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对于生命厌倦,对于睡眠厌倦,对于等待厌倦,对所有的一切厌倦,如一株渐渐失掉水分的白菊,布满了细密的皱纹。这样的衰老,使我蜷缩在椅子里,静静地感知生命一丝丝抽离,变得很轻,轻如羽毛。 <br>芭芭拉来探望我时,我正坐在窗前吃薯片,世上所有的薯片都相差无几,连形状都雷同,一薄片,咬下去便是硬生生的脆。 <br><br>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给张耀明打了一个电话,呈上祝福,那端传来轻轻的啜泣声,这个很有出息的男人竟然没出息地哭了。 <br>张耀明啊,傻瓜。 <br><br>我喜欢陆小曼,一直想写一本关于她的传记,虽然已有人写过了,但我觉得没有人比我更能写好,我对这个出身高贵,行为却像优伶的女人有着同病相怜的爱意。 <br>我整天挂在网上翻找资料,在各种网页里查看她的照片,有一些史料不能拷贝,就盯着屏幕,大段大段地默诵。 <br>我沉浸在对这个女人的迷恋里。 <br><br>陆小曼家学渊源,自小受琴棋书画的薰陶。9岁随父到京,读完教会中学的课程,法文基础已很好。15岁起跟英国女教师学英语。18岁已能诗能画,写一手好小楷,能唱歌演戏,可谓多才多艺。 <br><br>小曼流传于世的照片我都一一找来看,她有一种骨子里的妩媚,虽然神情冷淡,却难掩风情。这样的女人是注定要受宠爱的,体质柔弱,有林黛玉的一面,奢华无度,每月的花费以黄金计,和约瑟芬一个派头。那样的娇艳,男人心甘情愿做牛做马,赚了钱来给她买花戴。 <br>也愿意与她热恋一场,担起千夫所指,因为,她一个眼波的慰藉已抵煎熬种种。徐志摩赴欧半年内写信百余封,小曼只回二十五封。 <br>一比四,显示了胜券在握的矜持,以及欲擒故纵的技巧。 <br>这一点,林徽因运用得更娴熟,据说,每当徐志摩心死,她就写一封信去唤起他的希望。也许应该这样说,聪明的女人都相似,懂得怎样点到为止,怎样悬着一个男人的魂魄。 <br>不许他死,也不让他生,让他痛苦,就是胜利。 <br>世事无非是得到的倦怠,得不到的无奈。 <br><br>那一阵,电视台在播放关于诗人的连续剧,我一集也没有看,因为我知道不会涉及林徽因的虚伪,肯定会赞美张幼仪,至于小曼,势必在她们的美好下,做一株醉生梦死的罂粟,所有的罪名都会由她这个年轻轻的遗孀来背负。 <br>虽然徐志摩搭免费邮机,不过是为了去看林徽因的演讲,但世人都说,如果不是小曼挥霍无度,执意留居十里洋场,诗人是不会往返两地的。 <br>宿命。 <br>要相信这个词,众人皆缟素,一场纠缠随着惊心动魄的坠毁撕裂开来。 <br>传奇收场了。 <br><br>我中了邪般寻找当年的史料,埋身于大量的书籍,看得眼花缭乱。脑海里充塞着那个时代鸡毛蒜皮,某年某月某一天,诗人初识小曼,舞态婀娜,在某地,诗人买了绸缎寄给她,唤她为小龙,嘱她重新拿起笔来。诗人为了挣钱供养她和她的家人,做起房屋中介来。 <br>当生活捉襟见肘,离崩溃就近了。 <br><br>崩溃很近,在我的耳边轻声呢喃,程尔,过来,程尔,过来。我问那个声音,去哪,去哪,你让我去哪。然后一阵痉挛,从梦中跌醒。 <br>室内一片昏暗,白色的窗帘被凉凉的夜风一次次探起,我觉得额头发烫,想要哀泣,泪水却在三年前流尽。 <br>彼时,张耀明伏在床前,我不停地淌泪,沉默地哭着,那么倔犟的我,一直没有哭出声。张耀明眼睛里都是血丝,后来,他拼命工作,他必须要挣很多钱,于是彻底变成了一个工作狂。 <br><br>他们告诉我,张耀明很成功,原来那么温和的他,是有着如此强悍的一面。一周飞五个城市,午餐在飞机上解决,空姐经常看到他,含笑叫他张先生。 <br>张耀明在做某个品牌的代理,他已经拿下了华东地区所有的市场,二十七岁,在业内声名鹊起,名字频繁出现在媒体。芭芭拉有次拿了份时尚杂志给我看,标题就是——青年才俊张耀明。 <br>青年才俊。我掩卷悠叹,三年前,张耀明还只是呆呆地看着我扔弥猴桃的男孩。 <br>我爱的男人二十七岁了,不再是孩子,他通过芭芭拉告诉我,他说要结婚,又叫我不要担心,他会负担我,一直到永远。 <br>芭芭拉问我有没有什么话想说,我怔怔地看着善良的芭芭拉。 <br>亲爱的芭芭拉,你说,我,这样的一个我,还有资格提要求。 <br>很久,我转过头去拨电话,是一个甜美的声音,我让她转给张耀明。 <br>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你,我尽量使声音显得真诚。 <br>长久的沉默,沉默,沉默,就像三年前我们在那个夏日午后的相对无言,无言,惟有泪千行。 <br>张耀明还是哭了,我的心一疼,挂上了电话,凄楚踏遍了身上每一处。 <br><br>芭芭拉会做很多好吃的菜,有我喜欢的红烧鲤鱼,皮蛋豆腐,以及小米粥。在芭芭拉之前,我已经换了四位钟点工,我不喜欢接触陌生人。 <br>我觉得她们在破坏我的世界,那么奋力地拖着地板,遍地湿漉,就像下过雨一般。炒菜之前永远不记得洗手,胡乱整理我案头的书籍,以致于我再也找不到想要的那一本。 <br><br>芭芭拉第一次来时,手里捧着一束白色的菊花,开得真美啊,丝丝缕缕的花瓣弯曲成一个美好的形状。我贪婪地嗅着芬芳,很久没有接触到这样的清香了。芭芭拉拿来一个瓶子,替我插起来,放在茶几上。 <br>我朝她微笑。 <br>她知道我喜欢菊花,在那个秋天,每天都带一束菊花来。虽然菊花未免不祥,我却不介意。 <br><br>芭芭拉对我那么耐心,就像姐妹一样,我脾气里的乖戾渐渐收敛。以前,我对钟点工态度恶劣,将碗碟摔得粉碎,朝她们冷笑,尖叫,喝斥。我存心惹她们生气,她们一个个都忍不下去了,任凭张耀明付双倍的薪水,还是离开了。 <br>芭芭拉还很年轻,她说在上夜大,所以每次烧好了晚饭,就匆匆离去。芭芭拉生得很美,眉目如画,皮肤精致。 <br>我之所以留恋芭芭拉,因为她不是一个粗俗的人,她可以一边洗菜,一边和我谈萨特,杜拉斯,川端康成,她学识不凡,对很多东西都有独到见解。 <br>芭芭拉是一个淑女,她应该坐在明亮的咖啡厅里享受下午茶的温馨,而不是站在我的厨房里,腰间系着花布围裙,娴熟地杀鲤鱼。 <br>我觉得芭芭拉更像是一个朋友,虽然她照顾我的起居饮食,为着区区五百块薪水。 <br><br>张耀明的婚期订在秋天,我惟一要求就是见见他要娶的那个女孩。张耀明在电话里低声说了她的名字,林小恙。 <br>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名字。我说,几时方便,带她来玩,你知道——婚礼,我恐怕不能去。 <br>我不能去,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微有哽咽。 <br>张耀明没有给我回复,他说秘书找他签个字,过一会打给我。 <br>我坐在电话机边上等,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足够他签一千个字,可电话始终没有响。 <br>小恙,林小恙,我闭上眼睛,在春天暖融融的阳光里,想像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是不是像三流小说里寻找替身那样,她有着和我极其相似的脸庞,连性情都有七分相近,任性起来同样的歇斯底里。 <br><br>歇斯底里,是的,就是这个词,我多么容易不快乐,情绪一经触动就无从收拾,那么喜欢看毁灭。 <br>在亭阁北路,那个夜晚,我站在路边,双手抱于胸前,面无表情地说,要吃黑布林。 <br>已经很晚了,张耀明低声下气地说,程尔,明天好么,明天一早我就去买。 <br>不,一定要今天,我一字一句地说,现在。 <br>张耀明一脸茫然,半响,他说,那你站在这里等我,我去找。张耀明伸手拦车,钻进车里,头探出车窗对我说,不要走开。 <br>我站在十点的夜街,有男人骑车路过,冲我吹口哨,我抬腿踢飞了路边一个可乐罐,落到街对面,发出咣当的声响。 <br>我孤零零地站着,毫无怯意。 <br>半小时后张耀明回来了,他拎着白色的袋子,满怀歉疚地说,程尔,对不起,只有这个。 <br>我安静地接过来,左手拎着袋子,右手取出弥猴桃,一只只瞄准可乐罐砸去,它们全部摔成一滩烂泥。 <br>我扔掉了袋子,两手交握,捧住自己的脸。 <br>虽然没有看张耀明,但我知道他有多么伤心。 <br><br>我是一个作天作地的女友,总是在凌晨把张耀明从梦乡里拽醒,不许他挂电话,命令他唱歌给我听,从《斯卡波罗集市》唱到《小红帽》。 <br>我自私地说,当我失眠的时候,你怎么可以不管我! <br>只有一次,张耀明实在忍受不了睡虫的袭击,他说,乖,明天,明天。然后挂了电话,并且勇敢地拔了电话线。 <br>我仿佛被电击了,立刻咆哮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打了出租,穿过半个城市,在凌晨三点的时候用力踢他的门。 <br>邻居们被吵醒了,小区的保安也冲上来,一时间灯火通明,将我扭曲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张耀明睡眼惺忪,一脸惊恐。 <br>别人都走了,张耀明关上门,搂紧我,他无力地说,程尔,别再闹了,求你。 <br>我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疲惫,我觉得,这个男人我留不住,越这样感觉,越不能控制自己。我完全没有安全感,所以一次次用极端的方式去求证,去寻找。 <br><br>张耀明生日的那天,请了许多朋友,起先大家玩得都很高兴,后来一起打牌。我和张耀明某个朋友的女友为了某张牌吵了起来,她不肯承认是她的错,我生气起来,把牌摔向她的脸,场面一时静了下来。 <br>她顿了顿,脸色铁青,马上起身走了,她男友急忙跟出去。张耀明第一次怒责我,程尔,你怎么可以这样! <br>我抬起下巴,用更高亢的声音回答他,我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br>之后还有很多的对白,我发起疯来向来口不择言,犀利的语言如暴风骤雨般落到张耀明身上,他浑身发抖,青筋暴起,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 <br>那样清脆啊,张耀明从来没有打过我,他的手,一向只用来爱抚我。我感觉到脸上红红的辣意。经过短暂的沉默,我终于爆发了,从厨房冲到卧室,再冲回客厅,当着众人的面,砸烂了器皿,掀翻了桌子,扯裂了衣柜里所有的衣服,连床单都没有放过,最后,还跑到阳台上,把精心伺候的五盘兰花全部砸下去。 <br>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人敢阻拦,我目光狂乱,动作敏捷,身上散发着阴寒之气。 <br>离开张耀明家,我才发现手掌出血了,也许是刚才砸镜子时受的伤,血一路滴着,我却不觉得疼,没有任何的疼,只是伤心,那样的伤心,觉得手里托着自己的心,眼睁睁看着一片狼籍。 <br>我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br>以前,张耀明都会拦腰抱住我,哀求我不要这样,可这次,他安静地看着我,神情竟是笃定的。我知道——我是多么了解他,他已决意与我分手,所以纵容我最后一次任性,最后一次毁灭。 <br>我终于耗尽了他温柔的爱意。 <br>这不是一个偶然事件。 <br><br>我失魂落魄地走着,走入了自己的命运,我始终认为这是宿命的安排。 <br><br>关于小恙,我所知的只是这样一个名字,我又像三年前那样频繁打电话给张耀明,喋喋不休地追问,张耀明回答极简洁,是或不是。实在需要答案,比方年龄,职业,他就用词组来回复,二十四,自己开店。 <br>当大致的轮廓出来后,我惆怅地问,你们认识多久了? <br>他心不在焉地回答,是的。 <br>然后紧接着说,对不起,程尔,我现在忙,过会再和你说。 <br>电话挂了,那边是急促的忙音,现在,我再没有资格生气了,也不可能跑过去,把他纠出来问个究竟。 <br>我打开电脑里的MP3,听《海上花》。 <br>每次听这首歌,我都会被如潮往事所围,心里是一大片错综复杂相互纠缠的藤蔓,它们温柔地绕上心间,越来越紧。 <br><br>甜心,再唱一遍《海上花》,二十二岁的我央求二十四岁的他,甜心,再来,再来。 <br>无数遍过后,他呻吟着问,还要唱多久啊? <br>我微笑着说,甜心,直至你唱准了为止。 <br>他惊觉上了当,伸手呵我痒,我的身体扭成一个奇怪的形状,笑作一团,然后,在他的吻里柔软地荡漾出春天。 <br><br>睡梦成真,转身浪影汹涌没红尘,残留水纹,空留遗恨,愿只愿他生,昨日的身影能相随,永生永世不离分。 <br><br>三年,一千天,我不能要求张耀明牺牲了余生,用他的寂寞殉葬了我。张耀明是青年才俊,他将有大好人生,如红地毯绵延不绝,通向花团锦族的前方。 <br><br>我不能成为他的阻碍,我要微笑着祝福这个男人。 <br><br>我叫芭芭拉帮我去挑选结婚贺礼,她问我买什么,我说,买一对花瓶。第二天,芭芭拉带来了一对华丽的景泰蓝花瓶。 <br>她拿着花瓶,脸上有一些谨慎,这个,行么? <br>我瞄了一眼,我所要的是一对素净的瓷花瓶,易碎,迟早有一天,一不小心碰碎了,再也回不去,一如覆水难收。 <br>我面无表情地凝望着繁复细致的花纹,芭芭拉犹豫着说,我和店家说好了,可以回去换。 <br>不用,就这样吧,我叹口气。让张耀明和林小恙每天看到鲜艳的花朵在瓶身里盛开,这样的铜质,不会碎,就让他们天长地久地完整下去,让他们白头,到老。 <br><br>陆小曼的传记我始终没有提笔写,关于这个冶艳女子,我已皆在掌握,甚至可以流利地背诵出她的生平。多么奇怪,她1903年出生,正好一百年过去了,她永远不会知道,在她死后的很多年,朝代更替,往事已模糊不可辨,却有人这样熟悉她。 <br><br>张耀明还是没有带林小恙来,我又催了几次,声音里有笑意,但张耀明每次都用不同的借口搪塞,他说小恙出差了,小恙回家乡了,小恙父母来A市。 <br>张耀明自己仍然每个星期天早晨八点准时出现,和上班一样,准确得就像格林威治时间。他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翻阅杂志,和我闲闲地说话。事实上,我们早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关于过去只字不提,而未来,我们没有未来。 <br>我想他不是不痛苦的,每周陪我枯坐四小时,渐渐沦为一项必须履行的任务。 <br>阳光一点点起来,十一点钟声敲过,他起身告辞。我们之间没有别的关系,除了一张信用卡,我的衣食住行就靠硬硬的薄片维持。 <br>是罪人,还是恩人,我端详着他给的信用卡,嘴角现出恍恍惚惚的笑容。 <br><br>我住的这个地方是七楼,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城市里,很多居民楼都只盖七层,因为八层就必须安装电梯了。我常常坐在阳台上,俯看这座城市,气候微湿,经常是雨季,仿佛潮湿气候里纠结出一个浅酌低饮的姿势。 <br>我喜欢A城的玲珑,精致,有一种坐看云起的悠然。无论世事如何沧桑,那种微红与淡青的色泽花开不败。 <br>我经常幻想自己张开双手,从七楼飘下去,就像一片羽毛,穿越在云层间,呼吸变薄,神情安祥,我向往真实的大地,怀念泥土的芬芳。 <br><br>从这个角度,永远只能看到城市的一角,我困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整整三年,我没有朋友,除了芭芭拉。 <br><br>芭芭拉削苹果时能够一气呵成,会用英文朗诵雪莱的诗,芭芭拉是一个美女,我想,一定有很多男人喜欢她,可惜她把青春都虚度在我这里,真可惜。 <br>我这样想的时候,眼神是冷的,芭芭拉装作视而不见。 <br>她带来许多CD放给我听,有一盘是吕秀菱的琵琶《情咒》,起先我不知道正是演琼瑶片的吕秀菱,听芭芭拉说起时,猛然记起那张婉约美好的面容,一头长发,怀抱琵琶。 <br>她演过《燃烧的火鸟》,里面的巧眉是一个盲女,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br>眼睛是瞎的,心却雪亮。 <br>总是这样的,我想,我要飞,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不想困在这里,直到终老。 <br><br>我等不到秋天了,我想张耀明已经有了自己的结局,我凄楚地回想那个曾经深爱我的男人。我那么暴烈,他却温柔。做菜给我吃,我嫌放多了盐,统统倒进了垃圾筒,放肆地透支了他的爱。他陪我看电影,买不到前排的座位,我掉头就走,他委屈地跟在后面,一遍遍喊我的名字,程尔,程尔,程尔…… <br>真希望他一直喊下去,喊到天荒地老,喊到海枯石烂,不离,不弃。 <br><br>张耀明,在我像羽毛一样飘浮在空中时,我想请你原谅,我总是患得患失,觉得有一天你会丢下我,我那样害怕,越想抓牢幸福,越力不从心。 <br>那个夏日午后,在A市医院的白色病床上,我觉得,一生的幸福,从指尖上无声无息地淌了过去。 <br>医生说我再也不能站起来了,慢慢地萎缩,慢慢地吞噬,式微,式微,我失去了支撑,也就失去了整个世界,我甚至不能再拒绝你,必须接受你的佑护。 <br>我从你家跑出来,骨架俱散,灵魂出窍,面对突如其来的车辆,不懂得躲避,崩溃那么近,近在咫尺。 <br><br>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温习陆小曼的一生,两度婚姻,二十九岁成了寡妇,从此不华服,不打扮,不应酬。那么喧哗旖旎的前半生,那么寂寞冷清的后半世。 <br>我总是怀疑自己的前世就是陆小曼,我们有同样小巧的圆脸,同样花着男人的钱,同样得到过嚣张的宠爱,同样到最后两手空空,心如死灰。 <br>张耀明,如今,我们之间,只有恩,没有爱,只有昨天,没有明天,我每天坐在窗前,反刍着回忆,生出酸涩的疼。 <br>其实我早就知道芭芭拉就是你要娶的那个女子,你们从来不曾同时出现,她开着一家小小的花店,在秋天,给我带来白菊,我送她花瓶,我们之间两讫了。 <br>她的温柔用意复杂,我不是不明白,我微笑着品尝着她的手艺,她照顾我,为着你,也为着自己。 <br>她向我炫耀着自己的幸福,执意买了铜质花瓶。 <br><br>张耀明,当我像一片羽毛飞走了,去了前世,或来生,再不回来,你是不是偶尔也会回想起属于我们的年轻往事,那些任性纯真的岁月。 <br>我二十二,你二十四,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 <br><br>清晨,这座城市从曙光里露出起伏的轮廓,我按照无数次想像中的那样,从轮椅里艰难挪动上半身,两手搭在阳台的边缘,身体前探,终于,如愿以偿地变成一片充满倦意的羽毛。 <br><br>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