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兴亚难题

大长今

  在缅甸的罗兴亚人基本不能接受高等教育，又没有缅甸公民身份，因此他们中很难产生精英阶层人物，整个群体长期处于底层与边缘状态。在缅甸若开邦，当地若开族与罗兴亚人的矛盾也一直尖锐存在，并且随时发生暴力冲突，其中既有经济的原因，也有种族与宗教的因素。
   
                                                                        缅甸的罗兴亚难题
                                                                                         尹鸿伟  

        “媒体和公众更愿意关注缅北和克钦问题，其实随时可能爆发的是缅孟边境问题。神经中枢在若开邦，若开乱则天下乱。”2014年5月末，缅甸国防部发言人昂道少将公开表示，若开邦边境已经成为目前局势风险所在，超过缅北及克钦邦情势更令人揪心。
        自5月初以来，缅甸若开邦与孟加拉国接壤边境连续发生武装冲突，造成双方多人死伤，其中包括缅甸和孟加拉国的边防武装人员，以及罗兴亚团结组织（RSO）的武装分子。随着缅甸和孟加拉国均有向冲突发生地区增兵的趋势，罗兴亚人（Rohingya people）的问题一时间超过了缅北克钦邦持续了三年的战火，再度引起国际社会的关注。
        拥有6000万人口的缅甸视佛教为国教，全国有近90%的人信仰佛教，约5%信仰基督教，3.7%信仰伊斯兰教，0.5%信仰印度教，还有1.21%信仰泛灵论。缅甸军事政治问题专家“耶博雍籍牙”说：“缅孟边境武装冲突是延续千年的佛教与伊斯兰教之战的继续。长期以来，罗兴亚人的问题始终是缅甸和孟加拉两国关系紧张的重要因素。”
        宗教宽容度的急剧降低，已经被视为成为缅甸政治转型中最阴暗的一面，尤其是对穆斯林群体及罗兴亚人的排斥。目前，罗兴亚人分别居住在孟加拉国（约100万）、缅甸（约40万）、巴基斯坦（约35万）、沙特**伯（约40万）和阿联酋、泰国、马来西亚等国（共约10万）。由于其不断发生迁徙，因此还有数量不明的罗兴亚人不断出现在周边国家，包括中国云南边境。
                                                                                 “缅孟夹缝中的人”                                                

        颠沛流离，几乎可以成为缅甸数十万罗兴亚人最真实的写照。这个信奉伊斯兰教说孟加拉语，从外观乃至文化上来看都是南亚人的群体，却自称是到孟加拉湾经商的**伯人后裔，坚持认为是缅甸130多个少数族裔中的一支。
        但无论缅甸政府或者缅甸民众一直不愿意承认和接受罗兴亚人，认为他们是基本是英国殖民缅甸期间移民到缅甸的，甚至是英国人的帮凶。历史上，罗兴亚人还多次发动武装**，企图分裂缅甸领土独立建国，因此一直遭到缅甸政府的打压；同时由于罗兴亚人的犯罪率极高，这个群体与缅甸佛教徒关系始终非常紧张。





       传统上，罗兴亚人主要居住在缅甸若开邦北部与孟加拉国接壤的貌夺和布帝洞镇区，由于他们是缅甸比较大的一个穆斯林群体，因此习惯上也被称为“穆斯林若开人”。目前，缅甸的穆斯林主要由三部分组成：除罗兴亚人外，还有英国殖民时期从印度到缅甸的印度裔穆斯林，以及从中国、马来西亚等其他国家移民到缅甸的穆斯林。当然，还有观点认为缅甸本土也有一部分穆斯林，包括各种穆斯林融合后也有不少后裔。
        缅甸官方认为穆斯林总人口仅为220万，但缅甸穆斯林自认为拥有800万之众，而罗兴亚人人数大约为40万，所占比例不算最大。虽然罗兴亚人来源的说法有很多种，但比较普遍的观点是：罗兴亚人是**伯穆斯林、阿富汗人、摩尔人、波斯人、土耳其人和孟加拉人等的直接后裔，他们大多在英国殖民东南亚时从海上来到缅甸若开地区，尤其是从当时的东印度被殖民者征用到缅甸做劳工。另外，由于1971年3月才脱离巴基斯坦独立建国的孟加拉国当时同处于英属印度统治之下，因此罗兴亚人很容易由西向东大量移民到同样是英属殖民地的缅甸。
        罗兴亚人一般都是农民或渔民，他们和若开邦当地信仰佛教的若开族时常发生矛盾。尤其在二战中，罗兴亚人站在英国一边，与占领缅甸的日本军队进行对抗，而若开族则和缅族一起发起反对英国殖民统治的斗争，因此双方之间的长期争斗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信仰伊斯兰教的罗兴亚人有自己的语言，但文字不成熟，没有字母表。曾经，部分罗兴亚知识分子试图发明新的字母表来复活其语言，但这一尝试没有取得成功。罗兴亚民族组织认为，在1948年缅甸独立之前罗兴亚人就有150万，他们曾经要求与英国单独谈判成立伊斯兰教地方自治政府，因此独立后的缅甸政府认定其为妄图分裂缅甸，并且改变缅甸佛教社会特性的分离主义者。
        在1948至1962年期间，缅甸吴努政府曾给予罗兴亚人一定的政治地位，缅甸议会18名若开议员中便有4名罗兴亚人的代表，另外还有罗兴亚人在政府中任职。但随着伊斯兰分离主义在罗兴亚人之间的兴起，其后的缅甸军政府开始扭转对罗兴亚人的态度，甚至施与军事手段驱逐。从1962年起，执政的吴奈温军政府逐步认定罗兴亚人为外来人群，非缅甸土著民族，并且不再允许其成为政府人员和军人，以及通过没收身份证等办法剥夺其缅甸公民身份。





        1982年，吴奈温政府颁布了新的《缅甸公民法》，更是千方百计从法理上排斥了罗兴亚人，同时采取军事手段清剿若开地区的反政府武装。这些政策一直延续至今，最恶劣的后果便是造就了大量的罗兴亚人逃亡成为难民，其中孟加拉国成为最大的避难国，目前仍然是联合国最为关注的问题地区之一。
        罗兴亚人与孟加拉也是不同民族，因此孟加拉国政府一直也不承认他们是孟加拉人，也不断千方百计进行驱逐，使他们长期成为“缅孟夹缝中的人”。不过，包括印尼、埃及、沙特、巴基斯坦、马来西亚等传统穆斯林国家都对缅甸罗兴亚人的处境表示关注，并不时对缅甸政府提出批评，部分伊斯兰成员国甚至敦促联合国以“反人类罪”起诉缅甸国家领导人。包括巴基斯坦塔利班等恐怖组织、印尼极端伊斯兰组织也已经向缅甸发出恐怖威胁，誓言将报复缅甸对罗兴亚穆斯林所犯下的“罪行”。另外，还有充分证据表明罗辛亚民族团结组织加盟了塔利班，其部分骨干人员已在孟加拉国被捕。
        耶博雍籍牙认为，由于罗兴亚人没有自己的祖国，靠别人收留很难解决根本性问题，但要成立一个罗兴亚人的国家，显然缺乏足够的条件。2014年3月底至4月初，缅甸进行了自1983年之后的首次全国人口普查，但政府人员仍然将罗兴亚人排除在135个民族之外。
        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为此专门与缅甸总统吴登盛进行过电话交谈，但缅甸政府坚持不承认他们是“罗兴亚族”，也不进行人口信息登记，继续认定他们“是孟加拉国移民，不是缅甸公民”。
                                                                               大量沦落为难民
                                                                     
        在缅甸独立前，若开邦北部的罗兴亚人就自行组建了武装，试图形成自我管理。1960年前后，罗兴亚人和其他一些穆斯林甚至要求把这个地区（1961年曾经成立一个马由国界行政区）并入东巴基斯坦（孟加拉国前身），引起了缅甸政府的不满。
        缅甸独立后，由于采取政治和军事手段软硬兼施，罗兴亚人的反叛形势曾经得到了一定的缓解。但各种矛盾在吴奈温上台后激化，缅甸政府坚持在政治、经济和宗教，土地分配及自由迁移等方面设置了诸多的限制，造成大量罗兴亚人不断迁往孟缅边境地区的管理空白。按照联合国难民机构的数据，至少有数十万罗兴亚人在过去的60多年间移居其他国家，尤其20世纪70年代和90年代出现过两次大规模外逃。
        由于罗兴亚人反政府武装在1974年加入了全国性的少数民族反政府统一战线——民族民主团结阵线，同时缅甸共产党在若开邦频繁活动，因此吴奈温政府于1978年初起在缅孟边境的布帝洞和孟都开展了一场名为“龙王计划”的军事行动，同时打击反政府武装和缅共力量。此轮行动造成大约20万人逃离缅甸进入孟加拉国边境成为难民，其中包括18万罗兴亚人和2万偷渡进入缅甸的孟加拉人。由于国际社会纷纷谴责缅甸，并且发出武力威胁，吴奈温政府被迫同意接收孟加拉政府遣返的罗兴亚难民，差不多有18.8万人在1979年底以前得以返回缅甸。






        1989年底，缅甸军政府在罗兴亚聚居区建立佛教徒定居点，大量佛塔和佛寺的出现，对罗兴亚人的宗教信仰形成了一定的冲击，又导致部分罗兴亚人外逃。1990年，由于追剿罗兴亚人反政府武装，引发了缅孟两国边防军的冲突，双方一度在边境屯兵数万对峙。在国际社会的呼吁与协调下，缅甸与孟加拉国在1992年4月签署协议，同意在“安全而又自愿的基础上遣返逃往孟加拉国的22.3万穆斯林难民”，但直到1994年2月才遣返了5万余人。目前，仍然有20万罗兴亚人在孟加拉国打黒工，2.8万人滞留在孟加拉国边境的难民营中。
        孟加拉国国土面积为14.7万平方公里，人口却超过1.6亿，2013年人均GDP仅为800美元，为目前全世界人口密度最高的人口大国及世界最贫穷国家之一。由于国力衰弱，因此其近年来一直呼吁缅甸彻底解决罗兴亚人的问题，而缅甸政府的回应往往是：如果孟加拉国愿意要罗兴亚人，缅甸可以一个不少地送过去。联合国和美国等也不断对缅甸施压，希望其接受罗兴亚人成为缅甸公民，并称此举能够停止缅甸穆斯林和佛教徒之间的暴力事件；但缅甸政府坚持认为，罗兴亚人长期以来都被当成非法移民，是一个古老的延续难题，类似情况在**伯国家也很常见，例如大多数**伯国家都拒绝给予巴勒斯坦人国籍。
        耶博雍籍牙表示，虽然罗兴亚人一直在坚持反政府武装斗争，并且与外界的穆斯林势力有着接触，但是其力量始终比较弱小且分散，因此很难有大规模的战争发生，同时其也很少与其他缅甸穆斯林有联合。值得注意的是，缅甸其他穆斯林还认为缅甸政府一直对穆斯林采取压迫态势，原因就在于罗兴亚人的反抗运动。2012年，若开邦又发生了若开族与罗兴亚人的严重冲突，众多房屋被焚毁，许多宗教建筑被破坏。缅甸媒体称，仅2012年6月以来，缅甸佛教徒与包括罗兴亚人在内的穆斯林之间的激烈冲突，夺走了至少237条人命，并造成14万人流离失所，其中大多数受害者是穆斯林。





        由于生存处境一直非常艰难，不断有罗兴亚人离开缅甸成为难民，他们通常都是先逃往孟加拉国，再乘船逃往其它东南亚国家。联合国难民署称，仅2008年下半年就有数千名罗兴亚人逃离缅甸成为难民。
        2008年底，近千名罗兴亚人乘船逃往泰国避难，但遭到泰国军人的无情驱逐。随后引擎被破坏，且缺少粮食和饮水的难民船在海上漂流，仅有一半人后来在印尼和印度海岸被救起，其余均葬身大海，令泰国政府备受指责。而缅甸政府除了否认这些罗兴亚人来自缅甸，更强调罗兴亚人不属于缅甸的135个民族之一，而是孟加拉人，总之不愿意为此承担任何责任。
        现在，仍然不断有罗兴亚人通过泰国进入马来西亚，因此泰国南部的穆斯林聚居区经常有非法入境的罗兴亚人被警察抓获，这些问题已经引起东盟的高度重视，但却始终无法找到解决的方法。在东南亚国家中，收留罗兴亚难民最多的是马来西亚，目前约有两万余人，但是他们也只能从事最低贱的工作，并且随时有被驱逐的风险。不但历史上的罗兴亚难民很难解决，并且现实中难民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使得这个问题变得越来越无解。
        由于在缅甸的罗兴亚人基本不能接受高等教育，又没有缅甸公民身份，因此他们中很难产生精英阶层人物，整个群体长期处于底层与边缘状态。在缅甸若开邦，当地若开族与罗兴亚人的矛盾也一直尖锐存在，并且随时发生暴力冲突，其中既有经济的原因，也有种族与宗教的因素。
                                                                                   影响越来越广泛                                                               

        罗兴亚难民的长期存在，已经成为影响缅孟关系正常化的一大障碍，两国差不多每年都要为此进行讨论和协商，甚至稍有不慎便爆发边境冲突。缅孟目前不存在领土争议，因此边境冲突的起因往往在于罗兴亚团结组织（RSO）的武装分子跨境活动，即很少是两国自身的原因。
        进入2014年以来，缅孟边境冲突依旧此起彼伏。5月13日，罗兴亚武装分子从孟加拉国入境，与缅甸边防警察发生冲突；5月17日，武装分子又在缅孟边境伏击缅甸边防警察，造成缅警4死1伤；5月28日，两名武装分子又越过边界，其中一名男子被缅方击毙，另一名逃回孟境。随后，缅孟边境的局势越来越紧张，缅甸指责孟加拉国纵容罗兴亚武装分子的扎营与活动；而孟加拉国对此完全否认，声称罗兴亚武装分子并不在本国境内，甚至反击指责缅甸长期迫害穆斯林罗兴亚人。
        2014年5月15日，美国总统奥巴马宣布在投资、贸易等领域对缅甸的制裁再延长一年，而且公开将其与罗兴亚人的问题挂钩，随后不少西方国家纷纷效仿，从侧面加剧了缅孟边境的紧张局势。由于这些复杂的因素，最终缅甸边防警察与孟加拉国边防军不断发生冲突，并且造成了一些伤亡。随着孟加拉国边防军向边境地段增调部队和部署重武器，缅方也毫不示弱地则派来了正规军队，双方随时剑拔弩张。不过，由于罗兴亚难民在缅甸与孟加拉国之间所影响的范围和利益有限，因此两国政府经常是“雷声大雨点小”，往往冲突一番后又谈判解决，周而复始。





        由于缅甸与中国云南省接壤，许多罗兴亚人也通过不同方式进入云南边境地区，以打零工、做小生意等方式居留下来，目前主要集中在瑞丽和盈江等边境城镇，大约有两至三万人。尤其2012年以来，缅甸政府军与克钦独立军之间的战事再次升级，以及缅甸佛教与穆斯林的大规模冲突，造成数万名缅甸难民涌入中国境内，其中多数为罗兴亚人。出于国际人道主义的考虑，中国政府目前并没有驱逐他们，而是通过办理《暂住证》的方式允许他们有条件居住，并在经商和信仰自由等方面提供了一定的帮助，包括允许他们建盖了自己的清真寺。
        除了造成不良国际影响，罗兴亚人同样给缅甸国内带来了巨大的生活安全隐患与政治困扰。2011年缅甸新政府成立后，也不得不经常发表声明，“国际社会正密切关注缅甸的民主转型，与罗兴亚人有关的骚乱可能玷污国家形象”。联合国秘书长的一名发言人更如此评价：社会秩序的结构可能无可挽回地遭到破坏，可能危及缅甸政府正在推进的改革和开放进程……居民群体之间的互不信任越来越严重，正为反政府武装人员和犯罪分子利用，用于造成大规模的生命损失。
        虽然缅甸政府一直为针对罗兴亚人的政策百般辩解，但国际社会坚持认为其保护罗兴亚人的工作做得太少。不过，伊斯兰教和穆斯林不仅能够影响缅甸国内局势的稳定，而且也影响缅甸与各伊斯兰国家以及国际社会的关系，甚至会为此遭到报复性制裁，也迫使缅甸政府不得不为此花费心思。





        由于缅甸是传统上的佛教国家，佛教僧团十分在意教众的顺从，其地位甚至是全世界各种宗教的神职人员中最高。在2011年缅甸政治变革后，陆续出现了一些激进的极端民族主义佛教组织，比较有代表性的有“Mabatha”和“969运动”，他们经常率众开展规模庞大的反穆斯林行动，并组织针对穆斯林企业的经济抵制。佛教僧团甚至禁止女佛教徒嫁给非佛教徒，“除非对方愿意放弃自己的信仰，皈依佛教”，并力促缅甸联邦议会尽快制定《改变信教法》，当然这些佛教激进主义也遭到缅甸国内一些知识分子的批评。
        缅甸民主运动领袖昂山素季同样无法避免被穆斯林群体和罗兴亚人问题所波及，一方面她很少公开同情罗兴亚人的遭遇受到国际社会的指责，另一方面佛教僧团同样对她不谴责穆斯林群体严重不满，这些复杂而矛盾的情况屡屡令其左右为难。“969运动”的领导者阿欣威拉杜还带头反对修改缅甸现行《宪法》，反对让拥有外国配偶或子女的缅甸人竞选总统，由此将使昂山素季参加2015年的总统大选道路受阻。
        2014年5月，《纽约时报》甚至公开指责诺贝尔和平奖得主昂山素季，称她没有在罗兴亚人的问题上明确表过态，认为她“一直可耻地保持沉默，只愿意泛泛地谴责暴力活动”。耶博雍籍牙说：“除了民主进程问题，缅甸今后还将面临更为严峻的民族冲突和宗教冲突问题，而罗兴亚人的复杂情况，将使宗教冲突问题更加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