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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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  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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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6.11.2002 21:15:57 | 只看该作者
                       佛  裂<br><br><br>瞎 子   著<br><br>(一)初遇<br><br>  初六日,惊蛰,春雨不绝。<br>  这是我第一次遇见她。<br>  其实出发前就隐约觉得这次下山会不同寻常,因此选了这条最僻静的路,我预感会在这条路上碰到她。<br>  我想会会这个女子。<br>  哪怕碰到的是冤孽,我也与其躲避,宁愿交锋。这是我向来的性格。<br>  消除恐惧最好的方法是面对恐惧。等到你离它近得可以感觉它的呼吸的时候,会突然发现你并不恐惧了。<br>  恐惧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内心。<br>  魔由心生。<br>  <br>  和师父第一次打的机锋就是这句话。<br>  当时他在教导我们弟子静心坐禅,入空境,断妄念。<br>  我没有坐禅。我睡觉。呼噜打得很响。<br>  师父很生气地用禅杖把我敲醒,质问我为什么不苦修,绝妄想。我回答说魔由心生。<br>  师父愣了半晌,然后拖着禅杖低头走了。<br>  断绝妄念本身就是一种执着一种妄念,你动了要断绝的心思,就是入了魔境。其实念头生生不绝,仿佛海里的浪花一样,你如何能断绝得尽?即便你自己觉得已经了断干净了,那只不过把海水排空而已,空守着枯干的海底,又有何意义?禅不是让你身如槁木心如死灰的,而是让你得大自在。<br>  当天深夜,师父把我叫进禅房,就是要听我说这番话的。<br>  我说得沉稳有力。<br>  师父又微笑着问,那你如何修行?<br>  就让那些念头自己生灭好了,我淡淡地说,它们不过是浪花泡沫,转瞬即逝,而且没完没了。只要明白自己的心在哪里就可以了。那些泡沫迷惑不了我。<br>  说完,我停了停,看了看窗外。这个深夜天气很好,月色的清辉洒进来,照得我雪白的僧衣一尘不染,有风微微吹过,宽大的袖口便轻轻抖动。望着窗外黛色天空的疏星朗月,我有些出神地喃喃自语:<br>  真是风月无边哪。<br>  然后我转过脸,目光灼灼地看着师父,他一直盯着我的眼睛,含笑不语:<br>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br>  听见我这句话,他专注地凝视我良久,然后长长叹息一声,轻轻说:<br>   “你不是我佛门的千古圣人,就是千古罪人……从今后,你叫佛果吧……我有些倦了,都早些休息罢……”<br>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疲倦得就要睡过去了。<br>  第二天,我升为首座。<br>  从此,我是师父最器重的弟子。<br>  <br>  这是我第一次下山修行,师父有些担心,一直送我和师弟佛莽到山门:<br>   “这次下山要小心啊,不要误踏了俗尘中的杂草。”<br>  师弟支支吾吾,我知道他并没有听懂。<br>  我看了看雨中漫山遍野枯草中星星点点的绿色,觉得早春的生机竟然是如此盎然,于是淡淡地笑了: <br>   “师父,出门便是草。”<br>  <br>  春雨很细很柔,落在青色的箬笠和蓑衣上,绵软得如同女子的手,很舒服。转过山坳,就看见她站在路上。前面,有条因为雨水才出来的小河,不深,但是很急。<br>  她穿着淡绿色的衫,在雾气氤氲的山中显得极其干净清爽。油布伞下她的身影袅娜娉婷。我从来没有特意去留心看女子的背影,但也从未特意避免去看。在我看来,美丽,就是一种禅意。<br>  <br>  我已经站在这条路上很久了——特意选择了一条被溪水阻住的山路。我在等他到来。知道自己淡绿色的衫和嫩黄的油布伞在这样春雨迷?鞯纳焦戎懈删坏孟恃蕖U馍硪律咽俏揖?奶粞〉模?兔伎戳丝唇派系乃柯模?故茄┌祝?挥斜荒嗯⑺?邸U庹?俏倚枰?摹??既耍?乙?钔昝赖爻鱿衷谀愕氖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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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6.11.2002 21:19:56 | 只看该作者
                       (二)剃度<br><br>  初九,晴。日暖风轻。<br>  自从五年前那次下山回来后,我再也没有离开过禅寺。<br>  因为在那次云游的路上,我在同安寺破了慧南禅师闻名天下的黄龙三关,很快声震丛林。 <br>  我想,我不必再去寻访名师了。<br>  回来以后,我和过去完全不同,每天都坐禅静修很长时间。但是我从不在禅房里枯坐,而是在树下。<br>  桃花树。<br>  坐在桃花树下,我敛眉垂目,任凭缤纷而落的桃花洒满了雪白的僧衣。这个季节阳光总是很柔媚的样子,照在身上是暖洋洋的感觉。<br>  这些年来,我的身上已经落过五次粉红娇艳的桃花。它们甚至在我雪白的僧衣上留下了浅浅的粉色的印痕,极淡极淡地妖娆着。<br>  我依然每天都去坐禅,远离人群,独自一人。<br>  因为我知道自己并未参透。 <br>  每次,我都能透得一切法空,但是空虽空了,却隐隐觉得总有一件事未了。它的影子非常模糊,转瞬不见,但是我知道它还在我心里。<br>  我现在无法抓住它,这让我甚至有些恐惧。<br>  桃花是没有馥郁香气的,但是我能闻见从花瓣和萼中散发出来的植物的清香,这种幽香使我安宁。我坐在树下,呼吸平稳。<br>  但是我知道在丹田里那个灰影仿佛一根飘忽的针,捉摸不定中锐利异常。无论刺在哪里,肯定都会很疼。<br>  这五年来,我一直很专心地修行,希望能够找到并拔出这根针。<br>    <br>  师父在唤我。<br>  今天有人归入佛门。剃度是一项很隆重的事情,我当然要参加。 <br>  我只是觉得奇怪,师父一向收徒谨慎,必须考察很久,甚至长达数年,怎么这次这么快就收下了?<br>  我甚至没见过那人。<br>  在我记忆中,只有我是第一次见师父就被首肯做弟子的,那是因为我是上上根器的人。这是师父亲口的话。<br>  看来,这个人一定也有很灵透的慧根。<br>    <br>  我没想到是个女子。<br>  她跪在那里,衣裳洁白如雪,阳光下让人不敢逼视。她的头发很长很黑,笔直地从低垂的头上一直坠到地面,光滑如同瀑布。<br>  师父的剃刀轻轻划过,一缕缕的青丝便无声地飘落下来。<br>  我突然想起了落在我肩上的桃花,它们一样零落得温柔。 <br>  她抬起头的时候我立刻认出了她。<br>  她面色苍白,几乎不见血色,更显得双眸幽深。即便没有长发飞扬,她依然妖媚不可名状,眼波流转之处,我能听见师弟们窃窃的低语声,然后在她明艳不敢直视的目光中纷纷低下头来。<br>  他们都很年轻。<br>  师父恍若未觉,一字一句地跟她讲说佛门的清规,声音遥远,面无表情。<br>  我觉得丹田中的那根针轻轻地扎了我一下。一种尖锐的疼痛。<br>  师父的话很陌生地传来:“你既皈依我佛,就应了断红尘中的俗念,世间再无秦幻真这人,从此你就叫佛萼罢。”<br>    <br>  我等了五年才来,就是不想让你提防。 <br>  你肯定能认出我的,因为我的样子不会再变。洪荒以来,我就永不衰老了。五年前那场缠绵的春雨中,我吹气如兰,你心无旁骛,甚至在我纤细的手臂从你肩膀上滑下时你依然没有心动。知道么,在你抱我在温暖的怀时我看穿了你的胸口,看见了你的五蕴皆空,良人。难怪摩诃迦叶尊者在灵山就赞叹你根器锋利通透。我能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除了偷偷衔下自己的一根青丝,顺着呼吸悄悄送入你的心内。我看见它纤长柔韧,顺着你的气息幽灵般游走,从容纠缠。<br>  当时,你没有发觉我诡异的笑容。<br>  头顶凉飕飕的,我满头的长发散落一地,抛却了三千烦恼丝,惟留一根来系住你的心。方丈大师的声音如遥远的禅钟飘入我的耳膜,以后你不会再叫我真真了。佛萼,这就是我的名字。 <br>  我抬起头,面色白皙,双眼冷漠。那些在我身上畏缩着游走、不敢稍做停留的胆怯目光,只能让我蔑视。里面的欲望肤浅苍白。良人,你的目光呢?你在看我,但是眼神已经穿越了我,空寂广漠。<br>  但我看见那如针的发丝细细而锐利的刺痛,就在你心里。<br>    <br>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原来她叫秦幻真。不过这没有意义。从今后,她就是我的师妹了,佛萼。唔,佛萼,一个别致的法名。<br>     <br>  初九真是个反常的春日,居然没有下雨,我想。今天有很好的阳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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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6.11.2002 23:34:56 | 只看该作者
                       (三)机锋<br><br>  佛萼的来临使得如一潭古水般的禅寺投入了颗石子。听佛莽说,有不少同门师弟很是为佛萼神魂颠倒,甚至经都没有心念了,整天惦记着找借口路过她独居的禅房,或者与她没事搭话。据说好象有几个特别狂热的甚至偷偷给她写了情书,要求私下的约会。听了这些,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滑稽得很,同时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会这么痛快地收下这个女弟子。难道预料不到这些流言蜚语?<br>  听佛莽说师父开始是不愿收的,推说她是女的难入空门。佛萼应声反驳道:“难道佛性也分男女吗?”师父语塞,又惊讶于她的灵慧,便答应了。 <br>  我没有说话,只是淡淡一笑。每天还是独自去树下坐禅,但是落在僧衣上的 桃花日渐稀少——春天就要过去了。<br>    <br>  十四,有风,天气微凉。<br>  今天师父要开堂说法,早早就起身。<br>  我到达的时候,大家都已经站得整齐,恭敬地站在佛堂前。师父也穿戴齐整,从方丈中走出。大家屏神静气,等待师父为数不多的几次开堂讲法。<br>  我站在人群的最后一排,忽然发觉佛萼没来。<br>    <br>  正在这时候,我看见佛萼朝这里走来。人群里立刻有窃窃的私语,那些排列整齐的光头也有些紊乱,仿佛无形中被惊扰了似的。我猜他们大概在揣测佛萼会站到谁的旁边。<br>  她却径直向前,走到大伙的面前,转过身,面朝我们。<br>  师父走上了佛堂,但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佛萼的举止,没有阻拦的意思。<br>  <br>    <br>  佛萼面对我们,朝阳洒在她的脸上身上,灿烂明艳。她目光直视我们,微微一笑,朗声说道:<br>  “收到一些同门的信,说是对我倾慕得很。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既然这样,那你就现在站出来拥抱我一下嘛!”<br>  人群里鸦雀无声。她站在我们面前,伸开双臂,胸膛挺拔,身段妖娆。灰色的僧衣在风中猎猎作响。突然觉得她其实是傲然挺立于旷野,四周空无一人。我凝望着她,有些出神。在剃度后,佛萼只穿灰色的僧衣,一种黯淡萧索的颜色。<br>  今天却发现这种萧索使得站在面前的她更显得妖艳。如果有一种妩媚能从暗淡中 来,现在就是了。<br>    <br>  师父在讲堂上突然抚掌大笑,一边笑着一边说:“如是。如是。”<br>  然后,转身下堂去了。<br>    <br>  自此以后,再也没有谁对佛萼心存绮念。<br>    <br>  廿九,晴,天高云淡。<br>  春天到秋天总是过得很快。佛萼自从那次在讲堂前要求公开示爱以后,同门 都对她敬畏不已。一切流言蜚语都立刻消失了,禅寺重归平静。师父的反应已经告诉我们她其实是有多么通透的禅心。我不禁暗自佩服师父的眼光。<br>  我依然还是每天到树下打坐,现在满我雪白僧衣的是枯黄的落叶,而不是娇艳的桃花。它们都是飘飞的红尘,无论是花还是叶。它们在我的身边随风而来,然后又随风而去。而我,依然端坐在这里。<br>  我不愿象它们一样任意被外力摆布,永远沉溺在迷茫中。<br>  起风了,落叶漫天飞舞,从我身边离去,没有留下任何到来的痕迹。它们的离去是多么轻易啊,虽然它们的到来也是如此的温柔。我把握不住它们,尽管那是一种绝然的美丽,我却不能留恋,只能保持自己寂然不动的心。<br>  那么,胸口那一缕若有若无的疼痛又是从何而来的呢?<br>    <br>  我依然没有抓住那根灰影模糊的针——它不仅尖锐,还很柔韧,让我想起了<br>  ……对,让我想起了那个娇媚春日里,在师父剃刀下缓缓飘落的青丝。<br>  一根长长的青丝。<br>  我长长地呼吸,静心听空旷树林里的天籁——这让我心空无一物,只要再透明一些,那根锐利柔软的灰色阴影就会无所遁形。<br>    <br>  忽然,听见一阵豪爽嘹亮的笑声。这种笑声里面没有羁绊,没有恐惧,只有欢喜和自信。<br>  我辨认出这是佛莽的声音。<br>  心中跟着喜悦起来,看来佛莽猛然有所得了。<br>  睁开眼,就看见佛莽昂首阔步走来,脸上满是笑容。<br>  “师弟,刚才是你的笑声?”<br>  “是,师哥。”<br>  “为什么发笑?”我微笑着问他。<br>  “刚刚站在山坡上,向前望去,看见天空高渺不可及,群山起伏到极远处,满山秋枫如血,突然发觉天地如此壮阔,我自己一点患得患失的苦苦执着渺小可笑,顿时心有所感,只觉满心自由,情不自禁大声笑了出来。”<br>  我暗自点头,这个佛莽,看起来好象性子粗豪,心思鲁钝,但是电光石火之间本心显露。自己虽然师父一向器重,被认为慧根深厚,却迟迟透不过心内那层若有若无的禅关……佛果,你还得苦参哪。<br>    <br>  正在思忖的时候,一个灰影从山下娉婷走来。佛萼脸上笑盈盈的,说不出的娇媚,这是一种因为内心真正的快乐而来的娇媚,纯净没有渣滓。她在我们面前站定,依然微笑着说:<br>  “佛莽师哥,刚才我听见你的笑声了呢。你这一笑恐怕要声震三十里啊。”<br>  <br>  她的声音婉转清脆,说不出的好听。<br>  佛莽自从上次见识到佛萼的厉害后,一直对她敬畏有加,听她这么说,憨厚地呵呵笑了起来。<br>  佛萼语锋一转,突然问:<br>  “佛莽,什么是佛祖西来意?”<br>  佛莽闻言,立刻大喝一声,震耳欲聋。他周身似乎散发出无形的罡气,一阵狂风吹来,满地堆积的落叶猛然惊起,纷纷扬扬地被吹远了。<br>  我不禁赞叹:佛莽这一喝神似当年的义玄禅师,如坐地狮子吼,把那些执着于思忖祖师西来意的知见统统喝断了。佛萼虽然公认灵性聪慧,但这次恐怕是输了。<br>  佛萼却没有被他的猛然大喝所吓倒,依然笑吟吟地,甚至对我们扬了扬眉,眨了眨眼,秋波流转,神态妩媚之极。<br>  佛莽愣住了。<br>  我心里突然一闪,顿时省悟,不禁微笑着,对佛莽说:<br>  “师弟,这次机锋你输了。”<br>    <br>  佛萼盈盈一笑间,用绝美柔媚的扬眉瞬目破了佛莽的金刚喝,我看着,突然心里透亮,顿时明白世间万有莫不是佛法,无论是威猛庄严亦或妖冶明艳。忽然想起多年以前我抱着她过河时风月如霁的感觉。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去回想这个情景,不要去想她在安静如处子之中蕴藏的万种妖娆,这何尝不是一种畏惧,一种烦恼?是的,那些欲念来来去去,如海中的泡沫,如露如电,而我一直没有接近,只是远远地逃避,不断提醒自己那是虚幻。我知道自己是因为心底深处的害怕,害怕自己迷惑不能自拔。<br>  原来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没有解脱过,因为我没有沉溺过。<br>  如果不从海里经过,你又怎知那些泡沫不会迷惑你,而你可以不被它们迷惑?<br>  自己如此钟爱在树下坐禅,何尝不是因为桃花零落和枯叶纷飞时那种妖媚温柔的美丽?一直极力在寻找心里那最后一丝烦恼,想彻底空了自己的心,这何尝不是一种执着一种妄念一种魔界?原来烦恼即菩提,不从烦恼中经过怎么能到达菩提的彼岸?<br>  这么想着,五年来心中的不安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br>  我转过脸,微笑着看佛萼,淡淡地问她:<br>  “佛萼,是入佛界难,还是入魔界难?”<br>  她也笑了,悠悠地回答:<br>  “恐怕还是入魔界难,入佛界容易多了。”<br>  “哦?可是我们出家人修行,就是为了入佛界啊,有多少先辈大德修了一辈子都修不到,这还容易?相反,多少俗世凡人轻易就入了魔界,无法堪破啊。”<br>  <br>  “那是因为他们自己不知道。真正的入魔界是自知魔界而入。佛门子弟谁不是为了入佛界苦心修炼,对魔界却惟恐避之不及?虽说青青翠竹,无非般若,郁郁黄花,皆有法身,可是又有几人能够诚实地面对天地万象呢?至道无难,惟嫌拣择。”<br>  我不再说话,心中愉悦地看着她。<br>  她也在注视着我,眸子漆黑,和当年一样深不可测。她灰色的僧袍上是树影的班驳,有风吹过,宽大的衣袖便轻盈地飘动,显出身段完美的轮廓来。她就站在我前面,漫天飞扬的落叶中,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楚楚动人。我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慢慢展现一个笑容,一个只给我的微笑,里面的含义只有我们知道。这个笑容妖娆,绝美,但是又很从容,仿佛她手上正拈着一朵莲花。<br>  我静静地看着她,这次,我知道自己没有逃避到远处,而是全身心地凝视着她。<br>  她看得懂我的眼神。<br>    <br>  是的,我看得懂你的眼神。这么久了,我一直在等你这个眼神,良人。<br>  我久久地注视坐在树下的你,看着你的笑容亲切,神情洞察。千年以来,你的这个样子一直如此让我眷恋,了然自信的目光中散发着不可抑制的漫不经心和随心所欲,好象在告诉我你的平和温柔完全是来自你的满不在乎。万物都是禅意都是佛法,也都是空。你的心凌驾于一切之上。<br>  可我就是要你注视我,在意我。我要让你离不开我。我要让你堕落。<br>  但是我知道你的智慧。<br>  可我也有智慧,我知道如何收服你。<br>  我要真正地诱惑你。<br>  还记得我对自己发过的誓言么:我要让你堕落得心安理得。<br>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诱惑。<br>  我是妖娆的化身,不要忘记这点。我用妖娆破去了佛莽的金刚喝,也要用妖娆战胜你的智慧。其实,妖娆何尝不是一种智慧?谁能象我这样临风而立,不举手,不投足,眼波流转,尽得风月?<br>  是的,良人,我要让你不迷惑,心甘情愿地沉溺。谁能说清这是昧还是不昧?<br>  我不管。<br>  我只要诱惑你。<br>    <br>  秋天的景色总是很美的,尤其是今天,廿三,秋风萧瑟。我和佛萼一起看满山的秋色,一直到天色暗淡。<br> <br><br><br><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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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6.11.2002 23:39:08 | 只看该作者
                       四)绻绮<br><br><br>   三十,夜,多云,有大风。<br>   今天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br>   夜已经深了,我靠着墙壁,沉沉睡去。<br>   自从在树下打坐以来,我似乎喜欢并且习惯斜倚着休息。<br>   秦幻真出现在我面前。<br>   她依然是满头黑发如瀑,定定地看着我,然后慢慢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我的脸。<br>   为什么我会记得她是秦幻真?她应该是佛萼啊。 <br>   但是我一点都没有惊异。<br>   “真真……”我喃喃地叫着。<br>   窗户忽然洞开,秋风吹过,长长的黑发立刻飞舞起来,遮住了她白皙的脸庞,闪亮的眸子在黑发后面若隐若现。我怔怔地看呆了,那是一种让人心碎的凌乱的妩媚。<br>   在这样一个暗夜里。<br>   我满身大汗,猛然醒来。<br>  <br>   四周是一片寂静的黑夜。<br>   秋风在身边呜呜地吹着,仿佛天幻箫音。<br>   然后我就看见那个灰色的影子飘到我面前,风姿绰约。<br>   我看见她美丽的眼神,专注而绝望。长长的睫毛下,眸子在没有光的黑夜里如星星一般闪着微光,诱惑我的灵魂。是的,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深情妖娆的目光,仿佛是无数旖旎的青丝,将我捆绑起来。<br>   “佛果……”她象风一样飘进我的怀里,双臂缠绕上我的脖颈,宽大的袖子滑落,我可以看见她的手臂纤细苍白。<br>   她低低唤我的名,如同叹息一般,我可以感觉她的身体贴过来,玲珑有致。她的唇湿润柔软,轻轻贴上我灼热的双唇,这种沉醉般的妖娆让我心中迷茫一片。<br>   我情不自禁闭上眼睛,心中喃喃地问自己:不思善,不思恶,这颗本心该如何?<br>   既然要沉溺,就让我痛快地沉溺罢。<br>   我一把揽住她的腰,那里纤细而柔软。<br>   她轻轻解开带子,宽大的僧衣便在秋夜里随风飞舞,露出洁白完美的胴体。<br>  <br>   我手臂一用力,她的身体就紧紧地靠了过来,肌肤光滑,起伏圆润。<br>   我听见了她的呼吸。<br>   如水一样的呼吸,慢慢淹没我。<br>   我看见绵绵春雨中的自己抱着她。她吹气如兰,在我的脸颊略过。脚下溪水冰凉。<br>   淹没就淹没罢,我对自己说。<br>   寒冷的秋风中,我们的身体滚烫。<br>   而她的僧衣猎猎作响。<br>  <br>   我紧紧地贴在你的胸口,良人。那片宽厚和温暖是我千年以来的梦寐以求。<br>  <br>   为什么不肯睁开眼睛?多想看看你的眸子,看看你是否会象我这样纯粹绝望地凝视你。你离我有多近呢…… <br>   然后我就感到暴风雨的来临,而我象狂暴的大海中飘摇的一只小舟。<br>   除了死死地抱住你的脖颈,我什么也不能做。<br>   我已经被你震去所有的知见和执着。什么主宾,什么人境,统统都没有了,在你的暴风雨中,只有空。<br>   甚至连空也没有了。<br>   第一次进入这种境界。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界,佛界?魔界?<br>   可我知道这是让我无尽欢喜的境界。<br>   我听见你在唤我的名字,“真真”,是的,你在叫我“真真”,而不是佛萼。<br>   喜欢听你这么叫我。<br>   我快要沉溺了,良人,这种沉溺让我迷恋不舍。<br>   终于明白,要你沉溺的时候我自己也在沉溺。<br>   我愿意。<br>   良人,我要和你一起沉溺在这种境界中,管他是佛界是魔界。<br>   别离开我。<br>  <br>   可是当风雨平息后该如何呢?<br>   你过了魔界后会如何呢?<br>   你还会在乎我吗还会眷恋我吗?<br>   我忽然有了大恐惧。<br>   这种恐惧让我在你的风雨中战栗不安。<br>   良人,我很害怕。<br>   我能感觉到我们的身体湿淋淋的。是的,本来我们就在被淹没。<br>   可是现在我感觉自己的眼眶里也湿淋淋的。<br>   我在流泪,良人,因为大恐惧而流泪。<br>   我知道你要离开。<br>   我不知道。<br>   我不敢知道。<br>   我死死地抱住你,可我还是很害怕。<br>   你会离开我吗?<br>   良人,我不敢问。<br>   因为我不敢承担。<br>  <br>   终于知道如何留住你,别忘记我的智慧。<br>   我要永远的留在魔界里,也要让你永远地留在魔界里。<br>   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吧?<br>   是不是?<br>   我逃离不了这个大海,也不要让你逃离这个大海。<br>   这是我的智慧。<br>   我决定了。<br>   我死死地抱着你,把脸藏在你身后。<br>   在你身后,我泪如泉涌。<br>  <br>   然后我咬着自己的长发,在你的耳畔悄悄地笑着说了一些话。<br>   其实我也没说什么,就是告诉了你我的来历和我这么些年来处心积虑要做的事情。<br>   最后说,我做到了。<br>  <br>   不知过了多久。<br>   我一直没有睁开眼,直到她在我耳边盈盈地说出那些话。<br>   很奇怪,佛萼说完我居然很平静,甚至没有愤怒。<br>   我称呼她佛萼就说明我已经很平静了。<br>   至少我必须平静。<br>   佛萼其实并没有欺骗我,一切都是佛法。<br>   她的智慧是,她的妖娆也是。<br>   我本来就是为了到魔界的。<br>   我到了。而且没有被溺毙。<br>   现在我要穿越魔界,对岸就是佛界。<br>   临济义玄大师曾经说过:遇佛杀佛,遇祖杀祖。 <br>   既然过去了,就过去了。<br>   不要留恋。<br>   我懂得大师的意思,知道该怎么做。<br>  <br>   三十,夜,大风,暴雨忽至。<br>   我大喝一声,拿起禅席下的戒尺,用尽全力打在佛萼头上。<br>   我还在她里面。<br>   脑浆和鲜血溅满我赤裸的身体。<br>  <br>   没有星光的暗夜里,可以听见我的一句轻诵:<br>   “阿弥陀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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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6.11.2002 23:40:43 | 只看该作者
                       (五)佛裂 <br><br><br>  初一,凌晨,有大风,雨未停。 <br>  我身着雪白的僧衣,慢慢走向大殿。脚步沉稳。 <br>  一路上,不断回忆着小时候自己在岸边玩沙子,把它们捏成小小的佛像,可是水分一干,佛像就会裂开。 <br>  我拼命捏啊捏啊,一边哭一边捏。 <br>  我不要裂开。 <br>  可是我感觉自己在裂开,碎片不断地掉进大海里。 <br>  我不知道对岸还有多远,也许在到达以前自己已经完全破碎掉了。 <br>  统统沉入魔界。 <br>  我在拼命捏,一边捏一边爱着恨着悲伤着。 <br>  佛祖啊,居然有这样的爱恨这样的悲伤这样的绝望。它们从四面八方撕扯着我。我快抵御不住了。 <br>  我的眼眶干涸,脚步沉静。 <br>   <br>  我迈进了大殿,趺坐在佛像前。 <br>  我要离开这里。 <br>  阴森的大殿中,我沉默地端坐在佛像前,僧衣洁白如雪。 <br>  里面是我布满佛萼的鲜血和脑浆的肉身,很肮脏。 <br>  超脱这个肮脏的魔界,超脱欲念的撕扯。 <br>  超脱爱恨。 <br>  让我选择遗忘。 <br>  这是我肉身最后的意识。 <br>   <br>  在黎明前的黑暗过去的一刹那,我脱离了躯体。 <br>  我终于穿越了魔界。这大概就是大自在罢,我想。 <br>  我在大殿之中漂浮,俯瞰宽广的大殿,在檀香中袅绕,想纵声大笑。 <br>  谁能敌得过我的智慧和信心?谁能象我这样根器锋利? <br>  我穿越了魔界,消灭了魔界。 <br>  我是佛。 <br>  我进入了佛身。 <br>   <br>  初一,阴,早晨风雨不歇。 <br>  佛莽第一个上堂,发现佛果趺坐在佛像前,大惊。 <br>  他在殿里大叫:“佛果师兄坐化了!佛果师兄坐化了!” <br>  方丈赶来。果然,佛果端坐在佛像前,面带微笑,苍白如纸,身躯冰冷。 <br>  这时候,佛像突然开口: <br>  ”我已成佛,你们不必惊慌。” <br>  僧人大惊失色,转过脸看着殿中的佛像,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br>  佛像继续微笑低眉垂首,开口: <br>  ”你们不信,可以看——风停。雨歇。云开。” <br>  风停。 <br>  雨歇。 <br>  云开。 <br>  第一缕阳光照进大殿,落在我的脚下。 <br>  我端坐大殿中央,纵声大笑。 <br>   <br>  方丈大师突然大喝一声。 <br>  仿佛半空突然响了个炸雷,一直劈入我的心内,顿时一片迷茫,张着嘴一动不动。 <br>  他用手在空中一扯,我感觉有什么从我心里通过嘴被他扯了出去。 <br>  然后发现自己的元神象风干的沙子一样涣散。 <br>  茫然地抬起眼,最后的视野中,方丈大师的手上有一根长长的青丝。 <br>  立刻明白一切。 <br>  春雨中放下秦幻真时她诡异的笑容。 <br>  在桃花树下坐禅时那个尖锐柔韧的灰影。 <br>  这根长长的头发一直深埋于我的元神内,纠缠它,也维系它。 <br>   <br>  这次,我到不了岸了。 <br>  我对支离破碎的自己说。 <br>  在分崩离析前,我看见她的眼睛。妖娆妩媚。在大海的下面望着我。 <br>  是的,你做到了。 <br>   <br>  佛像慢慢裂开,古老的檀木发出时而清脆时而低沉的吱吱嘎嘎声音。 <br>  刺耳诡异。 <br>   <br>  宋绍兴五年十一月一日,成都府昭觉禅寺僧人佛果克勤在大殿坐化,佛像无故说话然后自裂。<br>                       
6#
匿名  发表于 27.11.2002 01:40:57
                       遇佛杀佛,遇祖杀祖<br><br><br>哈哈                       
7#
发表于 27.11.2002 09:40:51 | 只看该作者
                       魔与佛是至性与忘情<br><br>上次看到这里,我说,为魔者不齿称佛<br><br>这次,我又想到,为佛者恐怕是怜悯魔的,这世上最苦莫过性情中人                       
8#
发表于 31.7.2003 21:20:35 | 只看该作者
9#
发表于 1.8.2003 02:51:10 | 只看该作者
<br>不思善,不思恶,这颗本心该如何?[QUOTE]<br><br>让自己不执著,这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执著,<br><br>执著是执著,不执著也是执著,所以执著又是不执著,试问如何成佛?<br><br><br>无解?!
10#
发表于 1.8.2003 10:56:48 | 只看该作者
佛若高人一等,那不齿的,既是佛本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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