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会记得我

九命猫妖

“亲爱的，这是不是我们最后一次约会啊？”
“嗯，是啊……哦，不对。是在中国的最后一次。”
“……”
“你说，如果你很久都不见我，你会不会忘了我的样子？”
“不会啊。”
“那，如果我两年都不回来呢？我要读三年呢？或者五年呢？”
“好了好了，不管几年，我都会记得你的样子，一直一直记得你。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沈玫从被窝里伸出手，摸索着在枕边找到了手表。黑暗中，夜光灯发出的淡蓝色照在墙上，画出一个空洞的圆。早上五点。
沈玫轻叹了口气，手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摸着乱蓬蓬的头发，她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夜光灯暗了，屋子里又是一片漆黑，沈玫似乎突然清醒过来，让她清醒的是那黑暗中的无力感。她把身子软软的靠在了床边的墙上，刚刚那个蓝色的光斑还依稀可见。沈玫闭起了眼睛——既然睡不着，那就靠着眯一会儿吧。

已经数不清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总是会做这样的梦，总是在梦中重复这样的对话，总是在 “我会去找你”那句话后突然醒过来。卜仁，原来，你真的是我的梦魇呢。

还记得上个月14号。MSN屏幕上突然跳出“分手吧”三个字的时候，沈玫并没感到自己有很大的情绪波动。她正在和闺密小桔聊天。那天是小桔的生日。
她迅速打了个“嗯”字，指尖在键盘上滑过“enter”，滑过“delete”，来来回回犹豫了10秒。最后，她有些赌气地敲了“发送”。3秒之后，她收到卜仁的一句“对不起”。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句话。
关掉和卜仁的对话框，沈玫继续保持原来的姿势和小桔聊天。聊些什么，完全不知道。只是每聊一句她就会看看MSN上的卜仁是不是在线。一个小时后，当他的头像终于沉下去的时候，沈玫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某样东西也跟着沉了下去，沉得无边无际，深不见底。她对小桔没头没脑得来了一句“我下线了”。没等到回答，她就把电脑里所有的程序都关了。面对着漆黑一片的电脑屏幕，沈玫终于感到眼睛里那一种叫湿润的感觉。

沈玫在床上半眯半醒的躺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天色亮了，屋子外的乌鸦又开始叫了，她的肚子饿了，她才慢慢爬起来。
轻声走进厨房，沈玫烤了两片吐司，在吐司上裹了厚厚的一层巧克力酱。
等会儿肯定要甜死。沈玫有点自虐地想。
“记得到了那里要少吃甜食哦。你发胖了我可不要你。”那是在南京路上的哈根达斯店里，卜仁一边喂着她吃“一见钟情”，一边亲昵地警告她。那天店里飘着一股沈玫最喜欢的抹茶味，清淡幽香。卜仁手里的银质小勺，倒影着她甜到发腻的灿烂笑颜。
呵……边洗着水果刀，沈玫扬了扬嘴角，扯出一个不知是不是该叫笑的表情：现在我就算瘦得赛过芭比娃娃，你也不会要我了。

这天的天气不错，阳光普照。要知道，在这个城市，冬天是很难见到太阳的。这让因为清晨那个梦心情仍有些阴霾的沈玫感觉稍微好了些，仿佛一切又活了起来。不过想到今天是星期三，她又犯愁了，她的黑色星期三，课最多的日子。两节vorlesung，一节练习课，晚上还有一节seminar。不过，也许该忙一些好吧。至少，对现在的她来说。
在mensa里草草吃完一堆浸在sauce里各种形状的面，沈玫想再背背等会练习课上要做的Referat。书包翻了半天，资料还是不见踪影，估计是早上看完就放桌子上了。这记性……沈玫无奈得笑笑，只能回去一趟了。
最近真的很不正常，恍恍惚惚的。

一路上，沈玫照例听着音乐，很响的声音，响到坐在她旁边的外国老太太惊诧地侧目看着她，响到这世界上仿佛只有她一个人的存在。

“天有点冷，风有点大，城市宁静而喧哗，
  这一个冬天我得一个人走回家。
  问自己习惯了吗？没有你每到夜里回声变得好大
  有没有什么好方法，让寂寞更听话
  你最近还好吗？是不是也在思念里挣扎，
  你说会记得我，还记得吗？”

这是还没有分手之前，沈玫就一直在听的歌。当时觉得这首歌的名字很俗，只是因为喜欢S.H.E而下载了下来。最初打动她的就是那句“记得”，直到她听成习惯，抱着双膝躲在床上闷声大哭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歌里的每一句话都是她。她最想最想问卜仁的，就是那句最俗的“你最近还好吗？”那些夜晚的哭声，即使被蒙在被子里，听起来，仍然好大声好大声。
那些日子，卜仁越来越忙，日聊变成了周聊，后来变成了两周聊一次，再后来……
而那些日子，沈玫每到周末都兴奋而焦躁，很早起来等着卜仁上线。时常是等不到的。她就听着这首歌，蒙着被子哭。搞不清楚自己的情绪：是因为想他？还是因为寂寞？偶尔也会等到他上线，沈玫就会兴奋地跟卜仁说一大堆有的没的，两只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发出欢快的声音。是呀，欢快得掩没了卜仁的那些“啊”，“哦”，“嗯”。

分手以后，沈玫发现，自己竟然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痛苦。日子还是这样过着：上学，吃饭，放学，上网，在下线时瞅一眼那不曾再浮上来过的头像，然后睡觉。
直到后来，沈玫渐渐明白：那所谓的分手痛苦期，她已早早经历过了。就在那些说不清理由、独自嚎啕大哭的日子里，沈玫已经宣泄掉了她所有的痛苦和无助，她已经慢慢的适应了一个人去承担所有的痛苦和享受所有的快乐。那句“分手”只是给这种“独立”举行了个正式的仪式罢了。
当然，想念仍然是有的。那是看到某个男生手里的Zippo就想拿过来看看它型号的习惯；那是在街上走着走着就逛到了G－Star的男士牛仔裤柜台前的不自觉；那是走过城里唯一的一家星巴克就想要一杯摩卡加双份奶油的冲动；好多好多的片段，沈玫总是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些其实都与卜仁有关。每当这个时候，沈玫就会想到那句歌词。她坚信卜仁一定会记得她这个有些倔强其实却很依赖他的小丫头片子，那个初吻时用牙齿咬他舌头疼得他半死的野蛮女友，那个帮他买书最后却看错书名的笨姑娘。她一直相信他的那句“我会一直一直记得你”。试问，有谁会轻易忘了自己的旧情人呢？即使，他也说过那句最后被扔在风里的“我会去找你”。

顺利做完了Referat，上完这天最后一节课，沈玫重重舒了口气，理包回家。走到站台的时候，她要坐的那班车呼啸而过，下班车得再等12分钟。沈玫拉了拉羽绒服的领口，感觉有些冷。白天还温暖有如春天的城市，晚上大风一刮就又回到了冬天里的萧瑟。与其这样站着冷风吹，倒不如花个八九分钟走一站，还能暖和暖和身子呢。思定，沈玫一扛肩，收紧书包的背带，向下一站走去。
有时候，在白天，沈玫也会徒步走这一站。说不上为什么，可能是因为这一站比较短，或者是路边的风景比较惬意的关系吧。道路两边的建筑都是中世纪的风格。很多墙上或者建筑的屋顶上都雕刻着宗教色彩极浓的精美雕像。这些建筑的尽头，是一座石桥，不是很长，桥下的水清澈透明，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川流不息，“隆隆”的水流声总让沈玫感觉到无穷的生命力。而走过这座桥，下一站就到了。

晚上8点，四周已然安静，路上行人也不是很多。沈玫边低头想着今天的作业，边慢慢踱过了那一群古老的建筑。走到桥上的时候，她想起要回头看看，后面那班车来了没有。
只是，那一刹那的回头，竟让沈玫呆呆的钉在了桥上。
很久以后，当沈玫再次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时，她依旧清晰的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她自己的每一个心理活动。就是这样一回头，她彻底放下了卜仁，放下了那句她其实一直在心里反复计较着的“记得”。那个看似并不痛苦，却也许会纠缠她一生的梦魇。

那一夜的天空，星光灿烂。天色并不黑，确切说，是深邃的蓝色，那种深邃感，会让人觉得自己的渺小，但又不会感到自卑。望着它，你能感觉到自己心灵的某一处正被悄然打开。
石桥右端的德意志银行屋顶上是沈玫以前从未注意过的女神像。什么女神？沈玫自然是说不上来。但仅是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女神，在这一个静谧的夜空中遥遥挺立，肃容端庄，自然让人心生崇敬。她双眼微垂，似是正俯视这个世界，柔顺的长发披至腰间，长裙的尾摆也随风飘起一个美丽的弧线。她右手纤细修长，松松的放在心口处，左手隐约握着一根手杖，没有很特别的动作，却让人自愿臣服。
这样的神圣感让沈玫顿时忘记了身在何处。她没有注意到一些路人正奇怪地看着她，她要赶的那班车正沿着铁轨缓缓向这里驶来。她的世界仿佛突然都静了，只有时间的声音，她自己心里的声音：在记忆中，一定是在记忆的某个角落，她肯定也看见过这样的一番景象，也有过这样的一种心境，因为，那种熟悉感在沈玫的胸口呼之欲出。
沈玫就这样沉浸在记忆的世界里定定地站着，拼命思索却不得其法。当意识渐渐又回到了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听到了桥下水声。不再那么“隆隆”作响，而是细细的潺流不息。记忆的闸门突然向沈玫开启：对啊！就是在中国，也是这样的深邃夜空，也是这样的河水潺潺。她和卜仁的第一次约会。

那一天，从白天到晚上，他们聊得口干舌燥，边聊边走，走得累了，走得倦了，走到桥上，再也走不动了，便就地坐下遥望天空。那天的夜空，灿若星河，桥对面的老式建筑上也有这样一座不知名的雕像。沉浸在这样的气氛中，他俩都默契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仰望，偶尔互看对方一眼，相视而笑。
过了很久很久，沈玫看着那座雕像，小声说：
“它一定站在这里很久了吧。”
“嗯。”
“不知道它有什么沧桑事呢。你说，会有人记得它的故事吗？有谁会记得它吗？”
“总会有人的。就像总有人记住时间一样。”
“可是，也许那些记得的人都不在了，都被遗忘了。”
“那么，就会由别的人继续。”
“ ？”
“这就好像一场轮回。记忆的尽头是遗忘，遗忘的尽头是另一段记忆的开始。”
那时候沈玫不明白，她疑惑地看着卜仁，像个小学生一样等待老师的解释。卜仁没有说话，只是回望她，对她微笑。
而现在，在异国他乡的这个夜晚，在当时讲出那些话的人永远都不可能再陪在她身边的时候，沈玫突然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那天回到宿舍，沈玫上网、查资料，休息的时候照例听了会儿歌，在下线的时候，正巧看到已经上班在MSN上飘着的小桔，和她说了句“88”，沈玫就下线了。没有多余的动作，她和衣睡觉，一觉睡到窗外的乌鸦又开始聒噪。
那段对话没有再出现在她的梦里。而且，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再多的牵挂都没有权利表达
  旧情人给的问候比陌生人还尴尬
  昨天远了，明天还长，回忆模糊但巨大
  这样的深夜，眼泪要怎样不留下
  ………………
  你最近还好吗？忙碌吗？累吗？心还会痛吗？
  如果真不得已，忘了我
  快向快乐出发”

[ 本帖最后由 九命猫妖 于 21.1.2008 18:3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