱,哪里配比他!"贾赦道:"亲兄弟家,何必说这些淡话。你一个大男人家,比不得女儿,什么偏的庶的,无关紧要。便你姐姐,一样的庶出,不也大富大贵?模样儿还是其次,我们这样人家儿的孩子,多半是好的。最要紧,是为官作宰,仕途经济这一套。依我看,你比宝玉出息。我早说过,这府里的世袭前程定是你的。你发发狠,不怕明儿你母子两个不得扬眉吐气。"赵姨娘贾环听了自是感激涕零,自此后更加亲近贾赦邢夫人。那贾环自以为一个姐姐是贵妃娘娘,又一个姐姐是外邦王妃,如今又有荣府大老爷为其撑腰,从此倒自负了。此是后话。只听丫头说:"二奶奶请老爷太太、姨娘环哥过那边去呢。"邢夫人似笑非笑,冷声道:"你去回你琏二奶奶的话,今儿你老爷身子骨不爽,我要留下来服侍老爷,那边且失陪了,给你二老爷二太太陪罪。"丫头不敢违拗,自去说了,贾母不悦。不表。

且说堪堪又是大半月过去,这日早晨宝玉正睡得迷迷糊糊,忽听院子里嘻笑声不断。宝玉伸个懒腰,欠起身住玻璃窗外看,只觉万道金光映在窗上,刺得宝玉睁不开眼。披衣下了床,趿鞋走出屋外看时,原来袭人麝月秋纹碧痕绮霰檀云春燕并一群小丫头正围在一起不知笑什么。宝玉道:"嗳,你们这么早就起来了,一大清早的笑什么呢?"袭人听见回过头去笑道:"还早呢?你看太阳都晒到什么地方了。"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服侍宝玉漱洗。宝玉问袭人方才笑什么。袭人替宝玉梳着头,笑道:"睡得糊涂,连日子也不记得了。今儿七月七日乞巧节,我们闺中又叫女儿节,你怎么忘了?我们正在日影儿下丢巧针乞巧呢。"宝玉回头笑道:"果真?"袭人忙扶过他的头说"别动",一面又麻利儿将四颗大珍珠嵌好,说声"好了",宝玉忙立起身往外跑,笑道:"我也乞乞巧去。"袭人在后"诶"的一声,宝玉已跑出去了。袭人笑着摇摇头,便整理宝玉的床铺。茗烟走来道:"宝玉呢?"袭人道:"院里那不是?"茗烟往窗外瞧了一下,笑道:"好姐姐,烦你替我给宝玉说一声儿,外面卫姑爷清呢。"袭人叠着被子,头也不抬,道:"这可奇了,你又没事儿,自己说去。"茗烟道:"外面那么多女孩儿,我怎么去呢?好姐姐,替我去罢。"袭人笑道:"你这小子,何时也变得正经起来。也罢,你也不知烦过我多少遭儿呢。"茗烟笑道:"多谢了。"一面早跑了。

檀云春燕正漂了针,众丫头正说她们"两个笨丫头",忽又见宝玉挤了进来,满嗓子嚷"我瞧瞧",麝月笑道:"嗳哟,我的好二爷,这里并没你的事儿,快去罢。"宝玉笑道:"我也来乞巧。"春燕笑推宝玉道:"你一个大爷们儿家,来瞎掺和什么。正经干你的事去。"檀云也笑道:"你老是作些邪门歪道的。"众丫头便赶宝玉走。宝玉忙央求道:"好姐姐妹妹们,我只看看。快漂针罢,我瞧瞧。"秋纹道:"诶,袭人呢?"宝玉道:"别管她,你们快丢罢。"秋纹和麝月便一同将绣花针投进水里,却不见日影儿,回头看原来宝玉把阳光挡住了。绮霰忙一把拉开宝玉:"真讨厌!"众丫头便俯身仔细看那水底日影儿,宝玉也伸长脖子瞧,只见秋纹的针影儿似棒槌一般,又粗又短,十分难看。而麝月的针影却细如发丝。众丫头拍手笑道:"倒是麝月巧,每人你都给绣朵花罢。"秋纹撇嘴道:"她哪来的巧?想那会子扎花,我两朵都完了,她半朵还没扎好,倒把手指扎破了。"

宝玉在旁看得手痒,便从碧痕手里抢过针,忽的一下一头栽进水里,歪斜着浮在水面上,晃动不已。众丫头笑得拍手打脚。宝玉还笑问:"你们看我巧不巧?"碧痕跺脚道:"完了,辛苦磨了几日的绣花针白给宝玉霉坏了。真是晦气!"便赶上来要宝玉赔她的绣花针。宝玉笑着回身忙跑,不想却撞在袭人怀里。袭人笑道:"别在这里混闹了
,茗烟说外面卫姑爷请呢。"宝玉听说,忙进屋去,剩下碧痕在院里摔手跺脚。众丫头又哄笑起来。宝玉笑着,找了丽服换上,拿了扇子才要走,忽又想起一事,转身向袭人道:"那年我得的那金麒麟呢?"袭人道:"收着呢。你又问来作什么?"宝玉笑道:"拿去送给卫姑爷,湘云本来有一个,日后成一对儿,多好。"袭人摇头笑叹道:"你偏爱在这些事儿上下功夫。"便进里间开了自己的箱子,因见箱子里撂着那条大红汗巾子,麒麟放在汗巾子上面。袭人皆拿起,出来向宝玉道:"那年你得的这汗巾子,我也用不上,还给你罢。如今天儿热,你不是说系上不生汗渍么,拿去系罢。"宝玉只接过麒麟,笑道:"你留着用罢,那年我把你的给了别人,就当这是我赔你的。这么四五年白撂着,虫蛀了也可惜儿。"袭人只得又放回箱子去--却不知这一放,又引出一段故事来,此是后话,暂且不提。宝玉将麒麟揣在怀里,又嘱袭人道:"替我给林妹妹问安去,叫她只管找宝姐姐云妹妹玩去,别闷在屋里。"袭人推他道:"好了,好了,我都知道。罗嗦了这半日,快去罢。"

外面茗烟早备好了马,径直便往卫府去了。若兰早迎了出来,笑道:"宝兄可来迟了。"因让入府中。宝玉道:"怎不见卫世伯?"若兰道:"家父入朝中晋见去了。若是家父在家,我还敢这样任意放纵自为了?"宝玉也笑将起来。一面且过了穿堂,两边俱是抄手游廊。若兰道:"宝哥哥且请这边来。家母因偶感风寒,在房卧养,不喜人扰,我们且不去惊动她。倒只有我们二人,今可畅兴一日,无人管束。"因往右进了一所小小院落,却也是藤花垂架,霏红叠紫,层映无际。又有修梧数株,绿荫张盖。曲垣周廊,邃馆明窗。花架之下得一溪碧流,迤逦蜿蜒,彀纹倒影,荡漾槛檐间。时有落英,缤纷浮于水上,缱绻而下--真个有些许怡红院之遗风,潇湘馆之韵迹。宝玉不禁赞而叹曰:"好个清凉风流世界!"
因抬头但见一镶金横匾,中有两个填漆大字"依依",两边是一幅八言字联:

轻烟淡霭花语生香,松风水月心境洒然

宝玉读了笑道:"怪道兄弟雅号'才貌仙郎',竟有如此缠绵缱绻之柔情心肠。"若兰笑道:"皆是幼年时所作,惹了家父雷霆大发,说我作此'糜糜之音,若不是家母百般拦劝求告,早已还砸了这匾呢。"

说着进了这依依之馆,进得若兰书房。二人言谈投机,不觉已至晌午,家仆且在院中摆上酒菜来,二人且饮且谈,划拳猜掌,真是惬意得很。酒过三巡,宝玉道:"素日久闻兄弟擅剑,尤精于射技,何不让浊玉一饱眼福?"若兰并不推辞,宝玉另斟一杯,若兰仰头一饮而尽,按剑前来,但见剑光映日,叶落满庭。

宝玉拍手连连称赞:"果真名不虚传!"若兰收功,又引宝玉过另一所院落,只见些许屋角檐沿隐于丛卉嘉木之中,别是一番风味。中间一块空旷之地,放些箭靶,悬些障碍物,乃是射圃。若兰张弓射箭,百步之外,弦声响处,射断悬挂瓷瓶之丝,又一箭,将尚未落地之瓷瓶击个粉碎,未等宝玉眨眼,第三箭早已射出,正从半空四散而落的一碎片之中穿过,嗖嗖向前射进正前方之靶心。宝玉只张口瞪眼,自叹弗如。因笑道:"兄弟有此绝技,真可谓盖世无双也。"若兰便又引了宝玉来至另一所在。却见一架垂虹,环以带水,水中锦鳞数千头,喋唼于荇风藻雨之间,回环游泳,悠然自得。水中一亭,覆与茅草,甚是古朴,数从兰草,绕砌映于水光之中,亭上且题着"映水兰香"。因携宝玉坐于亭中,另摆上酒肴来。宝玉四围一望,但见波光粼粼,?泓演漾,正是好景致,不禁心旷神怡,不可名状。若兰且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支洞箫,跃身翻坐于亭栏之上,借着环亭溪流之音清幽婉转一曲,却是《高山流水》一套,宝玉目凝玉指,心随行云,耳闻流水,恍处桃源,不觉呆了。曲终,宝玉取杯自饮,一连三杯。笑道:"听此清曲,浊玉心垢除却,遍体清爽,真欲截断红尘了。"若兰一笑,道:"今儿乃七夕佳节,虽我为男子,却亦有感于怀。"因随口吟了一曲双调《折桂令》:

又是天上佳期,人间良夜。酒方渐浓,误把灯灭。隔帘听得、笙歌韵嗟。遥思牛郎织女,空自望圆残月,乍逢又别。载得愁归,今霄醉也。

宝玉听了便也感叹,道:"方才射圃之中,兄弟何等英姿飒爽,真乃天下一等英雄好汉。如今却又如此柔情万丈,判若两人哉!"复又归座,畅饮一番。

宝玉回府已是黄昏时分,见屋里一个丫头也无,只有几个老婆子在院里纳凉说话。宝玉问:"咦,她们呢?"一个婆子道:"都往缀锦楼给巧姐儿过生日去了。"宝玉道:"是了,我怎么倒忘了。"因见没有丫头,只得自己找出家常衣服来换,退了靴子,刚脱去外面衣裳,忽然"呀"的一声想起来,便满怀里摸索,却早不见了那麒麟,上下里外翻个遍,仍是踪迹全无,忙唤了茗烟来,问他可曾瞧见。茗烟道:"你不是给了卫姑爷了么?"宝玉急得道:"原是说给的,谁知谈得高兴起来就忘了。也不知是在去的路上就掉了呢,还是回来路上丢的。都丢两次了,上次幸好湘云给拾捡着了,这次可哪里找去!"一面急得团团转,茗烟笑道:"掉在卫府里了也未可知呢,卫姑爷捡去倒好。"宝玉懊恼了一回,自觉无趣,只得丢开,便往紫菱洲去。远远的只见缀锦楼上灯光闪烁,窗上人影晃动,听得一片欢声笑语。宝玉笑道:"竟这么高兴。"走进紫菱洲大门,只见院里彩灯四挂,亮得耀目,一群做粗活的小丫头正在院里玩耍,见他来了,便说:"在楼上呢。"宝玉"噔噔噔"上了楼,掀起帘子,只见金翠华彩,绸带飘舞,一屋子全是女孩儿。大观园姐妹一桌,旁边众多大丫头又是一桌,正叽叽呱呱说笑不绝。湘云见了宝玉,笑推他说道:"家去罢,这里并没你的。"宝玉笑道:"怎么都赶我,瞧瞧热闹不行么?"便走到黛玉身旁坐下,问道:"今儿我不在家,妹妹可好?"说了没两句,便听楼下小丫头喊"快来看啊,双星出来了。"众女孩儿便争先恐后笑着嚷着挤到楼下,只见暮色苍茫,深蓝的夜空中两颗明星,中间隔着一条宽大的天河,遥相对望。众女孩儿仰头看了一会儿,忙摆设香案,燃香烛,列酒肴,供巧果,礼拜双星。宝玉见那巧果形容玲珑,且又炸得黄灿灿香喷喷的,便喜得抓起一个就往嘴里送。黛玉笑嗔道:"就你能捣蛋,还不快放下。"宝玉嘻嘻笑道:"咬了一口了。"

湘云取了五色丝线与七孔针来分与众女孩儿。原来这七孔针针身细如发丝,比平常用的绣花针不同,且针眼儿极小,女孩儿们必要眼明手巧才能很快穿上线。众女孩儿此时便都安静下来,各自静心凝神,在月光下穿针乞巧。宝玉东瞧瞧,西望望,觉得很有趣儿,便抢下黛玉的针线,笑道:"我来帮你穿。"黛玉急得一把夺过来,道:"你瞎搅和什么?"宝玉笑道:"好妹妹,别生气,我也想向织女乞巧,做个巧男儿呢。"黛玉扑哧一笑:"没见你成日家在我们女儿堆里混闹些什么。"宝玉只是笑。一时巧姐最先穿上线,众女孩儿都说巧姐真是个巧姐儿,便将巧果给她吃。只见凤姐带着平儿进来,原来是给巧姐送生日面果来的。宝钗笑道:"巧姐儿这名字取得巧,不但人巧心巧,手巧嘴巧,连生的日子,也是乞巧节。"凤姐笑道:"可不是因为生在这日才取的这名儿,还是刘姥姥取的呢,说是依了这'巧'字,必定是逄凶化吉,遇难成祥的,讨个吉利罢了。"姐妹丫头们这个摸摸巧姐的头,那个捏捏巧姐的脸蛋儿,都笑道:"不但是个巧姐儿,更是一个俏姐儿。"凤姐听了满脸是笑,又嘱咐了巧姐几句话,便自去了。

众女孩儿便又回楼上去。宝玉也跟了进去。湘云便推他,笑道:"今天是我们的女儿节,没你份儿。"宝玉道:"你管我呢。"众女孩儿不论主子丫头,同围坐在一个大团圆桌上,又上点心果品来。宝玉见桌上的新鲜蔬果,右手刚拈了一片香瓜往嘴里送,左手忙又抓起了一个大蟠桃。黛玉笑道:"瞧你那样儿,眼馋肚饱的。许你夹在我们中间已是天恩了,还不知足。真是千层鞋底作腮帮--"宝玉忙笑道:"只要有吃有喝,有玩有乐就行,也不管什么脸皮的厚薄了。"说的宝钗也笑了。

巧姐因出一令曰"拍七令",讲明规则:行令时,众人围桌而坐,按同一方向顺序报数,数到第七人则不许说出七,须用手向桌面轻轻一拍。第八位继续数下去。且有明七,暗七之分,七,十七,二十七等数为明七,十四,二十一,二十八等数为暗七,明暗皆不可犯,犯者罚酒一海。众人都道有趣。因按序坐好,巧姐为上首,往左依次是惜春彩屏,翠缕湘云,檀云春燕,绮霰碧痕八个,往右依次是宝钗莺儿,紫鹃黛玉,宝玉袭人,麝月秋纹八个,一共十七人。巧姐自取一杯饮了发令,众人便按序一直数下去,格外小心,皆是逢七
不语,藏七无言。一轮下来,竟无人受罚。然后彩屏数到二十,翠缕便轻轻拍下桌子,下该湘云,当湘云响亮的报出"二十二"时,在座人等不觉"哄"的一声大笑起来:"原来这么大了还咬舌儿。"黛玉笑道:"只是这么'爱爱厄厄'的,赶明儿出了阁,可叫姑爷公婆笑去!"恨的湘云直拧黛玉的嘴:"一只筷子吃藕--专挑眼!"

大家又笑了一回,檀云方接着数了二十三。往下越数越快,错令者越来越多。大家一路数一路罚一路笑,不觉已是亥正二刻,大家方收了令,各自散去。巧姐素与湘云亲密,便邀湘云留下。两人卸了妆,坐在纱窗前说话儿。巧姐遥指那双星问道:"云婶婶,那牛郎织女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故事儿?"湘云摇着扇子,且讲那牛郎织女的悲欢离合与巧姐听。巧姐听得泪水莹然,说:"这个王母娘娘不是好人么,怎么这么狠心?人家好好的为什么要把人家分开?"湘云道:"你小孩子家不懂,那织女不守规矩,犯了天条,当然得受罚以赎罪了。"巧姐道:"那他们就分开永不见面了?"湘云道:"织女在天宫受了顶厉害的惩罚,可还不死心,执意要跟牛郎过日子。王母娘娘拗她不过,便允许他们每年的七月初七见一次面。每到七夕这日,便有成千上万的喜鹊飞到天河搭桥,让他们夫妻母子团圆相聚,所以又称鹊桥会。因为织女是个聪明美丽,心灵手巧的仙女,所以古来的风俗,每到七夕,闺中女儿便要漂针或是穿七孔针向织女乞巧,以多得她的智慧,闺中最是盛事,称作'乞巧节'或是'女儿节'。"巧姐点点头,想了一想,又问:"那双星真的能相聚么?"湘云遥指那星空道:"你看,两颗星中间隔着天河,各在一方,当然不能相聚了。岂不闻: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扎扎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巧姐道:"你刚才不是说有喜鹊搭桥么?"湘云笑着用扇子敲她的头道:"小傻瓜,那是传说,不能当真的,你倒听得动情了。要知道,双星永难重聚。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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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9.2007 21:55:07 | 只看该作者
第九十回

瞒太君鸳鸯擅作主 传噩耗凤姐再结怨

当下又到了李纨生日。贾母王夫人怜她青春守寡志坚节贞,便也办了丰富盛肴,热闹戏文为她做生。热闹了一日,不须多记。且说晚间回去,正待歇息,忽听小丫头报:"李老太太来了。"碧月素云忙打起帘子,李婶已含笑进来了。李纨忙让座问好。李婶笑道:"一早起便往这里赶的,不想半路上那车拔了缝儿,且直捱到这时候才来。"李纨亲自倒了茶来,笑道:"婶娘且喝口热茶,歇息一会儿罢。"因叫来贾兰,与李婶请了安。李婶抚摩他的头笑道:"兰小子又在屋里念书用功呢?"贾兰笑道:"温习呢。今儿学里作了一篇文章,老爷看了说虽不甚好,却也有进步。"李婶回身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小巧古玉如意足水丞,交到贾兰手里,道:"这是你大外祖父先年留下的,你两个姨妈又不读书写字,我就收了起来。如今给了你罢,好好读书作文章,今年中了举人,明年便成了进士,以后再考状元,做翰林,继承你父亲遗志,替你父亲顶门壮户的,也不枉你母亲辛苦拉扯你这十几年。"贾兰忙跪下叩头道谢,捧了那个水丞欢天喜地的进书房去了。李纨笑道:"这孩子就是这个样儿,见不得读书的东西。"李婶道:"这样的孩子,谁不心疼喜欢呢,还是养儿子好,日后老了也有个依靠,谁像我末了还是这么一个人。"说着便拭泪。李纨道:"纹儿、绮儿到底嫁了个好人家儿,婶娘省了一份儿心,也可常到我们这里来住么,娘儿们天天一起,热闹不了呢。"李婶听了,长叹一声,越发泪珠儿交流,呜咽起来,泣道:"不提还罢,一提起她姐儿两个的婚事,我便心酸。都怪我一时糊涂,当时媒子说亲,本是为着大少爷聘纹儿。原先我想着绮儿本小两岁,等过两年再议亲事。谁知那媒子又说那家还有一个二少爷,年龄也大了,只是自小身体不大好,尚未聘妻。我便动了心,想着年轻少爷,会有什么病儿,不过大户人家的孩子,娇惯怯弱些也是有的。况绮儿若是另找人家,我一人也没太多精神,不如姐妹俩一同嫁他弟兄两个,倒也便宜,日后也好有个照应儿,就一口答应了婚事,收了聘礼。不想那二姑爷竟是个天生的傻子,绮儿也是嫁过去了才知道的,她本不是那一种泼辣人,也只得认了,却不知她心里怎样的恨我这个亲娘呢!纹儿倒还罢了,只是那大姑爷性子不大好,好弄左性,不听人言,又极多疑,幸喜纹儿善应付,他夫妻两个倒也还勉强罢了。如今纹儿作了胎,不定这十月末冬月初便要生产。亲家太太老爷和老太太老太爷皆指望着纹儿头胎生个儿子,我也盼着纹儿的肚子争气,绮儿往后的日子捎带也好过些儿。"李纨陪着落了一回泪,又劝慰一番。那李婶第二日执意要回去,李纨苦留不住。

送走李婶,李纨便过贾母房里去请安。只见凤姐薛姨妈并邢王二夫人都在这里陪老太太玩牌呢。贾母道:"他们姊妹们呢?"李纨忙回道:"都在紫菱洲跟巧姐儿下棋呢。"凤姐笑道:"大嫂子也来上一个,老太太牌招儿厉害,我快招架不住了。"贾母呵呵笑道:"没脸的,只欺负你大嫂老实,好拉了她来垫脚。"大家都笑起来。鸳鸯忙另设了座位,李纨便挨着凤姐坐下,大家且又洗牌告幺。

原来众姐妹这日正相约在紫菱洲小水榭"曲塘风荷"赶围棋。这"曲塘风荷"原是一片大荷塘,只因目今时值中秋,早不见当日莲叶田田,蓊蓊郁郁,香瓣含露,时有蜂媒蝶使之美象,只剩得浮花浪蕊,红衰翠减,一片残英狼籍。忽听外面吵闹起来,湘云便转过四季屏风,出去问:"作什么事这么吵?"那下人见问便道:"史姑娘,可了不得啦,方才孙家来人说二姑奶奶昨儿夜里死了,奴才们才要上去告诉老爷太太,绣桔这丫头又闯进来,哭闹着非要见老太太。奴才们想着,唬坏了老太太如何使得,因此大家好说歹说把她哄到园子里头来,又都劝她,她只是不依,不想惊了姑娘们了。"湘云如此突然的听说迎春死了,想起往年的姐妹之情,伏在门上便哭了。屋里众姐妹听见也都忙出来了,想那迎春结缡才不过一年,如何就身亡了?看看这曲塘风荷,原是迎春极爱的景致所在,一年前还曾与迎春在这里同欢共笑,不禁触景伤情。唯独只有惜春,也不哭,也不说话,一个人慢慢的走开了。

贾母房里,薛姨妈正絮絮叨叨的说:"前儿蟠儿回家,说宫里头议旨今秋备选才人之事,过了这么些年才有这么半点声影儿,若果然如此,倒也了了我一桩心事。"王夫人听了,愣了一愣,并没言语,不想发错了牌,贾母那边已倒下牌来。贾母因问薛姨妈:"姨太太果真要把宝丫头送进宫里去?"薛姨妈道:"我们这次上京来,本就是为着宝丫头待选入宫之事,她父亲早年已在户部为她挂了名儿了。"凤姐问:"多早晚?"忽听外面有人脚步声儿,又听见说:"别唬着老太太。"贾母忙一叠声问"怎么了?"又命鸳鸯"快出去看看。"鸳鸯应着去了,凤姐随后也跟了出去。出至外面抱厦厅,方看见许多下人在那里叽叽喳喳,姐妹们也在这里,都有哭泣之状。又见几个媳妇抱着一个痛哭流涕、拼命挣扎的丫头,旁边又有人在劝解。凤姐道:"作什么呢?放开她。"那丫头便叫着"二奶奶"一路跪着走到凤姐跟前,那凤姐仔细一打量,才认出是绣桔。

鸳鸯忙扶她起来,又问她到底何事。绣桔抽抽噎噎,说:"二姑娘死了。"凤姐一惊:"怎么死的?"绣桔哭道:"姑爷折磨死的。"又央凤姐道:"二奶奶,让我去见老太太,这事只有老太太才作得了主。"凤姐瞅瞅鸳鸯,鸳鸯看看凤姐,都不说话。沉默了半晌,鸳鸯道:"我想还是先瞒着老太太,等大老爷和琏二爷办妥了,过后再慢慢告诉。"凤姐道:"说说倒容易,如今老太太已听见些声儿了,怎么瞒过去?我是没了主意,你倒说个法子。"鸳鸯明知凤姐是故意推脱,好让邢夫人怪不了她。虽然自己与邢夫人有过节,但如今凤姐不管,少不得只好自己出头,因此想了一想,道:"如今只好这么办了。"凤姐听了道:"也罢,要问起来,就依你的主意办事。"又嘱咐了绣桔一篇话,自己同着鸳鸯先进去了。贾母便道:"怎么去了半日,究竟何事吵吵嚷嚷的?"鸳鸯便道:"老太太,也没甚大事儿,只是孙家来人说,二姑娘病了,请了几个太医都看不好,便来请大老爷和琏二爷过那府去。"贾母道:"那有什么好吵的?"鸳鸯道:"不是吵,是绣桔这丫头糊涂,只管跑了来胡闹。"贾母道:"绣桔又来闹什么?"鸳鸯打量着贾母的脸色,道:"她素日和二姑娘亲厚,见她姑娘病了这些日子,又没个好医生,心里一时着急,也是怕老太太不重视的意思。"贾母听了,有些不自在,向邢夫人王夫人等道:"真真这个丫头糊涂!我的亲孙女,我怎么不重视。自她出嫁后总未听你们提起来,上次回来还是上年的事了,也只匆匆忙忙的让我见了一面,话儿也没说上几句。我虽老糊涂了,心里头还是时时记挂着这些儿孙们,那天我还问起迎丫头来,听你们说她在孙家很好,我也心里受用,当初就怕嫁个不如意的人家儿,委屈了她,这孩子从小就老实,可怜见儿的,如今既然病了,传我的话,即刻叫你大老爷和琏二爷带上我们府里四个太医过那府去,好生诊治了,还叫迎丫头安心养病,不用疑神疑鬼的,年轻人,有什么大不了的病。"邢夫人忙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鸳鸯早又把王夫人也请了出去。

这里绣桔见邢夫人和王夫人出来,扑通一声便跪下了:"太太!姑爷,姑爷他--"邢夫人道:"怎么,姑爷有什么不好么?"绣桔哭道:"姑爷不是人,分明是一头恶狼!活生生把二姑娘...打死了!"邢夫人王夫人吃一大惊。鸳鸯忙搀绣桔道:"有什么话还是到太太屋里说去,这里仔细老太太听见了。"于是一群人便往邢夫人院里来。绣桔声泪俱下:"自姑娘过门儿到孙家,开始不过小吵小闹,骂姑娘几句,气得姑娘哭几日也罢了。后来试着姑娘好性儿,他便一步一步越发得了势,凡事不论青红皂白,先劈头盖脸打了骂了再说。姑娘过门儿才一年,浑身上下竟无一点好处。那几日姑娘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又受歹话,又遭毒打,病得抬不起头来,他竟不让请大夫来瞧。昨儿只因一句话姑娘答应他慢了些儿,他便暴跳如雷,说姑娘有意怠慢他,也不管姑娘正病着,竟丧心病狂的把姑娘从病床上拽到地下,把我推到屋外,不让我跟姑娘在一起,他自己竟锁了门出去了。后来我拼着一死撞开了房门,可姑娘已经...太太,太太,你一定要替姑娘作主伸冤,报仇啊。"

听了绣桔这段惨痛的控诉,众人早已是哭作泪人儿一般。迎春本非邢夫人所生,邢夫人原也不疼她,不过是情面难塞,又有许多人在这里,那邢夫人也只是用手帕子使劲儿把眼睛揉红了,挤出几滴泪来,说道:"迎丫头是孙家的人了,俗语说的'出嫁从夫',我们好怎么样呢?"绣桔反诘道:"难道姑娘就白死了不成?"邢夫人一时语塞,脸色便难看起来,冷笑道:"你原是陪嫁丫头,姑娘过门儿,就是交给了你,你在那里是做什么的?"绣桔咬牙道:"我是做什么的?"因把袖子掳起,胳膊上全是一条一条淤痕。邢夫人便不言语。鸳鸯忙劝绣桔,又道:"太太,自古打死人命就要偿命的,不能因为孙家和我们是亲家,就不管哪。"邢夫人听了道:"我何曾说过不管了?罢!叫过大老爷去,了结完事。"又说:"叫人送了这绣桔姑娘回去。"绣桔道:"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那恶狼的下场。我要亲眼看着太太替姑娘伸了冤我才回去。"鸳鸯也道:"绣桔还是暂留在这里好,明眼看着那是一个虎穴狼窝,何苦还把人往火坑送。回去了,那孙绍祖未必会放过她。求太太开恩,留她住几日,待事情调停解决妥了再回去罢。"王夫人也说:"也好,绣桔就留下罢,事情闹得这样,也说不得什么娘家婆家的话了。"邢夫人先听绣桔当众一句锋利的诘问,已是窝了一肚子火,又听鸳鸯如此说,心里早又大不自在,又碍着王夫人在这里,且王夫人也留她,也不好发作,少不得忍了气说道:"也罢,就留下罢,着人收拾停当了饮食住处。"又有人来回说"奴才已请了大老爷和琏二爷过那府里去了。"邢夫人只点头说"知道了",也无多话,只叫丫头过来服侍休息。王夫人等不便久留,便散去了。邢夫人见人走了,便啐道:"呸!鸳鸯小蹄子越发得势上脸了。那琏儿媳妇也弄不清自己是哪一房的,只管跟着那一干人压我的势。终究我要争回这口气!"于是对鸳鸯的仇恨比先前说媒时更深了一层,且越发与王夫人凤姐僵持了。一气之下,硬是将绣桔逼了回去。

贾赦得了信儿,带人往孙府去,那孙绍祖倒大模大样,毫无惧色,反要贾赦还他银子来。贾琏气得冲上去揪住孙绍祖的衣领,骂道:"你这厮无赖,快快还我妹子命来!"孙绍祖只一挥手便将贾琏推个趔趄,掸着衣裳冷笑道:"二哥也忒鲁莽了些儿,先弄清楚了谁欠谁的再来不迟。"又向贾赦冷笑道:"这事儿就看岳父大人您的意思了。嫁女儿给我是您自愿,赶着嫁的;先前我放着五千银子在您帐上,原不该私自使了我的;再有平安州那几件公案,如今听得说上头要查呢。今儿随您怎么办--是抓了我送官,公堂对证,还是连本带息还我银钱,还是互不记恩仇,一笔勾销?这三条路,岳父大人怎么走,小婿我悉听尊便。"贾赦心里盘算道:"若说真要报官,原是我无故用了他的钱,公堂对薄,这一条便可使他得利,于我无益;若是真要按息偿还,他原本惯放高利的,实在数目巨大得骇人,也实在无力可还;虽说原先说好嫁女儿给他,便可再不言银钱之事,但一则苦于没有凭证,公堂之上他可矢口否认,二则现是我们这边提出告他,一旦告不翻,吃亏的是我,反牵连出别的事来,只是悔不该教他知道了平安州之事,现今把柄在他手里,也难告翻。罢,倒是一笔勾销,保全大家的脸面名声,私了的好。"想毕,便让贾琏带了人回去,只说亲自处理,贾琏也猜着几分他的勾当,奈何他是父亲,自己拦了也未必中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带人回去了。这里贾赦见没人了,和孙绍祖计议了半日,只要私了此事,那孙绍祖道:"私了便好,但私了也有私了的规矩,我想岳父大人是明白人,不需小婿罗嗦。"贾赦连连称是。两人你谦我让一阵,许了孙绍祖两千白银,立了字据。孙绍祖道:"必要上等成色好的才依。"贾赦忙应了,回至府中,想了一夜,咬牙挪用官中两千白银,又想法子添补开支遮掩过去。次日一早便亲自送过孙府去,那孙绍祖方不吵闹了。迎春之丧事,贾赦竟
也容孙家草草完结。谁知孙绍祖折磨死了迎春,又看上了绣桔,欲强行纳作二房。那绣桔眼看着贾赦邢夫人花钱葬送了迎春一条十九岁的性命,也早心灰意冷了。今见孙绍祖又想来霸占她,冰清玉洁之质岂容邪恶毒污来亵渎侵占,绣桔不比迎春一味懦弱忍让,连夜逃出孙府,不知所终。
贾赦办妥了与孙绍祖之事,着人告诉贾母迎春病逝了。因有鸳鸯之谎言在先作铺垫,贾母也就信以为真了,哭了几天,过后也就不理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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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9.2007 21:55:35 | 只看该作者
第九十一回

淳巧姐巧解天仙配 憨板儿笑讲农家情

这年的秋天,寒意似比往年来的更早,还未过中秋,天气却已渐渐凉下来。原来贾政近日接旨,虽未获准升迁,但仍旧暂回部里原职上任去了。贾政深知如今朝廷权派乃系忠顺府一干人等,因此处处小心谨慎,兢兢业业,唯恐出半点差错。虽有心想通过雨村去巴结,奈何却皆无回音。那贾政于悒郁不得志中又尽添出许多惶惶然不详之感。且暂不提他。

如今且说这日,黛玉闲来无聊,便倚在月洞窗外的栏杆上翻阅李清照的《漱玉词》,看到《一剪梅》,黛玉不觉心里一动,吟道:"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只听有人笑道:"妹妹何时又喜欢易安居士的词了?"黛玉抬头,却是宝玉,怀里还抱着一条雪绒绒的小狗,两只眼睛又黑又亮,滴溜溜四处张望。黛玉不禁喜道:"好可爱的小狗!"说着便忙放下书,伸出两手去抱。宝玉笑着把小狗放在黛玉怀里,黛玉便抚摩它的毛,小狗温顺的伏着,不时发出"呜呜"之声,伸出舌头来舔舔黛玉的手。那些小丫头们见了,也都忙跑过来瞧,紫鹃便拿了一块糕来,掰了来喂它。因问道:"二爷哪里得的?"宝玉很是得意,笑道:"这可是有名的北京犬,从秦始皇时代便一直在宫廷里繁衍,凡那市面儿上贩子贩来卖的,都不是真传。我好容易才从一个朋友那里讨了来,送给妹妹玩儿罢,我那里的猫儿狗儿鸟儿雀儿也多,有了它,便是我不在家里时,妹妹也不寂寞了。"黛玉早已爱不释手了,听了便笑道:"那就多谢了。"且和那小狗逗戏玩耍。

宝玉因见窗台上放着一盆茂盛的萱草,便道:"这萱草又没香气,花儿也不甚好看,还摆在这里作什么?"黛玉笑道:"嵇康所说'合欢蠲忿,萱草忘忧,愚智所共知也'你都忘了不成?"宝玉点头笑道:"嗳,嗳,我怎么就忘了这萱草又名忘忧草,妹妹见了这忘忧草,自然就能解忧消愁,少掉些眼泪了。"黛玉叹道:"说起这眼泪,近日我越发觉着少了。从前我也曾与你讲起过此事,你只不信。"宝玉道:"我说你是多心。问问紫鹃姐姐,哪有眼泪会变少的。"紫鹃在旁笑道:"那是姑娘哭惯了疑的。"宝玉也笑道:"我看近来妹妹总是高兴的日子多,不常哭了所以觉得眼泪少了也是有的。况且变少了正好,哭完了就只剩下笑容了,天天开心岂不好。"

黛玉听着只不言语,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小狗的头,忽然笑道:"宝玉,我就以'忘忧草'三字来考考你的反应可否
敏捷,如何?"宝玉不解,问道:"怎么个考法?"黛玉抿嘴一笑说:"看清了,我这食指代表'忘'字,中指为'忧'字,无名指为'草'字。如今我且随意伸出这三指中任意一指,你便答出所代之字。"宝玉笑道:"这有何难,你只管考来便是。"黛玉便轻翘兰花指,先且是中指,宝玉答"忧",又是无名指,答"草",又是食指,答"忘",黛玉咬唇偷笑着又连伸三次食指,宝玉便连答三声"忘忘忘",紫鹃在旁听见不禁哑然失笑。黛玉已是笑得直不起腰来。宝玉犹未解,忽的那小狗在黛玉怀里扑腾着"忘忘忘"欢叫起来,黛玉笑道:"呆子,你看它都笑你了呢。"宝玉方明白过来,笑道:"好啊,你也忒促狭了些儿,竟然戏弄我。"说着便上来膈肢黛玉。黛玉一边躲一边笑,只说"你自己这么迟钝,还赖别人。"一面闹着,小狗早已跳到地下,被雪雁追着满走廊里乱跑了。宝玉还说:"不管,反正我得罚你,看你下回还敢不敢编排这些花样儿来戏弄我了。"黛玉且理着头发,笑道:"你罚我什么?"宝玉道:"罚你也学一学狗叫,怎么样?"黛玉扭头笑道:"不依。"宝玉道:"罚你到外面竹林里散散步儿去,没见你成日家呆在屋里做什么。"说着拉她起来,两人携手出去。紫鹃忙又叫住,进屋里取了一件斗篷,交给宝玉,笑道:"拿去,凉了给姑娘穿上。"宝玉接过笑道:"你也太小心了。"紫鹃道:"二爷也不瞧瞧,今儿什么天气。况且我们竹林子里头本来就凉快,姑娘身子又弱..."雪雁正巧捉了那小狗过来,忙接过话头:"回来风吹了,姑娘病了,二爷敢自不心疼呢,又要一日三五次的往我们这里跑了。"说罢和紫鹃挤眼发笑。黛玉不禁红了脸,啐道:"两个蹄子今儿不疯了!说的什么话。"宝玉只笑道:"走罢!"

谁想贾母房里,湘云正眼泪汪汪的。原来她婶娘打发了人来接她回去,任人劝说,湘云只打定了主意不肯回去。宝钗拉了她过一旁,替她擦眼泪,悄悄的说道:"瞧你那样儿,平日里总嘻嘻哈哈的,正经遇事也只知道哭了。你也太不瞻前顾后,自己想想,下月初九便要过门儿,人家那府里早作了迎亲的准备。谁家大姑娘待出嫁了还呆在亲戚家里像从前那样任意的大玩大耍?你已是一个破例了。这会儿离喜日子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不回去熟悉一下礼数,到时不是惹人笑话么。难道临到那日,让他们把你从亲戚家迎娶过门儿不成?你叔叔你婶娘的脸面往哪儿搁?"劝说了半日,湘云抽抽搭搭,就是没一句话。贾母看着,怜她从小没亲爹娘,乍乍的与朝夕相处的姊妹们分别,怎不教她难过,因此早又心疼了,便作主叫湘云多住几日再回去,湘云方才破涕为笑。

忽的便见周瑞家的带了刘姥姥进来,后面跟着板儿,背了些粮食蔬果野味,给老太太请安,说是托老太太洪福,今年大丰收。贾母很是喜欢,忙命人来收了。因说明儿是中秋佳节,便殷勤款留刘姥姥住几日再回去。那刘姥姥便日夜陪着贾母,讲些村里人家的闲话趣事,有的没的编些来讲。可巧巧姐来请安,这刘姥姥见了巧姐,忙的跳下地来,拉了巧姐不住打量,惊喜道:"嗳哟,才二三年没见面,姐儿都长这们大了。好相貌,和二奶奶真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将来定有大造化。"巧姐原本便喜爱刘姥姥,此时便也亲亲热热问了好。因见板儿站在旁边,已长成一个腼腆少年。巧姐心地单纯,本性又热情,并无高低贵贱之念,便也上前跟板儿搭话。那板儿本来生的腼腆,此时便不敢则声儿了,只红了脸低头一言不发,两个眼珠儿只盯着脚尖儿一动不动。巧姐刚喝了一口茶,见他这样儿,也便往他脚上看去,不禁一口茶喝呛了,又忙拉湘云瞧,湘云也忙看时,原来那板儿脚上一双扑了尘灰的半新布鞋,不知何故,那鞋尖儿竟破开了一道大口子,露出了一伸一缩的脚趾头。二人不禁转过身去嘎嘎的笑个不住。那板儿见状更是窘迫不已。刘姥姥知她们是如此惯了的,也并不介意,且笑道:"这还是上两月才作的鞋,为着出门时穿的。大概路远,又驮了些许东西,脚丫子蹭得重了些儿,那针脚又不甚结实,磨耗了去了。姑娘们没看见,俺们在家里穿的那鞋,那才真叫前露蒜瓣儿,后露鸭蛋儿的,原是每日里在地里作活儿,也没得那么些好鞋子糟蹋。"那巧姐听得"前露蒜瓣儿,后露鸭蛋儿",觉得新鲜,又不解,便问湘云是何意。大家都笑了,贾母笑道:"你们这些姑娘小姐,蜜罐罐里从小甜着长大的,哪里知道一针一线的道理。"因忙命鸳鸯另找一双鞋来与板儿换上。鸳鸯笑道:"可哪里找与他一般大小的脚去。"贾母道:"不拘哪个小厮那里先找一双来罢了,过后再赏罢。"说着又打量了一下,道:"倒是同兰小子身量尺寸差不多。"李纨一旁忙笑道:"可不是,兰儿刚巧做了两双新鞋,也穿不了,给板儿竟是合适不过了。"说着便要取去。贾母笑道:"倒是我这孙子媳妇大方。"说着李纨便去了。一时取了来,却是一双贾兰家常穿的半旧鞋并包袱里两双新鞋,还有几件贾兰的衣服。李纨笑道:"想着新鞋大概硌脚,先换上这双旧的罢,走路也舒适些。这几件衣服还是新的不曾穿过,式样虽旧了些儿,料子却是极好的,姥姥若不嫌弃且收下罢。"刘姥姥已是谢恩不绝了,满脸是笑:"这是哪里说起,每一次来,老太太、太太奶奶们必是要赏东赏西的,虽说也带了些儿地里的新鲜玩艺儿来,到底不值什么,倒是换回些金贵东西,从今后我倒寻着一条生财之道了。"说的大家都笑起来。贾母因笑向李纨道:"成日里都说我这孙媳妇老实,却不知竟也如此会说话办事了,又大方又周道。倒不像巧姐儿她娘,家里银山银海的倒还小器。"说完自己先呵呵笑起来,因搂了巧姐笑道:"也算是背了你娘说她坏话了,亏了你娘不在跟前,她听了可得跟我急。"巧姐笑道:"老祖宗说话总是在理儿的,我娘可不是小器么。况且我娘在老祖宗跟前也是晚辈,哪敢同老祖宗急哩。总是有什么不到之处,还得老祖宗提醒儿,别委屈了老祖宗,那才是老祖宗真疼我娘哩。"众人听了都笑道:"听听,多乖巧的嘴儿,倒真真是母女俩呢,比凤丫头还会说话儿。"贾母已是乐得合不了嘴了,对刘姥姥说道:"老亲家别笑话儿,成天家没事儿,我就拿他们取个笑儿,斗个嘴,乐呵乐呵。"

巧姐便要带板儿上园子逛去。板儿只躲了刘姥姥身后不答。刘姥姥只管拉板儿道:"这孩子,真没出息。"贾母笑道:"去罢,踉着姐儿玩去,我这个姐儿
最是个热心肠,不会欺负你。"说的大家都笑起来。贾母便命巧姐的奶妈李妈妈好生跟着。板儿唯唯喏喏跟着巧姐进了大观园,路上巧姐便一长一短的问他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今年多大了,板儿忙回:"回小姐,俺今年十三了。"巧姐笑道:"长我三岁呢,我得称你哥哥才是。"板儿忙答:"回小姐,俺不敢当。"此时巧姐便噘了嘴道:"你不要每说一句话都加上'小姐'二字,我叫巧姐,你又不是我家奴才,便是奴才们,从来都是叫我巧姐的,你不必认真,倒生分了。"板儿忙答:"是,小姐--不是,巧姐。"倒把巧姐和李妈逗笑了。那板儿抓下帽子,挠着头,跟着傻呵呵的笑。

巧姐便带他到稻香村去,只见一带青山逦迤而入,矮屋疏篱,东西交错,又见漫然无际一片田圃,稻浪滔滔,高粱弯弯,米苞绽开,更有无数水灵灵的疏菜瓜果,生香蓊?,芳润菁华,一派野田村落景象。那巧姐便一样一样的问板儿,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板儿略熟了些,且见巧姐淳朴敦厚,虽然爱耍笑,但待他很好,况又在这里见了乡下一切之物,便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一样细细告诉了巧姐。巧姐点头道:果然我现在明白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这句古诗的含义了。"板儿听着有趣,巧姐便把这首《悯农》教给他。说了一回,两人越发亲密起来。便有人来请吃饭,到了贾母房中,贾母笑问巧姐:"这半日姐儿知道些什么故事儿?"巧姐笑道:"回老祖宗,我知道了稻米是春播秋收,还知道有一咬就脆生生响,直流甜汁儿的山芋,屁股上点灯的萤火虫,会拉木屑做成小车的知了,还有野坟地里的蟋蟀最善斗。"贾母笑道:"姐儿既这么喜欢你们乡下,老亲家这次回去,把姐儿也带了去罢。"慌得刘姥姥滚下地来,噎着一口饭含混不清的说:"阿弥陀佛,我的老祖宗,可折煞俺了。"巧姐也扭头道:"谁去他们那乡下呢。"大家皆哄笑起来。

一时饭毕,又搭了戏台,让府里几个老戏子扮了唱戏。贾母便让刘姥姥"老亲家点。"刘姥姥笑道:"我哪里知道什么戏,都是好的。"便胡乱点了一出《天仙配》。巧姐和板儿看了一回,觉得乏味,便溜到外面去玩耍。板儿因问:"那七仙女可是个仙女哩,为什么愿意嫁给那个庄稼人董永呢?"巧姐嘻嘻一笑道:"女儿可都是仙女,男子可都是庄稼人。"板儿不解,巧姐便笑道:"你不知道,我家里有一个很古怪的叔叔,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儿是泥作的骨肉..."板儿笑道:"明白了,男儿既然是泥土做的,自然是庄稼人了。"巧姐道:"所以仙女嫁庄汉,不足为奇。"

次日便是中秋节。贾母在大观园设宴请刘姥姥赏月。黛玉见热闹得不堪,耳朵里吵得受不了,便悄悄出了席。宝玉留心,也悄悄跟了去。黛玉走着,忽然笑道:"你跟了来作什么?"宝玉在后笑道:"你如何知道是我?"黛玉停下步子,回眸嫣然一笑:"我有什么不知道你的?"宝玉见黛玉如此娇俏形容,早又不胜其情了,便笑道:"到沁芳闸去罢。"黛玉笑道:"你如何知道我要去那里?"宝玉笑道:"我有什么不知道你的?"两人会心一笑,便往沁芳闸来。但见得峭石壁立,玉笋嶙峋,一挂飞瀑泻于石下,飞花碎玉般乱溅着,底下溪水支汊纵横,潺?迂萦,映着亮晶晶的月亮,越发显得浮光跃金。又得一条泥径,有草有石,堪供小憩,且又临水。宝玉和黛玉便并肩坐于石上,听着草里蛐蛐儿婉转低唱,听着瀑布哗哗作响,又闻着随风送来桂香,黛玉笑道:"这里好,幽雅清爽,静中不失动,动中又有静。"

宝玉仰头看了一会儿圆月,忽然叹道:"我倒想起了香菱咏月的一句旧诗来,'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问得好,缘何不使永团圆!"黛玉幽幽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睛圆缺,此事古难全。"忽然一阵夜风吹过,树叶儿忽啦啦直落,飘了几片在溪水里,浮荡而下。黛玉禁不住咳嗽起来。宝玉忙脱下自己的夹纱褂子给黛玉披上,道:"你这身子,一点也大意不得。想来席面也快散了,不如回去罢。"黛玉道:"难得清静一会子,再坐一坐罢。"宝玉只得将身子凑了凑,捱紧了黛玉,怕她受凉。一时因问:"妹妹,一生何求?"黛玉眼望着水中月亮出神,伏身拾了一块石片儿投进水中,将水中月影弄碎,一圈一圈荡漾开去,半日方道:"别无所求,唯求真。"宝玉听了只一笑。黛玉便问:"你呢,一生何求?"宝玉看那水中月的碎影散而复聚,慢慢团圆,笑道:"也别无所求,唯求情。"黛玉听了,笑而不语。

第二日刘姥姥便告辞家去。巧姐还对板儿说"常来我们这里玩儿,多给我讲讲你们村里的故事儿。下次来别忘了给我带几只坟地的蟋蟀。"板儿点头道:"巧姐,你能到我们村里乡下来玩儿那才好呢。"巧姐此时虽也有些不舍得板儿走,及至走了,也略有些惆怅,但毕竟巧姐原是富贵千金,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繁华生活,且又有几个年龄大不了几岁的叔叔姑姑婶婶日与相伴,不过几日后便淡忘了板儿和有关于乡下的各种美丽传说。

当下中秋已过。原来自太祖皇帝勘定四海以来,一统千秋大业,其一时从龙附凤之俊,莫不载书竹帛,带砺河山。百数年来,皆是雨调风顺,四海景从。至当今圣上,更是民富财丰,百姓安康。谁想近日京城附近范阳一带,奸贼叛乱,妖言惑众。天子龙颜震怒,拣派文武,命将兴师,乃下谕封卫国侯世袭一等侯卫胥荣为正一品扬威大将军,并命其子卫若兰随父征战,授封为扬威小将。因值此变故,原定这年九月初九湘云过门儿的婚事便暂时搁置,且等战后再议。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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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9.2007 21:56:04 | 只看该作者
第九十二回

恨有余孤寺探芳官 伤未尽寒夜祭晴雯

原来宝钗黛玉宝玉都知湘云因故推迟婚期,她婶子又言三语四,恐湘云不自在,这日午后便一齐约来看她。谁知进了秋爽斋,鸦雀无闻,连个小丫头子也不见。三人诧异,穿过庭院,宝钗便往东厢房找去,黛玉进了西厢,宝玉却上了小阁楼。宝钗隔着镂花窗格子往里看时,却见翠缕钗钿横斜,伏案而睡,旁边撂着一方未绣完的并蒂莲双凤蝶红绫大方巾。宝钗不禁笑道:"好个懒丫头!"待要叫醒她,见她甚是睡得香甜,想想这些日子为她姑娘出阁做针线妆绣也甚劳累,便又轻轻走开了。那边黛玉也只看见几个小丫头歪着打盹儿。却看见宝玉在半楼梯上招手说:"在这儿呢。"二人忙上楼来。原来这楼后院里本是几株芭蕉树,如今虽仲秋里,那些蕉叶儿却似铁扇公主的芭蕉扇一般越发长大,半黄半绿,垂进阁楼里,随风飒飒作响,也甚有趣。却见湘云在阁楼走廊的栏杆边蕉叶下搬了一张黑漆雕花大椅,搭着水田格子引枕,斜靠在椅子里,一只脚曲在椅边儿上,一只腿却放在地下一张高脚凳上,双合杏眼,半闭樱唇,睡得正酣。宝钗笑道:"我们倒怕她不受用,特地来慰她一慰,她倒高枕无忧呢。"黛玉也笑道:"世上原只有她一人最一心无挂。"

因又看湘云此时头上一件首饰也无,只一根黑亮大辫儿绕颈搭肩垂于腰间,额前一排如丝留海,半掩半露眉心间点的一颗吉祥珠儿。耳上的坠子也只一个,另一只却不知去向。再看穿着白绫剑袖,外罩一件粉红刻丝缎面琵琶襟过膝长褂,束着白色纹云銮带,项上一个金麒麟。因曲着腿,褂子撂得太高,露出白绫马裤,套着黑色羊皮粉底小靴。宝钗看了笑道:"好伶俐的打扮!眼见得要出阁了,还是这么着随心所欲,不拘小节。"宝玉笑道:"云妹妹原本粉白粉白的,穿上这一身更添了娇媚可爱。映着这红楼绿蕉,好多情致。"黛玉笑指那靴子道:"茌家里也这么着,莫不是想着替卫姑爷上战场。"三人取笑着,湘云竟丝毫不觉,仍是熟睡不醒。黛玉笑道:"怎睡得这样沉?待我撂下那凳子。"说着果真把湘云搁脚的高凳移开了。湘云那条腿啪哒一声重重落下,"嗳哟"一下惊醒。宝钗笑道:"颦儿忒促侠了些儿,我倒要替云丫头说几句公道话。"湘云揉着眼忙问:"好姐姐,说什么?"宝钗笑道:"你心里方才岂不怨颦儿惊了你的好梦!必要怨她--"便随口念道:

赶去小狗儿,莫来椅边撞。
撞时惊妾梦,不得到范阳。

湘云听了便赶着宝钗要打,口里笑道:"宝姐姐如今也学坏了,只管拿着我取笑呢。"正闹着,忽听小丫头传话说"老太太请二爷和姑娘们呢。"四人听说忙下楼来,一同前往。原来李纨和尤氏也在这里。大家厮见过,各自坐了,贾母便笑道:"只为着这长天老日的,凤丫头事儿也多,没的解闷儿,因此唤了你们姊妹们来混着,这老骨头也搁得住了,省得白天瞌睡,正经到了晚上又睡不着了。"因拿起眼镜照了一照,道:"你们都来了,怎不见四丫头?"便见琥珀来回话说:"方才彩屏说妙师父下
了贴子,四姑娘到栊翠庵下棋去了。"贾母听了,向尤氏皱眉道:"怎么偏这四丫头古怪,近来总爱和妙玉一处来往。"尤氏也不好说别话,只得含糊应着。说着,鸳鸯已摆上牌局来,大家且凑上来,承欢取乐以奉贾母。

原来惜春本性懒与人共,除却不得已之时勉强塞责应景而外,总不过一个人或静思,或凝神,或偶一泼墨写意,总不与姐妹们一处。却每每与妙玉互往,或谈经,或说法,或品茗对弈,倒还自得其所。这日惜春却总怔怔的,下棋也心不在焉。妙玉察颜观色,便收了棋子,乃问道:"今见你心事重重,一味的长吁短叹,必有烦忧愁闷之事,不识可问否?"惜春叹息一声,又低头无言。妙玉便道:"莫不是又与你嫂子拌嘴逗气了?便告诉于我,尚可与你排解排解。"惜春道:"实对你说罢,虽然我正经是那府里的人,已是一年多未登那府的大门了。你虽身为出家人,在我们家住了这么多年,那府里那些乌七糟八的事,也不是一概无知无闻。你自然不便涉足尘世中事,但我清清白白一个女孩儿,又何苦自寻是非,去踩这个泥淖。"妙玉道:"我便来了这么些年,虽少与这府里之人交接,但也看见你嫂子待你也还算不错么,你有什么不称意的呢?"

惜春冷笑道:"我只当你是知心的,却也一般的不知端的。府里这么多姊妹兄弟,细细算来,我是这府里第三代中最小的一个,可究竟又有谁是真疼我呢?自小到大,只和三个姐姐最相和睦,到如今,一个姐姐是咫尺天涯,一个姐姐是远隔重洋,一个姐姐是阴阳相隔,只剩了我一个孤鬼儿。"妙玉笑道:"只常听说你孤介执拗,如今看来,此话不假。"惜春冷笑道:"他们只道我秉性孤介,懵懂糊涂,我虽不是什么先知先觉,却凡事看得明白,只装糊涂罢了,省些口舌。我且问你,二姐姐去年秋天怎么刚提亲就急赶着嫁过去了?怎么今年秋天就突然死了?前后不过才一年光景。那是因为大老爷欠了那家的银子,才把二姐姐嫁了去抵压债务,只是瞒着老太太。三姐姐远嫁岛国,二老爷只说是皇上点中的,老太太她们信了,我却不信!那皇上怎样就偏点到我们家了?风言风语里听起来,却是为着二老爷半年不得升迁,主动送了去的。大姐姐已被二老爷送进了宫,三姐姐那样有作为的一个人也难逃此命,成了二老爷邀功请赏的垫脚石。何况我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哥哥只顾自己贪恋享乐,嫂子只知一味顺从以图自保,或许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

妙玉听了,虽也心有所感,仍道:"四姑娘,你年纪还小,自然说话做事有些偏激,你那些不过都是猜测之辞,并无实据,不过是为你二姐姐早死,三姐姐远嫁感慨而已。"惜春冷笑道:"亏你还是侯门公府千金小姐出身,原来不通!竟不知人情世故的复杂,我虽年轻,却比那七十岁的老人还知沧桑。那大户人家里的争斗还少么?说什么亲骨肉,骨肉亲,到了危急时,眼也瞎了,心也硬了,煮豆燃萁,也顾不得谁是亲骨肉了。要知这世上干净的地方只有两个,一为坟墓,二为佛门。"妙玉摇头笑叹道:"你句句是为己之言。佛门讲究普渡众生,你已违背这一佛教真理,算不得是真弟子。便你果真属意我这蒲团生涯,恕我直言,也是一个看不破的。"惜春听了笑道:"据你之言,你也是个看不破的,我还以为你高洁超尘,早已了悟了呢。"惜春本是一句顽话,不想却触及妙玉隐痛,陡然撂下脸,转身无言。惜春深知妙玉怪僻,见她如此,也知造次,反不好意思,也不便久坐,忙起身告辞了。刚走到藕香榭竹桥,便听彩屏在身后叫"姑娘",惜春回头道:"你又哪里去了来?"彩屏道:"方才老太太请姑娘们抹牌的,我回话去,半路上又遇见平姐姐,说二奶奶在太太房里,她又不得闲儿,教我回奶奶话,我便去太太那里,正听见她两个说宫里头来了人,说咱们娘娘有喜了,又是一件非常喜事呢。"惜春听了只冷冷一笑,径自回房去了。

且说凤姐被唤到王夫人房里,不过说些近日送礼会客之事。凤姐因道:"太太,有件事儿,我早就想回你的,只为实在说不出口,今儿却是不得不说了。"王夫人道:"什么事这么要紧?"凤姐道:"府里人口多,事情杂,人人又都是要穿衣吃饭的,凡事都离不开一个钱字。如今府里是进的少,出的多,几处产业也无甚进益,比早年越发艰难了多少!眼看如今娘娘有喜了,虽说是一件非常的喜事,究竟又添出一件花钱的事来。老祖宗老爷太太们每日的定例又是必不可少的,虽说是各房孝敬的,究竟也还都是用的官中的钱。便是单为这则例,也费了多少精神,先是搬些不常用的笨重大家伙去变卖,后来又是一些不要紧的木器陶器旧衣料。若是平空又添出一点子请客送礼,逢年过节的事儿,甚至连古董也还当过,不过也就千儿八百的,到底是有次数的。原想回老太太蠲了这个定例,也可省好些出项,又怕老太太委屈,所以特来讨太太示下。"

王夫人听说,略神了一神儿,叹道:"我早有蠲去定例之意,亦如你之所虑,怕委屈了老太太。再者,这府里说闲言杂语的人也多,哪个不是厉害的角色。我和你老爷倒没什么,只是老太太年纪大了,原盼着儿孙一代比一代好,家族兴旺,事业发达,她便欣慰,不承望如今是一时不如一时。府里的底里老太太不是不明白,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过问,装不知道罢了。况我们府里如今虽说紧凑些儿,也不至于艰难如此。若蠲了这则例,岂不是明摆着说我们府里不行了?老太太还常说别的人家儿,等次还赶不上我们家,规矩却一套是一套,比我们齐全多了。老太太八十多的人了,往后还有多少日子?古训说的'百善孝为先',我们做儿孙的若不能在老太太有生之年让她老人家喜喜欢欢的,略一尽孝道,于心何安?反枉自她老人家痴心疼我们一场!"凤姐听了叹道:"太太说的很是,这样也罢了,再想想别的办法罢。府里开支实在太大了,饶这样,那些宫里头的公公们隔三岔五的还来索要这个,敲榨那个,若还不作个主意,到底不是长久之计。"王夫人只点头不语。却见宝玉走了进来,请太太安。王夫人道:"老太太的牌局散了罢?"宝玉道:"才刚散的。老太太乏了,我们便都散了。"凤姐掏出怀表看了看,已是酉初刻,因说道:"这早晚,该传晚饭了。太太且上房里去罢。"王夫人道:"也好。"便起身更衣。晚饭不提。

且说吃过晚饭,宝玉回到绛芸轩,便找了茗烟来,问他道:"一早吩咐与你的事可办妥了没有?"茗烟道:"爷放心,都打听明白了,马也备好了,明儿一早便可一顺儿去的。"宝玉便道:"好小子。"听听钟已敲了九下,便胡乱睡下了。至次日一早,忙忙的洗漱完毕,拔了两口茶泡饭,便吩咐袭人说:"去探望一个朋友,中午就回来的,替我请安去,不必说我说的。"袭人叹道:"哪里有许多朋友要你探望?你又干那些事,当心老爷如今可在家里呢,也由着你的性子野马纵缰。"宝玉只笑了一笑,便唤了茗烟,二人一同溜马出了园子后街门,往北城外去了。一气跑了十余里,前面渐远渐近现出一座庵来,四面一人多高的围墙相护,正堂偏殿,皆金翠琉璃,好不巍峨气派。行至庵前,但见两扇黑漆大门紧闭,只有角门敞着,隐隐传出撞钟及敲打木鱼之音。又见两边山墙上刻着"南无阿弥陀佛""口奄嘛呢叭口弥?"一类的金字。大冂正中高悬一匾,镌着"水月庵"三个大字。

宝玉看了,因回头问茗烟:"可是这里了?"茗烟道:"是了。"宝玉因下了马,进了角门,却见有几个小丫头在打扫庭院,皆是些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子。因随意拉住一个问道:"请问小师父,可知有一芳官在此修行否?"那小尼姑如雷震一惊,看了一眼宝玉,扭头便跑。宝玉不觉失声叫道:"芳官!"茗烟也叫道:"耶律雄奴!"那小尼姑只顾自往厢房跑了,回身关了门。茗烟道:"是芳官,二爷,咱们且过去瞧瞧。"宝玉只呆呆的,一任茗烟拽着他到了厢房后面的窗根子底下。茗烟便以手扣窗,低声唤道:"芳官,我们知道是你,二爷跟我来看你来了。"宝玉早又满眼滚泪:"芳官,阔别一年,难道你不念往日主仆情常,不想一见释怀?"芳官却总不回答,只听见屋里有啜泣之声。茗烟又道:"芳官,二爷和我这么老远的来了,好歹你出来一见,我们也好放心。"芳官泣道:"你们还是走罢,这里并没有什么芳官,也没有耶律雄奴。师父不多会儿功课便完了,若被她看见,反是于我不利。你们快走罢,我很知道你们的心的。从此以后再不要来了,只当我死了罢。"说着,任凭宝玉茗烟拍窗叫唤,芳官总不答一言。

宝玉还待叫时,忽听"哐堂"一声,窗纸上亮了许多,不知哪个开了门。一面便听芳官叫道:"师父。"又听那住持智通厉声道:"好个不知廉耻的出家人!这里头还有菩萨呢,你也公然和大爷们儿家勾勾搭搭。你原是那风流行次上出来的,固然本性难改,但你现今既入了我这清净佛门,你就应当改邪归正,一心向佛以求宽恕才是。本依我庙规,当即刻驱逐才是,但只一件,你是太太亲手交给我的,念你尚年幼,姑且饶你这次。只此以后,安分些便罢,别辜负了太太一番好意!"因喝道:"厨房里那些柴你去劈了。"便带着芳官走将出来。宝玉早已气得脸都黄了,见了芳官,却只有落泪的份儿。芳官忙回避了,转身去了厨房。这里那智通便向宝玉道:"二爷,得罪了。你老人家还是请回罢。你一个千尊万贵的少爷,这样私自跑到这荒郊野庙来,究竟不妥,有失了身份。我自然不敢派遣二爷什么话,但只是太太委派了我住持,我便是一庙之主,太太知道了,岂不说我不尽心职守,你也岂不吃些儿亏?"便道:"送客!"便有两个尼姑走到角门,齐声说道:"二爷请回罢。"宝玉恨恨的,却又无法,只得垂头丧气的走出了角门,那尼姑回身便把门闩了。

茗烟啐了一口,骂道:"智通那秃歪剌,就知道拿太太的招牌压派人。我说二爷你也太没性子了,不过是家庙里的一个住持,你竟一句响亮话也没有,只有哀声叹气自个儿生气。"宝玉无精打采的骑着马,叹道:"芳官刚来咱们家学戏时,天真烂漫一小女孩子,今方分别一年,却见她红颜似槁,形容悒郁,再不见往年那机灵之态,竟得苍老许多,哪象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茗烟听着,并不发一言。二人慢慢溜着马,不觉已至街上,忽听前面一座楼上有琵琶之声,又有人拍手哄然叫好。远远见楼上廊里站着一个女子,身量苗条,怀抱琵琶,正调弦拨弄。楼下廊上皆围满了各色纨绔,个个跃跃欲试,摇头晃脑,打扇击股。听那女子声调哀婉,字正腔圆,如黄莺出幽谷,金珠落玉盘,令人刹时魂醉魄销。听她唱道是:

昨宵里,恁和衣睡;今宵里,又恁和衣睡。小饮归来,初更过、醺醺醉。中夜后、何事还惊起?霜天冷,风细细。触疏窗,闪闪灯摇曳。
空床辗转重追想,云雨梦,任欹枕难继。寸心万绪,咫尺千里。好景良天,彼此空有相怜意,未有相怜计。

宝玉不觉痴了。茗烟道:"这声音好耳熟。"宝玉潸然泪下道:"是龄官。不想她竟也走了这条路。"茗烟也摇头道:"这支曲子竟像是专为她和蔷哥儿写的。若蔷哥儿知她在此,不知作何感想。"宝玉叹了两声,痴立了许久,低头一加鞭,往荣府疾驰而去。茗烟知他心有所感,也不去劝他,只是紧紧跟随而来。

往后几日宝玉只是痴痴的。袭人也摸不着头脑,也只得随他去了。因元妃有喜了,贾府诸人自然个个欢天喜地,无不喜气洋洋溢于言表,不免又忙起来,自贾母起至贾府文字辈、玉字辈、草字头辈的四代诸多族人子弟及各房的姊妹妯娌一拨一拨进宫朝贺。宝玉却置若罔闻,众人道贺,他也跟着道贺,众人磕头,他也跟着磕头。

此日晚间出宫回府,贾母设宴,宁荣二府之人莫不言笑鼎沸不绝。却不见了宝玉,众人也不曾在意,独有黛玉留心,因此借口吃药,便往怡红院绛芸轩来。原来宝玉心里头有件事,早备好了一柱香,几碟果品,一盏香茗,并些许纸钱,便在绛芸轩后面木芙蓉树下,拿了一幅淡红粉笺出来,口中祝了几句,便提起笔来写道:

怡红院浊玉焚付睛姐知之,酌茗清香,庶几来飨。词云:

随身伴,独自意绸缪。谁料风波平地起,顿教身躯即时休。孰与话轻柔?东逝水,无复向西流。想像更无怀梦草,添衣还见翠云裘。脉脉使人愁!

写毕,低吟了一遍,正待焚烧,只听身后有人道:"你又作什么自个儿在这里伤怀?"宝玉回头见是黛玉,苦笑道:"只为今儿是晴雯周年祭日,我念往日,特来祭她一祭。"黛玉接过那粉笺看了,也叹了一声。宝玉道:"好妹妹,往年你也待她不薄,你两个性情也还相投,何不也一祭,以慰她之灵?"黛玉并不答言,便也走笔写道:

潇湘妃子敬焚芙蓉女神知之

桃花最轻薄,芙蓉更自强;
无意与世争,凛然傲群芳。
风霜莫能摧,雷雨也难伤。
一剪锋利损,尚自留余香。

写毕,便在香上点个火焚化了,又与她烧些纸钱。二人便默然伫立芙蓉花下,直待一柱香燃尽了,方才收拾了祭品,各自回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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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9.2007 21:56:32 | 只看该作者
第九十三回

论兴亡皆由小酿大 借裁革且以公报私

且说此后几日,贾府日日忙乱,又是接受各亲朋好友世交姻戚的贺喜,又是不时进宫候旨侍奉,一直到九月初方才清静下来.这日凤姐又听见王夫人唤她,忙忙的换了衣服过来,王夫人便问:"上月所议之事,你可有主意了?"凤姐道:"这几日只顾高兴娘娘的事儿去了,尚未作考虑,且听太太示下."王夫人端起茶来,且一只手慢慢用盖子推去那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儿,一面慢慢说道:"空闲里我倒是仔细想了想,蠲去定例是断断乎不可行的,倒是可从别处着手.我看府里的人口实在是太多了,丫头小厮媳妇婆子并各行杂役上的人,单我们西府里,连着园子的人一起算,大概不下五六百人.这人一多,难免鱼龙混杂,好的倒有所不能伸张,那坏的反倒锋芒十足.况且这吃穿用度,到底也还是用的官中的钱.如今我想着,不如把下人裁一半儿,岂不是为府里节省了大笔开销.况且每年也要将各房大丫头小厮年龄大了的配对放出去,只是一些家生子儿,成了亲反倒又生出人来.如今也说不得了,家生子儿中也得多多放些出去才是,将身价赏了他们,令他们自寻出路.特别是怡红院里,丫头最多,难免有不安分之人,自上年我撵了几个狐狸精后,虽是好些,只是我后来暗暗看着,轻浮者,妖冶者大有人在,只是暂还不敢出头罢了.若再不制止,那还了得,怡红院岂不成那群人的天下了.宝玉又爱跟丫头混闹,岂不被带坏了,况有几个丫头的年龄也很该配人了.我看小丫头里面,除了几个笨笨的,都是些嘴勤手不勤的,很该撵出去才是."凤姐道:"放下人出去这事,琏二爷也和我商量过几次,本该早回太太的,可事儿一多,也就忘了.如今太太提起来,就按太太的意思办去."王夫人道:"且不忙,你且先把府里各人的底儿合计了再回我话,谁去谁留,到时再作商议."

凤姐忙应了,正欲说话.只见鸳鸯一头走进来:"二奶奶,老太太叫你呢."凤姐忙问何事,鸳鸯道:"后儿史大老爷生日,老太太计较送礼的事儿."凤姐把手一拍,苦笑道:"上月中秋节,置办过节的酒席,戏文,玩艺儿,赏下人的东西便花了不少钱,一时短了几百,还亏着周瑞的女婿是京中古董行的总管,挑了几件儿去,送来三千银子.前儿宫里头传出喜讯说娘娘有喜了,又是摆酒请客,又是进宫贺喜;昨儿景田侯老太爷归天,赶了一份儿礼;明儿又是修国公长孙周岁,治国公爷八十大寿,这两家的礼物刚凑齐,后儿又是史老爷,单是这人情往来,也够绞脑汁儿呢,可叫我上哪儿弄银子去?"鸳鸯笑道:"这可奇了,史老爷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子,她自会掏银子,又花不着你一分一毫,你在这里瞎叹什么气?"凤姐道:"我的鸳鸯姐姐,你怎么一时半会儿的就不会体量人情,虽不要我出一分钱,老太太的银子钱,也是从官中拿,不过是她自已支配,究竟是这府的,又从我手上过,到底是我从银库支取哪.刚才我还同太太议论如今银库告紧,收入支绌,这下可好,又添一个."鸳鸯悄悄笑道:"你的利钱还不够你这辈子花的?这会子就作作人情,你悄悄垫上罢."凤姐拧一下鸳鸯,笑骂"死丫头",一面回过头来,见王夫人正用手顶着鬓角闭目养神.凤姐忙唤"太太",王夫人应了一声,睁开眼.凤姐道:"太太乏了,到床上歇息罢."一便将王夫人扶到床边,王夫人道:"去罢,那件事儿看你怎么说,委婉一点儿,别让老太太不自在."凤姐答应着,一面替王夫人脱了鞋子,又拉下一床红绫被,因说:"就依太太的主意回老太太,那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又节省了开销,又不至于委屈了老太太."鸳鸯听着,便顺口问什么事,凤姐便把所议定例和裁人一事说了.

鸳鸯听了道:"论这两件事,据我看来,都应回明老太太蠲了才是.俗语说的坐吃山空,如今既告紧,自然该生出一个节俭的法子.听说庄上生产不景气,京中好几处生意也都日渐消耗,若不顾自已底儿薄,只为讨老太太欢心,又能维系多久呢?世上之事,皆是由小酿大,积少成多,若到日后,越是艰难,那才真是委屈了老太太.依我的主意,把事因说明,想老太太深明大义,也不会责怪不受用的."听了鸳鸯之言,王夫人凤姐都有赞叹之意,因笑道:"你这个丫头,倒是有点子见识."鸳鸯笑道:"太太奶奶别怪我多嘴,我不过是冷眼看着府里的事情,这样下去不是长法."王夫人笑道:"好,好,你倒是有胆有识的.你要能当家,定也是不错的.那会儿大老爷怎没把你要了去."鸳鸯道:"太太别拿我开心了,我不过是为这府里,为老太太,为大家好的意思.太太这样说,叫二奶奶听了,什么意思?"凤姐笑道:'倒是我没多心,你先倒多心了.我且问你,裁人这事儿,若是把你也裁了去呢,你怎么处?"鸳鸯正色道:"我自小便跟着老太太一处,服侍这么多年,老太太的深恩厚义,我今生加上来世,也是报答不尽的,唯有克职尽责,方可回报一二.领老太太的恩典出去,也是老太太疼我的意思."凤姐王夫人都笑道:"好会说话的丫头,怨不得老太太偏疼你一个,听你这么一说,要放你老太太也是舍不得了."凤姐又笑道:'这事儿我可不敢承头儿,老太太最宠你了,还得你说去罢."鸳鸯道:"正经你的威风这时就跑爪哇国去了?一般的也只好支我说去,来了这半日了,老太太也该等急了,快走罢."凤姐亲自把王夫人服侍妥当,方同着鸳鸯往贾母院里来.

刚一进门儿,便听贾母在榻上笑道:"你的架子越发大了,叫了这半日才来."凤姐笑道:'嗳哟,老祖宗这回话可说偏了,我架子再大,万不敢在老祖宗面摆,况我这么瘦小,那骨架子就似老祖宗床头那件竹编的镂空衣架子一般,风吹吹就倒,哪里摆得起来."说得贾母呵呵笑起来,因说道:"叫你来不为别事儿,只为后儿是你史大老爷的生日.我想了半日,也不知送什么好,因此特地叫你来商量商量."凤姐道:"史老爷今年也不是整生日,老太太又是长辈,况且每年都送礼的,今年可以不必送过于昂贵的礼物.我想着,若是送银子钱呢,人也不希罕,若是送东西,老太太的阁楼里堆着那么些别人孝敬的古董玩器,史老爷又是好古玩奇珍的,记得上年来史老爷还直夸那件西洋水晶玻璃的玩艺儿好,老太太何不就送过去,又高贵又好看."贾母听了点头称是,即刻命人开了阁楼,将那件西洋玩艺儿取了来,原来是个密封的玻璃球,里面盛水,且有精雕细刻一座西洋的庄园,将其倒置后再翻转,竟有漫天飞舞的大雪,洋洋洒洒笼罩在庄园之上,甚是壮观,大家看了皆称奇.因又写了一封贺寿之柬着人送过史府去.这里凤姐便向鸳鸯使眼色,鸳鸯会意,因笑道:"到底是二奶奶精明,既送了体面的礼,又没动用官中的钱."贾母笑道:"小蹄子,有话就直说,不用在我面前弄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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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9.2007 22:06:06 | 只看该作者
鸳鸯见问,便把方才在王夫人房中所议之事回明贾母.贾母听了道:"我当什么事,若说蠲了这定例,早几年我就说过了,偏你们又怕我不受用了."凤姐忙笑道:"到底是老祖宗,那我这就传话厨房,教他们从明天开始蠲了这定例菜."贾母道:"传我的话,这菜不在数目的多少,每天摆了满满一桌,我这老太婆能吃多少,不过拣一两口爱吃的尝尝,有的菜甚至连筷子还不曾动过,下剩的也就白扔了,也可惜儿了的,蠲了倒好,每日里换着胃口做一两样精致小菜,就足够了."凤姐听了忙唤过一个媳妇,告诉她几句,那人便自去了.这里凤姐又笑道:"还有一事如今得讨老太太示下."贾母道:"又是什么事?该不会把我的桂花油也给蠲了罢?你说我这八十多岁的老婆子了,还擦什么香油,是罢?"凤姐笑道:"老祖宗会开心,倒是我怕老祖宗下令蠲了我的首饰,断了我的脂粉,那我可成黄脸婆了,也难讨老祖宗欢心了,老祖宗越性把我这人也蠲了去,那就眼不见心不烦了."说得满屋哄堂.贾母便道:"若说裁人一事儿呢,也罢,我就把这权力交给你,任你发落减裁,不必牵三挂四,碍着几辈子的老脸.届时回我话就是了,但只一句话,鸳鸯琥珀我是无论如何都保下来的."凤姐道:"这个自然."贾母道:"你去罢,这会子我也很乏了,要歇一歇了."凤姐忙告退出去.

且说荣府里有消息灵通的那些执事下人,近日风闻裁人一事,便各自暗暗的背地里来找凤姐,有意无意说些别个的短话,又殷勤为凤姐跑腿子办事,孝敬一些小东小西.凤姐也并不露声色,且只管收够了礼,这且不提.合计了几日,早定下去留之人,命彩明拿了花名册来,圈去减裁下的各房下人,一共二百余口.王夫人亲自支领了各人的身价银钱,封好一并交与凤姐,令其按文契分赏.这二百余人口中有半数皆是些不过十来岁的孩子,俱是贩子几次转卖的,并无家属亲戚认领.凤姐先发放了一些家生子儿,赏了身价,开恩赏出为民.那些买来的奴才,有父母亲戚的,令其自行领回,还了文契钱.余下那百十个孩子,凤姐思忖半晌,因命兴儿旺儿两个来,示其如此这般,两人唯唯领命而去.

过了一日,旺儿便来回话说:"奴才都打听明白了,城东和城南有四家官老爷,府上正少人伺候,各家说是要挑一二十个.价儿且等奶奶吩咐与奴才,好与他们议定的."因递上四张名帖,原来是谭,臧,王,法四家大富.又见兴儿也兴兴头头回来说:"城北和城西的四家老爷,正派人出来采买孩子,预备学戏用的.奴才且问他们四家的买办要了老爷们的名帖,好回奶奶话的."因忙从怀里掏出送上.凤姐看了,原是有名的韦,李,石,涂四家族.凤姐大喜,便命旺儿兴儿又出面与那八家的买办商议计较,将那百十个孩子分别送去.那八家的老爷知是荣府遣出的奴才,也十分得意,又不敢怠慢,左手送人,右手便交钱.凤姐一日之内便独吞了那百十余人口的买进与卖出身价,因又嘱咐旺儿兴儿两个:"你们两个好样的,只是不许走漏了风声儿.若太太知道了,都是你们说的,仔细脑袋!"因赏了二人银钱,二人欢天喜地叩头谢恩不迭.自此凤姐踌躇满志,胆子越发大起来,如此假公济私之事也不须再多记.

却说这日宝玉同往常一样,正和众丫头们在绛芸轩里掷骰子赢小钱玩儿,忽听报王夫人到.宝玉并众丫头手忙脚乱收了骰子银钱,忙站起来迎接.王夫人进来,咳嗽一声,环视一遍屋内丫头,俱不寒而栗.王夫人便道:"今儿府里裁减下人,各房都行了,交给你们琏二奶奶办去,单剩下怡红一处.你们自然都心里明白,宝玉若是一辈子毁在你们手里,那还了得?"宝玉心想:"坏了,又是一番劫难."待要辩解求情,却被袭人使眼色止住,自料也难,只得垂头丧气的侍立一旁.王夫人因将怡红院里自有等级的大丫头至做粗活杂役的小丫头都叫到院里,仔细查看一番,凡觉不顺眼不顺心之人,便令老嬷嬷带出,记上姓名,待明日一早发落.七个大丫头中,除袭人麝月秋纹是素日的好丫头外,碧痕绮霰穿戴打扮较从前的晴雯虽说安份一些,却也与别人不同,原要轻佻些;檀云春燕虽要老实一些,王夫人又嫌太笨拙有余,也不喜欢,便立刻将四人的父母唤来,令其带回去自行聘嫁.檀云春燕虽说也有些不舍,倒也还泰然处之,只有碧痕绮霰痛哭失声.王夫人冷笑道:"有这会子痛哭流涕的,那时怎不知安分守已?收拾好东西明儿赶早便离开,我再不要看见你们这起狐媚子一样的人."宝玉心里虽刀绞一般,却大气儿也不敢出,待王夫人将人带出后方才呀的一声哭出来,袭人只得又婉言劝解他一番.宝玉闷了几日,无处可释,究竟还有黛玉湘云袭人麝月等旧人相伴,尚可得几分安慰,因此也不去想那些伤感悲愤之事,每日仍是游戏玩乐,将她们狠心从心里拚弃不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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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9.2007 22:06:51 | 只看该作者
第九十四回


展眼十月将尽,早已是冰天雪地,银妆素裹。宝玉歇了午觉起来,逗了一回鸟雀儿,歪在床上,似又有朦胧之态。袭人忙推他:“才睡了起来,又睡!”宝玉道:“闷闷的,你可叫我做什么呢?”袭人笑道:“你最是个会玩儿的,倒问我?起来罢,这会子雪已经停了,找你的姐姐妹妹玩去。”宝玉听了,只得起来,喝了两口热茶,穿上一件大毛衣服,嘱袭人道:“一会儿替我给太太请安去。”说着往外走了。

只见紫鹃坐在帘外做针线,宝玉道:“你倒是个不怕冷的?林妹妹呢?”紫鹃听是宝玉的声音,忙“嘘”了一声,悄悄道:“才睡着了。二爷且请别处坐坐再来。”宝玉到底掀帘进去瞧了一瞧,只见黛玉眉头微蹙着,眼角尚有泪痕。宝玉轻轻替她拭了,退出帘外,问紫鹃:“姑娘又为何事伤心了”紫鹃叹道:“都是我一句话。才刚我回姑娘,后儿是我娘四十寿辰,要告假家去。姑娘先是高兴了一回,还赏了我几块她攒的银子。后来便垂头拭泪说要是姑太太还在,今年也是四十岁了。说着便伤心起来。我忙劝了一回,姑娘方才朦胧睡去了。”宝玉也叹道:“到底没父母,比别人就是不同。”因又问:“你们姑娘这阵子身子怎么样了?我怎么看她脸色竟是有些憔悴呢?”紫鹃道:“虽说仍有些儿咳喘,比起往年却是已好了很多,连药都减了剂量了呢。”想了一想又道:“只是那几日姑娘又在抱怨眼泪不多。”宝玉道:“林妹妹几次三番说眼泪变少,我寻思这也许竟跟她面色憔悴有关呢。”紫鹃停了针线,问:“这怎么说?”宝玉道:“林妹妹素日身子虽弱,人却是水灵灵的,别有一番气质。自从她老说眼泪变少后,倒的确一日比一日憔悴。”紫鹃笑起来:“一个呆子还没闹清呢,又添一个。我可从没听说过眼泪的多少跟气色的好坏有关系。”宝玉道:“你不知道,人同草木一样,气脉水分充足才长得好,眼泪是生命之源,若日渐干涸,自然就同草木缺水一样憔悴枯萎了。”说到此间,宝玉忽然把口一掩,不肯说下去了。紫鹃明白宝玉之意,也便沉默了。

一时宝玉笑道:“可是呢,紫鹃姐姐,我们认得这么多年,竟从未听你提起过你家里之人。”紫鹃道:“你就好打听这些子事情,没的婆婆妈妈的。”宝玉笑道:“我听说你父母及祖上都是我们府里的世代旧仆,你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和你生得一般模样,令人难以分辨,是也不是?”紫鹃道:“你既都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宝玉道:“我是想着,怎么不把你姐姐叫上来用呢?”紫鹃冷笑道:“拐弯抹角这半日,原来是为了打听这个?”宝玉忙陪笑:“好姐姐别多心,我随口问问罢了。”紫鹃恨了一声,低头做活儿,不再理宝玉。宝玉坐不住,一会儿看紫鹃绣的什么花,一会儿又进去看黛玉醒了没有。急得紫鹃道:“我的好二爷,你先且请回去,我们姑娘好容易睡着了,你别捣蛋又把她弄醒了。”宝玉“咳”了一声往外走,一面回头说:“待会儿我再来。”紫鹃看着宝玉的背影摇头笑了笑,只听里面黛玉叫“紫鹃??”紫鹃忙掀帘进去,黛玉已坐在床边穿衣服,紫鹃忙上前服侍。黛玉因问:“刚才我听见宝玉说话来着,他人呢?”紫鹃笑道:“在这里淘气了半日,才刚回去了。姑娘还没歇息着半个时辰呢,听见宝玉的声儿就醒了,都是他闹的,我且找他算账去。”黛玉也笑了,因吩咐说:“刚睡了起来略有些不适,你且替我与老太太问安去。”紫鹃应着,一面叫道:“雪雁,打盆热水来与姑娘洗脸,我去老太太那里了。”

紫鹃一路赏着雪景,出了园子,一径往贾母院里来。谁知贾母仍午睡未起呢。紫鹃便要回去,鸳鸯且含笑悄悄拉她道:“过这边儿来,有话要告诉你呢。”紫鹃笑倒:“什么事这么神秘?”因随着鸳鸯来至院外回廊边尽头上,鸳鸯看看四下无人,便悄悄笑道:“你们潇湘馆里可有喜事了。”紫鹃一时不解,忙笑道:“有何喜事?”鸳鸯笑道:“那天太太提起来,说林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如今也有人来提亲了呢,于是来请老太太的示下。”紫鹃一惊,急得一把抓住鸳鸯的手:“老太太怎么说,应准了吗?”鸳鸯笑骂道:“小蹄子,你急什么?”紫鹃自知忘形,不觉红了脸笑道:“好姐姐,原是我急了些儿。你也是知道的,我也替姑娘愁了好几年了,到底无父母,可有谁替姑娘做主呢?若真有个好结果,也了我一桩心事。”鸳鸯笑叹道:“竟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痴丫头,倒也难为你一片真心了。”因又笑说道:“老太太那么疼林姑娘,你想能舍得让她往外头聘么?老太太心里头早有打算了呢。太太提起来,老太太便说,林姑娘如今身子已日渐望好,等再调养一段时间再议。往常老太太流露出来的意思,是想把林姑娘留在身边呢。姑娘和宝玉都是老太太心坎儿上最疼的,老太太有意亲上作亲成了这桩好事。只是太太那里从未提起过,老太太也就不好先开口了。如今太太先说起来,虽是官媒来说亲,到底是为林姑娘的亲事提了个头儿了,往后老太太也就好有话头儿往深里说了。”紫鹃喜得已是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是搓着掌心直念“阿弥陀佛”。鸳鸯因又笑着叮咛道:“你心里知道就是了,这也是我和你好,才悄悄告诉的,别走了风声才是。”紫鹃已是千个万个好姐姐不离嘴了,因与鸳鸯话别,一路步履轻盈的回到潇湘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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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楼主| 发表于 4.9.2007 22:19:04 | 只看该作者
这位叫做雨山雪的小妹妹不愧为脂粉队里的巾帼英雄,红楼梦中的钟情女儿。但现实生活的风刀霜剑,迫使她弃梦从实,实为可叹!
又留下一部没有写完的《红楼梦》,不知有没有人愿意作她的“高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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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4.9.2007 22:26:33 | 只看该作者
偶还是比较向往刘心武的续, 如果他续, 偶一定捧场

是不是不够浪漫啊,这么一部历史爱情浪漫经典被人悬疑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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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4.9.2007 22:30:26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19 dietotenhosen 的帖子

刘心武如果续。。肯定是狗尾续貂。。。
一个四川人。。嘬京腔。。真是难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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