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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绽放的玫瑰 <br><br> 二十四,是一个神奇的数字。 <br><br> 我的爷爷陈歌辛二十四岁时,他所写的《Rose,Rose,Iloveyou》(玫瑰玫瑰我爱你)成为第一首世界上流行的中国歌曲。 <br><br> 我的伯父陈钢二十四岁时,创作了小提琴协奏曲《梁祝》。 <br><br> 而我,在我二十四岁这一年,当选为首届中国网络小姐。 <br><br> 是巧合吗?谁也无法清楚地下这个结论。 <br><br>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爷爷,但我却会唱他写的很多歌:《玫瑰玫瑰我爱你》、《夜上海》、《永远的微笑》、《蔷薇蔷薇处处开》、《渔家女》、《恭喜恭喜》、《小小洞房》、《初恋女》、《凤凰于飞》、……哼着这些如诗的旋律,就会有种春风拂面的感觉,小时候的我,看见爷爷年轻时的照片,就会傻傻地笑着,而每每这个时候,爸爸就会给我讲爷爷的故事。 <br><br> 故事也很优美,像是午后的紫丁香,洒满阳光,又带点淡淡的忧伤。幼时的我并不懂故事里面的意思,只知道,自己有个非常了不起的爷爷,写了很多很好听的歌。直到我长大了,才渐渐明白那些如诗的旋律,流淌着的是一个三十年代知识分子的思想。他一直描绘着鲜花盛开的春天,追求着春一般明媚的自由,春天拂去我们心的创痛,蔷薇蔷薇处处开……多美的意境啊,可是他自己却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孤零零地去到了另一个世界。 <br><br> 我想象着爷爷生前的样子,他是一个始终追求着幸福的人,痛苦和幸福始终和他保持着同等的距离,他为人们无法理解他而痛苦,为能够传播自己的思想而幸福,如诗的旋律延续着他的生命。他是一个游荡在人群中的孤独者,借离合之事,写兴亡之感,听着他的歌就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br><br> 就是这些至今仍脍炙人口的歌曲,在那个风雨如晦的日子里,被判为“黄色歌曲”,而我的爷爷,一个优秀的知识分子也因此被错划为右派,发配到安徽白茅岭农场劳动教养,就是那样一个寒冷的冬天里,仅仅46岁的他因饥饿而倒在了荒山雪地中。 <br><br> “梅花开咯!梅花比百花先开咯! <br><br> 寒风寒风吹得紧,先让梅花报春讯, <br><br> 白雪白雪压得重,反叫梅花香更浓。 <br><br> 梅花开咯……” <br><br> 曲未终,人却已不在了。只有音乐的声音仍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着…… <br><br> 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创作出来后,奶奶带着《梁祝》的总谱从上海一步一步走到了白茅岭,爷爷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长子陈钢创作的音乐作品,在他永远地闭上眼睛之前,小提琴如泣如诉的旋律载着他的灵魂,穿过树林,越过河流,飞向九霄云外。大雪在冰冷的空间中飘飞着,那流动的音乐也一度被冰雪冻结了,久久没有春的消息。 <br><br> 有时候逝去的灵魂反而是幸福的,留下来的人却难以解脱,必须得经历种种磨难。因为爷爷的原因,爸爸在二十一岁那年,被错划为右派。一个复旦大学数学系毕业的高材生,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团支部书记,一个有理想有思想的青年知识分子,因此被下放到了江西的高安,在公社里养猪。 <br><br> 我的哥哥便出生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他的出生并没有将爸爸妈妈从痛苦的深渊中解救出来,他一睁眼看到的不是可爱的玩具,而是满街的大字报,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就被定义为特殊的人群。 <br><br> 历史,不会永远停顿,文明,不会一直倒退,当人们渐渐找回平静,当社会渐渐恢复正常的秩序,所有的疯狂停止了。爸爸和妈妈回不了上海老家,只能想办法调到了就近的江西南昌。 <br><br> 秋天的童话 <br><br> 不久的一个秋天,我出生了。随着我的年龄增长,家里的条件渐渐开始好了起来。我们一家四口住在剧团里的一个十一点八平方米的小房间里,勉强放得下两张床。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爸爸妈妈想办法让哥哥和我生活得快乐一些。我的记忆中很少见到爸爸发脾气,爸爸总是耐心地陪我们玩、放音乐给我们听,妈妈每天给我讲很多故事、教我唱歌。家里每每有陌生人来的时候,哥哥总是很沉默地观察着每个人,而我则毫无防备地对着客人笑着,拉着别人不让别人离开。在我懵懵懂懂的儿童生活中,都是快乐的记忆,爸爸妈妈所受的苦难,在哥哥的心中刻下了很深的痕迹,却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br><br> 爸爸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哥哥和我身上,他和妈妈都希望我们能够幸福地过一生。哥哥一直都很优秀,而我,一直是个既贪玩又马马虎虎的小女孩,我喜欢跳舞,伯父看了后认为我是陈家第三代中最富有艺术细胞的。于是,爸爸更加让我自由地发展,爸爸经常带着哥哥和我去看各种好的文艺演出,看完演出我便一路上跳着回家;我喜欢音乐,爸爸便从早到晚地放各种好音乐给我们听,教我们倾听大自然的声音;我喜欢画美女,爸爸就让我在纸上尽兴地画,哪怕我画出来的是妖怪,爸爸也会鼓励我继续画下去;我喜欢玩,爸爸便陪我玩、教我玩……我的童年一直都是金光闪闪的,和童话书里写的那些故事一样完美。 <br><br> 我就在这样一种宽松的环境中成长着,和屡次在国内的计算机、数学、物理、化学比赛中得奖的哥哥比较,我似乎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着。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当过一次三好学生,我所有的奖状都是钢琴比赛和体育比赛的,大家都认为我比较适合学艺术,而我却在高中分班的时候,毅然选择了理科,老师也很不理解:“女孩子学文科比较好,理科不大适合”,就是因为这句话,我才选择了理科,女孩子为什么就不能和男孩子一样呢?我偏要学理科!我的成绩从进校初的倒数第五名,一点一点上升到前十名,会考成绩得了七个A,这一下,让所有的老师跌破眼镜。 <br><br> 最终,我没有选择艺术、文学,十六岁那年,我考入了浙江大学化工系,开始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学科对人能够产生很大的影响,学了化工之后,我做事似乎严谨了许多,逻辑思维得到了很多训练,丢三落四的习惯也改了不少,最有意思的是,我喜欢看化学反应中那些色彩的变化,很美,我喜欢将化学中关于平衡的论述和生活联系起来——生活就像化学反应,旧的平衡不断地被打破,新的平衡不断地产生了。 <br><br> 折翼的梦 <br><br> 一九九六年,我大学毕业后,进入了中国兵器工业五二研究所宁波分所表面中心,从事材料方面的研究工作。 <br><br> 在研究所工作是一段非常愉快的经历,十二月份的时候,在所里的计算机中心,我第一次接触了互联网。看着写好的电子邮件,通过一根普通的电话线和一个带modem的电脑就能够在一瞬间发送到世界的另一个角落,觉得太神奇了,在学校里一直痛恨电脑的我对网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开始尝试着收发Email、浏览一些有意思的站点,当我收到大洋彼岸的哥哥回给我的E-Mail的时候,我兴奋极了,把哥哥的E-Mail打印出来,带回家给爸爸妈妈看。我通过E-Mail联系着美国的大学,有好几所都给我寄来了录取通知书,有的大学不仅给我发来了第二年秋季班的录取通知书,同时还提供了全额奖学金。 <br><br> 就在我兴高采烈,为自己就快能去美国攻读化工博士欣喜跳跃的时候,我的命运之路却悄悄地转了一个弯,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br><br> 九六年的最后几天,在上班的路上,我习惯性地抄着近路,轻巧地蹦上花坛,却毫无预警地摔了一跤,膝盖摔的很疼,几乎爬不起来。歇了一会儿,我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走到楼上的办公室上班。后面的几天,我的膝盖不疼了,髋关节却疼了起来,走路也开始一拐一拐的,我以为是扭伤了,便没在意。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星期之后,妈妈陪着我到了宁波的一家大医院,医生看到我之后认为我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扭伤了,妈妈问医生能否给我拍张X光片检查一下,医生认为没有必要,觉得我们太小题大做了。妈妈恳求医生让我拍一张X光片看看,如果没有问题我们也可以放心,医生终于勉强答应了,开了一张拍摄单,拍好X光片后,根据规定得两天后再来看结果,那时候就能知道到底有没有问题了。 <br><br> 两天后,我一个人骑车去拿片子和报告,看着手里的报告,我始终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一直都很健康的我竟然会被诊断为“先天性半脱位、病理性骨折”,我的第一反应是我还赶得上六个月后的博士入学吗?我开始快速地在心里假设治疗和恢复所需要的时间,最后觉得应该还来得及,也就松了一口气,不就是摔一跤摔坏了嘛,等我治好了,还跟原来一样。我拿着报告和片子找了一位专家门诊的医生,医生看看检查报告,又对着我的X光片反复地看着,脸上露出一种疑惑的神情,我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难道比报告上还要严重? <br><br> 医生有点迟疑地告诉我,我的左腿髋关节不仅有点半脱位,股骨内还有坏死部分。他让我再检查一下血液情况并做一个全身骨扫描,我先打了电话回家告诉爸爸妈妈医生的初步诊断,听得出来,电话那端的妈妈很紧张。妈妈让我先回家再说,等爸爸回家后商量一下。 <br><br> 我骑着车向所里请了个假便先回家了,回到家,爸爸妈妈一脸凝重,爸爸含着眼泪对我说:“都是爸爸不好,忙着工作,没有多关心你,你一开始说疼的时候,就应该重视的。” <br><br> 当我准备要去做全身骨扫描的时候,却被告知该测试仪器坏了,要修好得过一段时间。我们去找医生,医生让我改做MRI核磁共振。 <br><br> 我一个人被送进了核磁共振室,躺在一个长长的筒里,房间门被关上了,爸爸妈妈被隔在了门外。躺在长筒中,感到有点压抑、有点窒息,机器发出的“笃,笃,笃,笃”的声音,时而缓和时而急促,让我想起寺庙中的木鱼声,我睁大了眼睛听着,一边想着被关在门外的爸爸妈妈不知道是否已经知道了结果。 <br><br> 过了不知多少时间,机器的“笃,笃,笃,笃”声停止了,等了好一会儿,我被自动地送出了这个狭小的空间,我正想坐起来,一位年轻的医生推门进来阻止了我,他的手里拿着一个针筒:“骨头里面有点问题,再给你打一针加强剂,可以看得清楚些。”我点了点头,很听话地伸出胳膊让医生打针,凉凉的药水缓缓流进了我的血管中。机器又将我送进筒中。又是一遍同样的过程,一样漫长的时间,我心中一片清明,医生的这一针实实在在告诉我,我的腿有问题,而且不是小问题。我仍然怀着一线希望,住院也好,动手术也好,但愿这一切都能在六个月内结束。 <br><br> 可惜结果远不如我设想得那么完美,一张核磁共振的报告就粉碎了我所有关于六个月后的美好憧憬。 <br><br> 爸爸妈妈拿到报告的时候,都受到了莫大的打击,检查报告上清楚地写着:股骨肿瘤。 <br><br> 和爸爸被错划右派、哥哥出车祸的年龄一样,这一年,我也二十一岁,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定数,我仍然没有逃开二十一岁的噩运。 <br><br> 对我来说,这又是一个意外,我原本以为,最多摔坏了骨头,动动手术,恢复原状就好了,没有想到,所有的事情性质完全变了。 <br><br> 医生对我说,我必须得尽快做手术,将病变的关节换成一个金属的关节。爸爸问医生,金属关节对我的腿部功能是否有影响,医生很无奈地回答,他们无法保证手术后我的两条腿是一样长的。 <br><br> 由于每次诊断的结果不相同,爸爸妈妈不敢再随便带我到医院去了。我开始请病假在家休息,爸爸则到处打听哪里有可以不动手术的方法。爸爸还是不相信医生的诊断,他甚至假设那个被诊断为是肿瘤的东西会不会是我摔跤后产生的淤血。尽管我心里明白地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还是很愿意和爸爸一起把事情尽量地理想化一点。 <br><br> 最后,我们还是决定到上海去看病,最起码可以把我的病情确诊下来。 <br><br> 一到上海,爸爸就带着我到叔公吴守义家去,叔公是小儿骨科权威,正好叔公在接待一位医生朋友。看了我的片子之后,叔公明确地告诉我,没有半脱位,也没有骨折,那一块阴影是占位性病变,必须动手术才能解决,并提出了几种手术方案。爸爸总希望我是完美无缺的,一想到动手术会在我身上留下一条丑陋的疤痕,他便问叔公,手术的刀口有多大。叔公反问爸爸:“难道手术刀口大你就不动手术了吗?”旁边的那位医生也插口说道:“小姑娘现在得的是骨肿瘤,保住生命是第一位考虑的,然后再考虑保住肢体,接下去再考虑保住骨头,刀口大小根本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这一番话说得爸爸和我都哑口无言,确实,这是谁也不能抹杀的事实,我们想回避问题的关键,想等待奇迹发生,这一切都于事无补。叔公向我们推荐了瑞金医院骨科的杨庆铭教授,七十八岁的叔公对杨医生的评价很有意思:“各方面都是最好的,只可惜年轻了一点,只有五十九岁。”这句幽默的话一扫爸爸和我有点沮丧的心情, <br><br> 带着所有的检查报告,爸爸带我去见杨医生。杨医生一看我的片子就很明确地告诉我们,是骨肿瘤,而且已经将我的股骨头吃空了,只剩下外面一层薄薄的软骨支撑着我的体重,我必须尽快动手术,说着,立刻给我开了一张住院单。 <br><br> 在奶奶家等待住院的日子里,留下我一个人在上海,爸爸赶回宁波筹手术费用,取出家里所有积蓄,再向朋友们借了一部分,带着几万块钱,爸爸和妈妈两个人一起坐火车赶到上海。在精神和金钱的双重压力下,几天之内爸爸妈妈老了很多,他们既要担心我的身体,又要担心手术费用。爸爸和妈妈对我说:“我们就是倾家荡产也要让你治好病。” <br><br> 爸爸仍然没有放弃不动手术就解决问题的念头,到处打听,即便是街头随便散发的治疗肿瘤的传单,爸爸也很仔细地看着,报纸如果有一点相关的内容,爸爸都会剪下来仔细地留着。爸爸总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告诉别人,我曾经跑得有多快、跳得有多高、身体有多健康、性格是多么的活泼,他是多么地希望能够发生奇迹,能有一种神奇的医疗方法在一瞬间便将我医好。每天白天爸爸就在东奔西走中度过了,而一到晚上,他就睡不着觉,总希望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又像以前一样蹦蹦跳跳了。每天爸爸都会满怀希望地问我同一个问题:“秋秋,你觉得好点没有?”我很清楚,除了动手术之外,别无他法,我对爸爸说:“爸爸,别再抱幻想了,还是尽早让我动手术吧,病灶是客观存在的,再耽误也许反而不好。” <br><br> 二十一岁的春天 <br><br> 三月份,春暖花开的时候,我终于住进了瑞金医院骨科的病房。我走进病房的时候,其他病人都有点惊讶地看着我,我一坐下,她们就开始猜我的年龄,也许是我打扮得比较小吧,大家都猜是我中学生,说我看上去只有十四岁的样子。当知道我的病情后,纷纷表示惋惜,有的病友则热心地告诉我一些和手术有关的事,从那一刻起,我喜欢上了骨科病房,这是个充满温情和希望的地方。 <br><br> 住院的第二天早上,很多医生来查房,其中包括了各地来进修、实习的医生,十几个医生围在我的病床边传看着我的片子,根据片子中病变的形态,初步诊断为巨细胞瘤。杨医生嘱咐我要小心别摔跤,最好不要下地,因为我的股骨头已经很脆弱了,很有可能支撑不住我的体重而断裂,手术会因此变得很复杂。 <br><br> 在病房里,我认识了一位很有意思的朋友——王以培,他是位作家,也是我邻床病人的儿子。每天下午病人午睡的时候,他就和我聊天,他告诉我一定要坚持下去,要相信自己今后的生活一定会很有意思、很精彩。 <br><br> 是的,做梦的季节已经过去,我也应该长大了,没有人会永远在阳光下生活,如果不生病,也许我会遇到其它的挫折,或许情况还会更糟,我相信生活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不会让你永远都一帆风顺,也不会让你永远在痛苦中挣扎。 <br><br> 所有的检查报告都出来后,医生们聚在一起讨论我的手术方案,医生们提出了两种手术方案,一种是将肿瘤全部挖除,当场做活检确诊肿瘤性质,如果手术条件允许,则植入异体骨,如果肿瘤情况比较差的话,则将长有肿瘤的腿骨截去一部分,再施行金属的人工关节置换术;第二种方案则是活检后,直接施行人工关节置换术。第一种方案比第二种方案肿瘤的复发率高一些,但是如果恢复得好,手术后和手术前差别不大。 <br><br> 爸爸妈妈和我商量之后,决定采取第一种手术方案,冒一点今后肿瘤复发的风险,如果运气好,就可以一劳永逸了,如果采用第二种方案的话,尽管复发率很低,但是每过一定时期我就要再接受手术以更换已经磨损的金属关节,而且置换了金属关节后,腿的运动功能上会有所限制。 <br><br> 手术前一天,爸爸签字去了,签好字回来告诉我们,他手一直发抖,都签不下去,因为手术书上写的每一条,在爸爸看来都觉得很可怕,写的都是手术过程中会出些什么意外的条款,爸爸坐在我的病床边,握着我的手说:“爸爸就把你全部交给医生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笑着点点头对爸爸说:“那你和妈妈也别这么紧张呀!” <br><br> 第一次手术 <br><br> 一九九七年的四月七日,一早我就被推进了手术室。我高兴地和病友道别,爸爸妈妈送我到电梯口,我笑嘻嘻地冲他们做了一个鬼脸,乖乖地躺在床上被送到了三楼手术室。 <br><br> 躺在窄窄的手术床上,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所处的陌生环境,周围都是浅绿色的墙,我的头顶上是无影灯,第一眼看过去,我怎么都觉得跟多功能厅里的那种灯有点象,我仔细观察着进入手术室的每个人,第一次进手术室,我对什么都很好奇,看见手术室里医生和护士的打扮我也觉得很有意思。 <br><br> 不一会儿,麻醉医生来为我上腰麻、做心电图、测血压、输液,这一切都完成后,我就平躺好,手术室护士在我胸前搭起一个铁架子,撑着一块又一块的白布,挡住了我的视线。除了为我动手术的杨医生、沈医生、冯医生、刘医生、王医生以外,在我身边还站了好些来瑞金骨科进修和实习的医生,我开始想象着手术开始后每个医生一人一把刀围在我身边的情景,令我想起了西餐,自己躺在手术床上,感觉就像是一盘硕大无比的食物,那种感觉很奇怪但也很有意思。 <br><br> 手术开始后,我大部分时间保持着清醒。我听到电锯的声音,还听到当场的病灶活检结果——巨细胞瘤II级。听到这个结果,也不懂是什么意思,我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直到左腿传来一阵剧痛,我立刻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刘医生正在给我缝合伤口,而我的麻醉已经过去,我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声“痛”,刘医生听见了,安慰我说还有两针就好了,我等啊等啊,一直数了二十针才真的缝好了。我以为痛苦到这里就结束了,却没想到这仅仅是个开始。 <br><br> 回到病房后,动过手术的那条腿就开始一阵一阵地痛起来,我痛得直掉眼泪,哭着叫爸爸、妈妈,可是谁都帮不了我。我把手术后的痛全部都归罪于医生,我开始吵着说医生们欺骗了我,明明本来是要全身麻醉的,临时却变成了半身麻醉,害我手术还没结束就痛。爸爸轻声对我解释着,医生是为了我好,所以才改成腰麻的。我稍微安静了一些,可是痛实在是很折磨人的感觉,我不能动,也不能翻身,看着爸爸妈妈爱莫能助的样子,我只能静静地流着眼泪。 <br><br> 我动过手术后的那条腿特别敏感,稍微有些震动,就会疼得不得了,每每这种时候,我就忍不住会掉下眼泪来,来探望我的亲朋好友总是站在一边陪着我掉眼泪。每一秒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很漫长,对于喜欢活蹦乱跳一刻也闲不住的我来说,这无疑是一种修身养性的过程。我渐渐适应了每天躺在床上不能翻身、不能随便动伤腿的手术后生活,医生告诉我,我需要这样很长的一段时期,直到异体骨被我自身的骨头吸收了并长成自体骨的时候,我才能坐起来——站起来——重新行走。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几个月,可能需要半年,可能需要一年,可能更长……手术仅仅是一个开端,我还需要面对很多新的意想不到的困难,即使我想逃避也是不可能的了,我少克服任何一个困难,都有可能前功尽弃,辜负了医生的精心治疗、父母的照顾、亲朋好友的关心。 <br><br> 出院前的几天,我被推到楼下去拍手术后的第一张X光片,我平躺在床上,白白的床单盖在我身上。外面的阳光满满地洒在我的身上,我闭上眼睛,轻风和着阳光的温暖拂过脸庞,我用心感受着春天的气息。我倾听着身下的床的轮子在地面滚动的声音,微小的颠簸震动着伤口,尽管腿一阵一阵地疼着,我还是愿意对着身边擦肩而过的人微笑着,我从床单下伸出手,悄悄地接触着清新的空气,舒畅的感觉透过指尖传遍了全身,春天真是个很美很美的季节。推我去拍片子的周师傅和张师傅都非常好,他们把我推到瑞金医院草坪中央的喷泉边,让我好好地看一看蓝天、享受一下阳光。躺在喷泉边,穿过树荫,我看到了蓝天,天很高很高,几丝云若有若无在蓝天上游动着,喷泉的水滴划过天际,闪着点点金光,顺着微风甩出一道道细小而又绚烂的彩虹,偶尔会有几滴飘到我的脸上,清凉剔透。爸爸迎着阳光站在一边,看见我笑了,他也开心地笑了,爸爸眼角的皱纹刻划着岁月的痕迹,春天来了,爸爸却年纪大了。 <br><br> 手术后三个星期的时候我终于可以出院了,我躺在担架上,坐着救护车回到了宁波。一路上由于路况太差,救护车颠簸得厉害,尽管在我的手术部位加了硬固定,但是一震动,腿就疼得厉害,就这样,我一路哭着喊着,等我到家时,已经精疲力竭了。大伙七手八脚地把我从担架上搬到爸爸妈妈的大床上,因为我不能翻身,妈妈就把药、爽身粉、杯子、书、各种垫子、很多吃的都放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我自己都能拿到。妈妈每天白天要上班,爸爸留在家里照顾我,由于我生活有很多不方便,爸爸根本就不能出门,即使有急事出去,也一定会在五分钟之内赶回来。我无法到隔壁房间去看电视,而我睡的这间房间里只有一个不带遥控的电视,早上我躺在床上吃过早饭之后,爸爸就帮我把电视打开,为了让我自己可以挑选节目,妈妈在我床边上竖着放了根竹竿,我可以拿着竹竿去戳电视机的调台按钮,做这些很艰难,但是也很有意思。妈妈还教我织毛衣,我每天就躺在床上看看电视、看看书、织一会儿毛衣,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br><br> 网络与生活 <br><br> 两个月后,爸爸看我身体稍微好了些,便为我买了台电脑放在我的床边,并为我办理了上网手续,这样,我精神好的话,每天可以上一会儿网,玩一会儿游戏。网络强烈地吸引了我,我从网上认识了一些网友,开始了真正的网络生活。我不再局限于收发电子邮件,我开始更多地花时间在浏览、到新闻组讨论问题上,虽然每天最多一个小时,但是已给我带来了无穷的乐趣。 <br><br> 随着对网络的熟悉和热爱,我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四个月的时候我可以坐在床边了,半年的时候我可以站起来了,刚开始练坐和站的时候,由于腿长期不落地,一往下垂就发紫,血液往下行的时候,整条腿都痒得不得了。我第一次在床边站起来的时候,家里的小狗利利围着我兴奋地打转,一边高兴得呜呜地叫着,一边拼命地舔我。每三个月,我都要到上海去复查一次身体,每次都要拍一套X光片、CT、MRI核磁共振,以此来确定我的肿瘤有否复发。每一次听到医生宣布没问题,我们一家都会高兴很长时间,然后可以安下心来为下一次复查做准备,每一次的复查都为我们带来了更多的希望,光明似乎就在眼前,我们只要再向前走几步,就可以到达终点。 <br><br> 我为自己取了一个网名“得道之兔”,并开始在宁波新闻组(NewsGroup)上出没,与人善意地争执,和网友互相交流,一个跳跃的兔子形象和我成了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网上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是一个女孩,更没有人知道我是一个动过一次手术躺在病床上休养的女孩,大部分网友对我的称呼亲热而又尊敬——兔兄、兔大哥,这是种很美妙的距离感觉,非常靠近一个事物,却又隔了一层纱,朦胧却又真实,这种若有若无、变幻缥缈的感觉正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缺少的。网络中,人们往往不那么关心那些被纱遮住的东西,却很在乎纱掩不住的那种真实,这种真实加上自己的想象,构成了一种奇特的感受,使得网络美得清灵,如一泓清泉,洗涤着人们的灵魂。接受着这种精神上的洗礼,网络越来越紧密地融入了我的生活。 <br><br> 每天都有一批一批的亲朋好友来我家探望我,很多人看见躺在床上的我时,都大吃了一惊,他们原以为会看到一个终日以泪洗面的小姑娘,却没想到无论怎么看,都只看见一个快乐的我,每个来看我的人都想安慰我,最后却都变成了我在安慰他们。 <br><br> 哥哥经常从美国打电话来,他告诉我,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思考都是在大学期间完成的,建议我趁着在家养病的机会多思考些问题,他认为这会对我的人生大有裨益。于是我便有事没事地望着天花板上各种形状淡淡的斑点,回想自己的以前,再想想自己的将来,一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渐渐地,越想越多,很多的问题都是从小就无忧无虑的我所不曾想到过的,而一些很实际的问题也渐渐地暴露了出来,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生病后便不再和我来往了,从来都不在乎钱的爸爸妈妈开始为了我的治疗费用发愁,我开始盼望着能早点恢复,可以尽快回到所里去上班,可以尽快和朋友们在一起玩闹…… <br><br> 而在此时,我的“得道之兔”在一位朋友的“揭露”下,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女孩的名字了,在一个阳光的午后,我又为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菜青虫。在网络中最自由最快乐的生物就是虫,而菜青虫那种青青的颜色正是我从小就喜爱的颜色,深深浅浅的绿色总是让我想起大自然,想起在树林中穿梭跳跃的快乐,想起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太多美好的记忆与绿色联系在了一起。我的网络世界就像是一个中性的世界,认识的、不认识的网友们都称呼我为“菜兄”、“虫兄”,对于性格直率的我来说,与人称兄道弟似乎再自然不过了。即使后来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在家养病的女孩,也没有改变那种兄弟之间交流的方式,并没有因为我是女孩而有什么不同。 <br><br> 九八年五月,在朋友的鼓励下,我开始制作自己的个人主页——菜青虫之家(http://www.greenworm.com)。我从网上下载了各种制作主页的教材,边学边做,我自己学着制作做网页用的图片,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排版,菜青虫之家从简单的四五个页面发展到后来的上千个页面,从最开始的几个人一天的访问量发展到后来的几千人次的访问量,我的留言本也越来越长。我在菜青虫之家里设置了“家庭”、“艺术”、“文学”、“武侠”、“娱乐”、“交流”、“网络”、“推荐”八大版块,下面再细分为音乐、文学、诗歌、武侠、宠物、网络文学、趣味软件下载、爱情、漫画、笑话、图片库、网络信息、电子报刊、聊天室、论坛、新闻组等多个小栏目。我每天都会花一定的时间维护菜青虫之家,我把自己喜欢的内容放到网上,因此也认识了很多和我有着相同爱好的网友,从西藏的喇嘛到西班牙的电气工程师,从七八岁的小学生到八十多岁的老人。网络实在是太神奇了,小时候在我脑海中出现过的图景,一幕幕地再现在我的主页中,在网络中,我找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美丽、快乐、充满灵感,身在网络,总会有种在风中飞奔的惬意。 <br><br>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在思考着,也在成长着。身体一天一天明显地好了起来,我开始可以撑着双拐行走了,接着,可以只用一个拐杖了,再后来,我只需用一根手杖就行了。我能走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到自己家的楼下感受阳光、蓝天、草地、绿树,每天中午十二点多,爸爸妈妈便带着我,牵着小狗利利到楼下的小花园坐着,感受那透着凉意的暖风,让人懒洋洋的,又让人不由得感到能够享受生命真的很美好。小狗利利总是围在我身边跑来跑去,我坐在石凳上,看着爸爸妈妈舒心地笑着,好像一切又都回到了我年幼的时候,我在楼下疯跑着,高兴得乱喊乱叫着,爸爸妈妈从楼上窗口中看到我,也是这样地微笑着,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爸爸妈妈老了,我也长大了,生命中精彩的片段却不曾磨灭过。 <br><br> 我们就这样充满着希望地生活着,每天都有新的乐趣,每天都有快乐的记忆,好动的我也慢慢适应了这种有规律的生活,渐渐地,我喜欢上了这种和以前完全不同的生活,平静而又有意思,我可以专注地学自己想学的东西,不必担心时间不够,这是我最主动的一次求学经历,也是动力最大的一次,小时候是为了老师而学习,我一直都没有体会过为自己学习的感觉,没想到生病后终于有了这样一个机会,新鲜之余,才真正地感到了学习的快乐。我不禁暗自庆幸自己的生活经历,尽管在很多人眼中看来我是个可怜的女孩,他们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不感到痛苦、不感到自卑。是的,在健康方面我是不幸的,但是我又觉得自己是非常幸运的,遇到了那么多好的医生,认识了那么多好的朋友,更重要的,通过这样一个转折,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理解生活了,自己的人生也因此有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切入点。一个挫折、一段磨难,不应该成为一个人逃避现实的理由,也不应该成为把一个强者变成弱者的理由,发掘自己人生道路中新的闪光点远比仅仅克服困难更有意义。 <br><br> 肿瘤复发 <br><br> 时光过得很快,转眼两年过去了,又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原本应该走得越来越好的我,却觉得自己走得越来越糟,而且腿总是会有点痛,正当我要准备到上海检查身体的时候,宁波晚报的两位记者来我家采访了我,并写了篇“甩开拐杖,与虫共舞”的报道,介绍我的主页“菜青虫之家”。几天后,还来不及等到报纸印出来,我就出发了。 <br><br> 我记得那是四月份,爸爸妈妈带我去上海复查。我在医院里做了所有该做的检查,等片子都出来了,我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拿所有片子请几位医生看,医生们很仔细地看着,但是结论都是一样的──我的肿瘤又复发了。虽然爸爸、妈妈、我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事实真的摆在面前的时候,还是打击太大。爸爸妈妈拿着我的片子对着阳光反复地看着,仿佛希望那一片阴影能够在阳光下消失,我们甚至希望那是由于拍摄的曝光问题或者角度问题出现的阴影。阳光没有让阴影消失,却将爸爸脸上的皱纹刻画得更深了。尽管两年来我拍过厚厚的一叠片子,我们也看了很多,心里都清楚这是什么,但是就是不愿意就这样承认事实。我们还在想着,会不会是因为第一次植入的骨头被吸收了,会不会是我活动量太少引起骨质疏松所以骨头密度下降了……所有的设想在片子上明显的阴影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长在我骨头里的巨细胞瘤确确实实是复发了,而且往下长了些,即使是不懂医学的我们,也已经能够看出来。 <br><br> 看到父母原本充满希望的眼睛又变黯淡,看到那个清清楚楚在吞噬着我腿骨的阴影,我的心也乱了,我一边想要否认我的病复发了,一边又有个理智的声音在提醒我,我必须面对现实。我不由想起两年前动手术时的痛苦,不由地想起两年间一点点康复的快乐,不由想起两年间爸爸妈妈为我做的一切,不由地想起生病以来的点点滴滴──这不是一段时间啊,这中间凝结着爸爸妈妈多少的心血,这中间又夹杂着多少希望!当一个人的希望在就快实现的时候破灭,这无疑是最残酷的。 <br><br> 两年间本已过度操劳的爸爸妈妈一夜之间又老了许多,新增了不少白发,他们担心的不仅仅是这次即将要动的手术,他们还担心着我的将来,毕竟我才二十四岁,而爸爸妈妈都已经退休了。 <br><br> 医生们的决定是斩钉截铁的,这次一定要换个金属的人工关节,如果还像第一次手术那样刮除肿瘤后再植骨的话,可能肿瘤的复发的周期会越来越短。我很想保住自己的骨头,因为我知道人工关节的功能比起自己的骨头来要差很多,爸爸也很希望这次手术能够像第一次手术一样地做,但是一想到频繁的复发可能,一想到我第一次手术后的痛苦和不方便,我们都沉默了。 <br><br> 爸爸妈妈和我商量着,最后我们决定还是动置换人工关节的手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们坐在瑞金医院骨科的办公室,听着杨医生给我们说着手术的方案和人工关节的一些问题。我看着杨医生和其它医生严肃的表情,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就像是在听一件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的事一样。有时候,人也许要置身于事外,可能才能比较冷静比较理智地面对一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从各位医生那里,我知道了放置在我体内的将会是一根冷冰冰的钛合金,我知道了我的那段长了肿瘤的股骨将要被截去多少,我知道了手术后我将要面对的种种不便──不能拿重的东西、不能走远路、上身与下身的夹角不能小于九十度、不能下蹲、两条腿随时都要注意姿势和摆放的位置……我还知道了即使我的肿瘤不再复发,我仍然要在若干年后进行第二次、第三次手术,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我将要动的手术是人工关节置换术。 <br><br> 看着被拍成照片印在书上的金属人工关节,优美的弧线、细腻的光泽、冰冷的金属质地,我反复地看着,想要记住这个画面。就是这个制作得象艺术品的东西,将要置入我体内,代替我的骨头,陪我度过今后的生命;就是这段几近完美的金属,将要支撑我的体重;就是这道优美的弧线,将要改变我整个生活的方向。 <br><br> 我曾无数次地想象过身体完全恢复后走出门的那个情景,我曾无数次想象过再次蹦蹦跳跳地出现在朋友们的面前……可是这一切想象都不得不以另外一种方式描绘。残酷的现实把我从想象的路上拉了回来,我不得不再次接受手术,尽管我有很多不愿意;我不得不选择置换人工关节,尽管我有很多舍不得;我不得不考虑今后的几次手术,尽管我很想要逃避这个现实;我不得不努力让爸爸妈妈觉得我不在乎这次手术,尽管我很不喜欢再一次被推上手术台。有太多的不得不,让我清楚地看清自己应该做什么。很多人都问过我,是什么使我很快地调整了心态,是什么支撑我度过一个个难关,是什么给了我面对挫折的勇气,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其实答案很简单,当你找不到更好的方法的时候,你就只能挑选你能够找到的最好的方法。是一次又一次的挫折,让我必须睁大眼睛去判断事物;是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使我能够静下心来耐心等待奇迹的发生;是现实,让我只能选择正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意外。 <br><br> 我一直都不以为自己是个英雄式的人物,我和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面对困难也会退缩,但是,当命运只给你安排了这一条路可以走的时候,你就无法退缩,你必须走过去,否则你永远只能停留在原地。我只是在做着我应该做的事情,我可以创造一条适合自己的路,让自己的生命能够延伸开去。 <br><br> 手术的方案定下来了,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定制关节了。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进口金属关节,另一种是国产金属关节。除此之外,还有关节的材料、形状、样式也将直接影响到关节的功能。几位主治医生们反复商量,最后决定用美国一家公司出产的钛合金肿瘤关节。医生告诉我们两个星期之内关节就可以到货,等关节一到他们就会通知我住院动手术。所以,交掉了定制关节所需的费用,我们就住在离医院只有五分钟路的奶奶家里等待着那个将要置于我体内的肿瘤关节。 <br><br> 等待的过程中,好友猎尘为我借了一个手提电脑,并且专程从宁波送到上海,这给我在上海期间的枯燥生活带来了很多乐趣。我终于又可以上网了,通过网络我和世界各地的朋友们联系着,通过网络我又是那个在网上爬来又爬去的快乐的菜青虫了。 <br><br>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我们的耐心也渐渐地被磨失了,爸爸频繁地在医院和家之间传递着没有消息的消息。等待是一种艺术,等待是一种考验,等待的过程中,我和我的家庭在接受着一场考验,我们每天都在希望中醒来,却不得不在失望中入睡,期盼与焦虑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种复杂的感受。肿瘤一天天地在我的骨头里继续生长着,虽然长得很慢,虽然我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变化,但是我的腿开始会在半夜里痛起来,我的股骨头已经很脆弱,我不得不刻意去减少行动量以避免新的意外发生──骨折。一整天我基本上就一直坐着,连倒茶也得请人代劳,这种情况下,网络成了我最好的消遣方式。每天白天,我就坐在那儿看看报纸、用手提电脑上网,和网友们联系,和世界相通。因为宁波晚报的报道,宁波的很多网友知道我又要动手术了,于是每天会有很多不认识的朋友在我的主页留言本上留言,无数关心、祝福和感人的言语,最常见的一句留言就是“快点回来吧!菜青虫!”。看着这些留言,我总是会鼻子酸酸的,心中被一种东西填得满满的。至今我还保留着所有的留言,时不时地打开看看,给我留言的朋友也许从来不会想到,他们的一个字、一句话会带给我多少力量、多少度过难关的勇气。我所能回报他们的,也许就是把菜青虫之家办成更好,让更多的人在网络世界里分享我的快乐。在网络这个虚拟的世界中我真真切切地感到了真实和美好;在闪烁的屏幕前,我第一次发现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这么近。那一刻,我是多么地感激猎尘为我借了这个电脑,让我可以接触到人性中这么美好的一面! <br><br> 无形的修炼 <br><br> 两天后,人工关节的零件也到货了,我住进了医院八楼,又住进了那个熟悉的病房。坐在轮椅上的一路上,我和我所认识的每个医生、护士快乐地打着招呼,感觉像是回到了另外一个家。我不知道有多少病人会有我这种感受,但是,我每次到瑞金医院的时候就会有这种感受,在这里我总能找到一种安全感。 <br><br> 我的病床在我第一次住院时的那个病床的对面,是824床。同病房的人都奇怪地看着我,可能是我表现得对病房太熟悉了吧,同病房的病人开始猜测起我的年龄来,“18岁?”,我没想到自己一到医院就会显得那么年轻,不禁有点得意。爸爸妈妈帮我收拾好东西,就回家了,留我一个人在病房里,他们知道我在什么地方都不会寂寞。我换下自己的衣服,穿上病人服,蹦紧了几个月的心情突然放松了下来,我很快就躺在病床上睡着了。直到下午医生们来到病房查房,我才醒过来。在我面前有一些陌生的脸庞,都是到瑞金医院进修或者实习的医生。由于我是新住进医院的病人,医生们都围在我床前,开始看我那厚厚的一叠片子。我看着自己的片子从这双手转到那双手,不禁有些茫然,这就是生命么?经过不同人的手,经过不同人的眼,最终会到哪里? <br><br> 爸爸妈妈每天都会来看我,来的时候会把笔记本电脑一块带来。我住院前教会了爸爸妈妈上网,他们在家里的时候就帮我把电脑的电充足,再上网帮我收发好E-mail。我有张小木桌,是第一次手术后爸爸妈妈为我买的,正好可以暂时充当小电脑桌。这张小桌子可以折叠,打开的时候可以放在胸前,因为我手术后要在床上躺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有这么一张小桌子可以方便许多。我坐在床上,一边跟爸爸妈妈说我这一天的情况,一边打开电脑看着来自熟悉或者陌生的网友的E-mail,顺便把E-mail都回好,这样,爸爸妈妈回家后就可以帮我把E-mail发出了。能够通过这么一种方式和网络保持着联系真好,每次看着电脑屏幕上来自不同地方的E-mail,我就一点也不觉得寂寞。我每住一天医院,和网络之间的联系就更深一分。虽然我在医院里没有办法上网,但是,我用另外一种方式实现了“上网”。生活又何尝不是这样?没有人规定你一定要和别人一样地生活,这种方式不行,那就动动脑筋吧,换一种方式,一样可以获得最大的乐趣。 <br><br> 在医院里,我看见隔壁病房靠窗的床上有个十几岁的小女孩,长得很可爱很单纯,一下子吸引住了我的目光。我看了看她的床号,然后到护士办公室去看了看她的病情。后来听护工说这个小女孩很可怜,父亲早就去世了,母亲一个人种地,带着她和弟弟两个人,而她又被发现骨头里长了肿瘤,现在要化疗,但是却负担不起昂贵的医疗费。 <br><br> 隔着玻璃窗,我注视着这个小女孩,她躺在床上,输液正静静地流入她的血管。她转过脸,发现了窗外的我,对我甜甜地笑着,我也对她笑着,心中却是另外一番滋味。如果不是知道她的病,光看她那张红润的脸庞、乌黑的眼睛,这该是一个多么健康的孩子啊!她知道自己的病可能会夺去她的生命吗?现在她那么安静地躺在床上,明亮的眼睛中透出对生活的憧憬,看上去怎么都不象是一个病人。 <br><br> 我回到自己的病房后,一直在想着这个小女孩的事。下午探望的时间到了,妈妈来看我时跟我说起隔壁病房的小女孩和她的妈妈,因为没钱负担不了医疗费,她们就快要离开医院了。我听了觉得非常难过,想要为小女孩做点什么,但是自己又没有能力,我让妈妈把我这里的水果送给小女孩。妈妈送好后回来告诉我,小女孩非常高兴,说从来没有吃过那些东西,拼命说我们是好人。我听了心里酸酸的,生命这么美好,却又这么脆弱。我跟妈妈说,让她明天再带些东西去送给小女孩,如果真的能给小女孩多点快乐,那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br><br> 第二天早上我又去隔壁病房的窗口看那个小女孩,床上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了,护工告诉我,小女孩的妈妈带着她已经离开了医院回家去了。我站在窗外看着那个病房里的阳光,想着小女孩在阳光下甜美的笑容。我想象着她痊愈的样子,在风里跳着唱着,红润的脸庞,乌溜溜的大眼睛闪着光芒,那是多美的一幅画…… <br><br> 手术前的一天,杨医生和爸爸妈妈再谈了一次话,说了手术中及手术后可能发生的情况,爸爸在家属签字书上又一次签下了他的名字。回到病房后,爸爸妈妈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爸爸拍着我的手告诉我:“爸爸今天签字手没有抖,心理素质比上次好多了。”我听了就笑他还是太紧张了,因为他虽然手没有抖,但是我一看到爸爸的脸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爸爸显得有点心神不定,看起来,他比我更像是那个将要进手术室的人。 <br><br> 我坐在病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给网友们写手术前的最后一封邮件。这时,有位医生来到我的病床前面,他问我在用电脑做什么,我告诉他我在写E-mail给网友,在更新自己的主页菜青虫之家。原来这是第二天手术台上的麻醉医生朱医生,他来了解我的身体情况并要和我及我的家属做术前谈话。真没有想到,因为网络,我会认识这样一位特别的医生网友,在手术中享受到了“网虫待遇”。 <br><br> 星期天的早晨,手术室的护理人员推了张床来接我进手术室。我笑嘻嘻地和病友们告别后,一骨碌就爬到床上躺好了。在八楼的电梯口,爸爸妈妈轮流拥抱了我一下,我很高兴地说:“一会儿见!”可能平时像我这样乐于进手术室动手术的病人实在不多,电梯口的一些病人家属都有点奇怪地看着我,我朝他们笑笑,谁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呢。别人一定想不到我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快点把手术动好,对我来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能够顺利地进手术室、顺利地出手术室。 <br><br> 手术室里的空调开得很足,躺在手术台上,我又开始望着头顶上的无影灯中自己的倒影。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医生。朱医生进来了,笑眯眯的,他问我紧张吗,我摇摇头,我怎么还会感觉得到紧张呢?我心里的感觉是复杂的,像小孩子去春游前一天的感觉,有点期待,有点兴奋。几位手术医生都进来先看了看我,我更加放心了,开始看着无影灯发起呆来。 <br><br> 麻醉过程复杂而有序,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我昏昏睡去,失去了意识。手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结束的,我都不知道。只是在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陈帆红!陈帆红!”我很想回答,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声音又响了:“你是陈帆红吗?点点头……”我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听到有人在说:“醒了醒了……陈帆红,把舌头伸出来看看……”我的意识渐渐恢复,明白手术已经结束了,医生们在叫醒我准备把我送回病房了。我伸出舌头想要做个鬼脸,却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眼睛一点也睁不开,看不到周围的情况,只听到几位医生笑道:“可以把她送回病房了……” <br><br> 我心满意足地又再睡过去。猛然一阵剧痛袭来,我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来,放到另外一张床上,然后那张床开始动起来,我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来时的推床上。一路上听到不同的人的声音,我稀里糊涂地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一阵一阵的疼痛使我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好不容易滑动着的床停了下来,我猜测着可能到了病房了,果然不出所料,我被抱到了病床上。爸爸妈妈的声音在我耳边想起,一声一声地叫着我的名字,我拼命地点头。爸爸轻轻在我耳边告诉我:“手术动好了!”我有点兴奋,迫切地想要告诉他们我早知道了,可是就是说不出话来,眼睛倒是睁开了一点,看见爸爸妈妈模糊的面孔,我想要朝他们笑一笑,伤口处的疼痛却让我怎么也笑不出来。 <br><br> 夜幕一点点地降临,麻药也一点点地退去,睡在我邻床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他动了一个小手术,可能是手术后伤口痛吧,他一直在哭,哭得很伤心。护士小姐进来给小男孩打了一支杜冷丁止痛,妈妈看着我躺在那里一声不响一动不动的,问我要不要打杜冷丁,我想想自己还是忍一忍吧,不打止痛针也许恢复起来可以快一点,于是便拒绝了。 <br><br> 睡在病床上,我盼着黎明快点到来。看着阳光照入的角度一点一点变大,看着空中流动的清新空气闪动着透明的光粒,最难过的一晚上终于过去了,全新的一天终于到来了,我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br><br> 随着我的心跳、血压渐渐地稳定,血压记、测心跳的仪器、手臂上的针头都被取掉了,只留着脖子上的那根导管用来输液。我被送回了自己的病房,又看到病友们,很高兴,只可惜我没有精神说更多的话。 <br><br> 窗外面是炎炎的夏日,窗里面也很热,可能考虑到病人的体质问题,医院还没有开空调,只有电风扇轻轻地转动着。妈妈每天都帮我擦三次身,可是由于一直只能朝天平躺在厚厚的垫子上,我的背上发满了痱子。妈妈在给我用的水里加上花露水,然后再给我扑上医院配制的特别的痱子粉。这样总算好一些。有天,妈妈给我擦身的时候,我对妈妈说:“妈妈,现在你和爸爸还能服侍我,可是等十年后我要再动手术的时候,你们也都年纪大了,谁来帮我呀?”妈妈回答着:“是啊,那时候爸爸妈妈年纪都大了,想帮你也帮不动了。”我忍住了下面要问的话,二十年以后,三十年以后,四十年以后,……我该怎么办呢? <br><br> 我开始担心我的将来,我虽然长大了,可是我却离不开爸爸妈妈。按理说,爸爸妈妈都是退休的人了,应该享受生活,我不仅不能为他们创造条件,反而还要他们为我终日操劳。爸爸妈妈一直都希望我能够自立,但是可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得不依靠他们生活。想着想着,我就很难过。妈妈看出了我的不安,她和爸爸跟刘医生说起了这件事。刘医生特意来病房看我:“十年后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到时候医学进步了,肯定会有更好的办法的。再说,我相信你完全有能力独立生活。”这句话给了我一个新的方向,是啊,十年以后什么都不同了,在这十年里会发生很多变化,医学技术会进步,我自己也会变化。在这十年中,我可以为自己十年后的手术创造条件,也可以为自己今后的独立生活打好基础。动手术只不过是我人生中的一个必经阶段,怎么使我的整个人生更有意义才是我应该思考的。与其停留在原地徘徊,不如尽力在自己的人生之路上走远一些。一个人只要还有生活的勇气,生命就不会暗淡。这么想着,我对将来的生活充满了勇气和新的憧憬。 <br><br> 转眼到了伤口该拆线的时候,终于有机会仔细数一数新伤口缝针的数目了。看着自己腿上的伤疤,有点像蜈蚣爬过的痕迹,很长的一条。我和给我拆线的医生开玩笑说:“这么长的刀口我以后怎么穿游泳衣啊?”医生也很有意思:“现在不是很流行那种带小裙子的游泳衣吗?很时髦的!”病房里的病人都哈哈大笑。其实,我以后要游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更别说穿什么游泳衣了。只是看到自己好好的皮肤上两条那么显眼的伤疤,女孩子天生的爱美心理有点作祟。不过一想到古龙的小说《绝代双骄》中最有魅力的小鱼儿脸上那条有性格的伤疤,心理就平衡了许多,看久了,也许真能看出点什么魅力来呢。 <br><br> 天气越来越热,病房里的病人换了一批一批,手术后三个星期的时候,我也可以出院了。我坐船回到了宁波,到家后,我就躺在在爸爸妈妈平时睡的大床上。那段日子里,我又一次重温了第一次手术后的生活。我不能翻身,只能朝天躺着,看着天花板。因为老是保持着一种姿势,我的背上发满了痱子,用了很多花露水和痱子粉也没有用。我的心很静,每天很有规律地生活着,睡睡醒醒,时不时地想些事情。 <br><br>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情感 <br><br> 电话就在我的身边,我开始用笔记本电脑上网,一开始看几分钟屏幕就头晕,慢慢的,一天一天好起来,在电脑前的时间也开始增加。我开始更新主页菜青虫之家,开始上新闻组,开始写Email,开始回复网友给我的留言,菜青虫终于又回到了网上。 <br><br> 一天吃过晚饭,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我的好朋友萱萱打来的,她告诉我,我的一位非洲网友J现在在宁波,想到我家来看看我。我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个名字,在我手术前的日子里,我经常在ICQ上碰到他。J跟萱萱一起来了,他跟我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四十多岁,戴着眼睛,微黑的皮肤。我躺在床上,把头枕高了点,J给我带来了一个非洲木雕,很漂亮,有点抽象。J把它放在我的床头,光滑的木质,流畅的线条,我一跟J说话,就找回了那种在网上的熟悉感。网络真是奇妙,它使两个相隔这么远的人能够相识,并能够在同一个城市见面。 <br><br> 网络的奇妙不仅仅在此,网络还会带给你很多值得玩味的新元素。我一直都觉得网络是完全虚拟的,直到我认识了他——Bird。 <br><br> 在我手术前,Bird曾经在我的留言本上留下过一首诗,而这首诗他整整发了七遍: <br><br> 你的眼睛 <br><br> 你的眼睛是树 <br><br> 那些叶子随风飘起来 <br><br> 映出蔚蓝的天 <br><br> 你的眼睛是旋律 <br><br> 每一段都是醉人的绝唱 <br><br> 这张唱片一万年还在旋转 <br><br> 你的眼睛是河 <br><br> 流过我干涩的心田 <br><br> 它带给我春天的信息 <br><br> 你的眼睛是画 <br><br> 它永远挂在我 <br><br> 精神的展览厅中 <br><br> 你的眼睛是整整的一座世界 <br><br> 我象个孩子 <br><br> 在里面翻着一页页的风景 <br><br> 在风景里到处 <br><br> 都是你的眼睛 <br><br> 你的眼睛…… <br><br> 当时我给他发了封E-mail感谢他的留言,就这样,我们通过网络认识了。我们通着E-mail,他常常会在E-mail中流露出对我身体状况的惋惜,他还经常在信中写到:“菜青虫,你真了不起,你对待生活的态度让我钦佩……”,他的口吻就像一个很年轻的小男孩,我开始猜测他的年龄,他总是说我猜得不对。有一天我忽然收到了他的一封E-mail,那时的我因为腿痛的缘故正处于极端的痛苦之中,而他的这封E-mail无疑是最好的问候。他在E-mail里说:“菜青虫,你的痛就是我的痛,我能够感觉到你的痛,我可以想象到你每天在床上躺着的痛苦,真希望你快点好起来……”看着这封E-mail,我觉得自己的痛好象真的少了很多,从那一天起,我开始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我渐渐地能坐起来了,也终于能够给他写比较长的E-mail了。他写诗给我看,他在信中告诉我他只有十八岁,他很想给我打电话,希望我能够告诉他电话号码。我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他,第二天他就打电话来了,说了没几句话,他有点落寞地说:“菜青虫,我骗了你,我不是十八岁,我已经六十多岁了,我很羡慕你这么年轻,你总是给我带来快乐……希望你能够原谅我。”我想了想,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十八岁的他和六十岁的他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在网络上,我没有感到我们之间有任何代沟,我根本都没有想到过要去责怪他这个小小的欺骗,年龄在网络上本身就是一个无需知道的秘密,我从来都不执着于此。 <br><br> 接下来的日子,他每天都会给我打一个电话,偶尔也会通一通E-mail。所有的这一切对我平静、快乐的生活丝毫没有影响,我一如既往地做自己的主页,一如既往地交新的网友。他经常会在电话里重复着同样的话:“我已经六十多岁了,我已经退休了,如果我年轻三十岁,我就可以来推着你的轮椅,带你出去玩……”他说我带给他很多快乐,说我是他最好的好朋友,他的话听起来就跟我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看到的很多话很相似,不同的是他通过电话传递着他的意思。 <br><br> 有一天,他告诉我他要到北京去玩一个多月,到了北京,他会再给我打电话的。他真的给我打电话了,声音很轻,听起来却不遥远,就象我们平时在打电话时一样,他抱怨在北京他找不到网吧上网,他告诉我长城很好,他问我喜欢什么礼物,他说他要给我带个小长城来…… <br><br> 挂下了电话,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难道仅仅是因为网络?窗外夜色渐浓,我打开电脑,开始重新看他以前给我的E-mail.。此时,电话铃又响了,却不是他,是他的一个朋友。我忽然想到,我为什么不问问他的朋友有关于他的情况呢。于是,我们开始说起了他,结果很出乎我意料,他真是骗我的,他既不是十八岁,也不是六十岁,他也没有退休,他很年轻,他只是跟我一样,因为生病,在家里呆着。我的痛苦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非常痛苦,而他的痛苦却是我的千倍、百倍。我关上电脑,心中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平静。 <br><br> 在那一刻,我忽然感觉到了真实,谁说网络没有真实?他用最灿烂的笑容来陪伴我,让我能忘记痛苦,这比年龄、身份、经历都要真实。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能在网络上互相了解,网络不仅仅是个虚拟的世界,网络也有其真实的一面,若不是有虚拟做前提,我们又怎么能坦然接受真实? <br><br> 我找出Bird的手机号码,拨通了我给他的第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他听起来还是很精神很开心,我跟他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我知道了他所有的秘密。他沉默了一会儿,有点沮丧地说:“菜青虫,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没有去北京,我现在住院了。我每天痛死了,可是一给你打电话,我就好多了。菜青虫,你就像是我的止痛药……再见,菜青虫。”说着说着,Bird的声音不再像往常那样自信有精神了。以前的我是多么粗心啊,每次他快挂电话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是因为太痛了吧。想着想着,我的心竟然有了点酸酸的感觉。一种强烈的感觉促使我写下了我的第一篇和网络有关的文章——《虚拟的网络,真实的情感》。这是一种不同于爱情也不同于友情的情感,我写的时候,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网友揭开了那层虚拟的薄纱,让我看到了一个再真实不过的世界。我流泪,因为我一直都在接受着这个我以为是虚拟的世界的馈赠;我流泪,因为我无法承受虚拟背后隐藏的真实;我流泪,因为我看到了人性的光彩。 <br><br> 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我一定要为Bird做点什么,我请猎尘代我去看看他。猎尘为Bird带去了一束花,她回来后告诉我Bird的情况,虽然不是很详细,但是,也让我的心情平静了不少。电话铃响起,Bird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菜青虫,谢谢你的花,真漂亮。我在怀疑,那个来看我的可爱女孩是不是就是菜青虫。菜青虫,我真想见到你,真想为你推轮椅。如果我们都没有生病,该有多好。”那是一个快乐的下午,我的心情轻松极了,我打开电脑,开始为Bird做一个特别的网页。在黑夜的背景上,点缀着点点繁星,可爱的天使舞动着透明的翅膀,我为Bird写的小诗在黑暗中流动着,我把我的愿望写在了屏幕里的夜空中——天使永远守护着Bird…… <br><br> 网络就是这么既虚拟又现实地伴着我,我的身体也一点一点地好了起来。我开始可以不用躺着吃饭了,我开始可以坐在床上上网了。九月份,我终于告别了从早到晚只能在床上活动的生活,可以坐在床边并且可以撑着两根拐杖下地走走了,虽然只能用一只好脚着地,但是我也很满足了。接触地气的感觉非常好,秋天的气息很浓厚,我小心地在家里锻炼着坏腿,盼望着能够自己走路的那一天快点到来。 <br><br> 报名参赛 <br><br> 有一天,我象平时一样上网浏览着,在网易看到一条广告条:爱立信杯中国网络小姐选拔赛。好奇心促使从来不点广告的我移动鼠标,点着广告条进入了CTC中国竞赛网。 <br><br> 在CTC网站里我看到了好几项比赛,我不加思索就点入“爱立信杯”中国网络小姐选拔赛这一项。看完网站里关于竞赛目的、竞赛主题、竞赛内容、竞赛概述、参赛对象和报名办法、竞赛程序及规则、竞赛流程的介绍之后,我直接就在网上报了名,顺便按照大赛要求Email了三张照片给大赛组委会,一张生病前,一张第一次手术后的,一张第二次手术后的。然后我就下了网,做着我每天必做的工作──更新菜青虫之家。 <br><br> 参加各种网络比赛给我的手术后生活带来了很多乐趣,就好像是我跟社会交流的一种特殊的方式。通过比赛,我可以知道自己跟别人的差距,可以了解有关网络的一些最新动向,还可以给自己一个动力──每天做些有意义的事。报名参加中国网络小姐选拔赛的同时我还参加着好几个比赛,各种各样的,有网页设计大赛,有平面设计大赛,有标志设计大赛,有写作比赛……我每天忙着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生活得非常充实也非常快乐,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参加的比赛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我甚至记不得有的比赛名称,但是我确实是很认真地参加着每一项比赛,我甚至还排好了计划表,每天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我的生活平静而有趣,我的工作快乐而有序。也就是在那一段时期里,我设计了很多东西,也学习到了很多新东西。虽然长久地坐着对我的恢复并不好,但是我还是很乐于在电脑、在我的设计图纸、在钢琴前度过一天。而这所有的一切,使我更加能够静下心来专注于一件事情。 <br><br> 比赛对我而言,变成了一种形式,变成了一种对生活的解释,我有时候看着其他参赛者的作品,会产生一种和他们面对面交流的欲望。这种欲望在我报名参加了中国网络小姐选拔赛后达到了顶点──我将可以见到代表着中国互联网各个层次的女性,如果我能够进入后半程的比赛的话,而对于这一点,我丝毫也不曾怀疑过,近三年的网络生活中,我也一直在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层面,我期待着能够碰到一批和我同样热爱网络的女性网民。 <br><br> 几天后,我再一次进入CTC中国竞赛在线,出乎意料的,我在“爱立信杯”中国网络小姐选拔赛的“倩影集”里看到了我自己的照片及介绍,而且我的照片居然放在第一,真有意思,我竟然是第一个把照片寄给大赛组委会的报名者!我点着自己的照片看自己的介绍,虽然是自己写的,不过在网上以一种公开的形式出现觉得还是有点感觉不一样。妈妈在我边上看着,被我的快乐感染着,其实,生活就是这么简单,自己完全可以为自己创造快乐。 <br><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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