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想过，能站在离一个世界级的政治人物面前，距离不到三米，跟他对话。这次对话到现在过去了已经二十四小时，今天又在纽伦堡体育馆亲耳听了他的演讲，接着站在同样反对达赖，却支持free Tibet的藏人面前对着他们举起相机，然后跟他们的组织者面对面的交谈，最后被他们主动握住手微笑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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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今心里边不能平静。并不是因为我面对了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也并不是我在藏人面前“战斗”了，而是，这两天里太多的经历，让我对所有关于自由、民主、平等、对话以及最最难以描述和评判的人性，有了最直接的面对和思考。我的思考没有任何的结果，这两天的经历也让我心里很疲惫了。我只想叙述我的经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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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七日的纽伦堡艳阳高照。两点我们开始捐款活动，一点半的时候大家已经开始跟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一起在指定的地方开始布置场地。我们的场地，虽然不在Lorenzkirsche那么正中的地方，却是火车站旁边进入老城中心的必经之地，可以说是一块风水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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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大幅的海报板三块，有从中外各个网站下载的报道图片若干，有大家各自打印好的宣传单几千，有同学们亲手叠好的作为捐赠的小纪念品的纸鹤两大碗。准备妥当开始进行的时候，开始引得经过的德国人驻足观看，紧接着有了第一个捐赠者，然后越来越多的人来了，有人愿意倾听，有人愿意祝福，男女老幼各种肤色的人，都来到这里，或多或少的捐赠都得到了我们热情的感谢和用纸鹤送去的衷心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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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三点钟的时候，我们决定去达赖将要来拜访的纽伦堡人类博物馆外的人权柱去看看究竟，我们的初衷很简单，看看能不能在这里也能得到藏独的捐款，如果可以，那将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F- k6 h/ r5 h0 Y# M3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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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人权柱的时候，发现在有着藏文的柱子下面立好了一个小舞台，一个麦克风。达赖肯定会在这里讲话的！周围飘扬的无疑全是雪山狮子旗，有80%的西方人面孔，只有20%的藏人面孔。气氛是很怪异的，因为我们两个人只明显的异类，而我的帽子上别着一个国徽，和一个有中德两国国旗图案的小徽章，这是为了募捐的时候用来表明我们的用意的，这时候却无疑让我们处在一个绝对少数却又绝对明显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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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V e% ~. y* \: F挤到了演讲台的正前方，我们来晚了，没抢到沙发，板凳地板也显然没有了，勉强挤了个前排。周围的德国人虽然不时投来怪异的目光，但是还算很友好，左边栏杆上站了一个藏族女子，趴在德国男朋友身上，也很友好，甚至给我指了一下，意思是她旁边还有一个位子可以站。一位举着Long live Dalai Lama牌子的藏人用很讶异的口气问我，你是中国大使馆的么？: f. ]. Z g( a5 C3 P4 w8 A
; v: H' ?0 V) R/ z& i# t' p达赖迟到了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里，我回到我们捐款的地点，叫上了三四个同伴一起去人权柱，女生为主，只带了宣传单和地震图片，因为我看到好多藏人在发传单，我想，我们的义捐宣传单一定也可以在这里发。我们只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的活动。6 W: ]! d/ L) o5 B& D$ G; b; ]; t* I: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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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博物馆广场，达赖刚刚到达。周围爆发了热烈的掌声，真的是夹道欢迎，一时间，彩色的雪山狮子旗漫天飞舞。我的心里，一方面有点紧张，一方面想，看看达赖到底怎么样。吩咐了大家散开，避开警察的时候就可以发传单宣传我们的活动（因为按规定，传单只能在指定地点分发）。然后我就一路再次挤到藏文人权柱的前头，在那个藏族女子旁边，还有一小块地方，正是演讲台正对面，五米开外，前面挤满了达赖崇拜者。这时候我只是一个人。我默默的站在欢迎的掌声和欢呼声中，看到达赖双手合十的展上了演讲台。2 X& j* n) c; e1 D ?/ Y* ^
# _8 @: b3 ]+ [ q9 ?* K8 y3 Y# X2 S4 N外表看，达赖非常谦和，非常慈祥的老者形象。步履有些蹒跚，身体仿佛已经不再矫健却还是很有干劲的样子。这绝对不是一副第一眼就会让人生厌，而是对西方人来说，非常具有亲和力的形象。* e. M/ ]# o0 E1 K3 E!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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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安静了下来。达赖显得很静谧的跟大家寒暄、说笑了几句，用的是英文。他的英文一开始有点难懂，但是很容易就习惯了，因为实在是很慢。正式开始讲的时候，却换成了藏语，旁边的翻译翻译成德语。说的话，无非是先讨好一下接待他的主人，纽伦堡人，说这里也是个悲惨的城市，曾经90%遭到毁坏，了不起的纽伦堡人民重新把这个城市建了起来。然后扯入他的正题，纽伦堡也是个在人权运动中非常重要的城市，这许多的人权柱，特别是他旁边这根有着德文和藏文的人权柱，有着非凡的意义。然后是老调重弹，人权是人最高的权利云云。所不同的是，亲耳听他的演讲，的确，有一种很平和的力量，毕竟是佛教高僧，藏人的精神领袖。他的讲话结合了西方人的一些平常的理念，融合了佛教的经典，他显然很会适应他的听众——德国普通民众。他讲求的人权的观念，也是深深的根植于西方人的观念里，于是，周围时时的爆发出一阵阵掌声。而且，他慢条斯理却抑扬顿挫的话语，让我不由得想到了我同样七旬的爷爷，就像我经常坐在爷爷面前的一样，听他慢慢的讲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P" J; A4 g8 i4 N' [" e. C
2 v5 q5 R: p2 u- d; x+ Y- u他话语中简要提到了缅甸和中国的灾害，却把重头秀放在了，为人权点灯。一位藏僧送上来了一盏蜡灯，跟纽伦堡一位要人一起，点燃了这根灯。在这个高潮里，基本就要结束他的演讲。9 ^, Q2 I% A$ A;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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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边却越跳越快，我不知道我究竟该做些什么，却有一种很简单的想法，就是希望他能够到我们的募捐地点来看看，不仅想扩大我们活动的影响，而且也将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非常简单的想法，政治靠边站，没有任何事情比帮助受难的人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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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 c z/ n3 C) H* f于是，在他缓缓往台下走去的时候，我简单的想法突然形成一个冲动，我很大声的喊了一声“达赖喇嘛”，在我停下来的一瞬间，我发现周围所有的面孔刷的一声全部看着我，非常非常怪异的目光盯着我这个中国人，我瞟见左边有个穿着黑西服的保镖状的人举起了右手，仿佛是要我停下来，而达赖喇嘛这时候仿佛一瞬间将本来就缓慢的脚步放得更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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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第二个瞬间，我开始喊：“We have a donation point, at Koenigsstr, only 200 meters away from here, it’s a special donation event organized by Red Cross. Very welcome to do something for the people suffering the earthquake disaster in China.”我一字一顿，而且用英文，我就是想让达赖一下子听懂，也让周围的群众全都明白我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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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这话，我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面对着面面相觑的身边的人群，我本能般的掏出口袋里的宣传单，本能的换成了德语，对旁边的人说，如果你想捐款，可以拿我们的这个单子，欢迎到Koenigsstr 70号来，本来是72号，我也半本能半有意识的缩减成了70号，一是号码根本无所谓，二是70号来得更响亮。边说，我边往人群外挤，所有人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我，只有一个人仿佛是下意识的拿了我一张宣传单。0 f- g. Y5 C4 y" X( i7 q2 ?7 y2 Q
+ j2 H8 F/ k4 g! N当我挤开了五米远之后，听见刚才我旁边的栏杆上站的那位藏族女子和旁边的几个德国人在喊，喂，那个中国小伙子，过来过来，达赖要跟你说话！我一听，傻眼了。没有多想，就回头往那边走去，两边的人群迅速给我让开了一条道，还有人说，来来，往前走，到前面去。8 J7 _5 F. I9 k$ L$ F; A* N%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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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这个时候，我的思想已经有些不赶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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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 V# {& t( v0 x达赖返回到了讲台下面，而我却站在了最前面护栏的后边，离达赖两米到三米远。一位达赖的助理模样，藏人脸孔却穿着西服的人对我说，“你有什么特别的愿望对达赖说么？”周围的摄像机和摄影机对准了我，人群的目光再次刷刷的投了过来，而达赖真的真的十分谦和，而且用鼓励的目光看着我。( v: f3 E4 C2 P: @' G0 F. s# W
2 M/ w& t0 D/ J( D虽然思路已经有点慢，但是口齿还很清晰。“What I was saying is, we have a special donation event today, the donation point is only 200 meters away, at Koenigsstr. 70, for all the people who are suffering the earthquake disaster in Sichuan, China. You are very welcome to do something for the people there, and you are also very welcome to pay a visit to our donation point.”大致就是这个意思的短短的几句话，我用非常顿挫的节奏慢慢说出来，不敢说当时的说得很正确，却是十分的清楚的表达了我的意思。我想，所有人都以为我这个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中国人本来会说什么反对达赖的激烈的话，现在有些吃惊，又有些不知道什么情绪在里头。我竟然听到了旁边有零零星星的一些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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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f% R0 n6 q7 H我说pay a visit的时候，那位助理模样的藏人给我微笑着指了指手表，他的意思都明白了。达赖先双手合十，然后看着我，缓缓的用英文开始说，大概意思是，对于那里的灾难我也很悲伤，我看到那么多的悲惨的图片，心里边很难过很难过，特别是那些死去的小孩子，他们好多都是他们的父母唯一的孩子——你们都知道中国一个孩子的政策——他们的父母会有多么的难受。我会特别的为死难者祈祷，我建议大家现在为死难的人们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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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7 @9 D3 _2 a; ^) a他不愧是个老手，连削带打，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他话里带的话也很清楚。但是此时此刻，我也已经不能再有任何的要求。（事后我想起来，我当然可以把我手里的宣传单直接发到他手里，但这也是在当时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接着，所有人一起默哀了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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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会说，我被他利用了，他又成功的作秀了，但是，他作秀的舞台可以说有很多，此时此刻，我宁愿相信他，作为一个佛教高僧，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老者，他内心是充满了对灾难的哀悼和慈悲的祈祷，虽然，我仍然质疑，他在这个关头，卖着票到处演讲，他到底为灾民做过什么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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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转向人群，再次喊了一声，想捐款的人，请到Koenigsstr. 70号！在我挤开人群往外走的时候，左边一位长发的藏人说，请给我一张你的那个单子吧！几个德国人边笑着说，这下你出名了，边拿走了我手里的单子。有人问，Koenigsstr. 在哪里？……3 `- x1 Z% f6 X$ r' n'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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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前后左右怦怦的跳动着，发完了手里几乎所有的单子，脑子里一直一种很莫名的激荡着。
" N+ K* H* d9 b$ T. b2 B回到了我们的捐款台。我对我自己说，“我做了一件很充实很有意义的事情，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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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V# {5 W" g5 Y* x8 M& x要问我什么政治观点，我现在可以说我没有观点。我或多或少是个理想主义者完美主义者，我始终觉得，我们应该从全人类全世界的角度看问题，虽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k* W' w; t/ @ G.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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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面的这些话，可能会让很多人不高兴，但是我还是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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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M) B, s1 l, p有的东西，人们听说的，跟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亲身经历的，会有很大很大的不一样。# o' n# i# N/ @$ F+ h( {9 X1 t
3 Z; D" E: ]) B! n% M就像藏独，他们有人同样反对达赖。他们就在我们面前，有吼叫着的，也有哭诉着的，同时，也有理智的领导者试图在跟我们对话，他们说，我们跟中华民族，跟汉族，根本没有任何矛盾。然而，在一种激烈的对立局面，对话却是无法开始的。同一个背景里，一个道听途说的“中国人被藏独欺负”的帖子，瞬间就可以被顶上10多页，为什么，因为人们更愿意相信这个。他们来捐款了，人们可以说，藏人真不错，他们表达了跟我们不同的意见，人们又可以说，藏人真傻逼，殊不知，此藏人跟彼藏人可能完全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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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达赖，我亲口跟他对话，花几十欧亲耳听他的演讲。他摆出一副智者的形象，而且他可能真是一个智者，他有好几个大学的哲学等名誉学位，又因为他是一位达赖，所以也受过非常好的教导。演讲里，他讲的东西很虚无缥缈，似乎在一个很高的层次，谈人性，谈思想，也谈精神上的财富比物质上的殷实更能让人幸福。在一个西藏旅行者的帖子里我看到过，他说，内地的人们拥有财富，却总是在地铁上冷冰冰的相对；而在西藏，并不富裕的藏族农民，却能在收工的时候有着简单的欢乐，向所有人投以幸福的微笑。我没有任何观点，我只是不免把这两者联系到了一起。
! T/ z. v" G9 Y# Q他又总是表现得平易近人，他在演讲台上脱了鞋子盘腿而坐，他给他的翻译端茶送水，帮他捡掉在地上的稿纸。你可以理解为他在作秀，你也可以理解为，他真的是一位有道高僧，钻研了很多东西，看破了很多东西，早已真的平和了，只想在异乡待了50年之后，回到故乡，而且看到故乡变得更好。看到的同样的事实，我们可以有不同的理解，何况有的人根本没看到，有的人还根本不愿意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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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u0 ]6 I* I5 D! I0 [& \8 c, _ t( k看到他，我就想到跟达赖一样年纪的爷爷。我或许不同意达赖的言论，但我也得尊重磨练了他的岁月。8 V+ A, E( P/ I( ~* V* j
2 O( _) m- e( ?6 t, K2 R& \9 r另一个说“警惕啊，达赖要出手了，达赖警告，西藏可能发生新的暴动” 的帖子（原始文章：" o! i6 M8 j6 E1 ^# s; t
http://www.rp-online.de/public/article/panorama/deutschland/568582/Dalai-Lama-warnt-vor-Unruhen.html），瞬间就被顶上8、9页，文章的原话是：Solange sich die Lebensumstände in Tibet nicht verändern, werden sich die Unruhen wiederholen。啥意思，懂德语的人自己去看自己去理解自己去掂量吧。文章是不是所有人都看过，我不知道，maybe，他们只是更愿意相信这个所谓“暴动”的题目吧。" d8 ~( h. O) m2 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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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有人说，人不可能总是能得到最全面的来自各方面的信息，但是我们就不应当去探索了，思考了，再建立自己的观点么？就像我今天对德国人说，事实的真相总有两个面，你对一个面敞开了心扉，你对另外一个面，至少也应该有胆量去尝试了解它。我们愿意跟你们沟通，就算你们有完全不同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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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文章或许会有人不愿意看，但是我想愿意去理解我的话的人，总会理解我的思考的。% I% f! ]5 u4 w& v9 z
现在心情平静了，也真的累了，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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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阿空 于 18.5.2008 22:52 编辑 ] |
狗仔卡
发表于 18.5.2008 21:3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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