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札记：唇亡齿亡

有容乃大

一、左右开弓

河南兰考、山西长治，新华社左右开弓，逼问不已。

《新华社三问兰考大火：6名芝麻官岂能担全责》，这是高悬在门户首页的新闻。南方都市报这样的市场化媒体倒是在昨天刊出《始自爱心，终于痛心》，提及“超越能力的收养”和“道义衍生的优越感”，但这家中央媒体，却是坚定地站在袁厉害身后，为她鸣屈，为她讨公道。

“兰考有些干部愧对焦裕禄”、“兰考火灾事故通报的文风怪诞”、“没人有资格对袁厉害说三道四”、“兰考政府欠袁厉害一句‘感谢’”的连声斥责之后，新华社昨晚继续向各地媒体提供重磅炮弹——《“兰考大火”该有一个怎样的了结？》



“政府责任撇清了，6名责任人被停职检查了，‘袁妈妈’不收养孩子了，幸存的‘袁氏孤儿’也算有了安置……”，但记者自称“心结”未了，仍有三问.

一问：“6名官员岂能担7条生命全责……25年来，兰考县对袁妈妈的收养行为从‘无视存在’到‘赞扬扶持’再到认定‘非法收养’，他们本可以让悲剧避免，然而又何曾尽职尽责解决过这一问题？记者更想问一问事故发生至今，始终没有出过声的兰考‘主官’——县委书记、县长，兰考大火，你们怎么看？”

二问：“我们如何面对‘袁妈妈’伤心的背影？在兰考政府未能承担应有责任之时，作为一名普通农妇的“袁妈妈”，25年来承担起民政、妇联、红十字会等所有部门的职责……更让人倍感揪心的是那些在她伤口上撒满‘流言’的社会质疑，认定她‘非法收养’的地方政府。”

三问：“下一个兰考弃婴的‘活命’在哪里……在一个没有‘袁妈妈’，没有儿童福利院的兰考，下一个出现在街头的弃婴又该由谁来给他‘活命’……我们的社会准备好给这些弃婴和孤儿一隅温暖的居所吗？”

倒是新京报以《政府采购收养服务，可解袁厉害之困》给出了一个方案。按照作者姚遥的说法，“只有政府主动采购民间收养者的服务，才能保障孤儿在最类似家庭的条件下享受到基本的生活保障，也能够让更多的愿意承担道义的袁厉害们不再寒心，继续自己的善举。”

人民日报则选取民政部为舆论监督对象，并在昨天傍晚前就已通过法人微博账号公之于众：“河南兰考7名孤儿火灾遇难事件发生后，人民日报对民政部提出采访要求，目前仍然未得回应。1月8日上午，人民日报记者袁振喜试图再次问询民政部，持续打了一上午电话，先后十五次努力无果。中央要求转作风，面对媒体采访，‘有关部门’给个答复为啥这么难？”

最高党报吃到的“闭门羹”当即获得门户网站重点展示，一直维持到今晨报纸刊出正式报道《15通电话得到一句“领导不在”》。在评论版配发《领导不在，作风难改？》的帮衬下，记者袁援喜历数采访无果之过程，文末宣布：“在火灾五天后，民政部依然未回应舆论热点。中央转变工作作风的要求，在这里还看不到落实的迹象。”

地方官员总还是买账的。面对中共中央机关报的采访要求，河南省民政厅就作出了书面回应。根据这篇《兰考火灾有必然性》所示，河南省民政厅在表达痛心的同时，亦有基本态度：“此次事件表面是偶发事件，但深层次思考有其必然性，反映出了民间社会力量收留孤儿弃婴和儿童福利方面的许多漏洞、缺失和不足，反映出我国儿童福利保障体系存在着与群众对儿童福利的新需求、新期待不相适应的问题，必须要深刻反思。”

有容乃大

《生被遗弃，死于遗忘》——这就是中国青年报今日冰点周刊封面文章。根据当地官方通报，起火原因已被认定为这些孩子“玩火所致”。

南征北战，再向山西行。事实上，早在逼问兰考书记县长之前，新华社昨天就将长治市长张保的道歉批作“轻描淡写”，以引咎辞职的规定条文直逼其乌纱帽。

人民日报则带来了张市长的上司、代省长李小鹏在山西省安全生产紧急电视电话会议上的讲话，并被门户推荐展示：“现在我们不是从零做起的问题了，是从负做起……要严格事故问责，加紧事故调查，根据调查结果，无论涉及哪一层、涉及什么人，只要有违法违纪违规行为，都要依法依纪依规严肃追究责任，坚决遏制此类事故的再次发生。我曾经讲过，对瞒报，我们零容忍！”

昨天下午，第一财经日报曾经发布独家采访结果，称这场苯胺泄漏事故最早上报的并不是山西省，并且泄漏时间也不是12月31日，而是更早的12月26日。今天，下游的燕赵都市报记者又发布了必定会让河北人更加愤怒的《顺流探访浊漳河》，是门户网站直接用标题摘出了治污现场对话记录——“山西企业称苯胺泄漏问题不大，邯郸停水把事闹”。

有容乃大

二、唇亡齿亡

午前，门户编辑终于从中央纪委秘书长崔少鹏口中等到了最醒目的名字：薄熙来。

根据这场首次通过央视直播的通报会，去年16万余人违纪受处分，3万余人因贪污贿赂行为受处分。其中，薄熙来、刘志军、黄胜等案件已移送司法，周镇宏、李春城等案件也正立案调查，原山东省政府副秘书长张泽忠和河南漯河“短命市长”均被双开。以陕西“表叔”杨达才和广东“房叔”蔡彬为例，中纪委和监察部还承诺“凡实名举报将优先办理，及时回复”。

反腐之外，还有转变作风。

人民网、央视网昨晚共推策划《多地多部门出台落实“八项规定”具体措施》，列表展示7部委、21省份实施细则。与之相应和的还有刊登在人民日报今晨头版的《全程跟班采访记》，记者声称在新任中央委员、候补委员学习贯彻党的十八大精神研讨班上感受到：听课认真、发言踊跃、思考深入，研讨氛围浓厚，交流气氛热烈……没有一位学员的电话响起，没有学员迟到、早退，没有学员“念稿子”。

然而，无论是反腐承诺，还是新风倡导，在南方周末抗议者看来，只能是个笑话，在他们看来，言论自由是检验政治清明的试金石——正如其声援民众举起的那个口号所言，“四菜一汤不上酒不是真改革，新闻出版自由才是真改革”。

其实，昨晚22时前，局势似乎正在向缓和的方向发展，一些外围消息声称宣传官员已经与反叛的记者编辑达成妥协方案。与环球时报社评前天在五大门户首页先撤后上相反，那篇昨天以中国青年网之名发布的《南方周末是党报事业的一部分》则是先上后撤。

但是，深夜从北京传来的消息令气氛重新紧张，令抗议者悲愤不已。

根据微博直播，有北京高级别宣传官员亲至新京报，要求其像昨日京华时报一样转载环球时报那篇《南方周末“致读者”实在令人深思》，但被报社团队抵制，不仅记者编辑表达抗议以至屈辱落泪，甚至有称戴自更社长愤而提出口头辞职。

有容乃大

这些图文消息遭遇了非常频密的删除，也进一步激发了自由派知识分子对中共粗暴“轮奸”的愤慨，对自身弱小能力的绝望。要知道，新京报不仅与南方系曾经血脉相连、情同手足，即使是在划归北京日报报业集团后，还是以其报道评论与南方周末、南方都市报遥相呼应，并成为五大门户网站最重要的信源之一。十指连心，加上价值观共识，这不能不让抗议者感到唇亡齿寒，或者说，唇亡齿亡心更寒。

根据街头报摊所示，稿子还是登了出来，在A20版右下角，标题是“《环球时报》就‘南方周末事件’刊发社评”，删除大半，尤其是最为抗议者所非议的“陈光诚”段落，整版亦无编辑署名——显然，督战官员也作出了让步。

此外，人们还发现，直至今日午前，惯常一早就更新完毕的新京报电子版仍停留在1月8日版本上；5时01分，其客户端发布声明：因系统突发无法预估和控制的大BUG，今日‘新京报新闻’APP内容无法更新”；唯一更新的是其网站，编辑选择的头条是过去几乎不曾有过的娱乐人物访谈，标题——“我们还是在被动的位置”。

再加上@新京报晚安帖——“走得太快，会把灵魂丢掉。应该停下来等一等，等灵魂追赶上我们的步伐”、早安帖——“如果你想要你从未拥有过的东西，那么你必须去做你从未做过的事”，就算是那些痛彻心扉的南方抗议者，也不能奢望新京报友人做得更多了。

有容乃大

另一处失守重镇是同样多有高管源自南方系的潇湘晨报。与新京报不上网的做法堪称殊途同归，这份湖南最畅销报纸是罕见地将评论版公开，以向天下人表明心迹。转载的“深思”稿被人民日报《要跟得上时代的节拍》压在下方，更由评论员杨耕身署名写就《今天我们如何弥合信任拨正情绪》，以表编辑部立场：“中国社会科学院近日发布的《社会心态蓝皮书》显示，社会的总体信任指标在2012年进一步下降，已经跌破及格线...弱势群体中一些本该同情却欣喜、本该愤恨却钦佩、本该谴责却赞美的‘社会情绪反向’值得警惕……对这些‘时代的声音’，如果我们能够不再闭耳塞听，道路以目，或混淆视听，那么我们将可以收获关于良知与进步的慰藉。否则只能是时代之耻，历史之污。”

把微博头像由南方周末标志换成新京报或者戴自更，抗议者只能哀悼，并向失败者送去敬意。@旺才宣布“强暴刊文，恶过改换献词百倍”；@吴稼祥怒斥“用丧心病狂来形容当下某些政客，一点不过分”；@彭晓芸叹息“他们把一个报社，一个省宣的问题，成功地转化成了全国范围政治事件，乃至轰动全世界的事情。转载指令就是这场风暴的引爆按钮”；@孟雷远见本以为这就是“破除禁令管理”和“应改变事前审查”这两件事，现在他也要连夜加上一条“不能强塞私货……引导舆论，不是强行威压一致”；@朱学东感叹“在最需要播种希望的时候，有人却播下了相反的种子”……

连@AC空气稀薄，这个将南方系斥作造谣大本营的账号，也承认，经过这一夜，“双方彻底闹僵了”。

胡锡进和环球时报现在已是“自由知识界”眼中钉，就算是用南都网上“环球飞狗叼盘精彩瞬间”的图片相讥亦不能泄心头之恨。继向王文发出绝交短信后，前南方周末评论员笑蜀昨日再吁同道之人抵制环球时报，以惩罚其“递刀”之举。

有容乃大

这或许是被@胡锡进昨天那段“环球时报首先对自己几百万读者负责……我们不是缺少现实发行量全靠在网上混的报纸”激怒了，这些自由派知识分子认定这份人民日报子报的商业成功一点都不光彩，全凭煽动民族主义以及“揣摩圣意”。

“希望广东省委正式出面发表看法，希望新华社等官媒介入报道，进一步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是@胡锡进昨天午时发布、而后删除的一段留言，显然，这位环球时报总编现在也没有把握这是不是一个好建议。

字斟句酌，变成了今日社评《在动态梳理中重现中国新闻实景》，环球网首页推荐时的标题就是以下段落中第一句：“新闻自由做不到毫无底线，这从我们在生活中说话不能毫无底线有类似之处。新闻的自由度应当同社会的需求大体对应，但要额外富裕一些，既实现大平衡，又保持对社会的鞭策和激励，推动它往前走。”

文章以微博舆论以及“闯黄灯扣分”的激烈争议为据，强调中国媒体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但“仍有做不了的事情”：“比如中国不允许正规媒体攻击国家基本政治制度，这是因为国家国体是宪法规定的，严重违宪的攻击即使未来大概也不会允许在正式场合出现，这在西方也是一样的；还有一些中国媒体今天做不了的，是社会（包括政府、机构组织和民众）目前的承受力还不够，这些领域将继续发生很多具体的摩擦，新闻管理机关实际是这种摩擦的协调人。”

有容乃大

这份人民日报子报还需要回应外媒连日来的集体聚焦。辩称“中国的新闻管理不可能只是‘对政府利益的保护’”，胡锡进重申自己赖以成名的复杂论：“中国的新闻管理是在国家发展和新闻进步之间做高难度的平衡把握……西方成熟媒体会为我们提供材料贡献，但中国媒体的设计和修正过程都不可能从头到尾打上西方的烙印”。

环球时报的理论虽然受到了绝大多数市场化媒体同行或明或暗的批判与抵制，但也有足够多的拥护者。他们中的行动派同样聚集在南方报业门前，指责“汉奸报系”，嘲笑“悲情表演”，呼吁党中央痛下杀手。

只不过，根据正常出版流程，今晚新一期南方周末即将付印。一周以来，以微博为主场，在20余年来向全国媒体输出高管人才的基础上，这些受挫的记者编辑已经发动了一场堪与北京暴雨甚至温州动车事故相提并论的舆论风暴——导火索虽然只是一期新年特刊，但那些拥有相近价值观的知识精英和同行读者，其实也是在借此发泄对新闻审查的积郁痛苦。

明天早晨，又是一个新的验收时机。

注：本文中之点评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lilimarry

习总上台之后，作为颇多，大家还是能够感受到的。

不谈该作为是否会被接受，但还是可以看出习之决心。

反腐，转作风…………

总之我们感受到了不同。

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