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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小说——中国历史的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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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3.2006 11:55:1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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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中国历史的后门</b><br /><br /><b>编辑缘起</b><br /><br />    孔子“修”《春秋》,创造“春秋笔法”,使乱臣贼子惧,是中国历史篡改史的开端。宗周内乱,周室典籍被人携出后杳无下落,是古代典籍之又一大劫。秦始皇并六国,焚书坑儒,是古代典籍之又一大劫。此三劫过后,兵燹,水淹,火焚……天灾比不上人祸,历朝历代的独裁者们,或出于政治合法性的延续,或出于对末日的莫名恐惧,纷纷操纵刀笔之吏,模仿“先圣”,肆无忌惮地篡改历史,居然使秉笔直书的“董狐笔”成为一个著名的典故。所谓“史”,乃客观记事的题中应有之义,在中国竟不可得;所谓“史官”,本应独立的职业,竟成为朝廷豢养的宠物,或危险运命的渊薮。 <br />    因此鲁迅先生说中国史是“瞒和骗”的历史;一部二十四史,无非是帝王将相的家谱。因此学者和政客们才斗胆敢说: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因此中国才“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长于健忘,轻易地抹去血痕,陷入历史循环论的泥沼。 <br /><br />    但是—正如阉割尚有不净,罗网尚有漏鱼,百密难免一疏,“官方净化”总会有形形色色的漏洞,刀笔吏的指缝间也常常泄露出有趣的消息。此之谓“历史的后门”。 <br /><br />    加盟的作者,或构建体系,或符号学分析;或考据,或文本细读;即或轻薄为文,嬉笑怒骂,亦有一种“史见”在里面,读者或可明鉴。 <br /><br />    是为缘起。<br /><br /><br /><b>第一章 一个起点</b><br /><br />一个起点<br /><br />    张生(名珙,字君瑞,西洛人氏),第一代流氓才子的集大成者,《西厢记》的横空出世,遂成竖子之名。西厢花下,朗月当头,浪子张生揭竿而起,吹起了向古典爱情总攻的号角。有关爱情的虚无主义理想在张生明确的功利思想的凌厉攻势之下,顿如美国双子世贸大楼一样土崩瓦解。立在唐宋传奇和元杂剧深处的张生绣口轻吐,一下就淹没了盛唐。因此,与其说《西厢记》是浪漫爱情的礼赞,毋宁说它是浪漫爱情的挽歌。<br /><br />又一个起点<br /><br />   我必须充满惭愧地承认,少不更事的我曾经长久地为《西厢记》的诲淫诲盗深深陶醉,及至弱冠,《西厢记》中的“有情人皆成眷属”的虚伪光辉亦令我生出仰慕的感觉。而今年近四十,始知诲淫诲盗和皆成眷属是《西厢记》的两极,而两极的连接处却是我们的盲点。《西厢记》高度符号化的人物的所指是其一面,而作为另一面的能指被我们忘却了。<br /><br /><br /><br /><b>第二章 一群苍蝇在莺莺身边飞</b><br /><br />    张生<br /><br />  张生的作派在《西厢记》里妩媚而阴柔。刚出场的张生像历代的书生一样,无疑是病弱的,他无比自怜地这样自我评价:“学成满腹文章,尚在湖海飘零。”文章与飘零的张力在张生身上难堪地对峙着,并要最终寻找到自己的出口。在没有找到出口之前,可怜而可爱的张生只能是“万金宝剑藏秋水,满马春愁压绣鞍”。<br /><br />  飘零的价值最终会找到归宿;而在此之前,对张生飘零的第一个奖励在普救寺里露出了端倪—如同上苍注定,张君瑞命带桃花,普救寺中五百年前风流业冤向张生展示了意外的美丽和妖艳。也就是在此时,张生的满腹文章悄悄派上了用场。流氓需要才气,才气成就着流氓。张生的文化流氓底色得以彻底显影并最后定影,等待他的就是如何冲洗和复制放大并上光了。<br /><br />  普救寺的惊艳直接催生了一首好诗:<br /><br />  月色溶溶夜<br /><br />  花木寂寂春<br /><br />  如何临浩魄<br /><br />  不见月中人<br /><br />  该诗可谓孤篇压全唐,足见张生的“学成满腹文章”绝非空穴来风。张生以月亮—这人世间阴柔的代表起兴,最后直抒胸臆,向着近在咫尺的月中人发出召魂令,瞬间建立起了多情的形象。你听,张生像一个流浪歌手一样唱道:寺庙的夜色多沉静,那花儿寂寞地开在春风中,我静立月下多饥渴啊,为何没有美眉来调情?张生大胆而浮夸地将煽情进行到底,其实践精神当是空前绝后。若干年前,张生的老师也咏过月亮,他说:明月照到我床前,我当是霜花和食盐,抬头我把月亮看,才知它没故乡的圆(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相比张生,老师就显得不着边际。若干年后,张生的学生就不再咏月亮了,他们只说星星,发誓要给情人“一扇朝北的窗,让他看到星斗”,有张生的诗意,但显得过于吝啬。至于郁达夫之流的“曾因酒醉鞭名马,怕为情多累美人”则显得自怜而变态,及至发展到“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里的那种欲擒故纵,那种小家子气,那种小妾般的懦弱,足见流氓才子已呈现难以挽回的退化。<br /><br />  张生的“月色溶溶夜”是明着勾引。他没有想到的是西厢的另一侧马上会有美女作家即席高歌:很久以来我就性饥渴,春来了我更感到没着落,你在那里大声唱,我知你是个会疼人的好哥哥(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句句如同天籁,道出了美人敢上也甘上贼船的不凡气魄。<br /><br />  文化流氓初战告捷,虽然有点意外。<br /><br />  孙飞虎<br /><br />  流氓无产者的形象肇始于汉高祖刘邦。遥想当年,汉高祖还是刘三的时候,因艳羡于始皇帝的兵马威仪,遂产生了“大丈夫当如此”的罪恶念头,由此可以看出,刘三们不是反抗现行的体制而只是宣泄自己肮脏内心的邪恶欲望。对比项羽的“彼可取而代也”的豪气,二人的精神境界判若云泥。但刘三的呐喊却是流氓无产者的党章,千年以下,衣钵相沿,薪尽火传。在这样的行为准则之下,流氓无产者从来只能破坏旧秩序,而无缘创造新秩序。流氓无产者啸聚山林,打家劫舍,在古中国广袤的大地上书写下叛逆而无意义的诗歌。<br /><br />  譬如洪秀全,科举的失利,使他看清了科举的吃人本质,也萌发了他邪恶的愿望。在对旧秩序不存丝毫幻想的情况下,洪秀全假借宗教的名义开始了抗争并取得了看似辉煌的胜利。之后就是欲望的毫无节制的发作,一直把远东变成了最大的妓院(朱大可语)。“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的信念制造了一批批流氓无产者,也断送了一批批流氓无产者。他们循着邪恶的道路,最后毁于邪恶。所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也好,“吾恨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也好,无非是流氓无产者用来骇人的虎皮大旗。<br /><br />  在功能完备的社会体系中,真正的无产者是没有出路的,为秩序所允许的改变身份和处境的大门在没有打开之前就已经对他们关闭了。在看不到未来的封建社会的漫漫长夜里,无产者要么心如死灰,自生自灭,托体同山阿;要么怀着刻骨的仇恨活着,他们抱着对秩序的强烈质疑和对命运悄然反抗的信念并最终为这样的信念所异化。他们的典型就是孙飞虎和红娘。<br /><br />    刘邦是被太史公高度符号化了的,更多的人不可能成为刘邦、洪秀全、李自成,便出落为孙飞虎之类的鸡鸣狗盗之徒,在“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一个”的底色渲染之下,以虚无的浪漫主义激情,短视的理想主义准则,攻城拔寨,所向披靡,无坚不摧。<br /><br />  从阶级属性上看,孙飞虎是典型的流氓无产者,他具备了流氓无产者的一切属性。他们最典型的性格就是对现存秩序的强烈不满并由此带来的强烈的破坏欲望,因此他们的形象经常和暴力及恐怖主义相联。流氓无产者的暴力有时候剑锋直指国家,但更多的时候,其暴力的霜刃往往指向国家利益的个体代表。在《水浒传》里,更多的暴力甚至指向了蚁蝼般的无辜者。这时,我们看到的是流氓无产者被暴力所异化的狰狞的嘴脸,暴力与恐怖本身成了目的,一代代流氓无产者前仆后继奔向暴力与恐怖,放纵着邪恶的欲望,并为邪恶的欲望所左右,在二十四史中留下歪歪斜斜的脚印,他们高傲地扬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br /><br />  孙飞虎手中有半万人马,号令“人尽衔枚,马皆勒口,鸣锣击鼓,呐喊摇旗”的惟一动机就是:“近知先相国之女莺莺,眉黛青颦,莲脸生春,掳莺莺为妻,是我平生愿足矣。”一言既出,半万人马即围困普救寺,崔莺莺顿成囊中之物。这是用暴力改变分配(当然包括美色分配)的一种典型形式。<br /><br />  红娘<br /><br />  但是,更多的人连成为孙飞虎的机会也没有,譬如红娘。<br /><br />  红娘的工作职责是明确的,她是崔莺莺的生活秘书,除此之外,关于她的姓氏、籍贯和身世,以及她如何走进相国之家对我们都是一个永远的谜团。所有这些让我们可以对她的身份进行明确的界定:失去了人身自由的无产者(还不是奴隶)。青春的红娘脑海里面必定一遍遍划过有关人生的最基本的疑问:同为女孩,同为青春年少,为什么会有完全不同的人生轨道?为什么一个人必须依附于另外一个人?难道真如他们所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狗熊儿混蛋”?为什么他们锦衣玉食,钟鸣鼎食,而我却只能端茶送饭,倒屎倒尿?对于红娘这样的姑娘来说,命运的本质的确显得过于残酷了。最为可怕的是红娘还自视过高,因为她曾经不止一次地自夸说:“我虽是个婆娘有志气!”很明显,红娘这句话不在于强调性别,而在于突出自己的志气,只是《西厢记》中对她的志气为何物却语焉不详。荷尔德林说过类似的话:在那样的年代,女仆要志气何为?因此,在红娘身上同样有着一种张力,那就是女仆的身份和有志气的禀赋之间的冲突。心高命薄的张力需要寻找出口。<br /><br />  张生给了红娘一个出口。<br /><br />  张生邂逅莺莺的那一刹那,红娘完成了自己身份的转化—由女仆向女巫的转化。魔笛即将吹响,风魔了的张解员和发了情的崔氏女该随着红娘的节奏起舞了。红娘不但成功地向虚拟的敌人发起了进攻,并且时刻左右了敌人的脚步。红娘十几年的灰暗人生终于迎来了第一缕绯红。是的,作为主人,你掌握我的肉身,作为仆人的我,今日却要控制你的精神。至此,红娘的人生揭开了崭新的一页—在这场运动中,无产者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却是整个世界(西哲卡尔·马克思语大意)。<br /><br />  因此,张生与红娘的关系是复杂而单纯的。张生与红娘是狼和狈的关系,张生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在利用红娘,螳螂捕蝉,岂知黄雀在后?没有张生,红娘只可能永远是女仆,是张生给红娘带来了命运的捩转,张生在成功占有崔莺莺之时,红娘终于找到了做人的尊严,一种心理上战胜敌人、战胜自我的尊严。红娘何尝不是利用张生完成了和平演变的大业。因此张生不是西门大官人,红娘也不是为了区区十两银子就乱说风情的王婆。难道张生一句流氓戏言—“怎舍得让你叠被铺床”,就会给聪明的红娘—这一位女中豪杰如此的行动力量?多么可笑啊!张生还自以为得计地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罗帐,怎舍得让你叠被铺床?”啊—呸!竖子真乃不足与谋!女中豪杰如红娘者焉受用你这嗟来之食?(因此,我们也可以推知贾宝玉用这样一句话对紫鹃姑娘说时,为什么林黛玉会勃然大怒)红娘等待的是对富人阶层的心理优势和对崔家的话语权啊。红娘,这潜伏在体制中的孙飞虎,她等待的是伺机对莺莺进行和平演变,这就是红娘大肆诲淫诲盗的精神依据。<br /><br />    当崔张的云雨勾当东窗事发,崔失身之后,红娘对暴跳如雷的老妇人的态度马上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折,她不但否认了自己在崔张性事中的丰功伟绩,而且拒绝承担莺莺失身的任何道义上的责任。不仅如此,红娘还对老夫人发起了重炮轰击:<br /><br />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夫人悔却前言,岂得不为失信乎?既然不肯成就其事,只合酬之以金帛,令张郎舍此而去。却不当留请张生于书院,使怨女旷夫,各相早晚窥视,所以夫人有此一端。目下老夫人若不息其事,一来辱没相国家谱,二来张生日后名重天下,施恩于人,忍令反受其辱哉?使至官司,老夫人亦得治家不严之罪。官司若推其详,亦知老夫人背义而忘恩,岂得为贤哉?红娘不敢自专,乞忘夫人台鉴:莫若恕其小过,成就大事,润之以去其污,岂不为两便乎?<br /><br />  这一段话,义正辞严,逻辑严密,滴水不漏,无懈可击。它巧妙地掩去了红娘心怀叵测的丑恶嘴脸,掩去了其干柴烈火燃媒的本质,掩去了红娘知情不报、延误战机的职务犯罪行为,掩去了红娘未发挥纪检监察职能的工作失误,掩去了红娘对主子缺乏忠心的道德瑕疵。<br /><br />  治家不严,言而无信俨然是老夫人的七寸,相国家谱更是老夫人坚守的阵地,而红娘借助张生,成功地击中了老夫人的七寸,并早已把桃色的大旗插到了相国家谱的高地。被打中七寸,又阵地失守的老夫人自然没有一点还手之力,面对红娘的要挟,只好屈尊与张生订立城下之盟。张生对崔莺莺先奸后娶的家丑成了悬在老夫人头上的达莫克利斯之剑—看,红娘对崔家的和平演变大业就这样完成,红娘的夙愿终于实现。<br /><br />  为了等待这一天的到来,红娘忍受了多少委屈,承受了多少心理折磨啊!那是三百六十五里长路,一路风霜雨雪。红娘在风起露重之时,听到西厢之中崔张如猫叫春的呻吟,其滋味应该不亚于看到一张三级片所受到的刺激,其怨恨向谁诉说?<br /><br />  有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前省部级领导人的夫人就这样被身为下贱的红娘玩弄于股掌,红娘难道不比孙飞虎更为高明,更为NB?<br /><br />  张生与孙飞虎的关系其实非常明了,都是视崔莺莺为唐僧肉,必欲食之而后快。张是想“共多情小姐同罗帐”,孙是想“掳莺莺为妻,以使平生愿足”,虽然二人一为强悍匪徒,一为文弱书生,二者难道有高下之分么?所不同的只是一为文功,一为武卫,如此而已。甚至可以说是武卫成就了文功。对于女色的贪婪,二人堪称一丘之貉。这关系难道张生心里不清楚吗?如果老夫人这样想,孙是张请来的帮凶,张生有充足的理由可以反驳吗?不过这有点像现代版英雄救美的爱情诈骗,本文不采此说。因此,我想指出问题的实质:《西厢记》里张孙是互为敌友的关系,或者说是表面上的敌人,骨子里的朋友。<br /><br />  如果加上郑恒—崔莺莺的表哥,我们更可以看到崔莺莺身处怎样的困境之中。当张生高中魁首,对美眉色相的垂涎令郑恒编出了张生二婚的谎言,可就是这样拙劣的骗术差一点让郑恒亲炙莺莺的芳泽。<br /><br />  我想说,我看到了一群苍蝇在飞。崔莺莺的生存悲剧的大网已经张开,刚离虎口,又入狼窝,加上崔莺莺个人作风不严,思想意识不坚定,她置后生武松的“篱牢犬不入”的格言于度外,悲剧的发生当属在所难免。<br /><br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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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06 11:56:19 | 只看该作者
<b> <br />第三章 春暖花开—崔莺莺失身的环境必然性 </b><br /><br />在《西厢记》里,王实甫以天纵之才,为崔、张二人搭建了性爱舞台,西厢地点的选择是经典的,在此,王实甫展示了他非凡的大师功力。我们不能不留意构成这一经典性的几个元素:暮春时节,寺庙,花园(或许有小径交叉),月亮,或许也应该加上环境的软件—文化。<br /><br />  春天<br /><br />  春天是中国人尤其是读书人心中一个缤纷的季节,春天可以让他们感受到生命和身世,可以唤起他们潜意识中莫名的惆怅: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寂寂春将晚,欣欣物自私。诸如此类,俯拾皆是。到了崔莺莺即是每日价情思睡昏昏。春光的短暂,春花的易逝,在某种程度上对应了人生,触动了更为脆弱的古人心弦。<br /><br />  从古到今,有两种东西让人感到深深的无奈,那就是时间和流水。从本质上说这两种东西多么相似啊!和时间和流水相近的东西应该说还有青春,所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孔子的喟叹当有对时间和青春的哀挽,这句最逼近事物本质的短语以其彻悟般的质感令后人难以平心静气。流水是使人意识到时间可怕的一个显性理由,流水让人观照时间,这种观照是外在的,这种观照来自于外界,是时间本质的一个写照和象征。相对说来,春天更容易使人直接看到时间的可怕,春的绚烂,春的易逝,春的无可挽回,它显然就是时间残酷本质的一个缩影。<br /><br />  人类无从把握时间和青春,一如无从把握流水,有谁能和时间相对抗呢?在“厚德载物”的时间的阴影下人类悄悄地生活,然后,悄悄地流逝。而时间一如既往。故古人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很多情况下,时间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它操纵人类,人类却无从知晓。因此,人类只有在面对流水,直面春天时才会突然领悟到时间的残酷本质,看到时间的可怕真相,难以言说的恐惧会紧紧地攥住人类的心。罗大佑一首歌中就这样唱道:“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br /><br />  时间对于人类来说是宿命的,这种宿命带给人类的除了恐惧还有深深的压迫。在逝者如斯的时间面前,人类选择了抵抗。抵抗的方式多种多样,例如崔莺莺就选择了所谓的爱情。其实,爱情是人类对时间恐惧的一个表征,是时间馈赠给人类的一个耻辱的印记,人类可以抓住爱情—时间汪洋中的一根稻草,但时间不顾地老天荒的谎言,还是把抓住稻草的人卷入漩涡,同时攫去那人的青春。<br /><br />  这时,人类选择了创造,创造后代,生儿育女,幻想时间无穷,子孙亦无穷,虽然个体会消亡。也许最好的方式是在空间里留下作品—文学,音乐,建筑……譬如王实甫选择写《西厢记》,无非想以此证明,虽然失败,但人们曾选择抵抗,人类会与时间永远对抗,虽然失败是命中注定的。<br /><br />  对时间的发现是人类最大的悲剧也是最大的幸事,否则,人类真的是“天地的刍狗”了。<br /><br />  对于扶柩回乡的莺莺来说,春天好像在一沉吟之间就到了柳树梢头,青春期的哀愁与丧父的伤痛也就这样潜滋暗长。故事的开头注满了不祥,春风和月色暗藏了明媚和妖艳,乐曲的过门因遍布偶然而显出刻意的机巧。春天真是一个错误的季节。<br /><br />  按霓裳舞六幺啊,半步节拍莫错。<br /><br />  按霓裳舞六幺,青春的莺莺和着时间的节奏舞成一个白色的精灵,舞成一个飘渺的符号;西厢的月夜,春露如水,月华似刀。独舞的美妙与寒凉,霓裳的哀戚与徊徨,莺莺一人饮尽;追忆的落寞与悲伤,六幺的艳丽和惆怅,莺莺一人品尝。<br /><br />  对春天的理解,对生命的感怀,对时间的把握,使大家闺秀、漂亮美眉崔莺莺小姐走上了一条不归路。<br /><br />  寺庙<br /><br />  在传统的理解中,寺庙的形而上指向是“四大皆空”,形而下指向却是性与欲的压抑。作为佛教在俗界的象征,寺庙给人的感觉是复杂的。当把寺庙的形而上作用和形而下效果结合起来考察时,其合成能量会更加匪夷所思。<br /><br />    莺莺之父的“京师禄名终”的原因,带来了崔家“子母孤孀途路穷”的结果,崔老夫人总结道:“想先夫在日,食前方丈,从者数百;今日至亲只这三、四口人,好生伤感人也!”(可见唐宋时期官僚的保障体系是如何欠缺,五十九岁现象岂不令人沉思)。久经人生的老妪尚且欲说还休,如春花般绽放的莺莺情何以堪?鲁迅说,有谁从小康之家堕入困顿的么,在这条路上大概可以如何如何云云;莺莺一人承担了家道的中落,生父生命的终结的压力,她稚嫩的肩膀怎能担得起这么多生命本身的忧愁?<br /><br />  莺莺之父的死亡是她人生的第二次断奶,拔苗助长般地使崔莺莺走向了成熟,正如鲁迅父亲的去世,让鲁迅看透了人生一样,莺莺之父的死亡,让她不得不直面生命。普救寺的孤寂又给崔莺莺提供了一个审视生命的机会,因此,莺莺之所以为爱疯狂,其父的死亡应该是一个重要的心理基础。莺莺在用这样的方式向父亲尽孝。<br /><br />  花园<br /><br />  一个俄罗斯作家写过一篇《美、孤寂和女人》,以伤感的笔调追述自己少年时代一段伤心往事,年少的他目睹了自己暗恋的女人夜晚在花园里和男友无比亲密的细节。故事总是大同小异,我记住的是花园这一特定的场景。<br /><br />  在古中国也一样,花园(尤其是后花园)是古代少女可以涉足的惟一户外之地。“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这是宋朝的一个诗人对后花园内外场景的一个动人的描述,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古训限制了墙里的佳人和墙外的行人。但这只是后花园生活记事的一种。如果墙外的行人是浪蝶狂蜂,如果墙里的佳人是半推半就,这可能就是另一出《墙头马上》。这种方式,虽然另类,但却真实。<br /><br />  所以,在古代,花园总是是非之地,不像现在,总统的办公桌也可成为风月台。这样的心理期待是可怕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不怕花园里曾经有人做过爱,就怕见到花园就想到做爱。偶然的原因,崔莺莺来到了这危险的花园旁边,“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可以用来形容此时莺莺的处境。<br /><br />  月亮<br /><br />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苏东坡说,唉,“此事古难全”啊!苏东坡对月亮的描述太过于轻浅,过于直观的描写大失苏东坡作为一流词人的水准。好在苏东坡在该词结尾处说了一句稍着边际的话:“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可能谁都知道,这里貌似女人名字的“婵娟”其实是月亮的代名词,月亮的这个代称显示了月亮在文人心中的真实形象和地位。<br /><br />  月亮在传统文化中属太阴,阴阳当然是文化上的界定,这样的界定使月亮往往和女人联系到一起,成为古代男人意淫的对象。意淫的饮鸩止渴的作用,不但强化了月亮的阴柔属性,更激发了月亮对古文人的性激素分泌的功能。流风所致,女人也在这样一种文化定位里完成了对月亮的感性认识。<br /><br />  从文化生成的角度上说,有月亮的地方,不会“路有冻死骨”;有月亮的时候,“茅屋”不会“为秋风所破”(然而老舍的《月牙儿》将月亮写成一个女人悲苦生活的写照是一个例外)。《西厢记》中张生撒野的激情就来自于月亮,如上文所分析,张生调情的第一句话就是“月色溶溶夜”,月光见证了张生的流氓行径,也见证了崔莺莺的不能自已。月光为张生提供了无限的可能。<br /><br />  都是月亮惹的祸啊,都怪那晚的夜色太美太“溶溶”,才会让张生刹那之间想到了白头。<br /><br />  月亮,月亮,多少罪恶假你之名以行!<br /><br />  文化与口红<br /><br />  张生“刮垢磨光,萤窗雪案,满腹文章,胸藏大志”(王实甫语),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形象。作为一个古代的知识分子,张生是幸福的:口占一绝先赢美人心,月光之下小试琴指,再赢美人身。张生可能也没有想到,一曲《凤求凰》未终,凰居然就叉开双腿飞来。精于琴棋书画的张生只拿出才艺的四分之一就达到了肮脏的目的,令人始信“书中自有颜如玉”之言不虚,令人始信素质教育的必要。<br /><br />    文化为张生拉了皮条,文化点缀了莺莺窗外的风景,莺莺点缀了张生夜夜孤单的梦,文化为张生换来了莺莺唇上的口红,并最终成了张生脸上动人的脂粉。多么壮观的文化盛宴啊!<br /><br />  因此,春天“每日价情思睡昏昏”的莺莺,以古庙为背景,在“溶溶”的月色之中,玉体横陈西厢的花下,一不留神,成了张生和文化的双重俘虏。张生的形象,让千古文人公开实现了温柔的自慰。<br /><br />  “待月西厢”是中国古典伪浪漫主义的滥觞,西厢中的勾当成了中国文人有关文化作用的最基本的记忆之一。时至今日,KTV包房幽暗的灯光亦可看作是对西厢中让崔莺莺走向堕落的诸元素的遥远追忆。 <br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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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06 11:57:08 | 只看该作者
<b>第四章 肉身放纵的快乐使人身不由己</b><br /><br /><br />都成了眷属又如何<br /><br />  《西厢记》的尾是这样收的:<br /><br />  [末唱]<br /><br />  [锦上花]四海无虞,皆称臣庶;诸国来朝,万岁山呼;行迈羲轩,德过舜禹;圣策神机,仁文义武。<br /><br />  [幺篇]朝中宰相贤,天下庶民富;万里河清,五谷成熟;户户安居,处处乐土;凤凰来仪,麒麟屡出。<br /><br />  [清江引]谢当今盛明唐主,敕赐为夫妇。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br /><br />  这一大段借张生的玉口大拍唐皇马屁,结合白居易的《长恨歌》称唐皇为汉皇来考虑,这里的唐皇应指元皇。这哪里是写戏,简直是上给帝王歌功颂德的奏折,描摹了一幅幅乌托邦式的动人场景,让人反胃,反映了作为知识分子的王实甫一点血性全无的基本品质。可是就是裹在这样通篇谀词中的一句“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却成了后代有关《西厢记》造神运动的基点,文学史家和多情男女联合献演了一场误读名著,绵延八百年的肥皂剧。<br /><br />  无疑,张崔最后完成了从一朝拥有到天长地久的跨越,但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尾都充满了血和肮脏的东西,张生的待月西厢其实就是羊吃人的圈地运动。在歌声与琴声中,张生完成了性爱资本的原始积累,最终的“成了眷属”只是张生和老夫人携手的一场洗钱进行曲。因此,无论什么样的结局,都无法洗去笼罩张生全身的关于爱情的原罪。成了眷属又如何?<br /><br />  听听张生初见莺莺时的腔调吧:“他那里尽人调戏軃着香肩……谁想着寺里遇神仙……虽不能窃玉偷香,且将这盼云眼睛儿打当……”张生直奔主题,哪有一丝丝爱情在,完全是猴急浪子的无赖嘴脸。<br /><br />  甜蜜西厢里的性爱狂欢<br /><br />  从文学的血缘关系上看,关汉卿应该是张生的伯父,作为和张生同一家族谱系的关汉卿有一首江湖上名声赫赫的曲子—《一枝花·不服老》,其中他直言不讳地声称:“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口,瘸了我腿,折了我手,我还要向烟花路上走。”这其中当然有关汉卿先生对自身性功能的夸大和炫耀,又有值得我们探求的东西。在没有伟哥和三鞭宝的时代,在理学第一个黄金时期刚刚退潮的年代,作为戏曲界顶尖高手的关汉卿,竟敢于公开承认自己金枪不倒且没有一点羞羞答答,充分显示了关汉卿文学之外风月场中的惊人实力。关汉卿双料冠军的形象给莘莘书生以巨大的精神压力,并让他们初步树立起了超越的信念。<br /><br />  关汉卿一举揭开、摒弃了爱情的假面,引性爱登堂入室。关汉卿大声宣布:我告诉你们,上帝死了,肉体狂欢的大时代已经来临!性和性爱终于以正面的形象登上了历史舞台。<br /><br />  关汉卿的供词为我们理解那个年代提供了一把钥匙。<br /><br />  显然,张生的形象可能更接近于当时知识分子的本来面目。老和尚的窥淫欲望,小和尚的爱出风头,孙飞虎的恐怖主义,红娘的阴暗心理,集结成强大的东风,催开了张生的命里桃花,成就了张生美色当前,决不放过,一切以上床为目的的心理诉求。<br /><br />  大红桃花像灯笼一样把张生引向了性爱的天堂,终于使张生从对窃玉偷香的想也不敢想,发展到后来的实现了“把软玉温香抱满怀”的壮志,使我们得以目睹古典版性解放的实物标本。<br /><br />  西厢的花园里,海棠慵懒浓睡,牡丹纷纷开落,率直的张生在享受着莺莺美妙的身体。<br /><br />  且尽樽前酒一杯,哪怕欢情短暂,夜夜相思,相忘于江湖,何如今夜的相濡以沫;且点燃香炉上未尽的檀香,且留下唇间没褪去的残红,今朝有爱今朝做吧,任那微风悄悄漫卷沉醉的轻纱,任那满月无语穿过西厢的帘栊。揆诸当时二人的情况,他们连婚前性行为也难以称得上,最多算是今日甚嚣尘上的一夜情,所以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在张生得到充分满足之后,居然连一句承诺都没有。他们进行着真挚的肉体交流,他们沉湎在肉身的放纵之中,肉身的放纵让崔张不能自拔。<br /><br />    他们回归的是身体,他们疏离的是情感;他们追求的是快感,他们拒绝的是崇高;他们的手段是放纵,他们的结果是刺激;他们拥有的是现世,他们放弃的是未来。<br /><br />  因而,张生结束了崔莺莺的处女时代,同时也结束了爱情的浪漫主义时代。<br /><br />  《西厢记》造就着一代代浅薄男人,让他们沉湎于肉身的欢乐;《西厢记》造就着一代代低级女人,让女人们盼望并接受着打上西厢商标的所谓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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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06 11:57:48 | 只看该作者
<b>第五章 引子</b><br /><br />引子之一:李杜孙柳诸人姓氏解析<br /><br />    冯梦龙《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几个人物的姓氏充满宿命,这无奈的宿命注定了几个人之间相互纠缠的爱恨情仇。<br /><br />  “李”与“杜”<br /><br />  从“李”、“杜”二字的字面看,似皆为吉兆:“李”为木而结子,“杜”为木而傍土。所以,如果不加联系地看,“李”、“杜”皆为大吉。如果把“李”、“杜”合在一起看,“李”与“杜”都以木字为起首偏旁,这注定了李杜的缘分。但剖而析之,“李”为木下有子,字面卦相显示为上上吉,寓木而结实,非苗而不秀也;“杜”为木居土侧,亦为上上吉,寓非无本之木也。据易理,上上吉为阳,当两个阳卦合在一起时便生出无数变相。为便于推演,需对“李”、“杜”二字具体分析,今去其同而取其异,“李”、“杜”二字则余子、土矣。子、土二相可推演出子归土中,显示为三重意思:一为叶落归根,游子将归故里也,李杜结合之后,李甲将回归祖籍;一为种子回归土地,寓生生不息焉,而子归土中;一为李将得到杜温暖的关爱,同时也暗含了李将破土而出,昂首天外,而当土不存在时,木亦必亡。故事的结局在开始已被注定。<br /><br />  柳<br /><br />  “柳”为木傍卯,卯为地支,古人认为,卯为冒,寓万物冒地而出,故李、杜二木遇见柳之后好事初成。此当为前定。<br /><br />  孙<br /><br />  《红楼梦》中有关于“孙”的判词: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在此亦应作如是观。瓜州渡口之上的孙富,坏人姻缘当在情理之中。仔细推想,孙富只是让过热的爱情软着陆,他挤出了李、杜二人爱情中间的泡沫,千古以下,独承恶名,也大为冤枉。<br /><br />引子之二:嫖客会爱妓女么?<br /><br />   嫖客是最了解金钱作用的人,当嫖客怀揣现金走进肉香弥漫的红灯区,他的身体和欲望在强化着一种信念:我需要的是肉体,我需要的是能和我口袋中的银两相匹配的生理刺激。仅此而已。为了保证血统的正宗,任何男人都不会主动找妓女做老婆,甚至连做妾的机会都不会留给妓女,没有人糊涂到想在妓院里寻找意中人。“假名假姓假地址”对“假情假意假温柔”,其结果只能是在“五十还是一百”的讨价声中拜拜。在这个过程中被别人爱上或者爱上别人,就如同妓女怀孕一样纯属不在概率统计之列的意外事件。“嫖”字的最初意思就是用金票换取女人,这是一种交换,嫖客如果爱上妓女则属于对“嫖”字的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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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06 11:58:27 | 只看该作者
<b>第六章 当妓女爱上嫖客</b><br /><br /> 从理论上讲,妓女不能爱嫖客,妓女爱上嫖客是对%%大业的和平演变。当所有的妓女爱上所有的嫖客之时,我们听到的是来自青楼的暧昧的呻吟,这样的呻吟将卖淫行为演化为一场场野合,野合的互动色彩使得金钱露出了肮脏的嘴脸。当金钱离去之后,%%业大厦的根基已被掏空,卖淫本身就陷入了万劫不复。因此,真正敬业而有使命感的妓女是不会将感情纳入其职业视野的。<br /><br />  因此,杜十娘的出现显得有点不合时宜。杜十娘是一个对其职业有严重不信任感的从业者,这种不信任来自于惯看秋月春风的杜十娘对自己的未来有着清醒的认识。八年的风月生涯中,十娘时时在思索自己的前世今生。十娘是对%%服务这一夕阳产业深怀隐忧的一个女人。<br /><br />  妓院是一个吃青春饭的地方,青春是列单程火车。“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天还是一样地开/我的青春一去无影踪/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别的那样呦/别的那样呦/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这既是歌声又是咒语,将杜十娘引向了高度的青春自觉。<br /><br />  历览古今多少事,成由青春败由老。无论正视与否,等待妓女的出路并不多。她们或如苏小小,早夭身亡,绝代芳华先凋零。或如琵琶女,由“武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到后来的“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古代的商人地位虽然不高,但这样的结局应该算作还差强人意,但可恨的是那人的不懂风情—“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卖茶去”。独守空房的滋味哪堪忍受,幸亏见了白居易,其身世才得以传世。在该领域出类拔萃的当属李师师,当其风头正劲之时,大宋朝的最高领导人居然是她的姘头,不过好像最终李师师也只是作了商人妇,并自溺于钱塘江。“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在历史的回顾之中,杜十娘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最终结局,十娘要打破这看似不易的铁律,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br /><br />  我们无从知道杜十娘走进妓院的具体原因,但结合故事后面的情节,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杜十娘是被卖进妓院的。<br /><br />  还在天真烂漫之时的杜十娘,关于生活最揪心的记忆,恐怕就是自己因贫寒而于12岁被卖入娼家的遭遇。生活的压力,以及由压力所带来的家人的绝情;自己临别时对故园的张望;八年来肉体和心灵所经历的磨难;人在屋檐下,焉能不卖春的屈辱;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可怖现实……一切的一切,全因早年的贫寒。哪个少女不曾有过玫瑰色的梦,哪个少女没有幻想过梦中的白马王子的身影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绰约闪现,怀抱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在轻浅的笑意中骑高头大马而来。可是就是因为出身或其他原因导致的贫寒,所有的梦想在没有展开之前就划上了因残酷而倍显醒目的句号,这可能就是杜十娘还没有成为杜十娘之前关于生活的全部记忆。这样的记忆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褪色。一次次的卖身,一次次的强颜欢笑,一次次的泪湿红妆,被泪水打湿翅膀的杜十娘像个无依无助的小鸟,成为老鸨赚取外汇的肉体。是啊,生活就是被强奸,与其作无谓的反抗,不如逆来顺受。在这样的过程中,一个少女所感到的异化,所感到的灵与肉撕裂的疼痛谁能描述万一?生活本身就像一本厚重的哲学著作,其封面的沉重往往使人无法卒读。在这样的背景下,要么杜十娘成为哲学家,在卖身生涯之余追问生活的本质,追问人生的意义,虽是最底层的妓女,却能像上帝那样思考。另一条道路应该就是对金钱既恨又爱,既然是金钱使我跳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我就要用金钱完成自己的身份转化。<br /><br />  于是杜十娘开始寻找自己的第一桶金,终于悄悄在箱底存下了第一枚硬币。那个箱子像扑满一样,杜十娘不到关键时刻绝不会打这个扑满的主意。这个扑满成了杜十娘风尘生涯中最大的秘密。七年时光转瞬即逝,简单的扑满终于有了另一个别名—百宝箱。内有翠羽明珰,瑶簪宝珥,玉萧金管,古玉紫金玩器,夜明之珠,祖母绿,猫儿眼,百般珍宝。一个百宝箱记录了杜十娘所承受的苦楚,记录了杜十娘所幻想的美梦,记录了杜十娘“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不渝情怀。百宝箱是杜十娘对未来生活的所有寄托,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看着百宝箱,杜十娘的心终于踏实起来。它是打工者揣在腰间的现金,它是一支蓝筹股,不但以后的岁月里可以靠它颐养天年,而且在分红配股的过程中,可以靠它划到账面上一个如意郎君。因此,百宝箱是杜十娘一个鲜明的标志,标志着杜十娘早年贫寒的经历。贫寒当然不是罪过,可是我们应该注意贫寒给人带来的长久心理影响。贫寒是把杀人的钢刀,在曾经贫寒者的心里会留下难以抹去的印记。生于贫寒者决不愿再死于贫寒。出于对贫寒的规避,贫寒者往往最后被贫寒所异化。<br /><br />    为了理想,杜十娘甘愿忍受肉体的付出,一箱珠宝见证了世事的艰辛,更见证了十娘“一点痴情总不泯”的情怀。当宝箱既满,杜十娘感到破茧而出的日子已经来临。<br /><br />  从扑满完成了身份的转换之后,杜十娘和百宝箱一道在等待那个幸运男人的到来。过尽千帆皆不是啊,肠断白蘋洲!在脉脉的斜晖中,披着羊皮的李甲走进了杜十娘供职的地方—教坊寺:<br /><br />  却说李公子风流年少,未逢美色,自遇了杜十娘,喜出望外,把花柳情怀,一担儿挑在他身上。那公子俊俏庞儿,温存性儿,又是撒漫的手儿,帮衬的勤儿,与十娘一双相好,情投意合。十娘因见鸨儿贪财无义,久有从良之志,又见李公子忠厚志诚,甚有心向他。奈李公子惧怕老爷,不敢应承。虽则如此,两下情好愈密,朝欢暮乐,终日相守,如夫妇一般。海盟山誓,各无他志。<br /><br />  看—泡沫爱情成型了!女人的终身和百宝箱的终身终于有了所托。<br /><br />  十娘开始了对李郎的艰辛考察,考察时间持续了一年有余。这一年中,李郎撒漫用钱,大差大使,学业荒废自不待言,囊箧渐渐空虚也在情理之中;更重要的是,李郎与家庭的关系也千均系于一发。人见人敬的李公子终于成了人尽可斥骂的市井小儿。从令老鸨尊敬的上帝,转变成了吃点残羹冷炙的乞丐。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br /><br />  十娘的从良可以说事发偶然,不是生活走向的必然结果。如果不是老鸨误判形势,如果不是十娘鼎力相助,从妓院走出的李甲身后决不会有十娘相随。整个事件中李甲只是一个门槛效应的被动接受者。因此,十娘对李甲的选定大可考究,就像林妹妹不会爱上焦大一样,十娘只可能爱上像李甲这样的公子。对曾经沧海的杜十娘来说,奢靡和风流仅具其一已很难打动其内心。杜十娘生活在男人的包围之中,金钱、男色之类对她已没有任何诱惑,女人的生命如春花般绽放之后该如何呢?因此,杜十娘选择李甲,里面其实有小农经济时代的狡黠。李甲的老爹是高干(这就注定了李甲非农村户口的身分,而明代社会淫靡之风日炽,市民阶层对青楼持相对宽容的态度,寻欢作乐已为市民阶层所接受,李甲的家庭更有可能原谅十娘的过去),况且李甲长相也不错,加上李甲忠厚志诚,兼有大专文凭和“温存的性儿”,更重要的是李甲还有“撒漫的手儿,帮衬的勤儿”的种种重要侧面,而这些侧面正是杜十娘寤寐思服的男人的形象。<br /><br />  目标既定,在李甲担纲救风尘之前,十娘先拔头筹,上演了一场救浪子的戏。在这场戏中,慧眼识英雄的杜十娘虽然弯子绕得大了一点,但毕竟绕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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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06 11:59:15 | 只看该作者
<b>第七章 当嫖客被妓女爱上</b><br /><br />嫖客与妓女是买和卖的关系,从理论上讲,买卖的过程并不包含感情因素。买和卖讲究的是到底是不是等价交换,双方所看重的是是否物美价廉,物超所值,还是质次价高,中看不中用。至于因买了某种商品最后连货主也搭进来的情况应该说是比较少见的。<br /><br />  因此,作为嫖客的买主李甲,可能更重视的是从作为妓女的卖主十娘身上得到的快感。初次离家,李甲在北京这个大都市里迷失了自我,这种迷失需要另外一种方法来补救,杜十娘不幸而有幸地成了李甲单身而又性欲高涨时一个肉身的寄托。当然作为交换的额外收获,离家的李甲在十娘那里找到了母爱与性爱的巧妙结合,找到了家的感觉和温暖。但是,一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嫖客对一个妓女厌倦了!<br /><br />  当然,李甲与杜十娘终日耳鬓厮磨,被翻红浪,高潮迭起之时,多少令杜十娘暖心的话都可能说得出口,情欲的魔障遮挡了杜十娘的双眼,使她只看到了李甲的脉脉深情。其实,在男人那里,生理和心理从来就不是一回事,所以,男人在性欲急火攻心之时所说的话是不可信的,哪怕他说的是爱你一万年。高潮中的人会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这样的自言自语其实是自语者本人虚设的幻影,在高潮的生理刺激下,自语者本人的话语往往脱口而出,其实连他本人也未必能够记得住。<br /><br />  深情之下是被欲望点燃的烈焰这一现实被忽略了。杜十娘一生阅人无数,只是在李甲身上看走了眼。<br /><br />  李甲的名字很耐人寻味,所谓“甲”,可能和电影上的匪兵甲、匪兵乙一样都是某种代词,李甲这个名字代表了所有的男人,冯梦龙有深意寓焉。李甲至少代表了男人的一种邪恶愿望的走向,男人们往往想得到女人的肉体,却不想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不愿为此承受社会上、法律上,甚至哪怕是理论上的责任。<br /><br />  因此,我们应该注意到当杜十娘率先提出从良并且跟随李甲浪迹天涯的时候,李甲是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对这样一种情况,李甲有本能的拒绝。对自己被爱上,李甲的心情应该更接近于后代流传过的一个经典笑话—人生四大悲:炒股炒成股东,炒房炒成房东,泡妞泡成老公,狩猎掉进陷阱中。优柔寡断的李甲就这样嫖妞嫖成了老公,你能说李甲乐意么?<br /><br />  李甲何时有过迎娶杜十娘的心思?他应该只有被套且被套牢的感觉。只是李甲贪小钱,杜十娘的150两银子对李甲来说无疑是一个金造的钓钩。<br /><br />  我们应该看到在整个过程中,十娘始终是主动的,是十娘一次次把李甲往死胡同里逼,以至于李甲在十娘提出跟随其浪迹天涯之时还在推诿,抱怨自己囊空如洗。一个男人拒绝不爱的女人的时候总有很多借口,没钱可能是最好的一个借口。因为没钱,便不能给对方提供足够的生活保障,因而不愿意让女人跟着受苦,看着女人因为自己受苦总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当一个女人听到所爱的人没有钱的时候,最好的方式是安静地走开,万不可拿出私房钱来接济这样一个男人。面对自己的真爱,绝大多数男人是敢于烧杀掳掠的,而决不会坦承自己没钱。这样做的结果等于是对该男人的赶尽杀绝—哪怕他真的没有钱。<br /><br />  但是,事情的可悲还在于李甲的个性—李甲不是贪财之人,早年的千金散尽似乎也没有多少后悔。实事求是地说,李甲绝非贪财之人,纵情声色的他早就已经养成了视钱财如粪土的基本人生观。李甲留恋杜十娘的床笫其实只是他的性爱惯性使然,加上经济上的原因。杜十娘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死地,最终身死异乡的命运已向她张开血盆大口!到后来,在滚滚江流之上,李甲如同一个寂寞的高手,不让美人亮亮琴音,就感到自己是锦衣夜行,这可以看作是李甲品行的自然流露。后来,李孙二人交流花柳经验之时,有一句话令人刺目:李甲“卖弄在行”。杜十娘是李甲在风月场中博得的一块金牌,故需时时挂在胸前招摇。李甲爱的根本就不是金牌本身,而是金牌所拥有的耀眼光环。在京都之中,杜十娘是六院推首的名姬,堪称风流领袖,而离开京城,所有的一切也就成了明日黄花。<br /><br />    所以,孙富的一千两黄金未必就能令李甲动心,李甲抛弃十娘的行为是自我解套的一个手段。被套牢的悲哀可能有过股市被套经验的人都会理解,李甲此举是对解套的一种本能的追随,对被套的一种本能的抗拒;至于那一千两黄金,只是李甲轻松上路的顺便的一个战利品。至死,杜十娘都没能抛下自己的资产,描金匣成了她辉煌的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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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06 12:02:52 | 只看该作者
<b>第八章 软饭之下,妓女的爱情泡沫</b><br /><br /> 杜十娘的战略错误在于行棋次序不对,聪明反被聪明误。面对巨大的爱情泡沫,杜十娘缺乏清醒的现实精神,自以为一箱珠宝可以撑起金钱理想主义者的腰杆,因此导致许多错误难以挽回。<br /><br />  在李杜的交往中,剥去伪装和花哨的名目,其实就是杜十娘在养活李甲。虽然表面上看是李甲让十娘从良,但实质上,李甲只是杜十娘从良必须借助的一个工具。李甲最后所携资金告罄,很长时间就是靠杜十娘卖身养活的,就是因为这,老鸨才会恼羞成怒。很明显,李甲很久之前就开始了吃软饭的生涯,吃软饭可能还不太准确,更准确的说法也许是李甲在做面首,他们的关系发人深省。杜十娘在妓院中大把挣钱,却另外金屋养男;先是女人变坏就有钱,后是女人有钱再变坏,老鸨的恼羞成怒有理!对金钱的作用,妓女和嫖客有着同样深刻的身体体验,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男人变坏之后,金钱已不再属于自己,而杜十娘以自己的存在证明了女人因变坏而有钱之后的基本走向。<br /><br />  就是这样的关系,李杜二人都无法直面,可能杜李二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杜十娘百宝箱中的万贯私有财产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将润色郎君之装”吗?<br /><br />  什么年代吃软饭都不是值得夸耀的事情,在一直吃着软饭的同时,李甲却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样的事实,或许也认真想过,只是对自己的未来心存幻想,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摆脱吃软饭的窘境。杜十娘也应该知道李甲在吃软饭,只是可能对这个贵家公子同样抱有幻想,以为李甲吃软饭只是一时一地。这双重幻想极大程度地破坏了两人的关系。因为吃软饭的定位迟迟得不到明确,二人的关系也就永远无法深入;二人一直在相互试探,这样的试探是可怕的。承不承认吃软饭的现实成了李杜关系难以实现重大突破的瓶颈。若能冲破瓶颈,前面必是柳暗花明,否则,等待二人的即是山穷水尽。<br /><br />  李甲不折不扣地吃着十娘的软饭,但十娘从没有给过李甲当头棒喝—你小子在吃软饭!—以让李甲清醒,吃者与被吃者都对此问题三缄其口,羞于点破,李甲吃软饭的嘴脸迟迟不能大白于天下,这使得李甲的身份相当尴尬。如果不是老鸨大义灭亲,谁也不知道李甲这样不明不白的身份会持续到何时。这里有一个悖论:李甲在吃软饭,但十娘指望李甲吃软饭只是手段和过程,亦即李甲吃软饭是为了将来更好地吃硬饭,因此十娘决不愿给当下的李甲一个明确的承诺和定位;而李甲却不具备吃硬饭的基本条件,“硬饭”只能是一个幻想,李甲所有的硬饭资本来自于其父布政大人的恩赐,而李甲纨绔子弟的品性,使他将惟一可以挥霍的资本浪费殆尽,身陷六院之中的李甲明显已经自绝于硬饭。十娘在李甲身上寄托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渴望李甲能在软饭之中长大,却没有承诺如果李甲在无法吃硬饭的情况下,软饭是否可以没完没了地吃下去。十娘当为女中豪杰,十娘也早已为李甲准备好了终生的软饭,但因为十娘方法论的原因,这一终极保障对李甲始终是屏蔽的。这一屏蔽是致命的,使李甲思考问题缺少了一个基点,其回旋余地大打折扣。当然,出于考察的需要,十娘的做法无可厚非,但这一谜底对李甲却十分关键。<br /><br />  对此,李甲有过基本的抗争,他曾腆着脸对十娘说:“若不遇恩卿,我李甲流落他乡,死无葬身之地矣!”这应该看作是李甲吃软饭的公开声明。可就是面对这样的公开声明,十娘往往顾左右而言他,仅仅是“曲意抚慰”而已。对十娘来说,应该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像这样半信半疑之间,往往害人又害己。而在整个过程中,十娘每次往外掏腰包都像在挤牙膏,挤的分寸拿捏得极其到位,每次给人的印象都是就这么多了。唉!<br /><br />  少年时,我在贫穷的乡村看露天电影《杜十娘》时还不懂爱情,懵懵懂懂之中,最大的刺激来自于杜十娘挺立潮头往江中一件件抛掷百宝的场景,在青草和露水的气息中,年少的我为之惋惜不已,时至今日还能清晰地忆起当时为珠宝的命运而深深心疼的情景,满场贫困的乡亲所发出的惊叹在脑海里依然挥之不去。<br /><br />    现在想来,也许那时的心疼更接近故事的本质,妓女自尽在任何时代都不能算什么大事,不要说妓女,就是良家妇女自尽又能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br /><br />  《吴越春秋》记载着这样一个故事:春秋时,楚国伍子胥逃难吴国,途中在江边得一浣纱女的同情,给他饭吃。浣纱女以为与陌生男人接触已属非礼,伍子胥又交代她不要向追兵泄露行踪,遂投江而死,已表明自己的贞节和诚意。和杜十娘的故事相比,这个故事一点也不逊色,这里面既有家国仇恨,又有志士美女,浣纱女的投江既有对自己贞节的格外看重,又有对自己诚意的极端表白,所以浣纱女不仅是节女,亦是烈女,更是侠女,其行为中的精神力量堪与《史记·刺客列传》中聂政的姐姐聂莹媲美。但是,这个故事却没能像杜十娘那样在中国家喻户晓,我想原因可能是杜十娘的故事中包含了许多世俗因素。具体地说,杜十娘的打动人心一定程度上得益于百宝箱,没有了百宝箱的杜十娘什么也不算,从等价交换的原则看,李甲的行为无疑是亏本买卖。若没有了百宝箱,人们还会为杜十娘再三叹息么?百宝箱加重了十娘说话的分量和力度,百宝箱加剧了整个故事的悲剧色彩。借助百宝箱,杜十娘击垮了两个男人;借助百宝箱,杜十娘感动了江边的无数百姓;借助百宝箱,杜十娘煽情地赚取了后代流不干的眼泪!百宝箱是摆在杜十娘嘴唇前的一个麦克风和高倍率的功放,使杜十娘的声音能被无聊的人们听见并记住;若非有百宝箱作底,围观者当然照样如堵,只是叹息声会少了很多!<br /><br />  如果换一种死法,死去的不是杜十娘,而是李甲,那事情的结果会怎样?<br /><br />  不妨设想一下:当晚,那雪下得正紧,糊涂虫李甲为孙富看似一番入情入理的言辞所惑,感到上无颜对父母,下无颜对女人,站立大江之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拍拍空空的口袋,想想无法预料的未来,禁不住悲从心头起,哀向胃边生,长江翻涌激起身世之叹,大雪飘舞触发生命之悲,一念之差,凭借满腔黄酒的激励,喊了声—“金钱不是万能的,可没有金钱是万万不能的”,之后,纵身投向水中,用冯梦龙的小说家言就是:“众人急呼捞救,但见云暗江心,波涛滚滚,杳无踪影。可惜一个忠厚志诚的公子,一旦葬于江鱼之腹!三魂渺渺归水府,七魄悠悠入冥途。”恐怕那时十娘的满匣珠宝反而成了罪证,十娘抱持百宝箱悼念情人的场景就很有滑稽的感觉了。<br /><br />  有句话说得好:少女哭泣爱情是悲剧,而守财奴哭泣金钱却是喜剧。泪眼朦胧的十娘一边哭泣自己本不存在的爱情,一边抱持百宝箱的动作实在不伦不类,尤其是故事结尾,十娘在柳遇春梦中赠金,更可以看作十娘视金钱为人生第一要义的明证。也许十娘从来就没有盼望过你挑水来我浇园的农耕生活,风月场中的奢靡使她误认为这就是正常生活的全部,她适应并习惯了这种虚假的生活,最终无力自拔,用一箱宝物来为自己未来的小康添砖加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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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06 12:03:34 | 只看该作者
<b>第九章 妓女的做秀与自杀</b><br /><br />被金钱的氢气注满的爱情气球潇洒地飘荡在妓院上空,引得万人瞩目,它大气而张扬地宣告,妓女从此站起来了!站起来的杜十娘从旧式的做秀中脱颖而出,开始了她崭新的做秀生活。<br /><br />  自虐<br /><br />  自虐是一种很古怪的行为,自虐是痛苦的,却又充满了快感。自虐有时候是让别人看的,自虐行为的实施往往更看重自虐过程中别人所感受到的痛苦,别人的痛苦和自虐者本人的快感成正比,别人的痛苦往往又和自虐者本人的自虐程度成正比。这循环的结果,或者最极端的结果就是玉石俱焚。尤其当这样的自虐以爱情的名义进行的时候。<br /><br />  对杜十娘来说,她一直有强烈的自虐倾向,其厌世的情绪也由来已久,当初老鸨准备耍赖时,她就以发自骨子里深含自虐的语言巧妙地将老鸨制服:“倘若妈妈失信不许,郎君持银去,儿即刻自尽。恐那时人财两失,悔之无及也。”因此,杜十娘的自虐是一种做秀。<br /><br />  做秀<br /><br />  杜十娘的人生有两次大的转折,一次是从良时与众姐妹的话别,一次是瓜州渡口的投水。前者是面临幻想中的幸福的来临,后者是幻灭之后的绝望,最终导致其诀别人间。这两次关键时刻,杜十娘都搞得像一次伟大的集会。李秀成曾经说过一句慷慨之词:大丈夫死则死耳,何饶舌也?我真的想不通在将要自我结束生命之前,杜十娘为什么还要选择这样一种方式。一个选择自杀的人应该是万念俱灰的人,万念俱灰的人心中应该既没有爱,也没有痛,心如死灰。一个怀着强烈爱恨的人是很难选择自杀的。如果还有爱和恨,只能说明这个人还有强烈的生存欲望,有强烈的生存欲望的人是很难下定决心的。<br /><br />  应该注意的是,每当人生的关键时刻,杜十娘总是选择这样的方式,让自己的生和死变成一次次盛大的做秀!可能是风月生涯使杜十娘习惯于被注视,习惯于站立在舞台的中央接受王孙公子的大声叫好。即使面临生死,杜十娘还被这样的惯性所左右。残酷的现实就这样将杜十娘改造得面目全非。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到瓜州渡口。<br /><br />  瓜州渡口,这千古伤心之地,它是一个无言的见证,它记录了十娘的绝望与无奈,记录了李甲的薄幸与不义,记录了孙富的为富不仁与寡廉鲜耻;它同时记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是如何走向了式微;它更像一个寓言,预示了男人的无耻与女人的无助—娜拉出走又如何?娜拉出走又如何?尽管杜十娘根本不是娜拉。<br /><br />  在杜十娘走近瓜州渡口—她的人生终点时,其场景中有两个因素深含意味,那就是水和雪。水为五行之一,当杜—这木与土做的女人,在水的浸润下,终于不堪生命中难以承受之轻,倒在了水的边上—水边的阿迪丽娜啊!十娘为自己奏响了异样的乐音。<br /><br />  做秀的最高形式—自杀<br /><br />  最终,十娘选择的是投水而不是别的方式,其中暗含了用水荡涤自身的屈辱与不洁,加上雪,又可以掩盖一切东西,其悲剧是发人深省的。<br /><br />  自杀有很多方式可供选择,自缢,投水,服毒,吞金……不一而足。如果对自杀者的行为动机进行细分,可能会发现,当一个人认为自己并无过错之时,其选择的方式往往会是自缢,譬如刘兰芝的选择就是“自挂东南枝”,邓拓、傅雷夫妇、田家英等等也都是选择的自缢。从死亡形态上看,自缢含有强烈的展示倾向,选择强烈展示倾向的自杀者在精神上是无所畏惧的,对外界强加给自身的各种罪名有一种强烈的抵触;从本质上说,自杀者根本不相信自己有罪,所以这样的自杀更接近于控诉—我死给你们看!自杀者的灵魂在东南枝上或在房梁上轻蔑地看着每一位来收尸的人,以自缢的动作完成了最后的精神胜利。他要告诉那些无耻的小人:我—死—得—光—荣!<br /><br />  而投水这样的方式,从精神上说是最委屈的一种选择,他拒绝了肉身的被瞻仰。一个连死后也不愿意被人看到肉身的人,其心理必然处于劣势。这样的死拒绝的就是被展示。当然,一个人心理处于劣势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但一般来说,选择投水的人总是和自我评价上的不洁有关。<br /><br />    像伍子胥故事里的浣纱女,《雷雨》里的梅萍(未遂),《家》里的鸣凤,甚至还应算上蹈海的陈天华,投太平湖的老舍,都是或在思想上,或在肉体上认为自己不洁才会选择投水。<br /><br />  这大概是因为,在中国人的心目中,“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水所具有的清洁作用广为流布并广为人知,长期以来,通过一代又一代人的积淀,水甚至成了清洗污垢最重要的物质。因而,杜十娘选择了水。漫天的雪花加重了这一意象的写意功能。作为水的另一种存在形式,雪更具有虚伪的掩饰功能。因而,在雪和水的背景中,十娘哀婉地死去了。同样的原理,对中国文化有深切体察的王国维也是选择了投水而死,在水的滋润中,作为晚清最后一个思想遗老的王国维完成了死亡的心理高潮。面对无法选择的出生,投水者自觉而主动地走向了水,从而保持了生命的尊严。同样的原理,当西楚霸王项羽兵败乌江,同样在水边,他选择了自刎。自刎是一种更为惨烈的自杀方式,其行为的后果就是连全尸也很难保证。在水和铁的较量中,项羽还是大义凛然地举起了自己的宝剑。项羽心中从来不认为刘邦之流有资格做他的对手,因此,他的遗言是:“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这可以看作:至死,项羽都没曾在精神上输过一丝一毫。<br /><br />  杜十娘用投水自杀完成了最后一次做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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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06 12:04:22 | 只看该作者
<b>第十章 尾声</b><br /><br />尾声之前<br /><br />   妓女生涯带给杜十娘的影响是深远的,杜十娘死亡的直接诱因应该说是江上的才艺展示,一曲《小桃红》,吹皱了一江雪水,吹动了浪子孙富的欲望。这样的错误总令人感到没有任何价值,对十娘来说,只要有此“六院推首”的妙音,难免一时手痒,也就难免为孙富之流的人听见,身怀的绝技可能就是自己的丧钟。<br /><br />  封建时代,大家闺秀深闺藏身,小家碧玉浅闺身藏,能让男人开垦的女人除了妻妾之外只有娼妓。男人行走于江湖之上,见到一个良家妇女,焉能不生“舍了一身剐,也把靓女拉下马”的邪念,这就是为什么古代有那么多淫邪故事的原因。浪荡江湖的李甲应该深知其中利害,焉能在一条大江之上,贸然让情人一展琴艺。成也琴艺,败也琴艺哉!<br /><br />  任何时代都会有固定的暗语,也可以叫做潜规则。譬如当代,男人说某个女人是小姐决不是病句,女人说某个男人是鸭子也不是比喻和拟人,其中含义大家一笑便知。在封建时代,女人是不能出门的,即使迫不得已出得门来,也必定心存惴惴,怎敢在荒郊野外卖弄风骚。对那个时代的男人来说,心里自有一套辨认良家妇女和妓女的绝技,因此,孙富听到十娘的琴音之后,马上毋庸置疑地说:“此歌者必非良家。”问题的关键是孙富的断言并不错!时代的暗语或称潜规则就是这样运行的。就像李甲、孙富,见面之后,“先说些斯文中套话,渐渐引入花柳之事”;就像现在的男人,见面就讲荤段子。可见,几千年来,中国男人并没有本质的进化。<br /><br />  在每一个时代,只要有妓女,必定是时代的先锋。妓女作为以卖身为业,靠男人吃饭,又有充分的时间和男人进行最直接接触的人,对男人的了解超过男人对自己的了解。她们知道如何能够吸引男人激发起他们潜在的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欲望,她们在化妆、服饰上尽管有时难免恶俗,但在时代的暗语里,却明白无误地表露着身份。<br /><br />  杜十娘的错误在于误把长江作六院,岂不知,六院中,悠扬的琴声可以换来“武陵年少争缠头”,而长江之上,琴音只能换来激起浪子无穷的欲望,等待她的只能是孙富的垂涎三尺,该来的一切已经等在船头。李杜二人以金钱买歌笑始,最终又以歌笑散金钱终,冥冥之中,莫非前定?<br /><br />尾声<br /><br />   百宝箱伴着一具华丽而性感的肉体愤怒地沉向江底,爱情在泡沫被彻底挤出之后,在瓜州渡口实现了软着陆。<br /><br />  之后,李甲“终日愧悔,郁成狂疾,终身不痊”。<br /><br />  孙富“得病卧床月余,终日见杜十娘在傍诟骂,奄奄而逝”。<br /><br />  柳遇春偶遇百宝箱。<br /><br />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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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3.2006 12:04:58 | 只看该作者
<b>第十一章 《白蛇传》:蛇与塔的战争</b><br /><br />蛇与女人的关系由来已久。犹太教的《旧约圣经》中,人类女始祖夏娃从一开始就与蛇打交道。而在中国创世神话中,女娲干脆就是人首蛇身,算得上是最早的“美女蛇”了。传说中另外两条著名的“美女蛇”,则出自民间故事《白蛇传》。两条蛇精,一白一青,变化成两位美女,扭扭捏捏地行走在西湖边上,迷濛的雨雾更加增添了两条“美女蛇”的妖媚。白娘子软语呢哝,书生许宣神魂颠倒。相信许多男性都愿意像许宣一样,被她们诱惑。<br /><br />一白一青的两条蛇,象征着女人两种生命状态:纯熟与青涩。这一点,符合中国传统男性对女性的性幻想的古老模式:一妻一妾。蛇,无论在东方还是在西方,都与女性及性诱惑有关。蛇的妖媚和危险,很容易就成了有关女性的性隐喻。白娘子的“蛇性”,表现为她在两性关系中采取主动姿态。对于男性而言,女性占主动的性诱惑,既是他们所渴望的,又是他们所畏惧的。他们渴望这种艳福,但女性的主动,又使他们感到威胁。一旦在一场“性游戏”当中失去主动地位,接下来也就意味着男性在性别构架中的“性权力”的丧失。这在一个以男权为主导的社会里,是不能容忍的。将在“性游戏”当中采取主动姿态的女性“妖魔化”,这是男性的一种重要的“性—政治”策略。<br /><br />书呆子许宣枉读了一肚子的“圣贤书”,沉湎于性福当中执迷不悟,最后不得不由和尚法海亲自出马,履行天道,插手许宣与白娘子的性爱生活。从表面上看,法海和尚是从宗教立场出发,试图将许宣从蛇妖的性诱惑中挽救过来。但宗教虽然主张禁欲,一般并不干涉世俗的情爱生活。法海和尚的行为显然超出了宗教的权限。因此,连玉皇大帝也怪他多事。可见,法海虽是和尚,所代表的实际上是世俗的道德权威,并且,主要是关于性道德的权威。雷峰塔与其说是宗教权威的象征,不如说是道德权威(尤其是性道德权威)的象征。<br /><br />在中国传统文化结构和道德系统中,两性以及家庭的伦理结构是一个核心结构。“礼”的系统首先是建立在一种自然的生殖秩序和性别秩序的基础之上的。《易》云:“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礼教文化将自然的性和生育的欲望纳入到道德化的秩序之中加以规范和限制,构成了一个“塔形结构”。雷峰塔就是这种“性压抑”文化的象征物。<br /><br />塔,可以理解为男性生殖器崇拜的遗迹。奇妙的是,雷峰塔却首先是一种镇压物而出现的,并且,又恰恰是针对白蛇娘娘受孕和生育而发挥功用。因而,可以认为,民间的“白蛇传说”中隐含着一个关于性和生殖的文化“寓言”。在这里,雷峰塔既是男权文化和道德权威的象征,同时,也是男性的性权力的象征。这些象征性的寓意又通过一个象征性的行为—“镇”—来实现。镇,既是对男性“性暴力”的暗示,亦可视作对文明压抑机制的暗示。<br /><br />与蛇的诱惑和危险的二重性相对应,许宣和法海分别代表了传统男性性心理的矛盾二重性:放纵和压抑。法海显然是一个性压抑者。法海的变态行为,触发了白娘子与法海之间的战争,即使一场蛇与塔的战争,事实上也就是两性之间的“性权力”的战争。“水漫金山”,似乎是对性行为的暗喻。结局是男性大获全胜,这也是在男权社会里可能有的惟一结局。然而,奇妙的是,在这个民间传说的结尾部分,法海和尚本人却被囚禁在蟹壳之中。蟹是一种繁殖力惊人的节肢动物。对法海这个“性压抑者”的惩罚被巧妙地安排在蟹的绵延不绝的繁衍过程中。惩罚漫无尽头。这一点,体现了民间文化对于压抑性的文化的充满智慧的讽刺和反叛。<br /><br />性压抑的高塔终于有倒塌的一天。1924年,杭州西湖上的雷峰塔忽然倒塌,简直就是传统礼教文化体系崩溃的信号。对传统的两性伦理秩序的破坏与重构,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样,鲁迅对于雷峰塔的倒掉表现出反常的兴奋,也就不难理解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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