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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亡人  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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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8.2003 20:37:0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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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 style='color:blue'>作者:梁德宝</span><br><br><br><br>一百二十里路到底有多远?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爷爷的诉说却让我明白了那是怎样一段漫长的道路,就好象那是在油锅里进行的一场赛跑。爷爷说他的双脚在那一段路上从来没有一齐着过地。<br>    听着爷爷的诉说,在穿越了六十六年的时光里我似乎听到了爷爷当年沉重的脚步和急促的呼吸声。爷爷说,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天。然后将目光牢牢的盯在了眼前那片虚无的天际里。我不知道爷爷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因为他所有的面部表情都被那犹如山脊的皱纹压在了下面,就连那一双眼睛的表层也像蒙上了一层霜一样的东西而模糊不清。就像两只枯井一样的深邃。但爷爷紧锁的眉头坚定的告诉我那一天我们家一定有一件大事发生了,爷爷的目光似乎又看到了六十多年前的那个鲜活的自己了。<br>    爷爷说,那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我们家的佣人就找到了他,说,夫人,也就是我的祖奶奶,突然之间病了下去,很重很重的病,急着他回家见一见。爷爷听完之后脸都白了,竟傻乎乎的呆在那里了。幸好几个佣人硬把爷爷拖到了轿子前。看到了轿子,爷爷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过来,眼睛都急绿了,旋及给了那个佣人一巴掌,骂了一句,你们这群混蛋,什么时候了还坐轿子,你们有心害死我呀!说罢就飞一般的跑开了。几个佣人一看主子跑走了,他们怕爷爷出事,也就跟着后面跑了起来,因为他们担待不起这个过失呀!<br>    爷爷几乎就是这样从一百二十里路外的城里一口气跑回家的。一路上也不知道摔了几跤,衣服上全是泥土,而后面的几个没用的佣人一边捡爷爷脱下来的长衫,帽子,一边大叫,少爷,您跑慢点,别摔着了。可是那时的爷爷怎么听的进去这些,只知道一个劲的跑了,希望能早点见到病床上的他的母亲。<br>    进家时,爷爷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脖子也被领口磨的通红通红的。一进家门,他就看到我祖爷爷在大声的吆喝着,而那帮佣人忙的又是涮缸,又是砌灶的。一时间爷爷被眼前的情景弄蒙了,他想不通在母亲重病的时候他们竟然还有那份闲心忙这些。祖爷爷似乎看到了被弄糊涂的我的爷爷,于是说,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太不成体统了,有一点儿少爷的样子吗?赶紧回房换件衣裳。这样以来,爷爷更不知所措了,因为父亲的话他是从来不敢违抗的。但他立即想到了此刻重病的母亲,这个念头也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勇气第一次敢去不听父亲的话,径直朝母亲的卧房走了过去。<br>    推开母亲的房门,他惊奇的看到母亲正和自己的姨娘坐在一起。母亲不但无一丝病意,而且脸色红润,正和姨娘说笑呢。爷爷此刻又是惊又是怒,惊的是母亲没有病,怒的是自己被人当猴耍了。但转念间,就像有一道佛光照亮了爷爷的脑壳,他知道大事不妙了。<br>    那天我祖奶奶的话让我爷爷记了整整一辈子。祖奶奶说:“还楞着干什么,还不给你姨娘请安,明天就是和你香玲表妹成亲的大好日子了,以后也该改称呼了!“姨娘一边用手抚弄着衣服上的穗子,一边细声慢语的说:“自家人,还客气什么,还是让他回去准备准备吧!明天好办正经事!”<br>    爷爷告诉我那天他只听到了这两句话 ,紧接着他的耳朵周围就轰轰的响了起来,他模糊的看到她们两个就像两只狐狸一样尖声细语地抖动着满身的毛,她们的阴谋一时间被暴露在了空中。爷爷那天忘记了是怎样走出母亲的房间的,只是后来听佣人说他在一根门廊上撞了五下才走开,然后又推错了三间屋子的门才走回自己的屋子的。说这些时,爷爷笑了,笑的有点儿像十三,四岁的孩子一样羞红了脸,我知道爷爷又随他的回忆年轻了一次。我收住将要发出的笑。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他就要停止他的故事了,也许他怕讲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怕有失于那些穿越了八十多年时空带来的皱纹,怕有愧于那一头白发和那一把已经朽了的骨头。<br>    但在我的坚持下,爷爷还是接着说了下去。<br>    <br>    那时候咱们家是远近有名的富户。你祖爷爷当时很威风,他年轻时家里穷,后来他冒死的危险贩卖私盐。那可是违法的事呀!但你祖爷爷命好,他的同伙一共六人有五个都被抓走了,只有你祖爷爷一个逃了出来,也因此发了一大笔财。有了钱,又有了五个兄弟的教训,你祖爷爷不敢铤而走险了。于是买了一百多亩的地,并建起了当时这里最气派的房子,从此安心的做起了地主,因为当时只有做地主才是最安心的。他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一心想让我走正道发展他的家业,于是从小他就给我请先生,后来又把我送到了当时城里最大的一家商校学习经商。<br>    <br>    讲到这儿,爷爷又一次忍不住顿住了,喉咙里似乎有一些东西卡住了似的半天说不出话,而在这沉默的气氛里我隐隐的感觉到了岁月划过的伤痕又一次在他的心里隐隐作痛了。所有的疼痛在那一刻又加深了他对从前的记忆。也许时空的穿越让他有一种看透人世的沧桑感,面对自己经历的一切,沉默不语,独自品味或许又是一番滋味。起码说来,他触及的心灵深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可以随时尘封这些记忆,又可以随时拿它们来享受。但他知道这样一开了口,就已经惊扰了他头脑中的所有的已经沉寂了的灵魂,他们的形象似乎又活了起来。既然扰醒了他们,他知道自己有那个必要为历史澄清事实,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他都不想他的语言有愧于任何一个人。而现在,与他分享和承受快乐与痛苦的却是自己的孙儿,或许他担心的更<br>    多的是我们之间的时间差会不会阻碍我走入那些历史沉淀的背后去理解他的感情。我想我能,我坚定的回答了爷爷没有提出的问题。也许就是我的这一句话,彻底地驱除他心里的疑虑,鼓励了他又一次重返他的生活。<br>    <br>    关于爷爷和奶奶的婚姻,并不是像暴风雨一样来的那样突然,但这之前的征兆却远远超出了爷爷当初的设想。当时的爷爷在学院里是众人刮目相看的对象,不仅仅是因为他所有的功课都是最好的,更重要的是,他是学生社团的领袖,而且写得一手好字,那时的标语全是出自爷爷的那双灵巧的手。那个年代的学生似乎天生就是用来游行的,爷爷早已经习惯了拿着标语站在队伍的最前沿大声的喊着口号了。在他身后总能听到震耳的呼喊,铿锵有力,错落有致。直到有一次,爷爷从众多的声音中辨出一个独特的声音----那是一位女学生的声音,清脆而富有激情,柔婉不失于刚硬。爷爷渐渐地陶醉在了这声音之中,也习惯了每次都有它在自己背后拼命的支撑。以致于没有她的声音,爷爷的口号就会喊的苍白无力,底气不足似的。后来爷爷认<br>    识了她,知道了那动人的声音上面还系着一个美丽的名字----颜家珍。<br>    似乎很长一段时间爷爷都离不开那个声音了,他同它一同飘扬在片片树叶之间,根根嫩草之中,同它一起迈入高远的蓝天,同它领略世界之外的另一种意义。他同它谈文学,谈理想,谈怎样去营救这个病态的祖国……他知道只有它最了解他,最体贴他!爷爷感觉自己似乎被它包围了,渐渐的溶在了一起,也许将来会凝成一个化不开的团,解不开的结。爷爷似乎忘记了世界的存在,忘记了自己的民族正在被日本人一片一片的削食,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地主老子,忘记自己还要兴家立业,爷爷在那陶醉的声音中迷失了方向。幸亏日本的全面侵华打破了他的美梦,他知道到了保卫自己女人的时刻了,但这必须有祖爷爷的同意。<br>    爷爷同祖爷爷的谈话还没开始便结束了。<br>    那是在一种沉闷的气息中酝酿着的。但爷爷的话始终都没有展开,因为他被母亲抢了先。不知是她看出了儿子的心思,还是处心积虑地思量了许久,祖奶奶的话显得有板有眼,合情合理,她说:“儿啊!你也不小了,你也知道咱家的规矩,每一辈中都要有一个表亲成婚的,这也是为了亲上亲。这事我也早答应了你的姨娘,你和你表妹香玲的婚事择日办了吧!俗话说,姨娘亲,胜似金。有个家也安稳些,总算有个热乎的地方。你看什么时候好啊!”<br>    爷爷当时就傻了眼,他不知道娘是怎样知道自己的心思的。但他又不知道怎样回复娘的话。按理说,这是规矩,该守,可是……爷爷当时急的冒了一身的汗,充血的脸像熟透的茄子,紫紫的,吭吭叽叽了半天才说了一句话:“娘,我不能呀!”。<br>    祖爷爷在一旁立即就火了,啪的一巴掌打在爷爷的头上,“你这个王八羔子,翅膀硬了,会飞了!连老子的话也敢不听,有什么不能的,再说不能就别想走出这个家门半步!”<br>    爷爷明白不能这样和祖爷爷顶撞,他知道母亲疼他,也许这是唯一的一条路了。第二天,爷爷趁祖爷爷不在,跪在了祖奶奶面前。做娘的一看就明白了,但是不能说呀!她怕她一说就由了爷爷去。爷爷那天还是说了那句话:“娘,我不能呀!”然后就长跪不起。最后还是做娘的先软了,他答应爷爷去说服祖爷爷。但一连过了好多天,祖爷爷都没有提及这件事情。爷爷怕母亲没有说,又去求了一次,祖奶奶说:“儿啊!我能说的都说了,就看你的造化了。不过当年我不还是照样嫁给了你那穷光蛋的爹的。”<br>    爷爷有点怕了,但他有自己的小算盘。他已经计划好了,如果真的行不通,他会永远离开这个家,决不再踏入这个家门半步。这个想法他没敢告诉任何人,但他知道,即使他不说,聪明的母亲照样能猜得到。<br>    接下来的日子爷爷都是在慌乱中度过的,他小心翼翼的服侍着自己的爹和娘,用最温顺的眼光探知祖爷爷的任何一个动作里的一丝丝倾向,生怕惹怒了他。最后,他发现祖爷爷温和的和他说话了,他知道大事已成。他知道他们怕他一气之下做了傻事,毕竟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但爷爷的计划还是全都泡汤了,他听了祖爷爷的一句话就乖乖的跑回家了。<br>    结婚的头天晚上,爷爷忽然听说姨夫的官职前几日又升了一级。<br>    第二天,奶奶的花轿就抬进了我们家的大门。<br>    <br>    都说新婚之夜是幸福的开始,但对爷爷来说却是痛苦的又一次降临,而且从那开始痛苦就一直没走开过。那一晚无疑是一场噩梦的开端,这也注定了爷爷的一生都要在噩梦中度过。<br>    那天的一切爷爷都是在祖爷爷目光的逼迫之下完成的,祖爷爷的两道目光就像两把利刃一样架在爷爷的脖子上,好象一不听话就会把它砍下来。砍掉了头,他就永远就见不到他的颜家珍了,为了这个目的,爷爷忍了下来。他想:“我的命是给颜家珍留的,我早晚要走的,你们逼不了我的。”<br>    但最令人苦恼的还是在洞房之中,爷爷知道他不该那样对待我的奶奶,奶奶是无辜的。但他又不能碰她,因为他要对得起另外一个女人。此时她还在等,却不知道我的爷爷此刻已深在洞房之中了。<br>    那一晚爷爷一直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眼睛死死地盯在茶几上的茶杯。屋子里静得仿佛只有奶奶一个人,奶奶在等,等他为自己挑去头上的盖头,让她清清楚楚得看一看自己托付终身的人。但奶奶都一直没有等到爷爷的到来,就当她一把拉下盖头的那一刻,她瞥见了在一旁干坐着的表哥。<br>    奶奶的聪明就是在那一刻显现出来的,她清楚表哥是被逼着和她结婚的,但她没想到直到此刻他还没有死心,这也昭示着一场激烈的战斗就要开始了。她知道表哥的心里一定有另外一个女人,虽然她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模样,但她认准了那就是自己的敌人,而且那个女人此刻就活在这间本属于她的屋子里,就活在爷爷的心中。<br>    她问到:“她叫什么?”<br>    爷爷也察觉到了奶奶的聪明,这也让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本来就以为名字这个东西没有什么实在意义,索性也就说了出来:“颜家珍。”<br>    爷爷不知道,就在他将这个无意义的三个字说出来之后,奶奶早已在上面系上了一个鲜活的生命,她认准了那就是自己的敌人。从那一刻起,奶奶与这个名字之间始终充满了浓烈的火药味。奶奶的目的就是把它从这个家赶走,让它从爷爷的心里飞掉。<br>    那一夜,奶奶没有流下一滴泪,独自睡去了,而爷爷却在旁边合衣坐了整整一个晚上。他本以为奶奶会大吵大闹的,不禁为眼前这个女人感到惊奇。但他没想到惊奇的事会一直蔓延。<br>    <br>    第二天,奶奶早早的起了床,硬拉着爷爷给祖爷爷,祖奶奶献上了过门后的第一杯茶。然后,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同前来接她的弟弟一起回娘家“跑三天”了。<br>    奶奶不在家的三天,祖爷爷一直派人盯着我爷爷,生怕一不留神他就会跑掉。而奶奶回来之后对爷爷的看管才松下来,爷爷知道,现在这个女人这个正贴身看管着他,他一时半会是跑不掉的。<br>    <br>    奶奶同那个女人的战争就是在新婚夜里打响的。也是和中华人民抗击日军的战争一齐打响的。虽然奶奶没有想到自己的战争竟然会和抗日战争一样旷日持久的延续下去,但她却和中国人民一样坚信自己最后的胜利。爷爷当时也纳闷,看着自己的新娘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和他一起去骗公公、婆婆,他心里就感到辛酸。他吃不下奶奶每晚专门为他做的一碗汤,不忍心一到晚上就看到奶奶孤独的睡去。一丝丝的愧意开始在他的心中滋长。但是他却永远忘不了他的颜家珍,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整天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她的样子一天天在他的头脑中刻画的越来越深,同时,爷爷也无法阻挡那种愧意的与日俱增,感觉它慢慢形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紧紧的拴在了心里。直到有一天晚上,爷爷满身酒气的冲到奶奶的面前,使劲的攥住奶奶的手大叫道:“我对不起你呀!”然后就哭了起来,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奶奶流着泪接纳了爷爷,她以为爷爷这是缴枪投降了。就在那晚,爷爷第一次在他的土地上撒下了种子。但半夜里爷爷却死死的搂住奶奶大叫家珍,家珍……<br>    奶奶默不做声,之后的日子便不再与爷爷同房了。酒醒后的爷爷似乎记起了那晚的事,从此远远躲避着奶奶,羞于踏进奶奶的门。但三个月后奶奶却背着所有人打掉了那个未经人生的婴孩,他不想自己成为别人的代替品,更不想自己骨肉的血液里流动着别人的名字。也就是由于奶奶的好强,差一点连命也赔了进去。<br>    一天吃完饭后的时候,爷爷说城里的国民党镇压了一次学生运动,还开枪打死了几个学生,其中还有一位女学生。爷爷听了之后,小腿一下子软了下来,因为他知道每次游行颜家珍都是站在他的后面,她是前一排唯一的一位女学生……爷爷突然不敢这样想了,他怕事情会向朝着他想的方向发展。他怕家珍连一丝的生还的可能都没有了……一旁的奶奶注意到了爷爷的异常,知道了大概,就对公公说:“爹,你让广仁去城里看看吧,那里面一定有他的同窗受伤的,也尽尽同窗之意!”爷爷听了之后激动的舌头都僵在了那里。<br>    祖爷爷同意爷爷去了,但连一个铜板都没有给他。还是奶奶,她把自己私攒的几块大洋都给了爷爷。爷爷含着泪收下来,他打算只要家珍没有死,也许一辈子他都不会在踏入这个家门半步了,今生的恩情只有来生再报了。<br>    事情的后果却出乎了爷爷的意料。他在学校里没有遇见一个人,更没有见到那些受了伤的学生,因为他不知道就在前两天学校就被解散了。爷爷的心一下子就如石沉大海了,像一只野狗一样在街上游荡。他来到学生被杀的现场,像疯了似的抓住路人狂问那个被杀女子的模样,但每个人都认为他是疯子,没有人理会他。后来还是一个看门的老大爷看他可怜给了他一点钱让他去买点东西吃,并告诉他那个女学生上身穿了一件白衬衣,下身穿了一条黑裤子,留了一个“娃娃头”,左眉上方有一颗小小的痣。爷爷没有听完就疯了一般的跑开了,他知道那个老头说的就是她,她死了。爷爷又一次的一口气跑完了那遥远的一百二十里路。不过他说这一次要比第一次还要漫长,因为这一次他的脑子里装的全是绝望,绝望之后全是空白,空白之后<br>    全是颜家珍的影子!<br>    差一点就疯了的爷爷在奶奶的精心照料下渐渐的恢复过来,同时他也在一天一天的忏悔。终于有一天,他长跪在了奶奶的面前,这一次是为了祈求奶奶的原谅。他说那个女人已经从他的心中永远除去了。奶奶没有为难爷爷,原谅了他,因为她意识到这场战争她胜利了,以后堂堂正正地在爷爷心中的将是她自己,而不是别的女人。<br>    从那以后,爷爷就安心地作他的地主少爷了,慢慢开始料理家务,开始了又一轮的播种了。是奶奶的胜利才有将来我的出生,我真是感激聪明的奶奶。后来爷爷说奶奶那是在赌,她的赌注就是让爷爷永远死心。她知道如果他不去,他就一辈子都忘不记她,奶奶的生活便没有一丝转机的机会。但她没想到万一颜家珍没有死,万一爷爷一走了之呢?爷爷说,那就是赌,赌的结果没有人能预见,但那一局你的奶奶赢了。<br>    后来爷爷说,女人的战争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是一次血与肉的较量,但她们没有真枪实刀的拼争,也没有坚牙利齿的碰撞,她们的手段往往是最隐蔽的,会杀人于无形之中。她们能看到你灵魂深处的每一处破绽,然后各个击破。女人的伟大就是在于她们的心----细的像针,却能刺痛你的每一根神经。<br>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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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8.2003 20:37:22 | 只看该作者
<br>奶奶的战争胜利了,中国人民的抗战也胜利了。但我们家的好日子却走到了尽头。共产党的政策将好日子带给了全中国的劳动大众,却把苦日子留给了我的爷爷。祖爷爷,祖奶奶都是在我们家的土地被没收的那一年离开人世的,他们没有受一天的苦,却把这个义务传给了我的爷爷和奶奶。<br>    面对没落的家庭,爷爷能想到的只是如何填饱一家大小的肚皮。爷爷成了一个真正的农民。他开始向自己家以前的雇农讨教怎样去犁地,撒种子,铲草``````他的手能拿动粗笨的锹,却拿不起一杆细细的笔。生活的压迫磨圆了爷爷身上所有的棱角。他默不做声的将两脚插进垄沟,日升而作,日落而息,书生的气息早已褪尽,剩下的都是泥土的味道。奶奶也没有因此而埋怨无能的爷爷,而是同他一起撑起这个破烂不堪的家。在爷爷眼里,奶奶拥有那个年代的女人身上的所有的温柔与贤惠,因此奶奶换来的也是爷爷一日日更深的爱怜。爷爷那个时候才深深地爱上了身边的这个女人,爱到了一种离不开的地步。<br>    后来新中国成立了,爷爷以为苦日子到头了,可他却想错了。平淡的日子没有留下延续的余地,爷爷就已经被拉到街头,扣上了高帽,五花大绑的游街去了。因为爷爷是地主的儿子。而奶奶同样没有逃脱这场劫难。因为她的父亲是国民党时的官员。他们两个在那时候被看作批斗的最佳人选,就因为他们两个是夫妻,因为两个都不是“好人”。对他们只有天天斗,天天教育才会有好转的可能。要不然他们就会“破坏建设强大祖国的大计”,“减慢中国人民赶英超美的速度”。他们成为了那些爱国分子闲暇时的玩具。爷爷说那段日子他想到了死,但是看到同样被批斗的妻子晚上回来后拖着破烂的身体为他做饭,为他洗衣,为他铺床叠被,他没有狠下心来。但那一年,奶奶却丢下爷爷一个人去了。<br>    奶奶的死不是因为批斗,而是因为她的孩子。奶奶死在了床上,同她一起去的还有自己未经人事的六儿子。爷爷说那时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哪里有钱请医生,就算有钱,也没有人愿意帮助咱们。奶奶就是这样死于难产的,但奶奶死在了自己男人最疼她的时候,也值了。为此,爷爷大哭了一场,说自己没能够让奶奶过上一天好日子,是自己害死了她。送走了奶奶,爷爷像丢了魂似的,但他依然顽强的活了下来,因为他在奶奶生前答应过奶奶,一定要把几个孩子养大。<br>    但没有了奶奶,家里就是不一样,仿佛只有一口气的存在才能证明人是活着的。爷爷的活着也是极不情愿的,像是去完成异常艰巨的任务,但这个任务也过于漫长,也过于折磨人。爷爷失去了惯有的耐性,慢慢地开始毫无理由的大动肝火,最后那些火气转化成了一片片巴掌赏给了我的父亲和他的兄弟们。这也建立起来他在这个家的威信,他的话没有哪个孩子敢不听的,同时,他也丢去了与他们之间的感情。除了一丝丝血缘关系外,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他们是父子。<br>    爷爷说这些话的时候用他慈祥的目光扫视了我一眼,他说他现在才体验到为什么隔辈亲,因为那个年代,人都像牲口一样被人躯赶着走,都只忙活着生计了,哪里还有时间做下来聊一聊。只有等到老了,回望过去时才发现少了这么一块,也只有补偿给自己的孙儿。爷爷说那个年代里,他对儿子们的话里除了命令与呵斥之外,没有一句是多余的。<br>    <br>    没几年,爷爷又被分到生产队里看牛。人在吃大锅饭的时候,当然也不能忘记这些牲畜。牛是从一家一家的院子里赶到生产队的,于是那些牛便成了公家的牛。既然是公家的牛了,就不能让它瘦了,不能让它饿了,更不能把它们弄丢了,要不然就会扣上“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罪名。所以看牛的活没人愿意干,爷爷被众人遗忘了许久之后,在那时又被人想起来了。<br>    队长对他说,这些牛你必须好好看着,这也时检查对你改造的成果,考验你对无产阶级大众忠诚的时候了。<br>    爷爷不敢有半分怠慢,但几十头牛着实让爷爷发了愁,他必须每天早上赶出去放,晚上再一个不落的赶回来,幸亏我爹和我二叔可以帮助他割草锄料了。这也让爷爷轻松了不少。<br>    一天在放牛的时候,爷爷无意间听到了邻近生产队的两个女人在大声谈着话,起先爷爷并没有在意,但后来那个声音越听越耳熟,爷爷一下子想到了颜家珍的声音,但这个念头一瞬间又回去了。他知道只是像,但绝不可能是,因为那个声音很久以前就死掉了。这个声音让他想起了太多太多的过去,一时间心里被挤的满满的。爷爷突然有一种压抑太久的感觉,他想找个地方大声发泄他的苦恼。爷爷站了起来,对着苍天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颜家珍。”<br>    话刚说出来爷爷就后悔了,他怕被别人听见,他怕别人问他颜家珍是谁,他怕别人说那是他的同伙,他怕别人说他没有被改造成为一个老实的农民,还老想着过去,因为他被斗怕了。幸亏这里除了那个女人以外再没有第四个人,但他却惊讶的看到其中的一个女人朝他回过了头,并朝着他走过来。<br>    越来越近了,爷爷清楚的地看到了对方的脸,虽然那张脸在爷爷那里已经被埋藏了二十多年了,但爷爷立即就认了出来,是颜家珍!她不是死了吗?<br>    后来爷爷听她说了这二十多年的经历。爷爷走后没多久,她就被父亲带回了家,她也是被逼嫁给了一位门户相当的富家子弟。革命胜利后不久,她的家就被查封了,丈夫在一场游街中被活活打死,她没有孩子。她是受不了城里的天天批斗才自愿到乡里接受劳苦大众的改造的,没想到却在这里遇上了他。<br>    爷爷也诉说了他的一切,一种同命相怜的感觉袭击着爷爷。同时,爷爷也惊奇那个游行中死掉的是谁。她说当然不是她了。爷爷又复述了一遍那个老大的话,但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那个女子的衣服是学生装!许多人都一样的。而那颗左眉上的痣``````可颜家珍的那颗痣只长在右眉上方的。爷爷一时懊悔到了极点,自己的一时糊涂竟然左右不分了,而且还一直延续了二十多年!他深深的感到生命戏弄了他,这个玩笑也有点过了头,改变了他的一生。<br>    爷爷只好认命,他知道人是无法和天斗的。上天要是想捉弄你,你怎么也逃不掉。他用一种极大的宽容去化解胸中的那些遗憾。或许这是过来人最好的一种自我宽慰的方法了。<br>    日子也没有因此而改变,爷爷的生活依旧,只是偶尔能在放牛的时候在山坡上与她会上一会,聊上一会儿。爷爷不敢让人知道,更不敢把她带回家。他觉得今生能见到她已经很满足了,老天爷已经很开眼了,这是给他最好的弥补。爷爷也清楚自己没有能力补偿流逝的青春,自己不连累她或许是今生能给她的最大幸福了。<br>    但爷爷的好日子没有过上几天,因为他不可能总是在一个地方放牛,因为那里的草儿都被牛啃的只剩下根了,而让牛空着肚子回去又没法交待,只好转战别的山坡,不过爷爷说他们私下会过几次。<br>    爷爷没有告诉我那些机会的场面,但我猜得到,因为他们彼此心里还有着对方,虽然不同于年轻的时候,但却不比年轻人的爱情少些什么,有的只是他们会理智地把握这个社会提供的尺度。<br>    如果日子能这样过下去,爷爷的生命中的遗憾或许能减少几分,但命运又一次轻薄了他。那一天傍晚,爷爷的牛群遇上了一场大雨,黑云压地。牛们慌了起来,四处奔走,低沉的吼叫声叫得人心里发麻,爷爷像是被卷进了一团黑色的旋涡,一时间根本无法控制四散的牛,爷爷手中的鞭子挥动的震天响,可不听话的牛就是认不清来时的路,直到后来,爷爷和几个儿子拼了命地拽住了几只老牛往回牵,其余的牛虽然不认路了,但它们跟在老牛的后面渐渐平息了下来。爷爷这才把牛赶进了牛棚。<br>    回到牛棚,爷爷细细的数了一下,结果发现少了一只牛犊。爷爷立即派了一个儿子看住牛棚,然后带着其余的儿子一起去找那只牛犊。他们冒着雨整整找了半夜,结果一无所获,空旷的山坡上一声就的叫声也没有。爷爷只好带着孩子回去,他怕天黑路滑会出什么意外。第二天一大早爷爷就叫醒了几个儿子一齐去找了。他们分头找,每人一片山坡。可后来还是什都没找到。正当爷爷着急的时候,四儿子跑了回来,张牙舞爪的大叫“死了,死了”,爷爷大吃一惊,可问了半天,儿子却说不出什么死了,原来他被吓傻了。爷爷立即让他带路,四儿子把他们带到了陡崖的下面。<br>    儿子没走到跟前就停下了,他惶恐无助地望着我的爷爷,但爷爷这时已经看到了死了的牛犊,在它旁边躺着的是他最熟悉的女人。<br>    <br>    爷爷的故事到了这里也接近尾声了。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远离过眼前那片虚无的苍天,似乎在那里又重温了过去发生的一切。在他讲的时候,身子也随之轻微的颤抖,我想要不是那两颗眼睛在日积月累的流动后最终干涸的话,兴许能看到悲伤从那里流淌出来。但最大的悲恸应该还是在心中,爷爷的痛苦源自于他生命的波动,不幸的是每一次打击都是那么刻骨铭心,每一次挫折都是在他最经受不起的时候到来。而最大的不幸就是爷爷将它们牢牢地记住,然后一遍一遍地回放!人生能够承受一次这样的打击,但却经不起这种打击一遍一遍的折磨。<br>    虽然爷爷的一生充满遗憾,但我认为他活的很幸福,能够看到自己心爱的人出现,和她们一起度过最困难的日子,然后将她们安稳地送入了另一个世界。他不必担心在他死后她们会受苦,因为他已经替她们承受了亲人死后所有的悲恸,这也许是爷爷最大的欣慰。<br>    后来爷爷悄悄地嘱咐我,在他死后,把他的骨灰与奶奶合葬,然后在离他的坟不远的地方再建一个新坟。他说他一辈子没有对得起颜家珍,她的死也是自己连累的,他不忍心看到她孤魂野鬼似的游荡,那个坟就是他给他的家!<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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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8.2003 21:25:49 | 只看该作者
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br>每个名字背后都有一段传奇<br><br>时过境迁以后的回忆里总游荡着丝丝叹息<br><br>记得小时候我在姥姥家乱翻她的东西,无意在抽屉里翻到了一张发黄的旧照片,那是一张婚纱照.<br>在三十年代初没有几个人能拍的起这样的婚纱照.<br>照片上年轻的姥姥美丽端庄,感觉就象王可那张差不多.<br>可是令我惊讶的是,这张照片只有一半.剪刀沿着姥姥的身形一路剪到底.<br>毫无疑问,那剪掉的半边肯定是姥爷.姥姥原来家里开米坊的,很有钱,她曾说过当时在家里做小姐的时候,吃菜只吃碗上高出来的部分,再下去就不碰了.嫁了人之后只能自食其力,姥爷不管事,成天喝酒,姥姥便担起养家的担子.<br>姥爷早在我小的时候便过世,据说他年轻的时候从来不管家务事,家里开销的钱都是姥姥自己替邻居纳鞋底,绣花换来的.她一个人每天做工,一天做一双.傍晚叫妈妈和舅舅他们去给邻居,顺便要钱.<br>她拉不下这个脸问人家要钱.她说,你们是小孩子,人家不给,你们就不要走.<br>一双鞋底两块钱.拿了钱就赶紧去店铺买两斤米,一家人才有饭吃.<br><br>我问过姥姥为何要剪掉照片,她不愿说. 至今仍是我心里的一个遗憾.<br><br>弟弟开玩笑说:这里边肯定有历史原因.<br><br>我相信.这样坚韧的女性背后一定有故事.可惜的是姥姥不愿说,那么就让它随着那张老照片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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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8.2003 22:12:1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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