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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第十一章 《白蛇传》:蛇与塔的战争</b><br /><br />蛇与女人的关系由来已久。犹太教的《旧约圣经》中,人类女始祖夏娃从一开始就与蛇打交道。而在中国创世神话中,女娲干脆就是人首蛇身,算得上是最早的“美女蛇”了。传说中另外两条著名的“美女蛇”,则出自民间故事《白蛇传》。两条蛇精,一白一青,变化成两位美女,扭扭捏捏地行走在西湖边上,迷濛的雨雾更加增添了两条“美女蛇”的妖媚。白娘子软语呢哝,书生许宣神魂颠倒。相信许多男性都愿意像许宣一样,被她们诱惑。<br /><br />一白一青的两条蛇,象征着女人两种生命状态:纯熟与青涩。这一点,符合中国传统男性对女性的性幻想的古老模式:一妻一妾。蛇,无论在东方还是在西方,都与女性及性诱惑有关。蛇的妖媚和危险,很容易就成了有关女性的性隐喻。白娘子的“蛇性”,表现为她在两性关系中采取主动姿态。对于男性而言,女性占主动的性诱惑,既是他们所渴望的,又是他们所畏惧的。他们渴望这种艳福,但女性的主动,又使他们感到威胁。一旦在一场“性游戏”当中失去主动地位,接下来也就意味着男性在性别构架中的“性权力”的丧失。这在一个以男权为主导的社会里,是不能容忍的。将在“性游戏”当中采取主动姿态的女性“妖魔化”,这是男性的一种重要的“性—政治”策略。<br /><br />书呆子许宣枉读了一肚子的“圣贤书”,沉湎于性福当中执迷不悟,最后不得不由和尚法海亲自出马,履行天道,插手许宣与白娘子的性爱生活。从表面上看,法海和尚是从宗教立场出发,试图将许宣从蛇妖的性诱惑中挽救过来。但宗教虽然主张禁欲,一般并不干涉世俗的情爱生活。法海和尚的行为显然超出了宗教的权限。因此,连玉皇大帝也怪他多事。可见,法海虽是和尚,所代表的实际上是世俗的道德权威,并且,主要是关于性道德的权威。雷峰塔与其说是宗教权威的象征,不如说是道德权威(尤其是性道德权威)的象征。<br /><br />在中国传统文化结构和道德系统中,两性以及家庭的伦理结构是一个核心结构。“礼”的系统首先是建立在一种自然的生殖秩序和性别秩序的基础之上的。《易》云:“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礼教文化将自然的性和生育的欲望纳入到道德化的秩序之中加以规范和限制,构成了一个“塔形结构”。雷峰塔就是这种“性压抑”文化的象征物。<br /><br />塔,可以理解为男性生殖器崇拜的遗迹。奇妙的是,雷峰塔却首先是一种镇压物而出现的,并且,又恰恰是针对白蛇娘娘受孕和生育而发挥功用。因而,可以认为,民间的“白蛇传说”中隐含着一个关于性和生殖的文化“寓言”。在这里,雷峰塔既是男权文化和道德权威的象征,同时,也是男性的性权力的象征。这些象征性的寓意又通过一个象征性的行为—“镇”—来实现。镇,既是对男性“性暴力”的暗示,亦可视作对文明压抑机制的暗示。<br /><br />与蛇的诱惑和危险的二重性相对应,许宣和法海分别代表了传统男性性心理的矛盾二重性:放纵和压抑。法海显然是一个性压抑者。法海的变态行为,触发了白娘子与法海之间的战争,即使一场蛇与塔的战争,事实上也就是两性之间的“性权力”的战争。“水漫金山”,似乎是对性行为的暗喻。结局是男性大获全胜,这也是在男权社会里可能有的惟一结局。然而,奇妙的是,在这个民间传说的结尾部分,法海和尚本人却被囚禁在蟹壳之中。蟹是一种繁殖力惊人的节肢动物。对法海这个“性压抑者”的惩罚被巧妙地安排在蟹的绵延不绝的繁衍过程中。惩罚漫无尽头。这一点,体现了民间文化对于压抑性的文化的充满智慧的讽刺和反叛。<br /><br />性压抑的高塔终于有倒塌的一天。1924年,杭州西湖上的雷峰塔忽然倒塌,简直就是传统礼教文化体系崩溃的信号。对传统的两性伦理秩序的破坏与重构,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样,鲁迅对于雷峰塔的倒掉表现出反常的兴奋,也就不难理解了。<br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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