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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与绘画
人文摄影师不乏将极端环境下人类苦难与尊严的主题“诉诸古代意象”的事例,正如文艺复兴以来美术大师在其作品里所做的。尤金·史密斯于上世纪60年代拍摄的报道日本“水俣事件”组图中,有一幅画面记录了一位母亲正在将严重残疾的孩子放入摇篮中,《摄影简史》的作者杰夫里将它评价为基督教艺术中最常见的“圣母哀悼基督”(Pietà)主题的现代翻版。苏珊·桑塔格也曾提到,1967年10月玻利维亚当局向世界通讯社提供的切·格瓦拉遗体的照片,“与曼特纳的《基督之死》和伦勃朗的《杜普教授的解剖课》有着某种不经意的相似之处。”一年一度的世界新闻摄影竞赛(WPP)历届获奖作品中,Pietà图式更重复出现过,其中包括纳赫特威1992年拍摄的《索马里母亲》。将摄影作品与名画进行类比,对摄影意味着褒扬,抑或贬抑?画家的取景器是照相机的原始形式,这个事实被许多人遗忘了。
摄影的发明得益于科学进步,但在本质上,与其说它是一项技术发明,不如说是一种文化传统导致的成果,是人文思想渗透的视觉艺术发展的产物。中国“文人画”不大可能导致摄影术的发明,正如习惯使用轿子(人力驱动,古称“步辇”)的中国人不会想去发明汽车一样。西方艺术家则痛感到写实艺术达到的完美总是相对的。借助定点透视、明暗关系等“错觉”手段再现自然,无论取得何等令人赞叹的视觉效果,仍可以看出人与造物主的创造力之间的悬殊差距。发明某种装置以缩短这种差距的愿望随之产生。达·芬奇最早公布了针孔成像原理的实际应用,由于采用独特的注释,两百年后才被破解。波塔在达·芬奇研究的基础上,推出 “暗箱”(the cameraobscura)的构想。它被丹尼洛·巴巴罗沿用,并以透镜替代针孔。维米尔是使用暗箱作画最著名的画家。他的暗箱很可能因使用了带凸面的透镜,从而能够获得空间比较狭小的室内景观的全景式构图。维米尔利用暗箱的目的在于取景,他与“摄影大师”之间,缺的仅是按动快门将画面凝结到底片上这一最后环节。
摄影史上有f64小组反对“绘画性”的史实,它也是一个经常被误读的史实。摄影圈中不乏情愿将此误读延续下去的人,因为这样一来他们便无须为自己艺术史知识的贫乏感到丝毫不安,甚至还可以理直气壮。
纯粹派摄影家反对的是以摄影机追求手工绘画的“朦胧画意”,即流行于当时的印象主义风格的绘画。但早期摄影大师首先是作为艺术家而成长起来的。F64主要成员斯特兰德曾经潜心研究过立体主义绘画,韦斯顿也是先遵从绘画的美学原则,进而探索摄影的语言的。“诉诸古代意象”在报道摄影中最为常见,摄影下意识地期望为主流叙事所接纳,其从属的文化传统也时刻在对观看方式发挥着影响,但摄影仍创造出仅属于摄影的图式。恰恰是具备高度美术素养的早期摄影大师,深刻阐述并亲自证明了摄影的特性。F64小组特别强调景深对画面的意义,韦斯顿说,摄影寻求的是“事实本身的精萃而不是它们的一种状态”,后者即印象派绘画那种朦胧的视觉氛围。倡导“摄影分离”运动的施蒂格里茨称摄影是一门能够表现自然“当量”(equivalent)的艺术。斯特兰德强调摄影的客观性,自然界中那些伟大的、非人格化的冲突与抗争,正是有必要通过摄影来体现的。他说:“诚实,也就是视觉强度,确实是生动表现的先决条件,这意味着,对拍摄对象的真实的崇拜,可以用明暗的配合来表示,但它要求不带任何制作和控制的痕迹。”
在我国,“摄影界”和“美术界”相互漠视老死不相往来,我们已习以为常;在国外,从摄影诞生之日到眼下的互连网时代,绘画与摄影的关系始终是很热门的话题。以下定义摄影与绘画的一段话并非出自大师或理论家之口,而是来自photo.net的一项自由讨论,作者只是一名摄影爱好者:
摄影将一个充满的画幅将事件从存在的现实分离出来;与此相反,绘画将源于概念和幻想的内容朝空旷的画幅里充填。前者通过影像使真实转换为幻想:后者通过创造使幻想成为真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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