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
楼主 |
发表于 15.5.2004 16:06:53
|
只看该作者
六、她跳到海里去<br> <br> <br> 就在同学们聚会的第三天,赵薇在学校办下了停薪留职,期限为一年。也是一<br>年,之后,档案就要转到人才交流中心。按照义子的想法,干脆就辞职算了,赵薇<br>还是有些保守。一年,对于尝试某种事物来说,应该是足够了,若是自己不太笨,<br>新工作应该上手,而且要很有起色。万一不理想,就只好回学校当孩子王,从此再<br>也别异想天开,但回头草吃起来肯定脸上没有什么光彩。可是,这是一次对自己命<br>运十分重要的抉择,三十五年被动生活的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失去这次机会——学校<br>给了一年恩赐和义子的鼎力相助。这时她的的确确感到有压力,以前从来没有时间<br>上的紧迫感,她此刻也完全理解彭勃现在的心情了。自己必须在一年之内,熟悉并<br>掌握商贸和经济管理等一系列经营活动中的手段。而彭勃的难度更大,他是到一个<br>完全陌生的国家里去掌握一切包括语言。自己毕竟在国内,还有义子的帮助。压力<br>上也要比彭勃轻得多,他是交了辞职报告后换来单位同意办护照的证明,自己则可<br>在一年时间内随时回学校拿工资。唯一难的,就是多年来困于教学和家务对经营方<br>面的事从未染指,哪怕彭勃当年搞小餐馆和服装时自己多少介入一下也好。当然,<br>自己是女性,又为这难度增加了惊险的色彩。听天由命,勤奋努力,这是她给自己<br>下的八字方针。<br> 从学校出来的当天她就被义子接到了公司里。首先例览了一下公司各项经营内<br>容方面的材料,大致了解了义子都在做些什么生意。接着义子召开了中层领导会议,<br>郑重地向大家声明,赵薇女士有着丰富的领导经验,很成熟。领导经验?赵薇当时<br>正喝着水差点没喷出来,当班主任管五十来号半大小子也叫领导经验?义子接着强<br>调赵薇当过几年自己的上级,对她的领导艺术自己是心服口服,只是对本公司的业<br>务不大熟悉。赵薇是真的要喷出来了,中学时自己当几年班长跟过家家似的,怎么<br>能和战场般的商业性公司相提并论,义子真会侃。谁知义子后来使用了更加严厉的<br>言辞,意思是赵薇这个副总经理的地位和重要性除了自己别人是不能替代的。谁要<br>和她为难只有对方被炒而绝对不会影响她的位置。从今以后,所有的帐目都要经她<br>的手,五万元以上的数目才直接找总经理,说白了她来就是当总公司的常务大管家。<br>颠倒了,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义子管理公司就像自己当年任班长时一样,连唬带吓地<br>过家家。可人家做的是把人民币搞到手的游戏,还挺成功,当然不可同日而语。<br> “你这么严厉?”会后赵薇悄声问。<br> “你好开展工作呀,让你有一种踏实感。”<br> “我看他们对你都很尊重,不会出现什么危机。”<br> “说白了,他们是跟我冲杀出来的生死之交,我根本不用担心忠诚问题。这么<br>说他们全是为了你。”<br> “义子,为我不值得这样的。”这时赵薇才看出自己在义子面前果真有一定地<br>位,他让自己来公司不是激动之下的慷慨之举,要是想解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完全没<br>有必要在会上那么郑重其事,他本可以给自己一个位置较高的闲职养起来。看来他<br>是想培养自己,在第一线上锻炼。这当然好,对自己来说难度有些大。想到这,她<br>不好意思地抬头望了一眼义子,说:“你的心意我清楚,只是一上来就让我这样工<br>作,不容易一时奏效。”<br> “我会教你的。有不明白的地方就跟他们说考虑一下,或把材料放在这里。过<br>后实在琢磨不透就找我。”<br> “我成了聋子的耳朵。”<br> “其实他们报上来的情况基本可行,只是让你决断一下。你必须问清有多大的<br>利和风险,他们也会帮你分析。关于有没有赚头以及成本利润之类的事情,你还真<br>得研究一些财经方面的知识。有必要的话,上个培训班之类的,凭你的脑子三个月<br>就是个出色的经济学家了。”<br> “净瞎说。不过,还真得学习一下,我又没负担。”<br> “好啦,下班时间到了,今天没有别的客人要陪,我们自己去吃饭。”<br> “我看还是算了吧,我想去书店,瞧一眼有没有财经和企业管理方面的书,顺<br>便注意一下短训班。”<br> “中国现在就是财经训练班火,学校多如牛毛。”义子随便取了一张报纸,半<br>分钟就查到了两家学校正在招生,其中一家离公司很近,走路三分钟就到,便把报<br>纸叠好,往口袋里一插,“走,先报名,后买书,再吃饭,总该行了吧?”<br> 赵薇本想拒绝他陪着去,但又一想人家好心好意,再不同意,太显自己小气。<br>这种事情,谢绝是很别扭的,但时间一长,影响肯定是个问题。哎,由它去吧,爱<br>谁谁。<br> 晚上七点多钟,赵薇和义子才落实了书和学校的事,义子的车就往豪华地方打<br>舵轮。赵薇拗不过他,进了餐厅坐下之前,嘱咐他随便点两个菜就行。义子没听她<br>的,狠要了几个菜,赵薇晓得头一回单独和他出来吃饭,他是不想寒酸。吃罢饭,<br>义子建议去卡拉OK散散心,赵薇道:<br> “以后陪客人时再说吧。咱们还是找个清静的地方坐坐,聊聊天,我实在没心<br>思玩那些。”<br> 没出饭店的大门就找到了酒吧,气氛不错,光线有些暗,又是个角落,这对于<br>很少与另一男人单独在一起的赵薇说来是个能坐得住的地方。钢琴师弹着一系列淡<br>雅的曲子,很能刺激人们的谈兴,又不干扰邻桌人的声音,从保密角度上也是令人<br>放心的。怪不得在这坐一会儿比小饭馆吃顿饭还贵。赵薇要的是一杯可乐,义子是<br>啤酒,一口刚入嘴,赵薇就忍不住,问义子:“你为什么离婚?”<br> “她赌博成性,无法挽回。据我初步统计,这几年输了大约有几十万。劝也劝<br>不住。就分居,断绝她的经济来源。谁知又欠了十几万赌债,为了偿还债务,她提<br>出离婚,条件是一辆汽车和五十万现金。我没犹豫,当场同意。”<br> “这么多年的感情,如此之快就崩溃了?”<br> “人一赌,就完了,我见过的太多。有几种事情是超越人的感情之上的。一是<br>赌,二是嫖,三是吸毒。沾上任何一样,别说夫妻感情,就连父子、母女、姐妹、<br>兄弟,都成了一种可利用的工具。不信你就试试。赌徒的夫妻是赌瘾,吸毒者的夫<br>妻是毒品,我是什么?只能和她离婚,让她和自己最喜爱的东西结合。”<br> “你至少可以做出努力。”<br> “我努力了将近十年。再努力我就垮了。我问你,你为什么离婚?”<br> “他说独身男人在外面生存空间大。他说得无意,我听着有心,何必让我拖他<br>的后腿?他早就说我妨碍他的事业,就是因为他每千一件事我都要泼点冷水,可不<br>管怎么泼,他还是要去闯这间那。”赵薇说完喝了一大口。<br> “你丈夫就是个赌徒,借了赌债还不上,又去别的地方赌。在赌的过程中,你<br>是什么?你什么也不是,要是的话也是障碍。他的赌瘾大到要把你这个障碍搬掉的<br>程度。说白了就是这么档子事儿。别人赌的是钱,他赌的是命……”义子说着突然<br>收住话,他意识到当着一个女人的面去谴责她的丈夫似乎不是件很光明正大的事情。<br>可他实在想说,又不知是否该继续说下去。他多少有些惭愧地瞟了赵薇一眼,还好<br>她并没介意。他打定主意不再指责她的丈夫。<br> 赵薇一下子缄默了。此刻的她并没有什么心思注意义子的态度、动机或者别的<br>什么心思。她只觉得俩人达成了某种共鸣,这使她对彭勃多年来的不满情绪有了个<br>很好的发泄场所和机会。义子多么善解人意。别看义子说得很通俗,但道理深刻,<br>正是自己对丈夫百思不得其解,似乎能感觉得到但又表明不出的地方。彭勃就是不<br>服别人,总认为自己是个大学生,知识分子,记者,智力决不会弱于个体户,人家<br>能赚钱自己为什么不?便豁上身家性命去赌,一次两次,输了,这回来个彻底的,<br>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去拼。很有可能又是失败。他不了解别人国家的情况,又没<br>有语言做基础,就等于没有赌资。空手套白狼,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义子见赵薇<br>不喝也不吭声,以为自己真的得罪了她,有些后悔,忙问是不是自己刚才说话有不<br>是的地方。<br> “没,别瞎想……人家以为你离婚是见异思迁哩。”赵薇搪塞着。<br> “你也不是没去过单位,有那种氛围吗?一个花瓶似的女秘书也没有,连负责<br>公关性质的市场开拓部都是百分之七十的男性。搞企业跟电视剧里完全是两回事,<br>不是靠美女,而是信誉、质量加实力。我的建筑公司给人家盖房子,没三年塌了,<br>行吗?别人投标再低,低不过我,我有这个实力。可一旦干上,就有了感情,下回<br>人家有了肥活儿也会给我,这就是实力。但关系再好,按时完不了工,下回也就拜<br>拜了,这就是信誉。干事情不简单呀。”<br> 赵薇知道后几句话是义子通过聊天对自己进行教育,她很感谢义子在照顾自己<br>面子的同时又点拨自己。于是她坐直了些,正儿八经地对义子说:“义子,我很感<br>谢你给了我一个位置,我会格外珍惜的。”<br> “我想你也会的。好啦,下面谈点实际的,彭勃一走,留下什么后遗症?”<br> 赵薇清楚他所说的后遗症是债务。她不想再给义子增加压力。就算彭勃将来还<br>不上,自己勤俭一点,用不了两年也能堵上窟窿。义子已经做到了朋友之间互相帮<br>助的最大程度,再做,自己反而承受不了。她没怎么考虑就摇了摇头,她觉得这不<br>是考虑的问题,而是人格的问题。<br> “怎么,指望他来处理?”<br> “他?谁知道呢,此一去,也许是肉包子打狗。义子,你知道谁给他办去的吗?”<br> “谁,我还认识?”<br> “咱们中学同学,王燕。那朵校花。”<br> “肯定是你求的她。”<br> “他整天在家喊着只有出国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又没有路子。我一看他魂不<br>守舍的样子就难受,只有帮他呗。大学里没有出国的,中学里的倒不少,但不让我<br>丢面子而又能给我面子的,恐怕只有王燕了。除此之外,你让我怎么办?求了她,<br>很痛快,两个月之内就把所有手续都办齐了。护照拿到手,彭勃又暗示我离婚,我<br>这不是有病吗?自己跟自己过不去。”<br> “他出国倒没什么。可王燕那人本身就不安分,上中学时就能看出,全校两朵<br>花,都在咱班,她和你两个劲。一个是水性杨花,好表现,好出风头;一个是你,<br>沉稳,大方。”<br> “前年王燕回来探亲,我见过她,好多了。你别拿老眼光看她,此一时,彼一<br>时。”<br> “前年我也见到她,还请她吃过饭。我看她本性难变,那时她正闹离婚,这阵<br>儿差不多离掉了吧。我意思是,你让彭勃找她,明摆着自投罗网。”<br> “不会。”赵薇把不会两个字拉得特长,彻底否定着义子的思路,“人家王燕<br>现在一心一意弄长期居住,她和丈夫已经离了,现在正傍着一位博士后毕业生留在<br>德国工作的高级雇员。那位雇员很有可能办下长居,她和人家结婚,不就等于有了<br>绿卡?彭勃去顶什么用,他是能给人家钱呢?还是绿卡?他只能给人家添麻烦。你<br>也太看重彭勃了,他又不是香饽饽。”<br> “这世道简直变了。至于嘛?离了傍,傍完盯着拿绿卡,国外就那么值得死磕?<br>有什么好?”<br> “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彭勃要是有这么大事业,打死他也不会出去。”<br> 义子听到赵薇这么一说,嘿嘿笑了。自己当然不会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瞎撞,<br>要想出国,找个理由去考察,连办事带旅游,全有了。得,别给赵薇添烦恼,还是<br>想办法帮她些什么。想到这,他说:<br> “赵薇,你想和王燕通话吗,现在就可以。”<br> 赵薇见他递过来的手机,反问一句:“听说用这种电话很贵。”<br> “无所谓,都算在成本里。以后你在办公室随时也可以打,王燕的号码是多少?”<br> 盛情难却,赵薇从包里取出小通讯录,翻到王燕那格,请义子拨。义子一下子<br>就拨通了,连忙递给她。<br> “喂……王燕吗?……我是赵薇。”<br> “赵薇,你好。”<br> “彭勃走了六七天了,估计这两天就到你那,他会给你打电话的。”<br> “这边我全给他安排好了,住宿、吃饭、上学什么的,正在给他联系打工。”<br> “给你添麻烦啦。”<br> “咱俩就甭说这个喽。”<br> “彭勃去,会不会影响你和他的关系?”<br> “哪个他?我那个傍家儿?”<br> “对呀。”<br> “他已经吃上醋了。问我为什么办个男的来。”<br> “哎唷,会不会影响你将来弄绿卡?”<br> “管他呢,无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本来就不待见他,三寸丁,还敢吃我的<br>醋。”<br> “这怎么好,影响了你们。”<br> “别担心。挣点钱不容易,以后有事还是我给你打长途。让你老公挣钱后给你<br>打,没有国内往国外打长途的道理。除非是公家付费。”<br> “那好吧,非常感谢你。”<br> “别跟我客气,没什么事就挂了,我还得睡一会儿。”<br> “好吧,再见。”<br> “再见。”<br> 赵薇没撂下电话心头就是一紧,果然让义子不幸言中,让彭勃去德国找王燕无<br>异于送给老虎一块鲜肉,在那种自由的国家,王燕放荡不羁的性格对于彭勃来说就<br>是一口陷阱。但她又宁愿这些不会变为现实,她把希望寄托在彭勃和王燕看在自己<br>帮助把事情办成的份儿上给自己留一点面子。赵薇好生痛苦,她又让义子要了一杯<br>冰可乐,服务员端上来,她没有喝而是将杯子放在脑门上冰着。<br> “别多想了。”义子安慰着,“王燕没那么混,也不会那么傻,彭勃又不能帮<br>她弄绿卡。”<br> “王燕不在乎的,她没有紧迫到非弄绿卡的地步。她的学生签证可以延好几年。<br>彭勃那么厚道,王燕能放过他?彭勃又是举目无亲的。要是那样,太扫我的面子了。”<br> “多想了不是?”<br> “换了别的也无所谓,可他俩一个是前夫,一个是老同学,这算怎么一档子事<br>呢?”<br> 回家路上,义子一句话也没说,他不想打扰她。她的家庭生活依自己现在的状<br>况还是不要过多关注为好,否则难免自己有偏颇之处,或赵薇认为自己帮助会不会<br>有些什么企图,总之是不太合适。赵薇的脸始终向着窗外。街上真静,德国那边正<br>是阳光灿烂的下午,王燕睡着午觉享受着自由国家里的一切。颠倒了,不是一个世<br>界。她始终解不开一个谜,彭勃要离婚是真心跟自己过腻了还是暂时的权宜之计?<br>独身闯国外就那么重要?她想了很多道理,但不管多少结论总是朝一个方向发展,<br>就像一道混合算术题,无论加减乘除多热闹,门根结底只能有一个等于——就是彭<br>勃跟自己离婚,想和人家结婚,也搞个绿卡之类。这是有先例的,许多人结婚后就<br>留在国外,甚至国内的人被洋人看中结婚也去了国外。要是真这样想也好,彭勃为<br>了绿卡就不会和王燕白费劲儿,他俩都需要那东西。但他俩要是寂寞了胡来两下也<br>是挡不住的事情,彭勃经不住王燕,别看三十六七了,王燕仍是很有魅力的女人。<br>由它去吧,管得了那么许多?自己还是向前看,再把自己耽误了,就更不值得。<br> 下车了,义子要搀她上楼,赵薇很惊异自己竟然没有拒绝他。到家门口的时候,<br>她还始终犹豫是否让他进去坐一会儿,尽管她知道义子只要一进去,在两人关系上<br>就有性质上的变化,起码是可能的。最终她站在门口,转回身,没有抬头,她知道<br>义子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她太需要人的保护,而眼前这个人是能保护女人的<br>男人,不像自己的前夫,在关键时候逃之夭夭,只顾自己痛快,根本不顾别人的死<br>活。自己太应该将自己交给眼前的这位男人保护。还是不行,事情发生得太快,彭<br>勃才走几天?不能往下想,不像话。于是,她说:<br> “义子。”<br> “赵薇。”<br> “这种时候我很需要有人陪我,你陪了,我非常感谢。在酒吧里坐一晚对我来<br>说很不够,但……”<br>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陪你去旅游,散散心,换几天环境也许对你有些好处。”<br> “我还是用工作来改变自己吧。义子,我早晚陪你去旅游一次,但不是现在,<br>也不是这种心境,你懂吗?”<br> “我明白。这些天你可以不坐班,明天就有人给你送手提电话和寻呼机……”<br> “别让我一人独自在家胡思乱想。我需要上班。”<br> “那你就在公司吃住一段时间。我让他们在你办公室安张床,伙食让他们想办<br>法。”<br> “义子。”赵薇笑了,“现在恐怕让你上天摘星星你也会努力去办的。别太宠<br>着我,惯坏了。再说我是你的雇员,应该是我为你赴汤蹈火。”<br> “那好,我命令你放带薪假去疗养……”<br> “你瞧,又来了不是?义子,你是好人,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了。这样吧,有些<br>事情我想一年以后再说。目前你还是帮我学会经营什么的,怎么样?”<br> “就这么着。”<br> 义子见她把话说到这份上,没提别的,转身下楼。虽说赵薇没有明挑,但他俩<br>谁都知道赵薇所说的一年以后再谈的那个事情是什么。这年月,那种事情早已不是<br>什么洪水猛兽,条件成熟了,什么都是有可能的。<br> <br>七、潇洒莫斯科<br> <br> <br> 彭勃、徐颖、老樊一行三个乘着莫斯科直达东柏林的国际列车几个小时就到达<br>了波兰首都华沙。一路上三个人意气风发向西挺进,心情是越来越舒畅。刚刚在莫<br>斯科做了几天富翁,惬意的心绪还处在绕梁三日的回味中,更有路上迷人景致的点<br>缀,怎能不使人开怀。这才几天的光景,他们的心情与气候一样,经历了冬天和春<br>天。从国内出来,伴随他们的是蒙古寸草不生的丘陵,冬季里你是看不到风吹草低<br>现牛羊的情景,一切都被带着黄土的冷风肃杀了。进了俄国,铁路两旁开始有了树,<br>多少使旅客们显得不那么孤寂,然而,也只限于两排树而已,更多的还是一望无际<br>的黑黄土地。进入波兰,这里已是欧洲气候,温暖潮湿的春风早已就将树木催绿。<br>随着街道的多少与街上跑着的汽车上,不难分析出国家的贫富。蒙古几乎看不到什<br>么小汽车,这彭勃很理解,成吉思汗的子孙不能因现代化而退化自己。在莫斯科,<br>路上的汽车差不多全是伏尔加和拉达,计划经济体制下的怪胎使彭勃受了刺激一般<br>地想起了五六十年代。到了波兰,汽车的种类开始多起来,资本主义给这个原社会<br>主义国家的影响业已充分体现出来,已经使彭勃对资本主义社会有一种身临其境的<br>感觉。进入原东德后,高速公路开始多起来,树是更加的绿,汽车越发漂亮,一切<br>都让他们仨目不暇接。彭勃根本不用顾及随包携带的几百根珍珠项链,西方人对此<br>不感兴趣,他们只对不应该混入富国的人注意,所以检查护照和填表的手续自然不<br>自然地复杂起来。再复杂,边检和海关的工作人员仍是十分有礼貌地对待大家,特<br>别是格外尊重徐颖,至少使她有一种宾至如归的良好印象,一切都让彭勃想起很多<br>电影电视里美国人对入境者说的那句话:欢迎到美利坚来。在种种这些良好感觉下,<br>加上对莫斯科三日挥金如上的贵族生活,怎能不让他们有一种神驰荡漾的沉醉?怪<br>不得人们没事都往国外跑,这会儿尝到的甜头足已理解人们削尖了脑袋也要向国外<br>突围的心理。<br> 在莫斯科大街上,只要你任意一挥手,不止一个淳朴的苏联公民驾着伏尔加或<br>者拉达停在你面前,你只须在地图上把想要去的地方指一下,有的是时间的苏联老<br>大哥就会准确无误地将你带到。你付卢布,他要美元,你坚持给他十卢布,他也高<br>高兴兴地收下。十卢布,才一块人民币,他能带着你从天安门到中关村那么远。美<br>元什么时候在中国这么狂过?既然如此,造吧。<br> 红场,斯大林在二战最残酷的时候阅兵的地方,让彭勃这位学文史的记者格外<br>思绪万千。令他失望的是,红场很小,起码比天安门广场小十倍的样子,太不与它<br>的名气相匹配。除了远处克里姆林宫墙壁上涂着伊斯兰世界里经常见到的那种浅黄<br>色外,红场整个格调发暗。检阅台对过,便是列宁墓。彭勃没很兴奋地奔过去,而<br>是迈着轻轻的脚步,慢慢地靠近,像是怕打扰这位伟人的睡眠。徐颖就不,跑来跑<br>去的像在游乐场里。彭勃苦笑了一下,时代给人的烙印就是不同,要知道睡在这里<br>的这位伟人,影响了几代和十几亿人的生活,功罪千秋,可不是像徐颖这样刚出校<br>门的大学生所能诉说得出的。他在历史上的重要性,就刻在守卫在墓旁两位卫兵的<br>脸上。他们是真正的蜡像,一动不动,灰呢子大衣、灰呢帽、来福枪,更增添了一<br>种制作出的雕像感。建筑面积虽说没有毛主席纪念堂那么大,但格调深沉凝重,一<br>点也抹杀不掉他的伟大。各国参观者都是默默地伫足凝望,没有人喧哗,体现着建<br>筑风格对人的影响。彭勃沉醉了,乍一看没有什么,巨大的大理石块堆积起来的墓,<br>分褐与蓝黑两种色,墓前仍是大理石长方形池子,栽几根松柏,如此而已,但它哪<br>来的那么大魅力呢?直到离开红场,彭勃也没想透。<br> “逛逛商店吧。”谭丽建议着。<br> 于是大家就去逛商店。里面品种单调得可怕,文革前国内商店的商品也要比这<br>里丰富十倍。往往是一种样子的呢于大衣,挂了足有二三十米长,设想再大的商店<br>能摆几种商品。东西少,就用不着多占地方,甬道就显得很宽,摆上一溜乒乓球台,<br>可以举行世界杯赛。偶尔有一种紧俏产品到了商店,长蛇队能从四楼一直排到楼下<br>大门口还拐个弯。有意思的是,老大哥们从不乱挤乱钻夹塞儿,他们恐怕认为买东<br>西是最正经的事业,因此能有足够的耐心。谭丽不时地用眼睛望着彭勃,询问着他<br>对现状的看法,眼神里却透出一种无可奈何的苦涩,仿佛在说:我就长期生活在这<br>样一个国家里。<br> 在街上,只要见到吃的,就买。买了半天,口袋里还有大把的票子。徐颖最爱<br>吃冰淇凌,令人奇怪的是苏联的冰淇凌事业很有些档次。玻璃柜台里面,几十种排<br>在那,随你认购,三天了,徐颖还没将全部样式品尝过来。使人哭笑不得的是,吃<br>冰淇凌的方式,人们全都靠在大厅的墙壁上,一边聊天,一边舔。这边舔一口,那<br>边舔一口,侧面看去蛋卷上突出的冰淇凌就形成了一个尖。哪像彭勃他们边走边吃,<br>几口就吞下去,然后该干嘛干嘛。苏联人要舔完那个尖,得耗多长时间!之后再去<br>办事,黄花菜都放凉了。给彭勃的印象,舔冰淇凌是苏联人最大的文化,类似中国<br>饭后一壶茶。然而本质不同的是,中国人喝茶聊天是业余时间,苏联人吃冰淇凌消<br>遣是上午或下午,而且比中国人喝茶还要显得心安理得,从容不迫。几天后,彭勃<br>才总结出苏联人没钱,是因为他们有的是时间,啥时苏联人有钱了,就一定没有了<br>时间。<br> 开往西方的火车票是谭丽帮助买的,三张加起来才一千多卢布,彭勃徐颖者樊<br>惊讶的是付了钱后,口袋里还是有大把的卢布,要知道三张全是到达巴黎的通票,<br>如果彭勃和老樊像徐颖一样有法国签证,真可以穿过德国到法兰西旅游一番。既然<br>还剩下钱,几个人商量临行前回请一下谭丽,请高文克虎他俩作陪,让谭丽点一家<br>最豪华的餐厅。谭丽知道再贵也无伤大雅,便领他们来到莫斯科最有名气的一家饭<br>店,大家进入那庄重、宁静的俄式大厅,便知将要受到一场沙皇时代上流社会奢侈<br>生活的洗礼。首当其冲的是高文克虎,他俩不得不在典雅的气氛的渲染下正襟危坐。<br>餐厅的人不多,服务员身着燕尾服,戴领花,悄然往来穿梭,服务质量可谓登峰造<br>极,即令王府饭店或贵宾楼的招待员,练一辈子也找不到人家这种原装的感觉,相<br>信这套服务起码从彼得大帝或叶卡捷琳娜时代就沿袭了下来。当你刚刚结束了俄式<br>大菜,冰淇凌就端了上来,服务员在一旁较远的地方注意人们用餐的进度,适时地<br>端上下一道食品。大家静悄悄地吃,没话,不习惯这种场合便不知道该说什么,更<br>不知用多高的分贝来说。若不是谭丽偶尔几句“感谢大家”、“一路顺风”的祝福,<br>人家以为这桌上用餐的人全是哑巴。出来后,人人都有受了教育般的震动,至于什<br>么教育,不得而知。食文化?礼仪文化?不清楚。高文克虎骂骂咧咧,磨不叽叽半<br>天,大家才明白闹半天抱怨自己出了几年国对国外的认识等于零。<br> “这么地道的鱼子酱,头一回吃。”<br> “那汤,紫得可怕,都不敢喝。”<br> “看来没事就得往这儿跑。”<br> “对,明儿还来。请谭姐和小京京。”<br> “……”<br> “谭姐。”徐颖乐不可支,“看来你一不留神就启蒙了两位未来的俄国绅士。”<br> “还是在这儿受训练,回匈牙利当绅士吧。”<br> “对这儿的印象怎么样?”凑巧谭丽和彭勃走在一起时,谭丽这样问。彭勃有<br>些感觉,这两天里他俩经常走在一起,谭丽不止一次地问了类似这种话。<br> “俄罗斯人真可爱。”<br> “留下吧。”谭丽适时地插上一句。<br> 彭勃没说什么,眼睛望着走在前面不远的高文克虎徐颖老樊他们。<br> “我这两年,积攒下两万多美金,足够咱们开个公司的,到时你来当经理,我<br>听你的。”<br> 谭丽把声音降得很低,不知是建议、点悟、倾诉、命令还是什么意思。彭勃低<br>下头,他明白谭丽的心思,他甚至有些感动,自己都落泊成这样,居然还有女人舍<br>生忘死愿意与自己同舟共济。难道自己的命真像赵薇的姐妹儿、一位算命大师王冰<br>女士算出来的那么硬吗?大师说近十年内,自己没有过不去的桥。可正因为如此,<br>彭勃才不情愿把自己撂在一个动荡的国家,要是命硬,在哪也是个硬,即使在资本<br>主义国家。要顶住,彭勃叮嘱着自己,不要为眼前的暂时轻松耽误了后半生。彭勃<br>随便应付着谭丽。谭丽知趣地不再说什么,她认为自己不是徐颖的对手。她甚至猜<br>忌彭勃和徐颖这两天在自己家里是否已经完成了两性之间的苟合。自己当时是想在<br>彭勃面前表现出宽广的胸怀,才有意为他俩腾出地方单独在一起,要真是那样,也<br>就死心了,起码他无视自己的存在。此刻的她心中一疼,像是被什么东西打击了一<br>下。她十分谨慎而又多少有些委屈地问彭勃:“这两天你们休息得好吗?”<br> “好得了吗?徐颖像小孩子一样闹到半夜。”<br> “闹?闹什么?”<br> “说害怕,让我讲故事,直到她睡着为止。”<br> “……那,你们俩没有……”这话实在难于出口。<br> “没有,什么也没有。”<br> 彭勃知道她要问什么,便一口否定,何必让她担心?彭勃说完,谭丽真的放心<br>不少。他不是个贪小便宜的人,眼下的形势,他如想得到徐颖或者自己,不过举手<br>之劳。要是个情场老手,早已把两位女士搞塌实了,而且还能做到引不起矛盾。看<br>来彭勃不是那种人。越是这样,谭丽越发佩服彭勃,她觉得自己想把他得到手不是<br>一朝一夕的事,而是一个工程。看缘分吧。从此谭丽再也没有问什么,她只管做自<br>己的,相信彭勃不会是个没心的人。她相信自己早晚有一天能和他重新在一起。<br> 列车在东柏林车站停稳了,彭勃一点反应也没有,仍旧沉浸在那一桩桩一幕幕<br>令人开心的时刻。直到徐颖喊了一声“彭哥”他才意识到载他们而来的社会主义国<br>家的火车完成了使命,最多明天就要调头开回莫斯科。这标明着一个时代的开始。<br>现在所面临的是彻底的陌生世界,或许没有前些天那么好玩吧。<br> 东西方就离得这么近,早上还在莫斯科车站受到谭丽高文克虎的欢送,晚上就<br>进入资本主义国家,这对于长期在国内出差的彭勃来说很不习惯。从北京往任何地<br>方开车都不至于在一个白天之内离开伟大祖国的怀抱,国家小的概念强烈地在大脑<br>里反应出来。这希特勒也是够笨的,宣传上总是一天灭一个国家,但莫斯科离德国<br>不过是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竟然整整打了一个秋天,结果落个惨败。<br> 带的东西很多,就像当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光彭勃就四大件。幸亏是终点站,<br>仨人传递着行李落实在月台上。这么一大堆东西,惹得德国人绕着走,眼睛却好奇<br>地望着行李,以为他们在搬家。<br> “下一步该怎么办?”老樊第一个沉不住气。<br> “你在这里看包,我和徐颖落实中转签票。”<br> “我一个人?在站台上?”听者樊的口气似乎让他留在原始森林里给虎狼当诱<br>饵。<br> “现在才晚上八点多钟,这是东柏林,不是战火连天的萨拉热窝。”彭勃没好<br>气地数落者樊,“让徐颖一个人去弄票,合适吗?要不然你去。”<br> “我外语不行。”<br> “得啦,老实呆着吧,别以为有人对咱们的包裹感兴趣。也许你稍不留神,人<br>家就把这些当破烂收去扔了。”<br> 徐颖的英语真不赖,很快搞清楚晚上十点钟有一趟开往法兰克福的直达车,抵<br>达时间明天早上六点钟。但必须在5号台。彭勃看了看早已按照德国时差拨过的手表,<br>离开车还有近两个小时,建议找点吃的。<br> 虽然属于东西德合并不久的前东德首府火车站,但眼前的一切高级设施足以让<br>他俩眼花缭乱了。他们在空旷的大厅里游弋,没有人理会他们,更享受不到在国内<br>老外被围观的那种殊荣。偶尔有人看他们一眼,眼神里含有更多的成份是不屑。一<br>切迹象表明,他俩就像两个非法偷渡者一样侥幸地在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登陆了。<br> 他俩走走停停,对一切都感兴趣和新鲜。五颜六色的商品和食物,各式各样的<br>书籍和黄色画报,在商店里张牙舞爪地向他们示威。定睛一看价钱,再换算成人民<br>币,都贵得吓人,和一天前的莫斯科相比,名符其实的天壤之别。早就听说国外的<br>东西昂贵,如果不在莫斯科逗留还好些,这么大的反差简直是在拿他们开玩笑。这<br>时俩人的肚子开始叫了起来,抗议着已经忍受了一天给它们带来的空乏。越饿越觉<br>得钱少,双重压力凝聚在一起的作用,是使他俩清醒地感觉到,无论是囊中的钱币<br>还是肚子,同时让他们产生了饥饿感。他们只做了三天富翁,一天之内就沦为贫困<br>者,这就是对资本主义的最初认识,或者说资本主义给他们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下马<br>威。<br> 在车站外的排档里,彭勃鼓足了勇气花了十二马克请徐颖吃了土耳其夹肉饼。<br>这东西真顶用,肚子里顿时就有了充实感。十二马克乘以五,六十块人民币,在国<br>内如此吃法能对付两天,或者一个精打细算的人能生活一个月。但在这里,就像打<br>了一串水漂,只见淡淡的几圈涟漪,就没有什么可以留下印象的了。<br> “彭哥,我都有点想回国了。”往回走的时候,徐颖靠在彭勃胸前喃喃地说,<br>“我们单位都说好了,只要一结婚,就给我两居室单元。”<br> “傻话,这可不是过家家,打个哈哈就算结束。玩命才刚刚开始。你怕什么,<br>还会说英语。”怕她害怕,彭勃用胳膊拥着她的腰走着。<br> “就是有点紧张。”<br> “回去吧,还有一个小时,让老樊也出来体会体会。”<br> 老樊怯生生地离开他们和行李,只转了一圈就回来,见到他俩就嘬着牙花子说:<br>“这资本主义的东西怎么这么贵?”<br> 彭勃想笑,但没笑出来。老樊什么也没买,饿着肚子回来。自己比他好不到哪<br>儿去,不过才吃一块肉饼,连可乐和矿泉水也没喝,有什么好笑他的,五十步和百<br>步的关系他还是搞得很清楚的。但老樊所让人看不起的,是他每月有一千二百马克<br>的收入,揣着这把钱挨饿,这人吝啬得够可以的。但反过来一想,一千二百马克,<br>六千来人民币,要是都省下来,半年就是三万的存款,即令饿成一只猴,回国后补<br>两个月还是一条好汉。但别的大学教师,谁能在半年内存上三万人民币呢?这种事<br>情最好还是别往下想……<br> 德国的火车比表还准,十点钟正点进入车站。月台上突然增加了许多人,一下<br>子就消失在整列车里。充分表明德国人的时间观念,他们从不浪费每一分钟。彭勃<br>他们上的车厢哪个包厢都有人,偶尔空一两个位子,就没有三个共同挤在一个包厢<br>的可能。彭勃选了离徐颖最近的包厢,为了保护,或者为了让她有安全感。其实都<br>是多余的。晚上行车,没有那么浪漫,德国人都抓紧时间睡觉。彭勃睡不着,想事<br>情,想着想着,八点钟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没了,肚子又在轱辘轱辘地叫起来。他想<br>自己尚且如此,老樊呢,恐怕已经前心贴后心了吧,他自嘲地笑了,自己简直像战<br>地医院里的轻伤员,本来受伤的地方有些疼,但一想那些重伤员,忍一忍就过去。<br>哪对哪呀,他盼望着快点到达法兰克福。<br> 清晨六点半,列车仍然准时地停在法兰克福中心车站。这里就不是东柏林车站<br>所能相提并论的。高大的天棚,像一张血盆大嘴,一口吞进二十四条铁轨和它们的<br>月台。火车在这张大嘴里,简直比面条还细。无数家商店令人眼花镣乱地错落在月<br>台尽头。乘电梯下去就是通往市内各处的地铁,地铁那一层大厅里,仍是规格高档<br>的商店,就是说你若是在这里逗留半小时,也能买到在法兰克福所能买到的任何东<br>西。<br> 仨人各推一件行车车,先帮老樊去买票。因为和巴黎是两个方向,他的那张通<br>票宣布作废,彭勃的也是一样。达姆施塔特,是法兰克福的郊区,只有半个小时的<br>路程,买了票,老樊往电话里投了硬币给学生打了个电话。学生还没起床,答应半<br>小时后去车站接他。听到学生声音的老樊,有点扬眉吐气,说话也有些狂了,一切<br>表明彭勃和徐颖已不那么重要。对此,他俩没有介意,仍然礼数周全地帮他找到去<br>达姆施塔特的车并将行李送上去。列车很快地开动,已经有些狂的老樊从窗户口里<br>探出头来,脸上最终还是露出难舍难分的激动。毕竟大家在一起呆了十来天,产生<br>了一些感情,这是彭勃他俩理解的。他们依依不舍地向老樊挥手告别,在这个陌生<br>的国家,他俩又少了一位伙伴,真正舍不得的意义其实是在这里。现在车站上就剩<br>他俩。想起来的时候,载着一火车的辉煌,如今战友们一个个都走了,这是很符合<br>历史发展规律的。长征时红军三十万,到达陕北不过几万人,但剩下的都是精英,<br>火种。身边路过的不乏黄种人,个个与他们擦肩而过,甚至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br>这种态度使受了两千年传统教育的彭勃很不习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孔夫子<br>的精神哪里去了,难道几千年的优良传统也被资本主义同化了吗?没有人愿意伸出<br>阶级友爱的手,更直接给他增加了孤独感。<br> “真想回去。真想回去!”徐颖几乎是在叫。<br> “别说傻话了。该送你了。询问去巴黎的火车吧。”<br> “彭哥。”徐颖稳定了一下情绪,“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这辈子见得到见不<br>到还是回事儿哩。不如在这儿痛痛快快玩一天,也不枉咱们结识一场。”<br> “那好,先把小件寄存。”<br> 彭勃反正豁出去。连人家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枉做七尺须眉。再说法兰克福<br>为欧洲第二大机场,将来自己无论坐火车或飞机回国都有机会到这里,而徐颖就难<br>说了,她百分之百的不会舍巴黎机场而来这儿,更不会坐火车回国。从哪个角度讲<br>都应陪她玩玩。<br> 没离开火车站主体建筑,他们就找到了小件寄存处。两个马克一件,管二十四<br>小时,他俩把包集中成六大件。在彭勃递送行李时,徐颖说要出去一下。<br> “去吧,快点回来。”彭勃以为她去厕所。<br> 谁知徐颖一去半个小时才回来。可把彭勃急坏了,在小件寄存处附近直转磨。<br>这时才恨自己语言不灵,否则早就广播寻人了。<br> “我租了一间旅馆。”徐颖镇静地回答,语气里透着不可更改的倔强。<br> “你,想……”彭勃不明白她的意思。<br> “彭勃,陪我玩一天,明天就各奔东西了,就算我求你。”徐颖用企求的目光<br>望着他。<br> 事已如此,没什么可说的了。<br> “多少钱?”彭勃问着就掏腰包。<br> “我已经付了。”徐颖把他的手按在他的口袋里,“这是我的主意。”<br> “那好吧,剩下的归我。”彭勃拉着徐颖往外走,“咱们找家银行先换点钱。”<br> 没出车站出口,就遇到了一家银行。外汇的比价全世界统一,没有什么值得研<br>究的。彭勃将随身带来的五百美元全换成马克。<br> 无目的。他俩朝着人多的地方走去。走了大约两三站的路程,就是法兰克福最<br>大的商业中心——步行街。这里禁止车辆通行,人可以在街上随便走。不时地出现<br>卖艺的,不止一个拉小提琴的,也不止几个牛仔合成的小乐队;卖画的,画人头像<br>的,还有中国人在那儿画。彭勃徐颖凑过去,见画得相当熟练,不仅形似而且神似,<br>知道不知是国内哪位高手为了出国,出卖自己看家本领维持生活。他什么时候能存<br>出办画展的钱?或者根本不想办画展,搞定一笔钱回国。半小时,三十马克到手了,<br>很快又有人要求画。彭勃粗粗地计算了一下,一年下来也不少挣。他恨自己为什么<br>没学音乐和美术,哪怕弹一手好吉他,在这里弹一天,琴盒里少说也让人家扔进来<br>一百两百马克。这行在国内有上街乞讨的嫌疑,可在这里,卖艺和路过给钱的人都<br>很坦然。出卖高级劳动力,给人以享受,享受者付点报酬,天经地义。在这里,很<br>少见到国内车站或热闹地区出现的抱着儿童的妇女追着人家要钱的。即使有,也是<br>写一张纸,坐在那里守株待兔。要饭的也很少有残废人,也许是国家都包了。要饭<br>的全是正常人,在一张纸上只写:我饿。于是跟前也有不少马克。按照他们头天的<br>经验,六个马克就可以吃上很大一块土耳其夹肉饼,跟前这位饥饿者面前差不多三<br>五十马克。闹半天,外国人饿的概念不一样,也许这位饥饿者在中国已经算是富翁<br>了,还饿。难道他非得把要来的钱凑成包玉刚那么多才善罢干休?且慢,前面还有<br>更绝的:一位很有气质的老头,跟前摆着一副镜框,里面托着一张牙科医生的证明,<br>旁边是一张当年拿博士的毕业证。看样子也饿,但很从容。路过的人,差不多都给<br>他钱,钱的数额很大,十马克,五十马克,偶尔见到一百马克。天呐,他一天挣的<br>钱比开私人牙科诊所只多不少。可见人们对知识的尊崇。彭勃只恨自己没本事,要<br>是得过诺贝尔文学奖,出国后甭干别的,把奖状往地上一摆,几天就是百万富翁,<br>只要你舍得下脸。但中国人是决不会要饭的,走了满条街,差不多什么肤色的人都<br>有,就是没黄肤色的人要饭,更甭说中国人。亚洲人,都是凭力气吃饭。这一点彭<br>勃早就看出了。<br> 看烦了街上的奇观异景,就逛商店。几个商店逛过,他俩同时都有一种急躁和<br>厌烦,急躁的是恨不得马上就变成富翁,就可以随心所欲地买其中任何一种商品;<br>厌烦的是,明明知道自己不是有钱人,那么一切都与自己无关,有关的是这些商品<br>给了自己很大的刺激。彭勃突然理解了,外国人为什么犯罪率那么高,都是让商店<br>里琳琅满目的东西刺激了神经,触发了潜在的占有欲。没钱占有,就去抢银行,或<br>者搞毒品牟利。要是在蒙古,就好得多,大家都知道即使你有了钱,也没处买东西,<br>何必呢?还不如糊里糊涂地生活。怎样才能糊涂?才能昏昏沉沉?当然是喝酒为好。<br>凭着经验,彭勃多少对自己的处境有了一种不祥的推算。自己一没有绝技在这里卖<br>艺挣钱,二又没有抢银行的精神准备,只有老老实实地挣点辛苦钱,还要努力学习<br>考上大学作为能继续挣点辛苦钱的居留资格,这其中的意义有多大?就是挣了辛苦<br>钱,还要还上家中的债务,还上债务,几年内能存出多少钱,能随心所欲地买这商<br>店里的东西吗?他越想越泄气。<br> 毕竟是年轻了许多,徐颖后来的看法就完全不同。她显得十分振奋,认为出国<br>这条路太正确了,自己将来能拥有这一切,初生的牛犊不怕虎,物质极大丰富的刺<br>激,调动了她的逆反心理,外国人能享受的,我为什么不能。自己比外国人差哪里?<br>论智商,中国名牌大学毕业;论本领,自己至少会说英语和一点法语,过不了多久,<br>法语也将不在话下;论年龄,优势就更大。她相信,通过努力学习,考上名牌大学,<br>毕业后能找到一项好的工作,就能享受法国一般白领阶层的待遇。等着瞧,自己这<br>个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已经在西方升起来了。<br> 徐颖信心百倍地构想着将来的自己,一会儿说将来的家里得有这些东西,一会<br>儿说得有那些东西。彭勃苦笑着,除非砸人家银行,自己这辈子能有那天?他相信<br>徐颖只要努力是有可能达到像她说的那样,退一万步,嫁个法国中产阶层的绅士,<br>一切也就有了。她有的是资本,年轻,漂亮,聪明,关键是女性,她全占了。而自<br>己呢,这辈子那么倒霉。中学毕业连高中都没得上就进了工厂,一呆便是六年。19<br>77年恢复高考等于杀了他一个回马枪。早知这样就不去泡什么球场,白天上班,晚<br>上学点什么,比啥不好。结果考上了个普通大学,总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毕业<br>后当了名记者,很风光了几年。那些年,正是文人吃香的时候。谁知,市场经济又<br>杀了个回马枪,社会上一时间涌出了无数个大款。文人一下子又被无情地划为贫困<br>者,再来一场文化大革命,可以说文人是红五类里最吃香的,因为没了钱,革命也<br>一定会最彻底。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中国几千年,特别是解放后的文革,中国的知<br>识分子始终是被收拾的对象,但他们都顽强地生存下来。这回倒好,不用杀呀、打<br>呀的,自己就垮了。一个大款,能徒手击败一大片文人。自己有太多的经验,哪个<br>大企业家和有钱的个体户身边没有一堆文人为他御用,不就是为了掏他口袋里的那<br>些钞票吗?自己这个二流报纸的记者,经常被大款们给脸子看。于是文人们不平衡,<br>也玩起了经济,美其名曰叫什么“下海”。不愧为文人,起了这么好的一个代用词,<br>颇有点毛泽东“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的风范。然而有几个成功的?绝大<br>多数不都像自己一样失败了。但自己总算还不错,还要最后努一把。人生难得几回<br>搏。谁知才几天,就有一种中了埋伏的感觉,身陷资本主义重围之中。<br> 彭勃不愿意往下多想了,忒累。他拉着徐颖出了商店大门,结束了她那种画饼<br>充饥似的逻想。他们悠然地在大街上溜达,不知是以什么身份。采购者乎,旅游者<br>乎,考察者乎?都不是。于是就显得乏力。前面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问人,才知<br>是著名的莱茵河。河面上停泊着不少游艇,看了更让人疲惫。他俩不由自主地都有<br>在岸边的长椅上休息的愿望,便坐了下来。精神上的萎靡使彭勃体力上过早地疲乏,<br>然而坐在那里却又不知应该恢复什么。<br> 他俩毫无内容地坐了不知多久,约摸到下午三点多钟,徐颖建议回旅馆去。彭<br>勃同意了,回到旅馆,心绪或许会好一些。这是一个标准间,虽说硬件达到不了国<br>内的三星级宾馆,但很舒适,也很干净。他俩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就分别躺在两张<br>床上休息。徐颖扭开了床头柜上的收音机,顿时传出了悠扬的轻音乐,倾刻间屋子<br>里弥漫了一种使人轻松舒适的味道,无形中将刚才的一切烦恼从俩人的情绪中拨离<br>开来,给他俩的精神上带来了暂时的欢愉。<br> “彭哥,跳个舞吧。”<br> “嗯。”<br> 彭勃没有反对,他甚至觉得这是个理想的建议。他俩脸贴脸地在狭窄的空间里<br>晃动起来。跳舞,无论从形式还是内容,本身就是一种情感的交流。此时此刻,在<br>这个相对宁静舒适的场所,他俩忘记了眼前的困境和未来的艰辛,所调动起来的,<br>是这十来天俩人在一起时互相间输送给对方的好感和爱慕之情。这种感情压缩在这<br>短暂的时间内,很容易升华成不顾一切的情爱。烈火与干柴离得越来越近,充了电<br>的焊条已经开始触及钢铁了。一曲终了,徐颖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情感上的间歇,她<br>使劲地抱住彭勃狂吻起来。彭勃没有任何自制力地响应着,此情此景,使他完全忘<br>记了自己到底是谁。直到徐颖抱着他倒在床上并开始袒露自己的时候,彭勃才突然<br>意识到自己正犯错误,至少是乘人之危。他开始降温了,并且斩钉截铁。<br> “彭哥,彭哥。”徐颖扭动着身体,嘴里不停地呼唤着彭勃,让人感到一位溺<br>水者在呼喊救命一样。<br> “不好,小颖。”彭勃僵住了自己的身体,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br> “彭哥,别拒绝,我不在乎第一次。我都快疯了。我不在乎,在这样的国家,<br>第一次是不被重视的,甚至让人可笑。彭哥!”<br> 徐颖不甘心绝望,在做着最后努力。然而,适得其反的是彭勃更加地清醒了。<br>如果自己与眼前这位垂手可得的姑娘结合,那么伤害的不光是她,自己更是首当其<br>中。首先自己将永远背上这样一个包袱——在非常时期,乘人之危地占有了一位不<br>稳定的姑娘,算什么英雄好汉?自己能得到什么?她的心?只是她的颓唐,这不表<br>明自己是条汉子。自己肯定会后悔一辈子。当然,面对如此可爱的姑娘,他当然愿<br>意这样,但那必须是在对方思想状况稳定的情况下,和自己有永远结合的愿望下才<br>有可能。否则,自己良心永远不安,岂不是受了伤害。对她而言更是如此,一旦她<br>找到了一位爱人,她会为今天的盲目冲动后悔的,后悔一辈子。自己为什么做一个<br>让人后悔的参照物,使本来应该成为美好的回忆变成有苦说不出的怨恨?不行,无<br>论如何不行,为了她,更为了自己。<br> 由于干柴上浇了水,烈火无论如何奈何不了。彭勃坐在她的床头,身体靠在墙<br>上抽烟。徐颖仍然仰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彭勃等待着她的醒悟。<br> 猛然间,徐颖突地从床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窗子旁,打开,接着双<br>手一撑就要往楼下跳。彭勃一个箭步蹿了过去,一把抓住几乎失控了的徐颖。徐颖<br>并没有回心转意,而是一言不发使劲地向窗外扔自己。他们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br>等徐颖的体力乏了,彭勃才腾出手将她从窗子上抱下来,一直抱到床上,并用身体<br>盖住她,生怕她再次寻短见。这时,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的,像是不同大小的两<br>只风箱。<br> “你为什么要这样?”彭勃终于发问。<br> “……彭哥,我不是个坏女人吧?”<br> “不是,当然不是。”<br> 听了这话,徐颖一下子大哭起来,眼泪立时涌了出来,看得出她伤心到了极点。<br> “别这样,冷静点,小颖。”<br> “没想到……你看不起我……”<br> 徐颖抽噎着,带着彻底的绝望。彭勃一下子就心软了,他没想到徐颖这样刚烈。<br>激动之中,他使劲儿抱住徐颖,不顾一切地狂吻起来。徐颖此刻不知是哭着还是哽<br>咽,吭哧吭哧地将自己的手臂和身体变做橡皮带,把彭勃完全箍紧,以至彭勃给她<br>和自己脱衣服时都费了好大力气。徐颖从来没有经过这种场面,不知所措又不能自<br>已,只是用身体的颠动急切地呼唤着对方,直到俩人融化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身上<br>每一处才开始发出幸福而有节奏的狂喊:“彭哥,彭,哥……亲哥哟!”<br> 由于过分激动,火山瞬时就迸发出了岩浆。几秒钟过后,虚脱了一般的彭勃压<br>在她身上一动不动,像个植物人一样木呆呆地望着徐颖。徐颖不知就里,暂时的停<br>顿使她正过脸来,望着刚刚还如狼似虎的彭勃,惊异地问:“彭哥,你怎么了?”<br> 这声问话透着未知的恐怖和极度的失落,她睁大眼睛迅速地研究着彭勃,这一<br>切对于她来说都是太陌生。快速苏醒的彭勃当然是有经验的,当他用恢复了的理智<br>分析出徐颖无知得可爱时,又一股从来未有过的冲动酝酿起来,接着便是旷日持久<br>的吞噬,在这次的鏖战中,徐颖早已由于极度的亢奋而昏厥了过去,只剩下生理上<br>天生而来的默契配合……<br> 彭勃的战争结束了好长时间,徐颖才清醒过来。<br> “太奇妙了,彭哥,我不想离开你。”她娇嗔地说。<br> “净瞎说,小孩子了是不是?”<br> “心里话,我从不知道会是这样。”她说着把自己的头埋在彭勃怀里。少顷,<br>伸手要过彭勃的烟吸了一口,接着便是呛得满眼是泪。<br> “你先洗个澡吧。”彭勃建议着。<br> “亲我一口再去。”徐颖撒娇地央求。<br> 彭勃无奈,在她的两腮上响亮地各亲了一口,徐颖便欢快地裸着身体向浴室跑<br>去。彭勃侧脸目送着她,这一眼,他惊愕了,不由自主地随着徐颖来到浴室。徐颖<br>见他来到,莞尔一笑,继续认真地洗澡。这一笑,又让彭勃失魂落魄,造物主真是<br>太不公平,为什么赋予她除了不可抗拒的形体之外,又额外在她形相方面那么慷慨。<br>彭勃愣愣地在那发呆,不可思议地望着她。<br> “看什么呀,等会儿让你看个够。”<br> “你简直太完美了。”彭勃伸手又取一支烟,点上。<br> “它是你的,如果你愿意。”<br> “我可不敢奢想。”<br> “只要你一句话,我就留在德国。”<br> 彭勃一下子就变为沮丧。他无论如何没有能力将徐颖留住,把徐颖带到王燕那<br>儿,求她帮助找个合法学生身份,难度极大,也太不近情理。在国外让一个从未见<br>过面的只不过是自己前妻的女同学帮自己想办法留在一个火车上认识的女人,简直<br>是开玩笑。彭勃颓唐地回到自己床前,把自己一下子拍在床上,再也没有了主意。<br>洗过澡的徐颖也冷静下来,无奈地躺在彭勃身边,望着天花板喃喃地说:<br> “我姐姐要是最初在德国就好了。”<br> 徐颖当然指的是天时,地利。两个国家,虽说并不遥远,坐火车无非是八个小<br>时。但这并不同于国内,哪怕一个在北京,一个在沈阳,真心相爱,早晚能走在一<br>起。可眼前摆在他俩面前的形势是,谁也不知今后的发展。都是头一次出国,首先<br>面对的是挣扎,自顾不暇的人怎么能有闲心去谈爱。于是彭勃也没有对策,陪着她<br>发呆。<br> “彭哥,我到巴黎,是投靠姐姐姐夫,肯定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能力帮你来<br>巴黎。我真想让你到巴黎来。”<br> 彭勃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何尝不想把徐颖办到德国,其实手续并没有什么复杂<br>的。帮她在银行存上一万马克作为经济担保,再找一家语言学校或大学注册上,有<br>了录取通知书加上经济担保,德国驻法国大使馆一定会批给她签证。相比较而言,<br>要比自己去巴黎容易一些。他早已了解过,法国使馆除了有经济担保和大学通知书<br>外,还要住房证明。一般是房东亲自给开的,这证明要比其它两样难办得多,就算<br>三样全有了,也不好批,法国这两年中对中国人入境控制很严格。<br> “彭哥,你说得对,缘分没到。要是三两年内,我有能力,一定想办法把你弄<br>过来。到时咱俩就……”徐颖说到这里,不好意思继续,把脸藏在彭勃的肩下。<br> “我也努力,作为你的保障,万一法国不好呆,到时有个缓冲的地方。”这话<br>当然也不虚伪,在国内了解到的是欧洲经济近些年整个滑坡,唯有德国还好些。<br> “将来,会是怎样一个结果呢?”<br> 于是,他俩开始编起故事来。他们编了六、七样结尾,都是大团圆,最后总是<br>经过千辛万苦,他们在不是法国就是德国稳定地生活下来。属彭勃编的其中一个故<br>事最让人振奋,将来俩人在欧洲有了个大公司,回国投资,俩人各守一摊,或是徐<br>颖留欧洲,或是彭勃留欧洲,但每星期都要坐北京一巴黎的飞机见上一面。<br> 当俩人实在编不出新的故事时,才觉得肚子饿,便整理好服装,出去吃饭。麦<br>当劳,是最熟悉的,知道全世界的麦当劳都属价廉物美之处。他俩大吃一顿,和国<br>内没两样的味道。然后又在街上散了会儿步,就回旅馆了。<br> 这一晚,当然是不平静的,是徐颖主动讨伐的他……<br> 第二天一早,他俩吃了旅馆奉送的早餐,尽量地吃饱。连徐颖都吃了三个小面<br>包夹黄油草莓酱,喝了两杯咖啡一碗红茶。彭勃吃得更多,两天来产生的饥饿感在<br>敞开供应的早点面前冲刷得无影无踪。旅馆服务人员们直好奇,以为这二位是哪儿<br>刚入境的难民。<br> 肚子里有了食,人就显得踌躇满志,徐颖更是精神抖擞,仿佛这一顿下来,能<br>在沙漠里连走三天可以不吃不喝。出发了,先去看票。赴巴黎的火车一天好几趟,<br>再看看彭勃赴弗莱堡的火车,一定要选个涂颖离开不久彭勃很快离开法兰克福的火<br>车。买完票,徐颖打电话告诉姐姐家几点接,彭勃也给王燕挂了个电话,彭勃只要<br>三个来小时就可以见到王燕,按照王燕的说法:“三个来小时的最大站就是。再往<br>前开半个小时就到瑞士巴塞尔了。”<br> 落实了接的问题,就是取行李。他们推了两件行李车寻到小件寄存处,很顺利<br>地就取了出来,这时离徐颖的开车时间还有半小时,离彭勃的还有一个小时。他俩<br>从容地来到月台上,空车已经等在那。彭勃帮徐颖把行李搬上去,就下来和她隔着<br>窗户聊天。<br> “彭哥,我的地址和电话记好了吗?”<br> “记好了。”<br> “别忘了给我来信。”<br> “会的。你把护照放好,过境时要用的。”<br> “放心吧。我还担心你哩,可要好好照顾自己,替我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放心<br>不下。”<br> “我会的,到那多听你姐姐的话。”<br> “嗯。”徐颖的眼睛潮湿了。<br> “咣当”一声,火车无情地启动,那么坚决,那么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由慢<br>变快。彭勃追着,步伐加快。<br> “好好活着,别让我失望!”<br> 彭勃点着头,几乎在跑。<br> “我—爱—你—”<br> 徐颖的最后一个字声音很大,但离得远,彭勃几乎听不见。人也由清晰变模糊,<br>最后只剩下那只摇动的臂。终于,随着火车转动,那只臂消失了。彭勃久久地站在<br>月台上,恍然有一种梦的感觉。他感到很难再看见那臂。<br> <br>八、初识王燕<br> <br> <br> 弗莱堡位于德国南站的顶头,从法兰克福到那里火车大约三个小时。为了就徐<br>颖的车走后最快时间内登车,人家给了彭勃一张半小时后出发,先到曼海姆转车,<br>几分钟之内倒上去弗莱堡的列车票。这些,徐颖没有听清楚,以为是直达弗莱堡的<br>车。于是,彭勃所上的这趟车乘风破浪地经过曼海姆后,直奔斯图加特而乌尔姆而<br>奥格斯堡而慕尼黑。这种事情,只怪你没经验和语言不行或你没表达清楚,德国人<br>卖票时,除了票以外,还有一张乘车换车时间行进单。这张单通过电脑打出,上面<br>准确地说明几点几分在某站停。换乘几点几分的赴哪的车,然后几点几分到下一站。<br>即令你要穿过五个国家,停十个站,人家电脑也能在瞬间内打出这张单,其时间安<br>排绝对合理,科学地让你不会在某一站等上过长时间。彭勃手里有这张只转一次车<br>的单,他看不懂,也不懂得去看,他的脑子里,只有王燕电话里说的:将近三个小<br>时的最大的站你只管下车就是。<br> 彭勃上车后,将行李一件一件放在车厢尽头行李处。然后就近找了座位坐下,<br>他要是德语特好或一般,跟人家交流几句也不会犯此错误。他在车上除了欣赏德国<br>秀丽的风景外,就只等着那将近的三个小时。<br> 列车中间停了几站,其中包括要转车的曼海姆,人家也广播了,没有他熟悉的<br>弗莱堡三个字。他仍然心安理得地等待着。将近三个小时,列车开始减速。彭勃凭<br>着感觉差不多,便头一个来到行李存放处,将四大件行李一个一个拖出来,堵在门<br>口。列车快要停的时候,彭勃闲极无事,想练一下学过的那几句德语,便向身后的<br>一位德国胖女士问:<br> “对不起,前面是不是弗莱堡?”<br> “不,斯图加特。”<br> 斯图加特这几个字,和中文的说法在发音上没有多大的变化,彭勃听懂了。他<br>的第一反应,是从法兰克福就上错火车,他甚至记不起在法兰克福车站是否自己再<br>三再四地向工作人员落实这趟车的车次。这阵儿他身体一软,险些坐在行李上。所<br>有听见的人都议论纷纷,显然绝大多数人对这位倒霉透顶的中国青年表示极大的同<br>情。有几位指手划脚地告诉他走错了路,并耐心解释如何才能返回到弗莱堡。可是<br>彭勃一句也听不懂,这时他真想拍自己几个嘴巴子,不是因为自己不能听懂,而是<br>觉得太丢中国人脸。你到人家国家,话也不会说几句,就瞎凑热闹,受多大累不说,<br>现多大的眼呀。他觉得自己此时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让人家观赏取乐。这要是在<br>中国,例如在北京或上海的公共汽车上,有个老乡登上了南辕北辙的车,肯定会引<br>起大家的嘲笑。但外国人不同,在你是弱者时,他们更多的是同情,这点上彭勃还<br>不能理解。果然,从后面过来一位姑娘,向他说了一番话,彭勃只听懂了其中一个<br>单词,译成汉语音为“粗杂们”,就是一起的意思。他很清楚这单词,《德语速成)<br>那本教课书的前几课里就有一句:我们一起看电影。这时姑娘又用手势做了个回转<br>的示意,彭勃多少明白要和这位姑娘一起同行了,心情多少平静了几分。跟着就是<br>停车,那姑娘一手一件大行李帮他拿下车,拐弯,向地下通道走去。彭勃也一手一<br>件紧随其后,他此刻已经彻底明白自己遇上了德国女雷锋,他感动得差点没哭出来,<br>雷锋精神真是不分国籍。<br> 往下乘电梯时彭勃乘机问人家:“您会,说汉语吗?”姑娘笑着摇摇头,反问<br>他:“您会说英语吗?”彭勃想说只会说一点点,但他不会说这一点点的意思,急<br>忙中伸出一个小拇指,表示着那个意思。姑娘又笑了,并表示理解。彭勃趁着电梯<br>还没到头,迅速研究着这位德国女雷锋。很高大,粗壮,像个手球运动员。瞧人家<br>的营养,哺育出来的一个是一个。要是在国内,就算某位大城市女于愿意帮助外地<br>老乡,也是有其心,无其力。再看那形象,眉毛有些浓,透着朴实憨厚;眼睛不大,<br>却很有神,给人以扎实的印象。这时彭勃才真恨自己无能,无法表达些什么,使自<br>己这次历险该出彩的地方发挥不出来。现在只得跟着她老老实实地走。<br> 他们终于来到售票厅,姑娘示意他买票并说了一句二十几的数。彭勃慌忙中只<br>听懂了二十,姑娘还想说什么,但有些等不及,便自己掏出几个马克垫上。不到一<br>分钟,彭勃手里就捏有一张返回到卡尔斯鲁厄的车票,他明白到了那里转去弗莱堡<br>的车,原来那张票就起作用了。<br> “电话。”姑娘用手在耳旁比划着,“朋友……”<br> 彭勃懂了,就近找了个电话塞了五个马克,按王燕家的区号和号码,没人接,<br>显然王燕此刻正在弗莱堡车站等他哩。彭勃回头做了个不在家的手势。姑娘也没空<br>陪他遗憾,拾起行李又往月台方向返。彭勃只得跟在后面。姑娘的劲真大,自己差<br>点追不上人家。德国人力气真不得了,怪不得闲得没事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上了<br>火车不久,车便开动了,彭勃终于明白人家为什么加快速度。安顿好行李,这才有<br>空跟姑娘聊几句。“谢谢。”<br> “不客气。去弗莱堡,学习。”姑娘把德语放慢问。<br> “学习。你呢?”<br> “工作。”<br> 这个字也能听得懂。他们便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交流着。姑娘大概是个秘书之<br>类,彭勃问可以给她打电话吗?人家笑了笑点了点头,并留给他一个电话号码。<br> 半个小时聊不了几句,车就到了。那位姑娘仍是一手一大包急促地下车,然后<br>目的明确地向地下通道走去。彭勃紧跟其后,他估计换车的时间很短。通过地下通<br>道,隔了一个站台又上去,已经有一辆列车徐徐进站。姑娘就近找了一节车厢的车<br>门,等下车的人走净,帮彭勃将四大件行李托上去,然后说了声再见,就向回跑。<br>彭勃这头酝酿了满肚子感谢之类的话根本容不得表达,她人已经消失在通道里。彭<br>勃不知就里,正在纳闷,突然姑娘从另外一个月台上钻出来,刚刚跟他微笑着招了<br>下手。她的火车也进站了。那辆列车虽挡住了彭勃的视线,但列车上的字却清晰地<br>印入他的眼帘:法兰克福一斯图加特。彭勃的眼睛陡地红了,鼻子也酸起来,人家<br>原来专门为了送自己回来的。这时他想到的是毛主席的《纪念白求恩》,他当年可<br>以全篇背诵,但今天真正理解什么是国际主义。<br> 火车开动很长时间了,彭勃的心里仍然在想着这位姑娘。他觉得自己这些天始<br>终是在历险。上了开往莫斯科的火车,遇见了谭丽。到了资本主义国家,遇了上女<br>雷锋。想着想着,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没有这位女雷锋将会是一种什么样子?<br>可是,自己遇上了。一幅美丽的图画,由一位德国姑娘绘出,结局竟是那么精彩的<br>一笔,怎能不让彭勃心潮激荡。他真希望,此刻国家再一次掀起学雷锋的高潮。如<br>果自己有幸赶上,一定争取做一名模范。可今天这事,自己既然是记者,就要拿出<br>一个记者的良心,只要有机会,不论在国内还是国外,一定写出来……<br> 正像彭勃想象的那样,到了弗莱堡火车站,没有人接自己。刚才那么一折腾,<br>推迟了三个多小时。早春的欧洲,晚上七点来钟,天已经黑了。车站寂静得只有几<br>个人,彭勃有一大堆行李伴随,还不显得那么孤单。他先将东西整好,转身在月台<br>电话亭里给王燕拨了电话。德国就是先进,每个月台至少有投币和磁卡两个电话亭。<br> “喂,王燕吗?我是彭勃。”<br> “我是王燕,下午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你是不是坐过了站没下,跑到瑞士去了?<br>以前有人这样过。”<br> “跑到斯图加特去了。”<br> “你买的不是直达车?”<br> “一言难尽。”彭勃不想说出为了徐颖才疏忽的。<br> “明白了,这是经验问题。新留学生很多都犯过类似的错。好吧,你等着,我<br>让黄炎去接你。”<br> “我在三号月台。”<br> “放心,这时间那里肯定就你一位中国人。我现在就给你做饭。拜拜。”<br> 十分钟后,黄炎来了。当他走近彭勃身边,彭勃从长椅上站起来时,俩人都有<br>些惊诧。彭勃没想到黄炎,这位自己老婆的同学并为校花王燕的情人,竟是这么个<br>瘦小枯干的人,要不是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的眼镜,这人简直一点特点也没有。这真<br>可谓知识就是力量,人家看上了他的才能,下嫁给他当情人。哎,此一时也彼一时<br>呀。而黄炎所惊愕的是,他没法把彭勃寄给王燕办入学通知时寄的一寸半免冠照片<br>上的他和眼前这位活生生的高大魁梧的汉子结合在一起。他立刻就产生了敌意。要<br>不是黄炎唯一值得骄傲的在德国自己业已进入白领阶层的那么一点点自我感觉良好,<br>他真想转身就走。黄炎努力地平衡自己,别看对方徒有虚表,王燕未必会待见他到<br>哪去,眼前这位傻大个儿,无非使德国又多了一位打黑工挣小钱的所谓语言生。<br> “走吧。”<br> 黄炎虽说稍有平衡,但仍然热情不到跟对方像久别重逢的同胞那样打招呼,而<br>是懒洋洋地说着或者是命令他走,并且完全象征性地帮彭勃拿了一件最小的行李,<br>这行李即令骨瘦如柴的他,也至少可以拿三件。<br> 彭勃顾头不顾尾地连拉带拖把其它行李挪向电梯,其狼狈和黄炎的悠悠然行走<br>恰成鲜明对比,连偶尔遇上的外国人都不免露出惊诧的神情。幸亏彭勃初来乍到,<br>要是有几个熟人见到,还不让他丢尽了面子。中国人,没有这般对待客人的。彭勃<br>的逆反心理油然而生。小子,不会领你的情,要不是王燕的关系你会来?老于非让<br>你早晚后悔。<br> 其实彭勃大可不必有什么针对性的举动或措施,对于黄炎来说,折磨才刚刚开<br>始。当他俩跨进王燕宿舍的房门,端着菜从厨房赶来的王燕%到彭勃时,竟不由自<br>主地愣住,少顷,机敏的她才调侃了几句企图掩盖见到彭勃时的惊喜:<br> “到底是校花的老公。当心,别让我们弗莱堡的女同胞们神魂颠倒。”<br> 说完,把碗筷摆好,动作比之平常有些紊乱。如果说她的态度已经给黄炎以毁<br>灭性的打击,那么彭勃跟上来的几句话让黄炎付出了更大的代价:<br> “你真会开玩笑。没想到你比照片更漂亮,而且生动。我前妻也是,真放心让<br>我来找你。”<br> 按照彭勃的性格,他不是个玩世不恭的人。但从车站到家的这段时间,彭勃受<br>气受够了,这时能不一吐为快?<br> “王燕,我的任务完成了,你们谈吧。”黄炎酸得跟撒娇的娘们儿一样。<br> “喂,还得用你的车把他带到宿舍去哩。”王燕见他的酸劲,根本不在乎,嘴<br>上虽说征求对方同意,但心里已经较上了劲儿。<br> “行李不着急,哪天运都行,你们好不容易才见面,不得聊聊吗?我还要赶一<br>篇论文,所长明天要。”黄炎只剩下那点可怜的卖弄。<br> “那干脆就不着急了。”王燕索性拿他开涮,“行李就一天拿一点,不累。既<br>然没有车,客人干脆别走了,我到餐厅那长沙发上对付一夜。”<br> “也好,也好。”黄炎气得去死的心都有,尴尬地挪向大门。<br> “我送送你吧。”王燕没事人似地送他走。<br> “你没说他有一米八几呀。”门外传出黄炎露骨的声音,已经半瓶子醋喝到心<br>里去了。<br> “你他妈活该!”王燕把活该两个字拉得老长,咬牙切齿地,“给你脸不会运<br>动。你看着办吧。”<br> 彭勃在屋里听了很解气。不过,在这里可不好,立足未稳,得罪了地头蛇,容<br>易全军覆没。<br> “吃吧。”王燕骂了黄炎,进屋后换了个人,“先吃着,我再给你搞一个火腿<br>蛋,没想到你这么壮。”<br> 王燕说完,飘然而去,彭勃刚想说不用麻烦,人已经出了门。真不好意思,人<br>家本来没想做火腿蛋。可她后面那句话,有点挑逗人的味道,“你这么壮”,什么<br>意思?主人不在,自己先别吃肉汤面。彭勃赶紧找出赵薇给王燕捎来的东西。等王<br>燕煎完火腿蛋进屋后,彭勃说:<br> “这是黄花,木耳,榨菜,粉条,大白兔奶糖,还有这是……”彭勃叫不上来<br>了。<br> “杏干。太棒了,我二十年前就最喜欢吃这个。今天发财了。”王燕兴奋得一<br>边收拾,一边吃着杏于。<br> 一小锅肉汤面和一盘火腿蛋,让彭勃风卷残云。双重的饥饿感对付这顿碳水化<br>合物就称不上奇怪。王燕托着腮,依在写字桌的另一端,安详地望着他吃。<br> “我再做一点去。”王燕见彭勃最后几口也没减速,怀疑他没饱。<br> 彭勃赶紧站起身拦住了她,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br> “看我的吃相,苦大仇深似的。实际上怕凉了才快吃的,真的饱了。你可千万<br>别客气。”<br> “什么时候离的婚?”王燕真是个急性子。<br> “前不久。”<br> “你有外心了吧?我们赵薇可是个好人。”<br> “情况很复杂。以后有机会再谈吧。”<br> “那么,是她有了外遇?”<br> “……也不能那么说,都有问题,都有问题。”彭勃不知该如何解释,挠了挠<br>头皮,“王燕,你不会因为我和她离婚而勉强接待我吧?”<br> “缘分。咱们至少还是同胞吧。”<br> 这话内容就很深远,同胞,黄炎不也是同胞吗?总之,彭勃见王燕不仅没有消<br>极,情绪还挺高涨,踏实了。出于礼貌,彭勃想早一点回到她为自己找好的宿舍。<br>王燕意思是想多聊一些老同学们的事,何况明天又是星期日,不着急。彭勃只得跟<br>着不着急。好在话题很多,开始是赵薇,中学时代,一路火车里的有趣故事,时不<br>时把王燕逗得像小学生听鞠萍姐姐讲故事那样开怀大笑。男人这种时刻总能调动出<br>自己所有的机智和幽默,各种思路和感觉都能恰如其分地到位。当女人的,又能像<br>乖孩子一样安静地配合,双方的关系一下子摆正。彭勃趁讲事情的机会,仔细端详<br>了王燕。她和赵薇的确是两种风格,赵薇体现着更多的是沉稳大方;而她倔强的小<br>嘴和那流盼的大眼表现出的更多的玩世不恭与对任何事情的无所谓,而自己天生就<br>是怵这样的女人,不好对付。<br> 聊过子夜,王燕又到厨房做了一些夜宵,俩人吃完后,彭勃不得不再次提及是<br>不是该休息。<br> “你干脆今晚就在这里过吧,我可以睡沙发。太晚了,一是没有公共汽车,二<br>我也懒得动弹,三,我送你后,自己回来有点不安全。<br> 理由个个都很充分,再提走的话,就是强人所难。留在这里对自己来说无所谓,<br>关键怕给王燕惹麻烦,比如让同楼层的别的同学们看见,或者管理员看见什么的。<br> “我主要担心,会不会给你添些什么麻烦。”<br> “麻烦?在国外,留学生们经常的互相帮忙。经常借宿之类,老实说,宿舍里<br>没有异性经常出入,还让外国学生看不起哩。”<br> 王燕说着,就起身为彭勃铺好床。然后带他到外面斜对过的淋浴间去冲澡。等<br>彭勃洗完后,王燕已经将碗筷之类收拾好,并且自己在沙发上已经躺下。彭勃只得<br>默不作声地在她的床上睡下。<br> 两个头一天认识的人,彼此又有好感,在一间房里分睡,能睡着吗?简直是开<br>玩笑。王燕这头是躁动得不行,一会儿翻个身。~会又把双手枕在脑袋下面。她的<br>确有些饥渴,自从跟丈夫离婚,就没有享受过什么。黄炎,一个标准的三等残废,<br>根本激不起自己什么兴趣。如今,遇上这么个赏心悦目的男子汉,光聊天就够让自<br>己过痛,要是碰他一下,保证能让自己心情激荡。彭勃这头,当然也不能入睡。他<br>明白对方的意思,也很理解。要是自己长期一个人生活,也会同样渴望有位较为出<br>色的异性。现在,条件已经成熟,既然自己早早晚晚绷不住劲,还不如在对方起兴<br>时从现在做起。但他唯一忌讳的,是那个黄炎,自己初来乍到,就独占花魁,犯规?<br>在这里,许多个情需要老留学生帮忙,上户口,到银行办理担保后的取钱,入保险,<br>找工作,去邮局,等等等等,决不是只学了两个月德语,只会几百个单词的自己所<br>能独立完成的。找别人帮忙,几乎不可能,按照王燕刚才聊天时的介绍,老留学生<br>一般不帮新来的人。你向他问东,他不指西已经是好人了。原因很简单,人家当年<br>来的时候,哪一个经验不是靠着头破血流碰壁换来的。凭什么你来就吃现成的?从<br>狭义上讲,就业位置本来就少,多一个留学生,就意味着多一个人抢饭碗,这可是<br>你死我活的问题。自己面临的局面够复杂的,要很快学会德语,考上大学,尽快找<br>到工作,除了养活自己外还要还债。要是因为得罪了黄炎这般人……<br> “怎么,你也睡不着。”倒是王燕先开的口。<br> “嗯。”<br> “想什么呢?”<br> “我担心咱们这样,会得罪黄炎。”<br> “得罪他怕什么的。他挣钱最多,这里的留学生都恨他。我还跟他背黑锅哩。”<br> “怕影响你弄长期居留。”<br> “嗨,有的是办法,条条大路通罗马,我都到了欧洲了,还怕这个。”<br> “他会不会先给我捣乱,我是新来的,许多事都要办。”<br> “有我一个人足够。我帮过太多的人,别说你,老留学生还找我帮忙哩。”<br> 听到这里,彭勃才稍有些安心。可下面将面临什么场面,彭勃想象不出。王燕<br>看样子对自己很感兴趣,否则不会这么快移情到自己身上。她是想长期和自己生活<br>在一起,还是为了暂时的感情需要的权宜之计?这两点对自己都并不重要,自己本<br>身也没想长期和一位留学生怎么样。当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能得到一位老<br>留学生的帮助,是再好不过。老实说,自己从前不是个乱来的人,现在情况起了巨<br>大变化,法律上离了婚,现在又独身在外,情感上无论暂时的还是长期的,都需要<br>有个窝。这和徐颖不一样,俩人明知要分开,她还是个处女,性质上是完全不同的。<br>只是,不要主动,严格地说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样主动。<br> 有了这一连串方方面面的问题,彭勃当然不能很好地安睡,他觉得很热,一会<br>儿将被子掀开,很快又因冷些再盖上。王燕这头始终等待着他的反应,男人到了这<br>种地步应该明白了,何必让女人去主动,面子上多不好看。哪怕他有那么一点点的<br>暗示,自己也会冲上去。她已经被屋内这位健壮的汉子搞得神不守舍。她在沙发上<br>不由自主地辗转反侧,是个人都清楚,她已经焦躁得不能自已了。<br> “喂。”彭勃实在看不下去,轻声呼唤着王燕。<br> “嗯?”王燕迅捷地反问,没一点睡意。<br> “沙发上不舒服,真不好意思。”<br> “没,没什么。”<br> “要不,你睡床上。”<br> 没有反应。黑暗中也看不出她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了一句:“你是客人。”<br> 俩人始终礼貌地互相关心,实际上都在为了一个目的在选择更佳的措辞。看来<br>光心照不宣兜圈子是太累了,彭勃终于下决心,大胆提出一个很好的建议:<br> “干脆,你也到上边来睡,也许会更舒服。”<br> 王燕没有及时回答,她怕快了太莽撞,稍微有了十几秒钟的过渡后,便说了一<br>句:“那就试试看。”<br> 王燕说完,拖着被子来到床边,彭勃让她上去,自己在外边,意思是单人床窄,<br>要掉也先掉自己。<br> 以后便更难入睡,烈火已经燃到干柴边上,已经听出干柴发出僻啪的被烤焦的<br>声音。这回,王燕无论如何不能再沉默了,她都快疯了。<br> “瞧你,给我留出这么大块地方,自己都快掉下去了。到我这边来。”她掀起<br>被子。<br> 彭勃没有怎么犹豫,他不想辜负她的一片好意,便一滚,就到了她的被窝里。<br>当他一触及她的身体时,她腾地一下,像个被人拉开弦的手榴弹,爆炸了……<br> 对于王燕,就不能与徐颖那样处理。王燕是过来人,看得出也是男女之间事情<br>的行家里手,俩人在一起并不是只完成历史性的任务,而是要痛快淋漓地享受一番。<br>两个人凭着自己的经验互相摸索着,碰撞着,力图使对方达到连做梦都不曾想象得<br>出的伊甸园,情景越来越美,他们加快了动作,向着佳境跑去……<br> 暴风雨过后,天已经破晓。王燕瘫软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意犹未尽地回<br>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br> “彭勃,你真行,是个男人。”<br> “嗯。”彭勃不想评论自己和她的什么,不好意思,也没这闲心。<br> “别离开我,好吗?”王燕慢慢地侧过身来,用胳膊支起自己的脑袋望着彭勃。<br>彭勃也是看着什么发呆,王燕知道彭勃新来,对许多问题都有顾虑,便安慰道,<br>“别多想了,没有任何问题。你要实在顾忌,我带你到别的城市,咱们可以转学。”<br> “转学?”<br> 王燕裸着身子跳下床,打开柜子,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本子,逐个给彭勃看:<br>“这是存折,我有五万马克,足够咱们花的了,你说上哪咱们就上哪。”<br> “既然你不担心,我也无所谓。我只想忙着找份工作。另外,离语言学校开学<br>还有半个月,这之前的一些琐事也要处理一下。”<br> “星期一就带你去办。”<br> “黄炎呢,你打算怎么办?”<br> “我们已经分手多次,这回可是真的。”<br> “为什么分了又合呢?”<br> 王燕脸一阵红,超然一笑,随后很郑重地说:“太寂寞了。真的。”<br> <br>九、开始打工<br> <br> <br> 几个星期过去。<br> 彭勃和王燕如胶似漆俨如一对新婚夫妇。彭勃干脆一天也没去王燕给他租用的<br>房子,头一天王燕就确定让彭勃在她房子里同居。按照德国人的惯例,退房要提前<br>半个月通知。半个月的房钱肯定要付,凑巧的是,另外一对中国夫妇闹分居,女的<br>把这房子接了下来,彭勃没损失。<br> 王燕照例白天去上学,下午找两份短工来打,每月大约收入一千马克。房租是<br>大学宿舍有补贴,每月二百一十马克;吃,其中包括彭勃的,也就二百多一点;医<br>疗保险享受大学生的优惠,六十马克。除此之外,她还能存上五百马克。到了寒暑<br>假,共五个月,全天打工,能挣一万多马克,按照和人民币的比价,她每年差不多<br>能挣六七万人民币。她是早已经脱贫的人,现在正在奔着致富发展。在国外打工能<br>致富。<br> 彭勃呢,上午去语言学校,骑单车。中午回来休息一会儿,然后读书,傍晚去<br>做一份清洁工。每月四百八十马克的收入。这种清洁工在德国是合法的。联邦政府<br>规定,没有劳动许可的人(包括大学生,大学生在学期里都没有劳动许可),每月<br>最多只能挣四百八十马克以下工资,因为超过这个数就要上税。于是就应运而生一<br>种机构,专门为清洁工服务。有的公司或单位想找人清洁,就去这个公司登记;人<br>们想找清洁工作也去这个公司登记,公司就可以安排你去这去那。由于这些年外籍<br>人员大量涌进德国,除了大学生外还有不少难民,都想找这样的工作,待彭勃去时,<br>这种公司处于僧多粥少的状态。也就是说很多人去排队,但轻易没有雇佣单位。王<br>燕和那家介绍性公司很熟,为彭勃挤上了一个名额,彭勃才得以有钱可挣。他不能<br>和上燕比,王燕德语好,找了一份私人家庭清洁,不用上税,而凭着彭勃的语言能<br>力是没有什么资格干这种活的。你总不能人家让你拿扫帚,却听不懂而拿了墩布来<br>吧。<br> 清洁工很轻松。一星期五次,每次两个小时。人家单位下班,你去清洁,保证<br>第二天窗明几亮地展现在那些白领阶层人的面前。德国人懒得已经不干这种活了,<br>更甭说像国内党政机关每天自己打扫一样,甚至隔一段时间还要大扫除。<br> 彭勃挣的这点去了房租还略有盈余。医疗保险虽说不享受优惠,也就一百各五<br>马克。偶尔到大学食堂吃顿中午餐,不过两个马克。晚上全吃王燕的,时不时象征<br>性地买点水果回来,如此而已。他一个月能存三百马克,合一千四百多人民币。他<br>嫌少,想让王燕帮他找一份私人家庭清洁,被她拒绝了。她怕他累,又不利于学习,<br>到时考不上大学就得不偿失。王燕心想,打两份工,回来读会儿书就得打瞌,自己<br>让他来同居意义是什么?<br> 虽说只打一份工,时间对于彭勃来说也嫌少。晚上基本上学不了,一过九点三<br>燕就张罗着让他去洗澡上床,很长一段时间,他在她的挑动下几乎天天都要战斗。<br>彭勃感到有一丝的被动,不仅是人格上的,更重要的是时间上也不能支配,德语怎<br>么办?急得他把小录音机别在腰上,干清洁活时听德语。果然有点效率,听力练习<br>也是十分重要的。反正干活很简单。他打扫的是二层楼的办公室,六七间。次序大<br>致是这样的,先推着工具车转一圈,将所有纸篓里的垃圾倒进车上兜好的大塑料袋<br>里,然后收拾所有办公桌,先把上面凌乱的什物化零为整规整了,然后拎个注有清<br>洁剂加水的小桶浸上鸡皮布擦桌子擦电话。这电话就有讲究了,还给彭勃惹了天大<br>麻烦,桌上干净后,扫地,是那种类似猪八戒的耙子的扫帚,一划拉一片。地本来<br>就不太脏,有时偷工减料,彭勃直接在地上过水拖。拖地半自动化,工具车上有开<br>关,水淋淋的墩布夹在中间一压把,水就挤下。拖完地,用吸尘器在个别有地毯的<br>地方吸尘。地毯并不脏,偶尔地上有纸屑,捡起来跟吸过的一样。要是中国人的办<br>公室,这样洁净,三天打扫一次足矣。接下来是咖啡间和厕所。你说德国人也够会<br>享受的,办公楼每层设咖啡间,就为了中间休息那一小会儿,当然也为了招待来客<br>用。咖啡间里的脏杯子洗好,擦干,放到柜橱里。冰箱也要几天一擦。彭勃总是一<br>边喝着冰箱里的饮料一边干活,谁让德国物质极大丰富呢,东西都没数。最后是厕<br>所,纸篓已经倒过,带上皮手套擦马桶,连盖子的框扭处也要擦过。不干净,检查<br>的来了就要扣分。水池子、镜子、烟缸都要过水,擦不同的东西要不同的药水,刚<br>开始认药水很费一番力气。一切干完,看看表,基本上一小时五十分钟。几天过后,<br>就油了,今天少擦这一部分,明天少擦那一部分,等于有些工序两天一次。省下的<br>时间干什么?打电话,免费的国际长途。除了很少给赵薇打,他怕和她通话,他无<br>法面对自己和王燕同居的现实,但给别人那就不客气了。<br> “徐颖吗?我是彭哥……”<br> 隔一两天就能和徐颖通个电话。那时正是徐颖情绪最低落的阶段。她已经被姐<br>姐规定了严格的作息时间:上午去大学本科班学语言,下午回来帮姐姐看孩子,实<br>际上连晚上也看。做饭,洗衣服,整个一位洋为中用的灰姑娘。谁让是姐姐帮她办<br>出来的,如今才知道,姐姐花了点钱办她出来实际上为姐姐省去了一大笔开销。每<br>个月只给她少许的零花钱,放学路上和偶尔逛街,满目的巴黎时装和化妆品,什么<br>都想买,又都买不起。那么在大街上溜达像个什么样子?还不如乞丐,乞丐还能通<br>过别人施舍有所获,而她,一个月下来等于什么也没有。这国出的,不是活受罪吗?<br> “彭哥,在家的时候,我最小,谁都哄着我。父母一点活都不让我干。怎么到<br>了资本主义,我成了廉价保姆?”说着说着,徐颖就抽泣上,还没等她把怨气宣泄<br>完,孩子那边哭起来,“彭哥,我得去哄孩子了,下回再说吧。”<br> “快去吧。”听她声音如此惶惶然,为难到了极点,彭勃只得催她干活去,他<br>不想给她增加压力。<br> “徐颖,不行就出走,自己住到外面去。”有时彭勃给她出着主意。<br> “不行。人生地不熟的,哪有关系租房呀。再说还要钱,我没有呀。而且,人<br>一走,等于是跟姐姐掰了。”<br> 得,还整出了中国国粹——三纲五常。要是这关悟不出来,她这辈子就算交代<br>了。彭勃真想帮她办到德国来,可……他想起王燕,她要是知道自己想办一位漂亮<br>姑娘来,不说杀自己的心都有,起码也得把自己卖去当男妓。想想自己,比徐颖好<br>不到哪去,晚上时间基本也被王燕规定死。只不过在挣钱和下午时间支配上,比徐<br>颖略好点。哎,误区,怎么自己和徐颖一上来就陷入误区,何时才能冲出误区?<br> 给徐颖打电话很沉重,换个号码打给谭丽,意思就大不一样。谭丽总是饶有兴<br>致对待彭勃讲的每一件事,语气更是情意绵绵。彭勃按照谭丽的强烈要求,将走后<br>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都叙述给她听。连叙述老樊的情况,也占用这宝贵的国际<br>长途电话的十分钟。<br> “那么,你们到法兰克福玩了一天,很愉快吧?”<br> “很愉快,但心情十分沉重。”<br> “晚上在什么地方落脚?”刺探军情。<br> “我们开了一家旅馆,聊到很晚才休息一会儿。”<br> “哦……”<br> 谭丽想象不出这个聊到很晚是怎样一种情景,是不是会那样?没有必要,要是<br>那样,早在莫斯科就有机会。老实说,她倒不怕彭勃和徐颖间发生什么,男女在一<br>起,很多事清在所难免。但她怕的是他俩之间继续发展,那么自己只得用另外一种<br>态度处理和彭勃之间的关系。<br> “彭勃,总的印象,德国好呆不好呆?”<br> “不用怕,要是不行就到我这里。几年来我多少积蓄了一些美元,足够咱们开<br>个公司的。到时你当总经理。”她再一次强调。<br> “谢谢,谢谢。”彭勃的确很感动,后顾之忧没有,在欧洲等于有了堡垒户。<br> “京京可想干爹哩,那天你们走之后,哭了一整天。别看你们在时只知道和瓦<br>莎玩,你们一走她才知道利害。”<br> “都怪我没有陪京京好好玩,她多可爱呀。”<br> “……彭勃”<br> “嗯?”<br> “……你和徐颖的事,有可能吗?”<br> “什么……可能……”<br> “我指的是结婚之类的事情。”<br> “开什么国际玩笑,她只是个孩子。我比她大十二岁。像她这样可爱的人,想<br>都不要想,想就犯错误。”彭勃理直气壮。<br> “彭勃,来莫斯科吧。”谭丽见彭勃表了那种态,情绪高昂,她认为自己大有<br>机会了,“我这儿为你准备好了一切。在莫斯科,很多人都发了大财,他们还不懂<br>语言。凭你的本事和我的语言,闭着眼就能好好的。”<br> “……”<br> 每次给谭丽打电话,都离不开这些内容。谭丽总是要问是不是在德国感到困难,<br>只要彭勃对资本主义表现出稍微的谴责,谭丽就不失时机地乘虚而入。俄罗斯好,<br>人民质朴,残留着很多共产主义时代的优秀品格。由于长期对资本主义封锁,人们<br>对现代化的追求还没有中国变得那么快,那么彻底。老实讲要是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