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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志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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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8.1.2005 21:38:0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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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悼志摩  胡适<br><br>悄悄的我走了,  <br><br>正如我悄悄的来;<br><br>我挥一挥衣袖,  <br><br>不带走一片云彩。<br><br>(《再别康桥》)<br><br><br>    志摩这一回真走了!可不是悄悄的走。在那淋漓的大雨里,在那迷蒙的大雾里,一个猛烈的大震动,三百匹马力的飞机碰在一座终古不动的山上,我们的朋友额上受了一下致命的撞伤,大概立刻失去了知觉。半空中起了一团天火,像天上陨了一颗大星似的直掉下地去。我们的志摩和他的两个同伴就死在那烈焰里了&#33;<br><br>    我们初得着他的死信,都不肯相信,都不信志摩这样一个可爱的人会死的这么惨酷。但在那几天的精神大震撼稍稍过去之后,我们忍不住要想,那样的死法也许只有志摩最配。我们不相信志摩会“悄悄的走了”,也不忍想志摩 会死一个“平凡的死”,死在天空之中,大雨淋着,大雾笼罩着,大火焚烧着,那撞不倒的山头在旁边冷眼瞧着,我们新时代的新诗人,就是要自己挑一种死法,也挑不出更合式,更悲壮的了。<br><br>   志摩走了,我们这个世界里被他带走了不少云彩。他在我们这些朋友之中,真是一片最可爱的云彩,永远是温暖的颜色,永远是美的花样,永远是可爱。他常说:<br><br>我不知道风<br><br>是在哪一个方向吹——<br><br>    我们也不知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可是狂风过去之后,我们的天空变惨淡了,变寂寞了,我们才感觉我们的天上的一片最可爱的云彩被狂风卷去了,永远不回来了!<br><br>   这十几天里,常有朋友到家里来谈志摩,谈起来常常有人痛哭,在别处痛哭他的,一定还不睡。志摩所以能使朋友之样哀念他,只是因为他的为人整个的只是一团同情心,只是一团爱。叶公超先生说:“他对于任何人,任何事,从未有过绝对的怨恨,甚至于无意中都没有表示过一些憎嫉的神气。”陈通伯先生说:“尤其朋友里缺不了他。他是我们的连素,他是粘着性的,发酵性的。在这七八年中,国内文艺界里起了不少的风波,吵了不少的架,许多很熟的朋友往往弄的不能见面。但我没有听见有人怨恨过志摩。谁也不能抵抗志摩的同情心,谁也不能避开他的粘着性。他才是和事老,他有无穷的同情,他总是朋友蹭的‘连索’。他从没有疑心,他从不会妒忌,使这些多疑善妒的人们十分惭愧,又十分羡慕。”<br><br>   他的一生真是爱的象征。爱是他的宗教,他的上帝。<br><br>我攀登了万仞的高冈,<br><br>荆棘扎烂了我的衣裳,<br><br>我向飘渺的云天外望——<br><br>上帝,我望不见你——<br><br>……<br><br>我在道旁见一个小孩,<br><br>活泼,秀丽,褴褛的衣衫,<br><br>他叫声“妈”,眼里亮着爱——<br><br>——上帝,他眼里有你——<br><br>(《他眼里有你》)<br><br>    志摩今年在他的《猛虎集·自序》里曾说他的心境是“一个曾经有单纯信仰的流入怀疑的颓废”。这句话是他最好的自述。他的人生观真是一种“单纯信仰”,这里面只有三个大字:一个是爱,一个是自由,一个是美。他梦想这三个理想的条件能够会合在一个人生里,这是他的“单纯信仰”。他的一生的历史,只是他追求这个单纯信仰的实现的历史。<br><br>   社会上对于他的行为,往往有不能谅解的地方,都只因为社会上批评他的人不曾懂得志摩的“单纯信仰”的人生观。他的离婚和他的第二次结婚,是他一生最受社会严厉批评的两件事。现在志摩 的棺已盖了,面社会上的议论还未定。但我们知道这两件事的人,都能明白,至少在志摩的方面,这两件事最可以代表志摩的单纯理想的追求。他万分诚恳的相信那两件事都是他实现他那“美与爱与自由”的人生的正当步骤。这两件事的结果,在别人看来,似乎都不曾能够实现志摩的理想生活。但到了今日,我们还忍用成败来议论他吗?<br><br>   我忍不住我的历史癖,今天我要引用一点神圣的历史材料,来说明志摩决心离婚时的心理。民国十一年三月,他正式向他的夫人提议离婚,他告诉她,他们不应该继续他们的没有爱情没有自由的结婚生活了,他提议“自由之偿还自由”,他认为这是“彼此重见生命之曙光,不世之荣业”。他说:“故转夜为日,转地狱为天堂,直指顾间事矣。……真生命必自奋斗自求得来,真幸福亦必自奋斗自求得来,真恋爱亦必自奋斗自求得来!彼此前途无限,……彼此有改良社会之心,彼此有造福人类之心,其先自作榜样,勇决智断,彼此尊重人格,自由离婚,止绝苦痛,始兆幸福,皆在此矣。”<br><br>   这信里完全是青年的志摩的单纯的理想主义,他觉得那没有爱又没有自由的家庭是可以摧毁他们的人格的,所以他下了决心,要把自由偿还自由,要从自由求得他们的真生命,真幸福,真恋爱。<br><br>   后来他回国了,婚是离了,而家庭和社会都不能谅解他。最奇怪的是他和他已离婚的夫人通信更勤,感情更好。社会上的人更不明白了。志摩是梁任公先生最爱护的学生,所以民国十二年任公先生曾写一封很长很恳切的信去劝他。在这信里,任公提出两点:其一,“万不容以他人之苦痛,易自己之快乐。弟之此举,其于弟将来之快乐能得与否,殆茫如捕风,然先已予多数人以无量之苦痛。”其二,“恋爱神圣为今之少年所乐道。……兹事盖可遇而不可求。……况多情多感之人,其幻象起落鹘突,而得满足得宁帖也极难。所梦想之神圣境界恐终不可得,徒以烦恼终其身已耳。”任公又说:“呜呼志摩!天下岂有圆满之宇宙?……当知吾侪以不求圆满为生活态度,斯可以领略生活之妙味矣。……若沈迷于不可必得之梦境,挫折数次,生意尽矣,郁悒忄宅傺以死,死为无名。死犹可也,最可畏者,不死不生而堕落至不复能自拔。呜呼志摩,可无惧耶!可无惧耶!(12年1月2日信)”<br><br>   任公一眼看透了志摩的行为是追求一种“梦想的神圣境界”,他料到他必要失望,又怕他少年人受不起几次挫折,就会死,就会堕落。所以他以老师的资格警告他:“天下岂有圆满之宇宙?”<br><br>   但这种反理想主义是志摩所不能承认的。他答复任公的信,第一不承认他是把他人的苦痛来换自己的快乐。他说:“我之甘冒世之不韪,竭全力以斗者,非特求免凶惨之苦痛,实求良心之安顿,求人格之确立,求灵魂之救度耳。”人谁不求庸德?人谁不安现成?人谁不畏艰险?然且有突围而出者,夫岂得已而然哉?第二,他也承认恋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他不能不去追求。他说:“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他又相信他的理想是可以创造培养出来的。他对任公说:“嗟夫吾师!我尝奋我灵魂之精髓,以凝成一理想之明珠,涵之以热满之心血,朗照我深奥之灵府。而庸俗忌之嫉之,辄欲麻木其灵魂,捣碎其理想,杀灭其希望,汙毁其纯洁!我之不流入堕落,流入庸懦,流入卑污,其几亦微矣!”<br><br>    我今天发表这三封不曾发表过的信,因为这几封信最能表现那个单纯的理想主义者徐志摩。他深信理想的人生必须有爱,必须有自由,必须有美;他深信这种三位一体的人生是可以追求的,至少是可以用纯洁的心血培养出来的。——我们若从这个观点来观察志摩一生,他这十年中的一切行为就全可以了解了。我还可以说,只有从这个观点上才可以了解志摩的行为;我们必须先认清了他的单纯信仰的人生观,方才认得清志摩的为人。<br><br>   志摩最近几年的生活,他承认是失败。他有一首《生活》的诗,诗暗惨的可怕。<br><br>阴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br><br>生活逼成了一条甬道:<br><br>一度陷入,你只可向前,<br><br>手扪索着冷壁的粘潮,<br><br>在妖魔的脏腑内挣扎,<br><br>头顶不见一线的天光,<br><br>这魂魄,在恐怖的压迫下,<br><br>除了消灭更有什么愿望?<br><br>(十九年五月二十九日)<br><br>   他的失败是一个单纯的理想主义者的失败。他的追求,使我们惭愧,因为我们的信心太小了,从不敢梦想他的梦想。他的失败,也应该使我们对他表示更深厚的恭敬与同情,因为偌大的世界之中,只有他有这信心,冒了绝大的危险,费了无数的麻烦,牺牲了一切平凡安逸,牺牲家庭的亲谊和人间的名誉,去追求,去试验一个“梦想之神圣境界”而终于免不了惨酷的失败,也不完全是他的人生观的失败。他的失败是因为他的信仰太单纯了,而这个世界太复杂了,他的单纯的信仰禁不起这个现实世界的摧毁;正如易卜生的诗剧Brand里的那个理想主义者,抱着他的理想,在人间处处碰钉子,碰的焦头烂额,失败而死。<br><br>    然而我们的志摩“在这恐怖的压迫下”,从不叫一声“我投降了”——他从不曾完全绝望,他从不曾绝对怨恨谁。他对我们说:“你们不能更多的责备。我觉得我已是满头的血水,能不低头已算是好的。”(《猛虎集·自序》)是的,他不曾低头。他仍旧昂起头来做人;他做事,他总是仍旧那样热心,仍旧那样高兴。几年的挫折,失败,苦痛,似乎使他更成熟了,更可爱了。<br><br>    他在苦痛之中,仍旧继续他的歌唱。他的诗作风也更成熟了。他所谓“初期的汹涌性”固然是没有了,作品也减少了;但是他的意境变深厚了,笔致变淡远了,技术和风格都更进步了。这是读《猛虎集》的人都能感觉到的。<br><br>   志摩自己希望今年是他的“一个真的复活的机会”。他说:“抬起头居然又见到天了。眼睛睁开了,心也跟着开始了跳动。”我们一班朋友都替他高兴。他这几年来想用心血浇灌的花树也许是枯萎的了;但他的同情,他的鼓舞,早又在别的园地里种出了无数的可爱的小树,开出了无数可爱的鲜花。他自己的歌唱有一个时代是几乎消沉了;但他的歌声引起了他的园地外无数的歌喉,嘹亮的唱,哀怨的唱,美丽的唱。这都是他的安慰,都使他高兴。<br><br>   谁也想不到在这个最有希望的复活时代,他竟丢了我们走了!他的《猛虎集》里有一首咏一只黄鹂的诗,现在重读了,好像他在那里描写他自己的死,和我们对他的死的悲哀:<br><br>等候他唱,我们静着望,<br><br>怕惊了他。<br><br>但他一展翅<br><br>冲破浓密,化一朵彩雾:<br><br>飞来了,不见了,没了!!<br><br>像是春光,火焰,像是热情。<br><br>志摩这样一个可爱的人,真是一片春光,一团火焰,一腔热情。现在难道都完了?<br><br>   决不——决不——志摩最爱他自己的一首小诗,题目叫做“偶然”,在他的《卞昆冈》剧本里,在那个可爱的孩子阿明临死时,那个瞎子弹着三弦,唱着这首诗:<br><br>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br><br>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br><br>你不必讶异,<br><br>更无须欢喜!!<br><br>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br><br>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br><br>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br><br>你记得也好,<br><br>最好你忘掉,<br><br>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芒<br><br>   朋友们,志摩是走了,但他投的影子会永远留在我们心里,他放的光亮也会永远在人间,他不曾白来了一世。我们有了他做朋友,也可以安慰自己说不曾白来了一世。我们忘不了和我们在那交会时互放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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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1.2005 21:41:55 | 只看该作者
[信]徐志摩致陆小曼<br><br><br>龙龙:<br><br>   我的肝肠寸寸的断了。今晚再不好好的给你一封信,再不把我的心给你看,我就不配爱你,就不配受你的爱。我的小龙呀,这实在是太难受了。我现在不愿别的只愿我伴着你一同吃苦。——你方才心头一阵阵的绞痛,我在旁边只是咬紧牙关闭着眼替你熬着。龙呀,让你血液里的讨命鬼来找着我吧,叫我眼看你这样生生的受罪,我什么意念都变了灰了!<br><br>……<br><br>啊我的龙,这时候你睡熟了没有?你的呼吸调匀了没有?你的灵魂暂时平安了没有?你知不知道你的爱正在含着两眼热泪,在这深夜里和你说话,想你,疼你,安慰你,爱你?我好恨呀,这一层层的隔膜,真的全是隔膜:这仿佛是你淹在水里挣扎着要命,他们却掷下瓦片石块来,算是救渡你!我好恨呀,这酒的力量还不够大,方才我站在旁边,我是完全准备了的,我知道我的龙儿的心坎儿只嚷着:“我冷呀,我要他的热胸膛依着我;我痛呀,我要我的他搂着我;我倦呀,我要在他的手臂内得到我最想望的安息与舒服!”——但是实际上只能在旁边站着看,我稍徽的一帮助,就受人干涉,意思说:“不劳费心,这不关你的事,请你早去休息吧,她不用你管。”哼,你不用我管!我这难受,你大约也有些觉着吧。<br><br>……<br><br>龙,我的至爱,将来你永诀尘俗的俄顷,不能没有我在你的最近的边旁;你最后的呼吸一定得明白报告这世间你的心是谁的,你的爱是谁的,你的灵魂是谁的。龙呀,你应当知道我是怎样的爱你;你占有我的爱,我的灵,我的肉,我的“整个儿”;永远在我爱的身旁放置着,永久的缠绕着。真的,龙龙!你有时真想拉你一同情死去,去到绝对的死的寂灭里去实现完全的爱,去到普通的黑暗里去寻求唯一的光明。 <br>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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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1.2005 21:42:33 | 只看该作者
  <br> <br>[信]陆小曼致徐志摩<br><br><br>摩:<br><br>   昨天才写完一信,T.来了,谈了半天。他倒是个很好的朋友,他说他那天在车站看见我的脸吓一跳,苍白得好像死去一般,他知道我那时的心一定难过到极点了。他还说外边谣言极多,有人说我要离婚了,又有人说摩一定是不真爱我,若是真爱决不肯丢我远去的。真可笑,外头人不知道为什么都跟我有缘似的,无论男女都爱将我当一个谈话的好材料,没有可说也是想法造点出来说,真奇怪了。……<br><br>摩,为你我还是拚命干一下的好,我要往前走,不管前面有几多的荆棘,我一定直着脖子走,非到筋疲力尽我决不回头的。因为你是真正的认识了我,你不但认识我表面,你还认清了我的内心,我本来老是自恨为什么没有人认识我,为什么人家全拿我当一个只会玩只会穿的女子;可是我虽恨,我并不怪人家,本来人们只看外表,谁又能真生一双妙眼来看透人的内心呢?受着的评论都是自己去换得来的,在这个黑暗的世界有几个是肯拿真性灵透露出来的?像我自己,还不是一样成天埋没了本性以假对人的么?只有你,摩!第一个人能从一切的假言假笑中看透我的真心,认识我的苦痛,叫我怎能不从此收起以往的假而真正的给你一片真呢!我自从认识了你,我就有改变生活的决心,为你我一定认真地做人了。<br><br>因为昨晚一宵苦思,今晨又觉满身酸痛,不过我快乐,我得着了一个全静的夜。本来我就最爱清静的夜,静悄悄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滴答的钟声做我的良伴,让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论坐着,睡着,看书,都是安静的,再无聊时耽着想想,做不到的事情,得不着的快乐,只要能闭着眼像电影似地一幕幕在眼前飞过也是快乐的,至少也能得着片刻的安慰。昨晚想你,想你现在一定已经看得见西伯利亚的白雪了,不过你眼前虽有不容易看得到的美景,可你身旁没有了陪伴你的我,你一定也同我现在一般地感觉着寂寞,一般心内叫着痛苦的吧!我从前常听人言生离死别是人生最难忍受的事情,我老是笑着说人痴情,谁知今天轮到了我身上,才知道人家的话不是虚的,全是从痛苦中得来的实言。我今天才身受着这种说不出叫不明的痛苦,生离已经够受了,死别的味儿想必更不堪设想吧。<br><br>回家去陪娘去看病,在车中我又探了探她的口气,我说照这样的日子再往下过,我怕我的身体上要担受不起了。她倒反说我自寻烦恼,自找痛苦,好好的日子不过,一天到晚只是去模仿外国小说上的行为,讲爱情,说什么精神上痛苦不痛苦,那些无味的话有什么道理。本来她在四十多年前就生出来了,我才生了二十多年,二十年内的变化与进步是不可计算的,我们的思想当然不能符合了。她们看来夫荣子贵是女子的莫大幸福,个人的喜、乐、哀、怒是不成问题的,所以也难怪她不能明了我的苦楚。本来人在幼年时灌进脑子里的知识与教育是永不会迁移的,何况是这种封建思想与礼教观念更不容易使她忘记。所以从前多少女子,为了怕人骂,怕人背后批评,甘愿自己牺牲自己的快乐与身体,怨死闺中,要不然就是终身得了不死不活的病,呻吟到死。这一类的可怜女子,我敢说十个里面有九个是自己……,她们可怜,至死还不明白是什么害了她们。摩!我今天很运气能够遇着你,在我不认识你以前,我的思想,我的观念,也同她们一样,我也是一样的没有勇气,一样的预备就此糊里糊涂地一天天往下过,不问什么快乐什么痛苦,就此埋没了本性过它一辈子完事的;自从见着你,我才像乌云里见了青天,我才知道自埋自身是不应该的,做人为什么不轰轰烈烈地做一番呢?我愿意从此跟你往高处飞,往明处走,永远再不自暴自弃了。<br><br>3月22日  <br> <br>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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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1.2005 21:55:16 | 只看该作者
纪念志摩去世四周年<br>林徽因<br><br><br>  今天是你走脱这世界的四周年!朋友,我们这次拿什么来纪念你?前两次的用香花感伤的围上你的照片,抑住嗓子底下叹息和悲哽,朋友和朋友无聊的对望着,完成一种纪念的形式,俨然是愚蠢的失败。因为那时那种近于伤感,而又不够宗教庄严的举动,除却点明了你和我们中间的距离,生和死的间隔外,实在没有别的成效;几乎完全不能达到任何真实纪念的意义。<br>  去年今日我意外的由浙南路过你的家乡,在昏沉的夜色里我独立火车门外,凝望着那幽黯的站台,默默的回忆许多不相连续的过往残片,直到生和死间居然幻成一片模糊,人生和火车似的蜿蜒一串疑问在苍茫间奔驰。我想起你的:<br><br>  火车擒住轨,在黑夜里奔过山,过水,过……<br><br>  如果那时候我的眼泪曾不自主的溢出睫外,我知道你定会原谅我的。你应当相信我不会向悲哀投降,什么时候我都相信倔强的忠于生的,即使人生如你底下所说:<br><br>  就凭那精窄的两道,算是轨,<br>  驮着这份重,梦一般的累赘!<br><br>  就在那时候我记得火车慢慢的由站台拖出一程一程的前进,我也随着酸怆的诗意,那“车的呻吟”,“过荒野,过池塘,……过噤口的村庄”。到了第二站──我的一半家乡。<br><br>  今年又轮到今天这一个日子!世界仍旧一团糟,多少地方是黑云布满粗着筋络望理想的反面猛进,我并不在瞎说,当我写:<br><br>  信仰只一细炷香,<br>  那点子亮再经不起西风<br>  沙沙的隔着梧桐树吹<br><br>  朋友,你自己说,如果是你现在坐在我这位子上,迎着这一窗太阳:眼看着菊花影在墙上描画作态;手臂下倚着两叠今早的报纸;耳朵里不时隐隐的听着朝阳门外“打靶”的枪弹声;意识的,潜意识的,要明白这生和死的谜,你又该写成怎样一首诗来,纪念一个死别的朋友?<br><br>  此时,我却是完全的一个糊涂!习惯上我说,每桩事都像是造物的意旨,归根都是运命,但我明知道每桩事都像有我们自己的影子在里面烙印着!我也知道每一个日子是多少机缘巧合凑拢来拼成的图案,但我也疑问其间的排布谁是主宰。据我看来:死是悲剧的一章,生则更是一场悲剧的主干!我们这一群剧中的角色自身性格与性格矛盾;理智与情感两不相容;理想与现实当面冲突,侧面或反面激成悲哀。日子一天一天向前转,昨日和昨日堆垒起来混成一片不可避脱的背景,做成我们周遭的墙壁或气氲,那么结实又那么飘缈,使我们每一个人站在每一天的每一个时候里都是那么主要,又是那么渺小无能为!<br><br>  此刻我几乎找不出一句话来说,因为,真的,我只是个完全的糊涂;感到生和死一样的不可解,不可懂。<br><br>  但是我却要告诉你,虽然四年了你脱离去我们这共同活动的世界,本身停掉参加牵引事体变迁的主力,可是谁也不能否认,你仍立在我们烟涛渺茫的背景里,间接的是一种力量,尤其是在文艺创造的努力和信仰方面。间接的你任凭自然的音韵,颜色,不时的风轻月白,人的无定律的一切情感,悠断悠续的仍然在我们中间继续着生,仍然与我们共同交织着这生的纠纷,继续着生的理想。你并不离我们太远。你的身影永远挂在这里那里,同你生前一样的心旋转。<br><br>  说到您的诗,朋友,我正要正经的同你再说一些话。你不要不耐烦,这话迟早我们总要说清的。人说盖棺定论,前者早巳成了事实,这后者在这四年中,说来叫人难受,我还未曾谈到一篇中肯或诚实的论评,虽然对你的赞美和攻讦由你去世后一两周间,就纷纷开始了。但是他们每人手里拿的都不像纯文艺的天秤;有的喜欢你的为人;有的疑问你私人的道德;有的单单尊崇你诗中所表现的思想哲学,有的仅喜爱那些软弱的细致的句子,有的每发议论必须牵涉到你的个人生活之合乎规矩方圆,或断言你是轻薄,或引证你是浮奢豪侈!朋友,我知道你从不介意过这些,许多人的浅陋老实或刻薄处你早就领略过一堆,你不止未曾生过气,并且常常表示怜悯同原谅;你的心情永远是那么洁净;头老抬得那么高;胸中老是那么完整的诚挚;臂上老有那么许多不折不挠的勇气。但是现在的情形与以前却稍稍不同,你自己既已不在这里,做你朋友的,眼看着你被误解,曲解,乃至于谩骂,有时真忍不住替你不平。<br><br>  但你可别误会我心眼儿窄,把不相干的看成重要,我也知道误解曲解谩骂,都是不相干的,但是朋友,我们谁都需要有人了解我们的时候,真了解了我们,即使是痛下针砭,骂着了我们的弱处错处,那整个的我们却因而更增添了意义,一个作家文艺的总成绩更需要一种就文论文,就艺术论艺术的和平判断。<br><br>  你在《猛虎集》序中说“世界上再没有比写诗更惨的事,”你却并未说明为什么写诗是一桩惨事,现在让我来个注脚好不好?我看一个人一生为着一个愚诚的倾向,把所感受到的复杂的情绪尝味到的生活,放到自己的理想和信仰的锅炉里烧炼成几句悠扬铿锵的语言,(那怕是几声小唱),来满足他自己本能的艺术的冲动,这本来是个极寻常的事,那一个地方那一个时代,都不断有这种人。轮着做这种人的多半是为着他情感来的比寻常人浓富敏锐,而为着这情感而发生的冲动更是非实际的──或不全是实际的──追求。而需要那种艺术的满足而已。说起来写诗的人的动机多么简单可怜,正是如你序里所说“我们都是受支配的善良的生灵”!虽然有些诗人因为他们的成绩特别高厚旷阔包括了多数人,或整个时代的艺术和思想的冲动,从此便在人中间披上神秘的光圈,使“诗人”两字无形中挂着崇高的色彩。这样使一般努力于用韵文表现或描画人在自然万物相交错的情绪思想的,便被人的成见看作夸大狂的旗帜需要同时代人的极冷酷的讥讪和不信任来扑灭它,以挽救人类的尊严和健康。<br><br>  我承认写诗是惨淡经营,孤立在人中挣扎的勾当,但是因为我知道太清楚了。你在这上面单纯的信仰和诚恳的尝试,为同业者奋斗,卫护他们情感的愚诚,称扬他们艺术的创造自己从未曾求过虚荣,我觉得你始终是很逍遥舒畅的。如你自己所说“满头血水”你“仍不曾低头”,你自己相信“一点性灵还在那里挣扎”,“还想在实际生活的重重压迫下透出一些声响来”。<br><br>  简单的说,朋友,你这写诗的动机是坦白不由自主的,你写诗的态度是诚实,勇敢,而倔强的。这在讨论你诗的时候,谁都先得明了的。<br><br>  至于你诗的技巧问题,艺术上的造诣,在几乎没有一定的定义时代,转入这讨论外形内容,以至于音节韵脚章句意象组织等艺术技巧问题的时期,即是根据着对这方面努力尝试过的那一些诗,你的头两个诗集子就是供给这些讨论见解最多材料的根据。外国的土话说“马总得放在马车的前面”,不是?没有一些尝试的成绩放在那里,理论家是不能老在那里发一堆空头支票的,不是?<br><br>  你自己一向不止在那里倔强的尝试用功,你还曾用尽你所有活泼的热心鼓励别人尝试,鼓励“时代”起来尝试,──这种工作是最犯风头嫌疑的,也只有你胆子大头皮硬顶得下来!我还记得你要印诗集子时我替你捏一把汗,老实说还替你在有文采的老前辈中间难为情过,我也记得我初听到人家找你办晨副时我的焦急,但你居然板起个脸抓起两把鼓锤子为文艺吹打开路乃至于扫地,铺鲜花,不顾旧势力的非难,新势力的怀疑,你干你的事“事在人为,做了再说”那股子劲,以后别处也还很少见。<br><br>  现在你走了这些事渐渐在人的记忆中模糊下来,你的诗和文也散漫在各小本集予里压在有极新鲜的封皮的新书后面,谁说起你来,不是麻麻糊糊的承认你是过去中一个势力,就是拿能够挑剔看轻你的诗为本事(散文人家很少提到,或许“散文家”没有诗人那么光荣不值得注意)朋友,这是没法子的事,我却一点不为此灰心,因为我有我的信仰。<br><br>  我认为我们这写诗的动机既如前边所说那么简单愚诚;因在某一时,或某一刻敏锐的接触到生活上的锋芒,或偶然的触遇到理想峰巅上云彩星霞,不由得不在我们所习惯的语言中,编缀出一两串近于音乐的句子来,慰藉自己,解放自己,去追求超实际的真美,读诗者的反应一定有一大半也和我们这写诗的一样诚实天真,仅想在我们句子中间由音乐性的愉悦,接触到一些生活的底蕴渗合着美丽的憧憬;把我们的情绪给他们的情绪搭起一座浮桥,把我们的灵感,给他们生活添些新鲜;把我们的痛苦伤心再揉成他们自己忧郁的安慰!<br><br>  我们的作品会不会长存下去,也就看它们会不会活在那一些我们从不认识的人,我们作品的读者,散在各时,各处互相不认识的孤单的人的心里的,这种事它自己有自己的定律,并不需要我们的关心的。你的诗据我所知道的,它们仍旧在这里浮沉流落,你的影子也就浓淡参差的系在那些诗句中,另一端印在许多不相识人的心里。朋友,你不要过于看轻这种间接的生存,许多热情的人他们会为着你的存在,而加增了生的意识的。伤心的仅是那些你最亲热的朋友们和同兴趣的努力者,你不在他们中间的事实,将要永远是个不能填补的空虚。<br><br>  你走后大家就提议要为你设立一个“志摩奖金”来继续你鼓励人家努力诗文的素志,勉强象征你那种对于文艺创造拥护的热心,使不及认得你的青年人永远对你保存着亲热。如果这事你不觉到太寒伧不够热气,我希望你原谅你这些朋友们的苦心,在冥冥之中笑着给我们勇气来做这一蠢诚的事吧。<br><br>二十四年十一月十九日<br>北平<br>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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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1.2005 21:56:44 | 只看该作者
<br><br>  你去,我也走,我们在此分手;<br>  你上那一条大路,你放心走,<br><br>  你看那街灯一直亮到天边,<br><br>  你只消跟从这光明的直线!<br><br>  你先走,我站在此地望着你:<br><br>  放轻些脚步,别教灰土扬起,<br><br>  我要认清你远去的身影,<br><br>  直到距离使我认你不分明。<br><br>  再不然,我就叫响你的名字,<br><br>  不断的提醒你,有我在这里,<br><br>  为消解荒街与深晚的荒凉,<br><br>  目送你归去……<br><br>          不,我自有主张,<br><br>  你不必为我忧虑;你走大路,<br><br>  我进这条小巷。你看那株树,<br><br>  高抵着天,我走到那边转弯,<br><br>  再过去是一片荒野的凌乱;<br><br>  有深潭,有浅洼,半亮着止水,<br><br>  在夜芒中像是纷披的眼泪;<br><br>  有乱石,有钩刺胫踝的蔓草,<br><br>  在守候过路人疏神时绊倒,<br><br>  但你不必焦心,我有的是胆,<br><br>  凶险的途程不能使我心寒。<br><br>  等你走远,我就大步的向前,<br><br>  这荒野有的是夜露的清鲜;<br><br>  也不愁愁云深裹,但求风动,<br><br>  云海里便波涌星斗的流汞;<br><br>  更何况永远照彻我的心底,<br><br>  有那颗不夜的明珠,我爱---你!<br><br>  这是1931年7月徐志摩附在给林徽因的信里的一首诗。<br> <br>
6#
 楼主| 发表于 28.1.2005 22:10:45 | 只看该作者
<br> 我 等 候 你<br><br>徐志摩------出自《猛虎集》<br><br><br>我等侯你.<br>我望着户外的昏黄<br>如同望着将来,<br>我的心震盲了我的听。<br>你怎还不来?希望<br>在每一秒钟上允许开花。<br>我守候着你的步履,<br>你的笑语,你的脸,<br>你的柔软的发丝,<br>守候着你的一切,<br>希望在每一秒钟上<br>枯死——你在哪里?<br>我要你,要得我心里生痛,<br>我要你的火焰似的笑,<br>要你的灵活的腰身,<br>你的发上眼角的飞星;<br>我陷落在迷醉的氛围中,<br>像一座岛, <br>在蟒绿的海涛问,不自主的在浮沉····<br>喔,我迫切的想望<br>你的来临,想望<br>那一朵神奇的优昙<br>开上时间的顶尖&#33;<br>你为什么不来,忍心的?<br>你明知道,我知道你知道,<br>你这不来于我是致命的一击,<br>打死我生命中乍放的阳春,<br>教坚实如矿里的铁的黑暗,<br>压迫我的思想与呼吸;<br>打死可怜的希冀的嫩芽,<br>把我,囚犯似的,交付给<br>妒与愁苦,生的羞惭<br>与绝望的惨酷。 <br>这也许是痴。竟许是痴。<br>我信我确然是痴;<br>但我不能转拨一支已然定向的舵,<br>万方的风患都不客许我犹豫--<br>我不能回头,运命躯策着我&#33;<br>我也知道这多半是走向<br>毁灭的路,但<br>为了你,为了你<br>我什么也都甘愿;<br>这不仅我的热情,<br>我的仅有的理性亦如此说。<br>痴&#33;想碟碎一个生命的纤微<br>为要感动一个女人的心&#33;<br>想博得的,能博得的,至多是<br>她的一滴泪,<br>她的一阵心酸,<br>竟许一半声漠然的冷笑;<br>但我也甘愿,即使<br>我粉身的消息传到<br>她的心里如同传给<br>一块顽石,她把我看作<br>一只地穴里的鼠,一条虫,<br>我还是甘愿&#33;<br>痴到了真,是无条件的,<br>上帝他也无法调回一个<br>痴定了的心如同一个将军<br>有时调回已上死线的士兵。<br>枉然,一切都是枉然,<br>你的不来是不容否认的实在<br>虽则我心里烧着泼旺的火,<br>饥渴着你的一切,<br>你的发,你的笑,你的手脚;<br>任何的痴想与祈祷<br>不能缩短一小寸<br>你我问的距离&#33;<br>户外的昏黄已然<br>凝聚成夜的乌黑,<br>树枝上挂着冰雪,<br>鸟雀们典去了它们的啁啾,<br>沉默是这一致穿孝的宇宙。<br>钟上的针不断的比着<br>玄妙的手势,像是指点,<br>像是同情,像是嘲讽,<br>每一次到点的打动,我听来是<br>我自己的心的<br>活埋的丧钟。
7#
 楼主| 发表于 28.1.2005 22:12:54 | 只看该作者
贴一首志摩名作,再别康桥,猛虎集<br><br>  <br><br><br>轻轻的我走了,<br>正如我轻轻的来; <br>我轻轻的招手,<br>作别西天的云彩。<br><br>那河畔的金柳,<br>是夕阳中的新娘;<br>波光里的艳影,<br>在我的心头荡漾。<br><br>软泥上的青荇,<br>油油的在水底招摇;<br>在康河的柔波里,<br>我甘心做一条水草!<br><br>那榆荫下的一潭,<br>不是清泉,是天上虹<br>揉碎在浮藻间,<br>沉淀着彩虹似的梦。<br><br>寻梦?撑一支长篙,<br>向青草更青处漫溯,<br>满载一船星辉,<br>在星辉斑斓里放歌。<br><br>但我不能放歌,<br>悄悄是别离的笙箫;<br>夏虫也为我沉默,<br>沉默是今晚的康桥!<br><br>悄悄的我走了,<br>正如我悄悄的来;<br>我挥一挥衣袖,<br>不带走一片云彩。<br>
8#
 楼主| 发表于 28.1.2005 23:48:30 | 只看该作者
深 夜<br><br><br>深夜里,街角上<br>梦一般的灯芒。<br><br>烟雾迷裹着树&#33;<br>怪得人错走了路?<br><br>“你害苦了我——冤家&#33;”<br>她哭,他——不答话。<br><br>晓风轻摇着树尖:<br>掉了,早秋的红艳。<br> <br>
9#
发表于 29.1.2005 00:11:39 | 只看该作者
“起造一座墙”<br><br><br>  你我千万不可亵渎那一个字, <br>  别忘了在上帝跟前起的誓。 <br>  我不仅要你最柔软的柔情, <br>  蕉衣似的永远裹着我的心; <br>  我要你的爱有纯钢似的强, <br>  在这流动的生里起造一座墙; <br>  任凭秋风吹尽满园的黄叶, <br>  任凭白蚁蛀烂千年的画壁; <br>  就使有一天霹雳震翻了宇宙,—— <br>  也震不翻你我“爱墙”内的自由!
10#
发表于 29.1.2005 00:11:54 | 只看该作者
<br>偶然<br><br>作者: 徐志摩<br><br>  <br>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br>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br> 你不必惊异,<br> 更无须欢喜——<br>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br> <br>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br>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br> 你记得也好,<br> 最好你忘掉,<br>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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