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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史弄玉,夫妻双修的成仙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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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12.2012 15:03:1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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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史上最神秘的文本,向我们昭示了水的双重本性:一方面贡献美女,一方面出产玄理,从肉体和精神的两个方面,勾勒出中国文化的上下边界。

  萧史和弄玉的飞天神迹

  萧史和弄玉的爱情故事,由于与音乐的神秘关系,在中国情爱史上拥有非凡的地位。汉代刘向《列仙传卷上·萧史》中说,萧史是春秋秦穆公时候的人士,擅长吹箫,其音乐之美妙,能够吸引白鹤、孔雀飞到庭院。穆公有个叫弄玉的宝贝女儿,热爱萧史的音乐,开明的穆公于是就把她嫁给了那个吹箫奇人。萧史每天教弄玉学习模仿凤鸣的乐曲,这样连续几年,果真吹得犹如凤鸣,连凤凰这样的神鸟听了后,都纷纷飞到屋前的树上停栖。秦穆公感动之余,为他们修筑了名叫“凤台”的高楼,夫妻俩就在上面住着,从来不下来溜达。几年后的一个美妙早晨,两人竟然双双骑着凤凰飞走了,也没有跟孤独的老爸打个招呼。秦国民众为了纪念这对奇异的夫妻,打造起一座“凤女祠”,在那里可以时常听见隐约传来的箫声。

  《太平广记》还引述《神仙传拾遗》补充说,当时的情况是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升天而去。道教的典籍虚张声势,蓄意强调他们升仙的细节。在炼丹修道盛行的时代,这样的神秘失踪案都被解释成了升仙。这反而令他们的下落变得疑窦丛生。

  数百年后,当北魏的郦道元撰写《水经注》时,发现故事现场已是台倾祠毁,露出萧条颓败的景象。好在以后的道士们不断重修,延续了世人对他们的追思。如今在华山中峰明星崖下的“玉女祠”,不过是清朝人的手笔。

  《东周列国志》把这个传说敷衍成小说,以“弄玉吹箫双跨凤”为题,情节更为曲折离奇。为了解释他们的失踪原因,文章假托萧史作自我陈述,声称自己是来自上天的仙人,奉命在周宣王时代降生于萧姓人家,原名“萧三郎”,因助周朝人整理历史典籍有功,所以被誉为“萧史”,至今已有一百多岁。这种对“萧史”名字来历的戏剧性解释,一望而知是杜撰的产物,生硬得令人吃惊。

  萧史弄玉的故事,其实是汉代道教高手匿名撰写的寓言,它试图向世人出示男女双修房中术的不朽成就。“萧史”就是“箫使”的谐音,意指他是一位职业吹箫者,如此而已。“吹箫”一词在《金瓶梅》里有众所周知的含义,那就是口交,它同时也表明,“箫”就是男根的隐秘象征。另一方面,道教喜好用“玉”形容纯净无染的状态,而“玉”通常也是女性身体的象征;先秦的女人多以玉命名;中国语典中的“玉体”、“玉颜”、“玉手”、“玉液”等语词,形容女性身体的美好;而玉也可视为女阴的象征。那么,“弄玉”一词在这个故事中的真实语义,就已经昭然若揭。

  这个寓言的核心,就是对生殖器的拟人化修辞,它向我们示范了箫(男)玉(女)修炼的秘法。萧史弄玉所修习的道术“凤鸣”,就是男女双方共同达成永生的道路。因这种夫妻双修而共同成仙的,在道教传说中不乏其人。据宋代张君房《云笈七签》记载,张道陵与其子张衡及孙子张鲁三人,都与妻子一起白日升天,成为夫妇双修的最高典范,但升天决不是伟大爱情的结晶,而仅仅是生命神学所创造的奇迹。

  紫玉与韩重的人鬼情

  与弄玉的公主身份非常相似的,还有一位名叫紫玉的美丽女孩,她是吴王夫差的小女儿,但她的情爱故事,却比萧史弄玉显得更为凄楚动人。《搜神记卷十六》说她当时年仅十八,私下爱上了十九岁的青年韩重(又名韩众、韩终),在秘密的情书往来中以身相许。韩重要前往齐国和鲁国学习神仙之术,临行前请父母派人求婚。吴王获悉后,也许是听信了他人谗言,竟勃然大怒,坚决不肯应允这门亲事,紫玉一时气结,殉情自杀。无独有偶,紫玉有个姑妈滕玉,因为祖父阖闾把剩了一半的蒸鱼给她吃,竟以为受了奇耻大辱,一怒之下,自尽身亡。可见这个家族的女人的血液里,奔流着强大的自杀基因。

  三年后韩重游学归来,从父母那里得到了紫玉的噩耗,不禁失声痛哭,备下奠礼前往墓地凭吊。紫玉的灵魂从墓里现身,泪流满面,婉转歌唱,向意中人倾诉自己的无限情意,并邀韩重跟她入墓。韩起初害怕拒绝,后又为紫玉的真情所动,于是一同进入豪华的墓穴,在里面住了三天三夜,双双尽了夫妇之礼。紫玉还将一颗一寸大的宝珠馈赠韩重,以此作为这场生死情的昂贵见证。

  韩重拿着宝珠去见吴王,对他说出了自己的阴阳奇遇,指望能够得到官方重用,不料夫差认定他是盗墓者,炮制鬼恋故事行骗,当即下令将其逮捕,韩重被迫逃回紫玉墓前投诉,紫玉婉言劝慰他说:“你不用担心,我要亲自去向父王解释。”

  当时吴王正在梳妆,忽然看见女儿现身,便悲喜交加地问道:“你为什么会返魂重生?”紫玉跪着哀求道:“当年读书人韩重来求父王答应我们的婚事,父王不许,紫玉的名节从此被毁,而道义也已丧失,只好自杀身亡。如今韩重从远方归来,备下重礼前往坟墓吊唁,因被他的深情所动,出来跟他相见,并送他这颗宝珠。我担保那决不是盗墓所为,恳求父王不要拿他问罪。”夫差的夫人听到外面的动静,跑出来跟女儿拥抱,紫玉却化成了一缕轻烟,消失在宫廷的朦胧夜色之中。

  这个“人鬼情未了”的中国版,以后被诸多野史和小说家所记载和发挥,变得愈发扑朔迷离。由于故事的男主人公擅长道术,有人质疑它是道士用以炫耀幻术行骗江湖的虚构性文本,但文中并没有施展道术召回紫玉亡灵的说明,所以行骗之说,缺乏有力的证据。还有人猜测这是盗墓者编造的故事,以期掩盖其偷盗珍宝的罪行,但若是这样,韩重应将宝珠送往市场销赃,而不是到国王那里去自投罗网。

  何氏的殉情化蝶

  韩重紫玉故事的真正可疑之处,在于韩重拿着宝珠去见国王的动机。韩重游学齐鲁,完全是因为那是道家修炼者的大本营。但他既然孜孜不倦地谋求寻仙升天的解脱之路,又何必向一个昏庸无道的国王求取现世功名?这个矛盾之处,揭露了韩重向紫玉求爱背后的功利目的。在这场凄美的“人鬼情”背后,隐藏着难以言喻的政治投机欲望。

  由于在吴王那里得不到信任,韩重只能在求仙的道路上继续奔走。《列仙传》和《太平御览》都说他曾炼出长生不老之药,要献给宋国的君主宋康王,借此换取利禄功名,遭到严辞拒绝,到头来只好自己吞服下去,把自己弄成一个长生不老的仙人,在天上飞来飞去,寂寞得跟嫦娥似的。这个结果,大约是他本人都始料未及的。

  尽管韩重的爱情故事充满争议,但他弟弟韩凭(韩朋)却是一个真正的情种,他的故事感天动地,在中国情爱史上放射着瑰丽的光辉。

  作为宋康王仆人的韩凭,当时娶了何氏为妻。但除了她的旷世美貌,我们无法知道她的真正来历。据《搜神记》记载,宋康王是个桀纣式的暴君,除了喜欢好勇斗狠,还酷爱美色,强行夺走了何氏。韩凭满心怨愤,高声抗议,宋康王一怒之下,就把他囚禁起来,罚他去服苦役,跟那些劳工一起背土修筑青陵台行宫。

  何氏托人秘密传书给韩凭,用隐语向他暗示:“其雨淫淫,河大水深,日出当心。”宋康王截获了她的书信,拿来给手下人看,没有人能够阐释它的语义。还是大臣苏贺比较聪明,约略猜出了文辞中的深意:“其雨淫淫,是在形容她的愁苦和思念;河大水深,是比喻夫妻相隔,不能自由往来;日出当心,暗示她心里已经有了赴死的决心。”接到这封信后不久,韩凭就含愤自杀,以此抗议宋康王的暴行,同时也向爱妻发出“先行一步”的诀别信号。

  韩凭之死,无疑为宋康王公开霸占何氏铺平了道路。何氏预先知道康王将对她有所图谋,悄悄用药水腐化了自己的衣服后晾干,穿在身上,外面看不出任何破绽。第二天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康王偕何氏一起登上刚刚竣工的青陵台游玩。她容颜忧戚,愈发显得楚楚动人,令人生怜。为了防止何氏自杀,宋康王早已嘱咐手下人做好应对准备,不料何氏还是乘康王不备,从高台上奋力跃下,身边的侍卫连忙去扯她的衣裙,却因衣服腐化而无法挽住。《太平寰宇记》卷十九引《搜神记》描述说,那些被撕成碎片的衣袂,顿时化作纷飞的蝴蝶,仿佛是何氏灵魂的惊艳幻影。

  韩何坟墓前的三大奇迹

  何氏衣袂的化蝶而去,乃是中国化蝶故事的最初源头,它为后来的梁祝故事提供了优美想象的蓝本。不仅如此,这幕悲剧还为中国情爱史奉献出更多的文化象征。

  何氏殉情自尽后,人们从她的衣带上发现了两份遗书,其中一篇《乌鹊歌》,是她留给后人的唯一诗作——“南山有乌,北山张罗;乌自高飞,罗当奈何?乌鹊双飞,不乐凤凰;妾是庶民,不乐宋王。”言辞里充满着对于情色暴政的无限哀愤。另一篇则直接呈给宋康王——“大王热爱生命,而妾身则更热爱死亡,只愿把我的尸骨与韩凭一起埋葬罢。”宋康王读了诗歌和遗言,妒恨交织,痛加拒绝,下令把他们的尸骨分开埋葬。宋康王说:“既然他们夫妇相爱不已,要是能让分开的坟墓合拢,那么我是不会阻拦的。”其狠毒自得之态,溢于言表。

  但出乎宋康王意料之外的是,仅仅一夜之间,奇迹就已发生:从韩何两墓的顶部分别长出了两株高大的梓木,十天后便有合抱那么粗大,弯曲了树身各自靠拢,下面的树根互相缠绕,上端的枝桠彼此交错,形成后人所说的“连理枝”奇观。宋国的民众感怀他们的执著爱情,就命名那树为“相思树”。“相思”这个关键词,便发源于这个故事。第二个奇迹是出现了一对鸳鸯鸟,长久停栖在树枝上,无论黎明黄昏都不肯离去,脖颈相交,发出悲切的鸣叫,声音凄婉感人。有人说,鸳鸯鸟就是韩凭夫妇精魂的化身,所以鸳鸯从此又有了“韩朋鸟”的别名。

  在受害者死亡之后书写那些生物奇迹,这是针对暴政的一种美学抗争,用以击打暴君的灵魂,令其感到惊骇与震慑。但美学终究只是美学,它无法对暴君实施真正有效的复仇。唐代敦煌变文《韩朋赋》的作者意识到这点,精心编织了一个怪异的谋杀奇迹,借此对暴君进行严厉的肉身审判。

  《韩朋赋》说,在那对鸳鸯鸟身上,有一根长得特别端正坚硬的羽毛,宋康王很是喜欢,就命人捉拿鸳鸯,把它们杀了,只留下那根羽毛,拿在手上细细把玩。宋康王用它摩拂身体,全身的皮肤都放出了光彩,只有脸部还比较黯淡,就又用羽毛去摩拂,不料那轻盈的羽毛是件有灵魂的利刃,竟把他的整个头颅斩了下来,一代暴君就此断送了卿卿性命。但上天的责罚还没有因这第三奇迹而告终,宋康王死后不到三年,宋国在齐国的攻击下彻底覆灭,从历史的版图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犹如一个微小的泡沫。

  国王一岁,蝴蝶万岁

  民间传说与历史真相之间,永远存在着无法弥合的裂缝。据《资治通鉴卷四·周纪四》记载,宋康王并未死于鸳鸯留下的传奇羽刀,而是走上了一条更为“现实”的命运之途。但“通鉴”所描述的康王的残暴和昏聩,却比民间传说更甚。

  宋康王当年起兵灭了滕国,讨伐薛国,向西又打败魏军,向东击败齐国,夺取五座城池,向南大败楚国,掠劫土地三百里,成了当时横行中原的霸主,便利令智昏起来,竟然向本国社稷之神挑战,将那些偶像斩首、焚烧和销毁,以炫耀自己至高无上的霸权。

  通宵达旦地饮酒纵乐,宋康王在这方面酷似夏桀和商纣,但他也有自己的独家发明,那就是把“万岁”变成一种谀词的狂欢。在康王的命令下,凡是宫殿里的人高喊“万岁”,大堂前的官员就得跟着高喊,堂下的侍从随声应和,门外的守卫也须附声高呼,以至整个宋国都会响彻“万岁”的呐喊。而宋康王则在这样的巨大声浪里醉生梦死。

  世人痛恨康王的暴虐,称他为“桀宋”,将其跟夏桀相提并论。公元前286年,齐愍王见宋康王失去民心,乘机起兵讨伐,以报损兵失地之仇。宋国的民众四处走散,拒绝为他守卫都城。康王众叛亲离,只好狼狈逃到魏国,又遭到魏王的狙击,最后死于“温”这个地方。他虽然躲过了鸟羽的致命一击,却终究无法逃脱历史的判决。他的死亡下场,更是对“万岁”欢呼的最大嘲讽。

  《资治通鉴》对韩凭与何氏的事迹只字未提,足以显示官方史学的美学限度。而与史官立场截然不同的是,从西晋到今天的漫长岁月,许多文人都被动员起来,加入了传颂韩何事迹的庞大队列。

  李商隐在题为《咏青陵台》的诗里吟道:“青陵台畔日光斜,万古贞魂倚暮霞。莫讶韩凭为蛱蝶,等闲飞上别枝花。”对那种非凡的爱情充满了惊羡之情。此后,元代杂剧《列女青陵台》、明代传奇《韩朋十议记》、清代小说《东周列国志》(第九十四回)、越剧《相思树》和评剧《青陵化蝶》,都没有终止对韩何事迹的言说。而蝴蝶的意义,因这出悲剧变得壮丽起来,并由梁祝故事深化为中国式爱情的最高象征。蝴蝶一方面美丽照人,一方面却在变形中移换着它的形态,完全超越了生与死的界限,由此引发了世人对蝴蝶永无止境的迷思。在暴君宋康王驾崩的地点,柔弱的蝴蝶获得了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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