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奖征文：送 礼

欧洲新报

送   礼

董碧娟（卡尔斯鲁厄）

4 r/ p& p6 r! h/ c& y; p! S" K

　　老爸将那件唐装抖开时，我的脑袋“轰”的一声犹如被流星击中，一片空白之后两个字缓缓浮上来，很像电影片末的字幕：完了。
0 R* k5 @. S: p- D: s: l( o0 n2 Z

　　我没有想到他们真的买了件唐装。

1 I7 G' S9 _' u0 p, \　　那件唐装竖领，中式盘扣，几条金龙在云海里嬉戏。老爸抖开唐装的刹那，满眼满室晃动着一片闪亮的金光。

　　德国人没有推让礼物的习惯,我看见公公艾瑞希先是愣了一下,待明白过来这是送他的礼物便满面笑意双手接过。他当即穿上这件唐装，还如时装模特般夸张的转了一圈。婆婆玛高特也停止和我说话，奔到他们面前，和爸爸妈妈一起啧啧称赞。艾瑞希脸上流露的欢喜神情和真心诚意的道谢让爸妈很为自己的眼光满意。

他们得意的对我说：“如何？就说他们一定会喜欢的。中国特色嘛。”

我实是有口难辩。我知道艾瑞希明天会穿这件唐装，后天也会。可是大后天，待我们走后，这富丽堂皇的中国服饰便会束之高阁，不知几何才重见天光。

其实来之前，我已和父母说过，买些茶叶，陶瓷，绸缎就很好，这些礼物几千年前就受外国人追捧现在亦适用。但老爸老妈是传统的中国人，受广播新闻的影响，以为外国人见到中国特色就“趋之若骛”，一向考虑周全的他们却偏偏没有想到，中国特色在异国他乡也会“水土不服”，正所谓“淮南为桔，淮北为枳”。转过来想一想，如艾瑞希玛高特一番好意送他们一套巴伐利亚传统服饰，他们也定会真挚道谢，也会时时将衣服向亲朋好友展示欣赏，但是绝不会穿着这“德国特色”走在中国街道上引惹目光。

* M. l* m8 o0 a* F' b4 T8 ?8 R

送礼确实是门学问，这学问也和各国文化风土人情息息相关。

这让我忆起，当年先生还在我们大学学中文时也曾因为送礼不当差点造成误会。

3 ?, G/ [: z- M" Y+ N: P. @

那是圣诞前夕，先生，那时还是白同学。白同学去超市买了一些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礼盒送给自己认识的中国朋友。本是襄王无心，谁知楚女有意。收到巧克力的几个女生羞涩含蓄地问他，是否他对自己钟情。白同学起先是一头雾水，然后是不知所措，最后发觉那几个女生不是开玩笑又慌又急跑来问我。我弄清来龙去脉后，才知道误会出在这巧克力上。巧克力在德国是通用礼物，可是用到这里却缪以千里。因为在大学中，只有恋人之间或者对对方心存爱慕难以启齿才用巧克力传情达意。虽然误会最终解释清楚，可是白同学至此心存顾忌。后来他再送中国友人礼物总不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那时中文已学得不错，送礼的学问也略知一二。比如送人水果不能送梨子，因“梨子”暗寓“分离”之意；如送新婚夫妇忌送伞，因为“伞“同”散“，再晦气不过；礼物的数量呢，最好是双数，因为”好事成双“然而又不能恰恰是四件，“四”“死”也~~~

这些镶嵌在我们文化风俗中因字音而来的忌讳对他们外国人来说有些莫名其妙的“送礼规则”似乎是一道雷池，先生纵然对它们囫囵了解，依然提心吊胆，不知何时会一不小心又触犯而自己却混然不知蒙在鼓里——中国人不会将不高兴写在脸上，尤其是对客人。

% m  Q5 m( o: R% k1 C2 h

他的父母就没这么幸运了。

! b! j; o, J" c' C

07年十月底，艾瑞希和玛高特从德国飞到中国参加我们的婚礼。他们带给父母礼物的重点是一款名牌高压锅和一只名牌剃须刀。这也是我的建议。只是他们诧异我为什么连牌子也说的那么清楚，因为在德国没有人会去关注你穿的鞋是耐克还是ALDI的产品。可是在中国不是大牌产品怎么拿的出手送人？

这些，我没有解释，我只是告诉他们，这个牌子的质量好。

万没想到的是，他们不仅带了这两样，也买了许多别的礼物。

我记得当玛高特将一件包装精美巨大的礼物递给我一个亲戚时，她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说：让你们破费怎么好意思？我催促她打开，自己也好奇那是什么。待撕开包装纸，她的脸色立刻有些阴沉——包装纸内是一幅巨大的挂历。虽然印刷精美，色彩细腻，纸张洁白上乘，但是挂历在中国已是淘汰的礼品，中国商店里的挂历多到泛滥。她假装的高兴我不是没有看出，只是我想我说了她也认为是介口。

这样一本巨大美丽的挂历在德国至少卖到七八百人民币，也算是送礼中的高档商品了。

8 V8 y1 X6 Y& U6 M* c0 h

一事未了一事又来。年近古稀的姑奶为人和善可亲，但是那天当她接过玛高特给她的礼物，撕开包装纸看见礼物瞬间她的不快连玛高特也感受到了。姑奶脸上的笑容也是在那一刻收敛，就如阳光忽然收进了乌云后。她微微点头，随手将礼物放在桌上，和妈妈攀谈。

# [5 x3 ]+ q! F9 [1 x# n

玛高特后来再三追问，我不得不如实相告：“你送的礼物她不是不喜欢，只是犯了讳，‘送钟’意思是‘送终’，老人家尤其忌讳。”玛高特听的目瞪口呆，吓得连连说：“我并无此意，我没有想过诅咒她，没有啊。”

+ z: [2 P' W2 F' F7 v

那只做工精致的小挂钟姑奶一直没有拿走，按她的话说：“我也知道外国人不懂中国的礼。但这也忒重了点，我人老了真受不起。”

于是每次回家我都能看见它，看见它，我都会暗自叹息。

& |' s+ i3 ~  }* c1 l' `- g

有些鸿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填补的。

4 z8 C) g. m" V% D7 }

我们在先生父母家呆了三天。临走前，玛高特开车带我们去了市中心让父母自己选心仪的礼物。大概也是怕再送错之意。

中国人的含蓄谦让爸妈一再推让，执意不肯。德国人这样直白的方式多少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最后好歹在我劝说下各自勉强选了一件礼物，再让他们继续挑，他们再也不肯。

9 Y( T- R% N. p2 Q: O, z: s6 ?/ C

回程的火车上，老妈还在和老爸嘀咕，说德国人怎么这样送礼。又把玛高特另送她的一件新衣拿出来看看，摇头叹息：“这让我怎么穿呢？这么鲜亮的紫，这袖子这么窄长腰那倒宽大的像袍子~”

唉，让我怎么解释呢？今年的流行色便是紫色，这衣服我在专卖店看见过，标价是150欧元。看来玛高特的一番好意又打了水漂。

& f) t  N$ F* H: J4 H5 N4 J4 P  A; w

送礼本是艺术，礼物本是情意的使者，只是横哽于文化间习俗间这一番又一番的纠结使人畏步迷茫。而要皆大欢喜，这样圆满消融却不是一蹴而就的，但愿时间会让老爸老妈会让玛高特艾瑞希终有一天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