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跪拜 文/石上柳

玩玩陪你玩玩

父亲是一座巍峨的山,父亲是一本厚重的书。这本书的目录在山顶，要读懂父亲需登临峰顶。然而，在高大威严的父亲面前，我只是一株匍匐在山脚下的小草。仰望父亲，如同仰望一尊神灵，仰望父亲甚至如同仰望一座神奇的雪山。    这是我多年前一直对父亲的认识。然而，我没想到，在我心中神灵一般的父亲，却在神灵面前屡屡下跪。跪山神跪天官跪尘世中一切大大小小的神灵。我想，父亲的苍老正是从跪拜神灵开始的。
    大学毕业那年，我在省城某报社谋得一份工作。但父亲觉得在外面飘荡终非长久之计，强烈要求我回家参加分配考试。官场科举中的那点神神秘秘，早已为人熟知。所以我很不情愿回去碰壁。然而父亲不放弃，说只要有一点希望，就要全力争取。在孔方兄的强力引荐下，父亲见到了一位远房兄弟，他说可以考虑此事。春节期间，父亲带我一起去拜访我那“叔叔”。我那“叔叔”长得人高马大，很有高官派头。父亲颤巍巍地摸出一支烟，然后踮起脚尖，给“叔叔”点上。那时我才发现，父亲在高大的“叔叔”面前，很卑微，不像是一座山，很像一株被风吹弯的杨树。借着“叔叔”傲慢抽烟的时间，父亲拉我过去给“五奶奶”拜年。父亲一见“五娘”稍作犹豫便跪了下去。其实那“五娘”比父亲大不了10岁。当父亲双膝着地，脊梁弯成一张弓时，我辛酸得几乎要吼叫父亲起来。那一刻我明白，父亲不是我心中的神，相反很多人是父亲的神，就连我也是父亲的神。那天，父亲还为他那远房的弟弟敬了很多次酒。父亲不大能喝酒，一次一次咳嗽着。那天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怎么陪着满脸笑容的父亲离开“叔叔”家的。
    一月后，我参加完考试。两个月后，“叔叔”叫父亲去他家为我们贺喜。三个月后，“叔叔”说我的分数差了两分，工作的事情泡汤了，让我继续报考县公务员。再后来，我们才知道钱送少了，“叔叔”觉得我们不够意思。
    那次之后，父亲母亲对铁饭碗彻底绝望，我也彻底断了吃公家饭的念头。我在母亲跟前哭诉，我说父亲竟然给比他大不了10岁的人下跪。母亲情绪低落地说，为了你，你爸已经跪了大半辈子了。面对我极其震惊的表情，母亲缓缓地讲述了这一切。
    我十岁时，得了肺炎。住进医院一个月不见好转，父亲跑遍了方圆几十里的庙宇。一次次烧香，一次次磕头，一次次许愿。
    高考那年，父亲担心我考试出差错，买上香火去了文昌庙。在黑脸的文昌爷面前跪了半天，说了许多好话。
    再后来，为了我的婚姻难题，父亲步行去了五十里外的一个村庄，拜见“九天娘娘”。请求神仙为我早赐良缘。
    母亲的话，使我潸然泪下。其实，从小开始，我一直在父亲的叮咛下，向附近的各路神仙烧香祭拜。可是，这么多年来，我竟然没有思考过拜祭的意义，也从来没有想想父亲的良苦用心。
    今年春节，我有意注意父亲的一举一动，我有意跟着父亲一起去烧香磕头。
    从开始印制冥币，到摆放祭品，父亲一直严肃认真。他叮嘱我，在烧香跪拜之前，一定要洗净脸和手。父亲还说，神灵之事，祭如在，诚则灵。
    我跟随父亲先去土地山神庙。在慈祥的山神土地画像面前，父亲表情严肃，态度虔诚。点香、上香，下跪、烧钱、叩头，任何一处都小心翼翼、毕恭毕敬。磕头完毕后，父亲脸上流露出少有的轻松。父亲说，现在鬼神不欺人，“人神”却难敬啊。土地山神是我们地方尊神，他们保佑我们一生安康四季清平。
    然后是给家中诸神一一祭奠。父亲说，大门口有门神，院心有天官，厨房有灶神，房内有财神有祖先。他们保佑我们一家幸福安康，万事如意。如此一路跪过去，足足用了半个小时。父亲没有任何的不耐烦。我心里最清楚，父亲现在求神灵最大的目的，是保佑我一生平安事业有成。我心里想，父亲为了我，全然不顾自己的尊严。那一刻，我真想跪在父亲面前，好好给父亲磕个头。可是，我说不出口，也下不了跪，尽管我在心里下了很大的决心。
    一向在我心中高大威严的父亲，自从忍辱下跪之后，便失去了在我心中神的尊严。但从此之后，我却更加敬重父亲。因为我读懂了父亲的跪拜哲学，我认识到了日渐苍老的父亲身上，有一种亘古长存的爱。这种爱博大高深，让我永远仰望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