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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5 12:3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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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宴结束,荣安缠住施祥益,一定要他到隔壁的百货公司。 <br /> 荣安还拉了三个同学一道起哄,不让施祥益有脱逃的机会。 <br /> 我一进百货公司,便指着某化妆品专柜正在特价的一瓶香水,说: <br /> 『这瓶卖1990,我就买这瓶。剩下的10元就让你赚吧。』 <br /> 施祥益说了一堆下次他一定会还钱以及我又用不着香水之类的话。 <br /> 『正如你所说,我们都同样是选孔雀的人。』我打断他,耸耸肩说: <br /> 『所以我现在一定要讨回这笔债。』 <br /> 他瞪了我一眼,我装作没看见。 <br /><br /><br /> 施祥益悻悻然走后,我、荣安和其它三个同学在原地聊天。 <br /> 「他上次叫我代包两千块红包,到现在也没还。」第一个同学说。 <br /> 「我也是。下次我也要用这个方法把两千块讨回来。」第二个同学说, <br /> 「不过我很好奇,这次又是哪个倒霉鬼兼笨蛋帮他代包红包?」 <br /> 只见第三个同学哭丧着一张脸说: <br /> 「我就是那个倒霉鬼兼笨蛋!而且这次是两千八!」 <br /><br /><br /> 我们五个互相取笑了一阵后便做鸟兽散,我回家,荣安回屏东。 <br /> 回程中我不断想:如果孔雀代表金钱, <br /> 那么为什么我对金钱的追求或重视程度不像是选孔雀的人呢? <br /> 或许金钱只是狭义的虚荣,广义的虚荣可能还包括其它东西。 <br /> 例如我目前所追求的学位,是否也属于广义的虚荣? <br /><br /><br /> 刚踏进院子,发现李珊蓝正在院子中驻足,似乎若有所思。 <br /> 我从她身后经过,打算爬楼梯回房间。左脚才踏上第一阶,便回头说: <br /> 『对不起。』 <br /> 她没回答,也没反应,我的脚步停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爬。 <br /> 过了一会,她淡淡地说:「为什么说对不起?」 <br /> 『上次在中国娃娃,妳来收杯子时,我以为妳是热舞女郎,所以……』 <br /> 我想了一会,直接说:『所以对不起。』 <br /><br /><br /> 她哼了一声,说:「如果我是热舞女郎,你就不必说对不起?」 <br /> 我微微一楞,没有答话。她依然站在原地,身体和脚步都没移动。 <br /> 「你凭什么看不起热舞女郎呢?」她加强语气,「凭什么呢?」 <br /> 『没有……』我有些心虚。 <br /> 「你们到心里认为是不正当的场所去玩,」她终于转身面对我, <br /> 「却要瞧不起在那些场所工作的人,真是可笑。」 <br /> 我觉得有些羞惭,答不上话。 <br /><br /><br /> 「你看不起在中国娃娃工作的人,我也看不起去中国娃娃玩的人。」 <br /> 她说完这句话后,便推开院子铁门离开。 <br /> 我楞了一会才回过神,一步一步慢慢爬回楼上的房间。 <br /><br /><br />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 <br /> 想起和施祥益、李珊蓝的对话,不禁起了感慨: <br /> 原来孔雀不仅被人看不起,孔雀之间彼此也看不起。 <br /><br /><br /> 模模糊糊睡着了,醒来后天已大亮。 <br /> 漱洗完毕后下楼,右脚刚踏完最后一阶,李珊蓝也正好推开房门走出。 <br /> 我见她提了我看过的黑色包袱,心想她大概又要去台北摆摊。 <br /> 『妳要去台北吗?』我问。 <br /> 她看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嗯了一声。 <br /><br /><br /> 『要不要我载妳?』我走到机车旁,『这样可以省出租车钱。』 <br /> 「我用走的,一样可以省钱。」 <br /> 她冷冷抛下话后,昂首走出大门。 <br /> 我有些不高兴,早知道当初应该说房租是四千五,而不是四千。 <br /> 这天可能因为心情不好,在学校熬了一整夜,第二天中午才回家睡觉。 <br /><br /><br /> 谁知道躺下没多久刚看到梦乡的入口时,便被地板传来的咚咚声弄醒。 <br /> 我一肚子火,踢开棉被,劈哩啪啦冲下楼。 <br /> 我要跟她说清楚,请她用正常的方法叫我,不要老敲天花板。 <br /> 如果她再这么敲,哪天地板蹋了,她自己去跟房东解释。 <br /><br /><br /> 我来到她房门口,房门半掩,我看见她正坐着。 <br /> 她手里拿着一小瓶东西,瓶身透明,只有手指大小。 <br /> 我见她转动把玩那瓶子,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神情。 <br /> 她看到我,说了声请进,然后把那瓶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br /> 「我想要这瓶香水很久了,今天终于买了它。」她说。 <br /><br /><br /> 『有事吗?』我说。 <br /> 「裤子卖光了。」她说。 <br /> 『什么裤子?』 <br /> 「本来该卖190结果却卖490的牛仔裤。」 <br /> 『喔。』。 <br /> 「我本来半信半疑,没想到生意真的很好。」 <br /> 她又拿起那瓶香水,似乎越看越喜欢,还递给我观赏。 <br /> 我低头看了看,很巧,跟施祥益买给我的那瓶香水是同一品牌。 <br /><br /><br /> 「我真笨,竟然没想到提高定价反而比较好。」她说。 <br /> 『是啊。』我说,把香水还她。 <br /> 她看了我一眼,说:「我说我笨,是谦虚。」 <br /> 『我说妳笨,是诚实。』 <br /> 她又打量了我一会,似乎纳闷我竟然会取笑她。 <br /><br /><br /> 「没关系。」她耸耸肩,「我心情好,而且我要谢谢你。」 <br /> 『怎么谢?』 <br /> 「这条牛仔裤给你。」她说,「我特地留了这条,你应该可以穿。」 <br /> 『就这样?』 <br /> 「喂,一件要490耶。有个男的要买,我还不卖呢。』 <br /> 『妳真有原则。』 <br /><br /><br /> 我接过那件牛仔裤,深蓝色直筒,腰身的尺寸正好是我的尺寸。 <br /> 「我说过谢谢了吗?」她说。 <br /> 『算吧。』 <br /> 「那我再说一次。」她说,「谢谢你。」 <br /> 『不客气。』我说。 <br /> 我呼出一口气,刚刚冲下楼的狠劲早已消失无踪。 <br /><br /><br /> 「我不喜欢别人因为我在中国娃娃工作,就认为我是随便的女人。」 <br /> 『我那次去中国娃娃,是被朋友带去的,之前完全没听过这家店。』 <br /> 「我只想多赚点钱,虽然我不喜欢那家店。」 <br /> 『我去过一次后,就没有下次了。』 <br /> 「我骂你的口气太重了。」 <br /> 『我不该用异样的眼光看妳。』 <br /> 我们各说各话,几乎没有交集。 <br /><br /><br /> 同时沉默了一会后,我们异口同声说: <br /> 「对不起。」 <br /> 这是唯一的交集。 <br /><br /><br />当蝉鸣从房间落地窗外的树上传来时,我知道夏天到了。 <br /><br /><br /> 以前住楼下时,从未在这里听过蝉鸣; <br /> 没想到一搬上来,窗外树上蝉的叫声竟如此嘹亮。 <br /> 听到第一声蝉鸣时,除了惊讶外,又突然想起刘玮亭。 <br /> 记得《性格心理学》最后一堂下课后,我奋力追出教室时, <br /> 接触到她的最后一瞥。 <br /> 那时觉得整个世界空荡荡的,只听见身旁树上的蝉鸣。 <br /><br /><br />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蝉越来越多,而且越叫越响。 <br /> 穷学生没钱在房间装冷气,只好打开落地窗吹吹自然风。 <br /> 一到下午,只要第一只蝉叫了第一声,所有的蝉便不甘示弱跟着叫, <br /> 彷佛在比赛谁的气足、谁的声音嘹亮。 <br /> 于是房间里像是有一个小型交响乐团在卖力演奏,但旋律毫无章法。 <br /> 我常常气得朝窗外大喊:『你们一定要这么不成熟吗?』 <br /> 但蝉们不为所动,依旧各唱各的调。看来这个夏天会很漫长。 <br /><br /><br /> 我也渐渐多了解李珊蓝一些。 <br /> 知道她除了深夜在中国娃娃上班、偶尔到台北摆摊外, <br /> 她也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大卖场打工。 <br /> 会知道这点是因为她有次拿超市过期的水果罐头给我。 <br /><br /><br /> 「才超过保存期限两天而已。」她说。 <br /> 『吃了不会死吧?』我说。 <br /> 「了不起重伤,要死哪那么容易?」她说。 <br /> 我觉得这话好熟,后来才想起这是周星驰电影里的对白。 <br /> 因此我猜她大概喜欢看周星驰的电影。 <br /><br /><br /> 这个夏天也特别热,荣安来找我时,常热得哇哇乱叫。 <br /> 「看来只好讲个冷笑话来降低一下温度。」他说。 <br /> 『我不想听。』 <br /> 「你猜猜看,」他不理我,继续说:「水饺是男的还是女的?」 <br /> 『我不想猜。』 <br /> 「水饺是男的。」他说,「因为水饺有包皮。」 <br /> 说完后他哈哈大笑,越笑越夸张,还笑岔了气。 <br /><br /><br /> 夏天的晚上在家里待不住,我和荣安通常会出去晃。 <br /> 当然最常去的地方还是Yum。 <br /> 小云总会泡一壶酸梅汤请我们喝,酸酸甜甜的,很清凉消暑。 <br /><br /><br /> 有天晚上小云炸了盘鸡块请我们吃,我吃了一块后抓抓嘴角的伤口。 <br /> 「你嘴角怎么了?」小云问。 <br /> 『这两天熬夜,应该是上了火。』我说。 <br /> 小云立刻把放在我和荣安之间的鸡块移到荣安面前,然后说: <br /> 「那你要吃清淡一点的东西,少吃点肉类。」 <br /> 我抗议说:『妳看过老虎熬夜后改吃素吗?』 <br /><br /><br /> 没想到话题由老虎开始,七转八转竟然转到刘玮亭身上。 <br /> 小云对刘玮亭很好奇,我简短述说往事,反倒是荣安巨细靡遗。 <br /> 「都是我不好。」荣安说,「如果当初我查到的是柳苇庭就好了。」 <br /> 『跟你无关。』我说。 <br /> 「可是……」 <br /> 『别说了。』我打断荣安,『是我不够坦诚,我应该一开始就告诉她 <br /> 情书寄错了。』 <br /><br /><br /> 我自以为是的善意选择隐瞒,却不知道这样反而造成更大的伤害。 <br /> 因为刘玮亭应该会觉得我的将错就错是在同情她。 <br /> 她是选老虎的人,怎能忍受这种同情? <br /> 甚至她会觉得是种羞辱。 <br /> 想到以前跟柳苇庭在冰店的对话,不自觉叹口气说: <br /> 『如果我是选羊的人就好了。』 <br /><br /><br /> 「这让我想起一个故事。」Martini先生突然开了口。 <br /> 小云和荣安同时转过头去异口同声说:「什么故事?」 <br /> 「右边的石头。」Martini先生说。 <br /> 『右边的石头?』我也转过头。 <br /><br /><br /> 虽然我们三人都直视Martini先生,但他仍不慌不忙清了清喉咙,说: <br /> 「嘴巴有些干。」 <br /> 小云见他眼光瞄向那壶酸梅汤,赶紧说了声抱歉,然后倒了一杯给他。 <br /> 他喝了一口后,说:「很好喝。」 <br /> 「谢谢。」小云笑了笑。 <br /><br /><br /> 「有个人的右边有颗很大很大的石头,几乎是像山一般大的石头。」 <br /> Martini先生又喝了一口酸梅汤,「这个人很想爬上石头顶端看上面的 <br /> 风景,可惜尝试很多次都没成功。最后他放弃了,只好往左边走。但 <br /> 不管他走了多远、看了多少美景,他依然念念不忘右边的石头,甚至 <br /> 还会折返,再试一次。」 <br /><br /><br /> 我等了一会,见他不再说话。便问:『然后呢?』 <br /> 「没有然后了。这个人的心中,将永远存在着属于右边石头的遗憾。 <br /> 他甚至会认为右边石头上的风景,可能才是最美的。」 <br /> Martini先生看了我一眼,说:「你们刚刚提到的刘玮亭,也许就是 <br /> 你右边的石头。」 <br /> 我微微一楞,没有答话。 <br /><br /><br /> 「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有右边的石头。但你可能是那种会在左右之间 <br /> 往返的人,而我……」Martini先生说,「却一直待在原地。」 <br /> 「为什么不往左边走呢?」小云插进一句。 <br /> 「我如果不爬上右边的石头,就永远不可能往左边走。」 <br /> Martini先生回答后,摸了摸他的领带。 <br /><br /><br /> 他今天打的领带是绿色底白色圆点,看起来像是雪花飘落在草原。 <br /> 这种图样跟现在的季节很不搭调。 <br /> 我也注意到他偶尔会摸摸领带结,甚至轻轻晃动领带的下襬。 <br /> 给人的感觉像是领带很重,让他的脖子有些不舒适。 <br /><br /><br /> 这晚Martini先生走得早,留下一些疑惑给我们三人。 <br /> 小云的疑惑是:为什么要说是右边的石头?而不干脆说右边的山? <br /> 我和荣安的解释是:山比较好爬,但石头可能光秃秃的,很难爬。 <br /> 荣安的疑惑是:为什么要说右边?而不说左边? <br /> 我和小云很不屑地回答:有差吗?右边左边不都一样?还是得爬。 <br /> 我的疑惑则是:为什么刘玮亭会是我右边的石头? <br /> 但我们三人都没解答。 <br /><br />酷热的日子里,下雨便是难得的享受。 <br /> 连续两天的大雨,让我悠闲地在家里睡了两天午觉。 <br /> 第三天雨势转小,但不减我睡午觉的兴致。 <br /> 睡到一半时,好像听见有人叫门,戴上眼镜睁眼一看却吓了一跳, <br /> 一个浑身湿淋淋而且头发还滴着水的女子正站在昏暗的房门口。 <br /> 我还以为是水鬼来索命。 <br /><br /><br /> 看了第二眼后才发现原来是李珊蓝。 <br /> 『怎么不是敲天花板呢?』我急忙从床上起身,『有事吗?』 <br /> 「我钥匙忘了带回来,被锁在门外了。」 <br /> 『妳看我的样子像锁匠吗?』 <br /> 「你有没有备用钥匙?」 <br /> 『没有。』我摇摇头说,『我有的两把钥匙都给妳了。』 <br /><br /><br /> 「原来你没有备用钥匙,怎么办呢?」 <br /> 『找锁匠啊。』 <br /> 「另一把钥匙放在房间内,怎么办呢?」 <br /> 『找锁匠啊。』 <br /> 「房东又不住在台南,怎么办呢?」 <br /> 『找锁匠啊。』 <br /> 「烦不烦呀。」她瞪了我一眼,「找锁匠不用钱吗?」 <br /><br /><br /> 我恍然大悟,原来她又想省钱。 <br /> 『还有个办法,不过不知道是否行得通。』我说。 <br /> 「真的吗?」她眼睛一亮。 <br /> 我下楼到她房门口,拿张电话卡斜插进门缝,房门便应声而开。 <br /> 『这种老式的喇叭锁很容易开的。』我说。 <br /> 「太不安全了。」她说。 <br /> 『是啊。』我点点头,『这种锁确实很不安全。』 <br /><br /><br /> 她看了我一眼,说:「我是指你。」 <br /> 『嗯?』 <br /> 「这样你不就可以随时开我房门?」 <br /> 『我干嘛开妳房门?』 <br /> 「你现在不就开了?」 <br /> 『那是妳叫我开的!我没事开妳房门干嘛?』 <br /> 「我哪晓得。」她说,「这要问你。」 <br /> 『妳……』我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妳到底想怎样?』 <br /><br /><br /> 「除非你发誓。」她说。 <br /> 『好。』我说,『我发誓,绝不开妳房门。』 <br /> 「如果我又忘了带钥匙呢?」 <br /> 『我发誓,除非妳叫我开门,否则我绝不开。可以了吧?』 <br /> 「你还没说如果违背誓言会怎样。」 <br /> 『我发誓,除非妳叫我开门,否则我绝不开。』我心里有气,沉声说: <br /> 『如违此誓,别人永远会说我是虚荣的孔雀,不会真心爱我。』 <br /><br /><br /> 我说完后,她便沉默了。 <br />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会出口,也觉得这样讲好像太重了, <br /> 于是也跟着沉默。 <br /><br /><br /> 我看她发梢还渗出水珠,便打破沉默:『妳赶紧进去吧,免得着凉。』 <br /> 她嗯了一声,便走进房间,关上门。 <br /> 「喂。」我转身走了两步,听到她开门说:「对不起。」 <br /> 刚回过头,房间也正好关上。 <br /> 『我拿片木条钉在门边,这样电话卡就打不开了。』我隔着房门说。 <br /> 「谢谢。」她也隔着房门说。 <br /><br /><br /> 爬楼梯时,差点在湿漉漉的阶梯上滑一跤。 <br /> 回房间后,又开始纳闷刚刚为什么会发那个誓? <br /> 或许是我潜意识里太介意别人对孔雀的偏见。 <br /> 可是,真的是偏见吗? <br /><br /><br /> 隔天终于放晴了,我不再有偷懒的借口。 <br /> 刚从外面踏进院子时,便看到李珊蓝双手放在背后神秘兮兮地走过来。 <br /> 我用警戒的口吻问:『有事吗?』 <br /> 她露出古怪的笑容,双手从背后伸出,手上拿着三个信封。 <br /> A4信封的蔡智渊、标准信封的柳苇庭、西式小信封的刘玮亭。 <br /><br /><br /> 我楞在当场,久久没有反应。 <br /> 「我整理房间时,在床底下发现的。我认为……」 <br /> 她话没说完,我回过神一把抢走那三个信封。 <br /> 只犹豫了一秒钟,便把它们都各撕成两半。 <br /> 轮到李珊蓝楞住了。 <br /> 我不等她回神,立刻冲到楼上房间拿出打火机,再冲下楼点火烧毁。 <br /> <br /> <br /><br />火光中,关于刘玮亭与柳苇庭的记忆迅速在脑海里倒带一遍。 <br /> 我静静看着红色火焰吞噬纸张,红色经过之处只留下焦黑, <br /> 偶尔也飞扬起纸灰。 <br /> 火光熄灭后,我开始后悔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冲动。 <br /><br /><br /> 「忘记了吗?」她突然问。 <br /> 『嗯?』 <br /> 「关于这些的记忆。」她指着地上的焦黑。 <br /> 『不。』我摇摇头,『还记得。』 <br /> 「所以说烧掉根本没用。如果有用的话,这世界早就焦黑一片了。」 <br /> 『算了。』我叹口气,『反正都烧掉了。』 <br /> 「你当初花了那么多心血写情书,就这么烧掉岂不可惜?」 <br /> 『妳怎么知道那是情书?』我提高音量。 <br /><br /><br /> 「这……嗯……」她似乎发现说溜了嘴,「猜也知道。」 <br /> 我瞪视着她,她只好又接着说:「我只看了一点点啦。」 <br /> 『妳看到哪里?』 <br /> 「柯子龙。」 <br /> 『那已经是信的最后了!』 <br /> 「不好意思。」她勉强微笑,「文笔太流畅了,不知不觉便看完了。」 <br /> 『妳……』 <br /> 「往好处想,如果哪天你突然想知道信的内容,我还可以帮你温习。」 <br /> 我不想理她,拿起扫帚和畚箕扫除地上的黑。 <br /><br /><br /> 扫完地,将扫帚和畚箕归位后,正想上楼回房时,听到她说: <br /> 「想跟我这只虚荣的孔雀说说话吗?」 <br /> 我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说:『为什么说自己是虚荣的孔雀?』 <br /> 「我曾经有个男友,他说过我很骄傲又爱钱,简直是只虚荣的孔雀。」 <br /> 虽然她说得很淡,但我相信她刚听到时一定很受伤。 <br /> 我的气完全消了,向她走近几步,问:『你们怎么分手的?』 <br /><br /><br /> 「我先男友……」 <br /> 『是前男友吧。』 <br /> 「我习惯叫先男友,这样可以感觉到他已经死掉了。」 <br /> 『妳好狠。』我忍不住笑了笑。 <br /> 「我先男友跟我分手时说了个比喻:当你吃过水蜜桃,还会觉得橘子 <br /> 好吃吗?」 <br /><br /><br /> 『他暗示妳是橘子?』我说。 <br /> 「嗯。」她说,「橘子虽好,但水蜜桃才是真爱。而不顾一切追求真爱 <br /> 则是他的宿命。」 <br /> 『妳先男友也是选羊的人吗?』 <br /> 「嗯。」她点点头,然后说:「也是?」 <br /> 『我前女友是选羊的人。』 <br /> 「要说先女友。」 <br /> 『不,我希望她还活着。』 <br /> 「你心地不错。」她笑了笑。 <br /><br /><br /> 地上还有一点烧过的痕迹,我们同时注视那里,不再说话。 <br /> 「谈谈你吧。」过了许久,她说。 <br /> 我连从哪里开始、要说些什么都没犹豫,直接从那封情书开始。 <br /> 一直说到苇庭离开后,我在楼上房间的墙上写字排解悲伤。 <br /> 除了房东早已知道墙上有字,于是便跟他说我也在墙上写字以外, <br /> 我从未跟别人提过墙上的字,连荣安也没,更别说我也在墙上写字了。 <br /> 竟然把这种心事也说出口,我很纳闷。 <br /><br /><br /> 「你喜欢那个选老虎的刘玮亭吗?」她问。 <br /> 『算喜欢吧。』我说,『程度还不清楚。』 <br /> 「你说过后来你写了几封信去解释,信里有提到你喜欢她吗?」 <br /> 『没有。』我摇摇头,『我只是拼命解释和道歉。』 <br /> 「她应该也喜欢你,如果你告诉她你喜欢她,她就不会伤得更重了。」 <br /> 『啊?』我很惊讶,『为什么?』 <br /><br /><br /> 「再多的解释和道歉虽然可以说明你并不是有意欺骗,但却间接告诉 <br /> 她,你跟她在一起只是在为你无心造成的错误善后而已。」她说, <br /> 「她是真心对你,你却虚情假意,她能不伤心吗?」 <br /> 我心里一惊,完全说不出话来。 <br /> 「你最后一次在教室外追上她时,她心里其实希望听到你说喜欢她, <br /> 可惜你还是只说对不起。」她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br /> 「别伤女孩子的心,会下地狱的。」 <br /><br /><br /> 我不确定我是否会下地狱,但我终于知道,刘玮亭是我右边的石头。 <br /> 从我伤了她的心开始,我右边的石头便出现了。 <br /><br /><br /> 我楞楞地看着地上烧过的痕迹,陷入沉思。 <br /> 过了一会,听到她说:「好像要下雨了。」 <br /> 我没反应,依然看着地上的黑。 <br /> 「哇!」她失声叫着:「真的下了!」 <br /> 我感觉雨点恣意地拍打我的全身上下,但我还是不动。 <br /><br /><br /> 李珊蓝回房拿了把雨伞,又冲进雨中作势要递到我。 <br /> 我摇摇头。 <br /> 「拿着吧,又不用钱。」她说。 <br /> 我右手接下伞。 <br /> 「撑开呀!笨蛋!」她大叫。 <br /> 我缓缓撑开伞,遮住头上的雨。 <br /><br /><br /> 雨已经够大了,但地上遗留的那一团烧过的黑,依然黑得发亮。 <br /><br /><br /><br />熬过了酷热的日子,凉爽终于来到。 <br /> 但不管酷热或凉爽,我和荣安还是喜欢泡Yum。 <br /><br /><br /> 「你知道为什么以前我要带你来Yum吗?」荣安问。 <br /> 『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说。 <br /> 「那时你刚失恋,」荣安突然放低音量,「我想介绍小云给你认识。」 <br /> 『是吗?』我很疑惑地看着他。 <br /> 「小云很不错、你也很好,如果能在一起就更完美了。」 <br /> 『你想太多了。』我说。 <br /><br /><br /> 小云确实是不错的女孩,亲切随和又善解人意。 <br /> 但我对她没特别的感觉,我相信她对我应该也是如此。 <br /> 虽然她总会招待我免费的东西,在店里也最常陪我聊天、谈心事, <br /> 但不管我们靠得多近,都在朋友的界线内。 <br /><br /><br /> 店里常有人对小云献殷勤,试图追求她,但她都不为所动。 <br /> 小云是选马的人,她这匹马虽然看起来很温顺又漂亮, <br /> 但如果发现你想驯服她、驾驭她,她的野性便会出现。 <br /> 我常看到试图驯服她的人反而被摔得鼻青脸肿。 <br /><br /><br /> 有次她拿张演唱会的门票给我,说是客人送她的。 <br /> 演唱会当晚,我进到会场找到座位正要坐下时,听见隔壁的男子说: <br /> 「你坐错位置了。」 <br /> 『没错啊。』我看了看票,又拿给他看,便一屁股坐下。 <br /> 尽管整场演唱会台上热闹滚滚,而且还有个歌星在台上跌倒, <br /> 但我却一直感受到隔壁传来的冰冷目光和强烈的怨念。 <br /><br /><br /> 又有次吧台边一位客人对小云几乎是拼命邀约,但她始终笑着摇头。 <br /> 「那总可以请妳喝咖啡吧?」那人说。 <br /> 「好呀。」她回答。 <br /> 那人喜形于色,露出终于登上圣母峰的神情。 <br /> 只见小云走到咖啡机旁,煮好了两杯咖啡,一杯给自己,一杯端给他。 <br /> 「谢谢你请我喝咖啡。」她笑着说。 <br /> 那人嘴巴大开,直接由圣母峰掉落万丈深渊。 <br /> 他临走时,小云还不忘提醒他要再多付两杯咖啡钱。 <br /><br /><br /> 还有一次有个客人先是吹嘘自己是个电影通,然后邀小云看电影。 <br /> 「我只看恐怖片哦。」她说。 <br /> 「这么巧?」那人满脸堆笑,「我也最爱看恐怖片呢。」 <br /> 「我不信。」她说,「看恐怖片得过三关,你过了我才信。」 <br /> 「别说三关了,三十关我也照过!」那人拍拍胸脯。 <br /> 小云嘴角挂着微笑擦拭吧台,突然身体迅速前倾,朝他大喊:「哇!」 <br /> 那人吓得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握着杯子的手一晃动,酒洒了大半。 <br /> 「连第一关:突如其来的惊吓都过不了,怎能看恐怖片?」她叹口气。 <br /><br /><br /> 这些情景我和荣安都看在眼里,而当他知道我和她之间并没有来电后, <br /> 更对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觉得好奇。 <br /> 「不过话说回来,」荣安说,「如果小云连你都不感兴趣,大概也很难 <br /> 喜欢其它男生了。」 <br /> 『你这句话太贴切了。』我立刻举起咖啡杯跟荣安干杯。 <br /> 「她该不会是……」荣安欲言又止。 <br /> 『我想不会吧?』我也语带保留。 <br /><br /><br /> 「我不是同性恋。」 <br /> 小云突然冒出来说了这一句,我和荣安都吓了一跳。 <br /> 「在背后议论人是不道德的。」她又说。 <br /> 我和荣安立刻说今天的酒很好喝、咖啡特别香醇之类的话来含混过去。 <br /> 「我只是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不想交男朋友而已。」她说。 <br /> 『总该交个男朋友吧。』荣安说。 <br /> 「想交的时候再说喽。」小云耸耸肩。 <br /><br /><br /> 「可以请妳吃饭吗?」吧台边又有个不怕死的客人对小云提出邀约。 <br /> 「吃什么呢?」她说。 <br /> 「吃什么都可以啊,随便妳挑。」那人说。 <br /> 「好呀。」她笑着说。 <br /> 说完后,小云掀开吧台后方垂挂的蓝色帘幕,走进里面的厨房。 <br /> 要走进去前,她还转头朝我们眨眨眼。 <br /> 我和荣安互望一眼,忍不住笑出声。 <br /><br /><br /> 小云倒不是只要客人一邀约便整他,她整的都是一再邀约纠缠的人。 <br /> 她对客人是亲切的,甚至会主动攀谈。 <br /> 不过Martini先生是例外,小云从不主动跟他聊天。 <br /> 「他的脸上彷佛写着:绝对不要打扰我的字眼。」小云对我说, <br /> 「他是老客人了,但我只看过他主动跟你说话。」 <br /> 『真的吗?』我很好奇,『为什么?』 <br /> 「我也不知道。」小云说,「可能你们有缘吧。」 <br /><br /><br /> 也许我跟Martini先生算有缘,但真的跟我有缘的应该是李珊蓝。 <br /> 除了她刚搬进来那个礼拜我几乎都没遇见她以外, <br /> 之后的日子里,我随时随地都会碰到她。 <br /> 即使是不想碰到她、不该碰到她,也会碰到她。 <br /><br /><br />地板又传来咚咚两声,我叹口气,我正准备睡觉呢。 <br /> 下楼到她房门口,看见地板上躺了几件夹克。 <br /> 「你觉得该卖多少钱?」她问。 <br /> 我走进房间,说:『妳打算卖多少?』 <br /> 「680。」她说。 <br /> 我拿起一件夹克看了看后,说:『稍微低了一点。』 <br /><br /><br /> 看到旁边一张牌子写上:名牌夹克特卖。 <br /> 『夹克跟牛仔裤不一样,这样写太笼统了,又没创意。』我说。 <br /> 「那该怎么写?」她问。 <br /> 『就写意大利进口高级夹克。』 <br /> 「嗯。」她点点头,「这样确实比较好。」 <br /> 『最好再加上Vanpano。』 <br /> 「Vanpano?」她很疑惑,「那是什么?」 <br /><br /><br /> 『意大利文啊。』我说。 <br /> 「真有这牌子?」她说。 <br /> 『我胡诌的。反正意大利文念起来好像都是什么什么诺的。』 <br /> 「你又要骗人了。」 <br /> 『我是在帮妳耶!』我大声说,『写上Vanpano就更有说服力了。』 <br /> 「我照做就是了,别生气。」她笑着说。 <br /><br /><br /> 「那定价要多少?」她问。 <br /> 『嗯……』我想了一下,『980。』 <br /> 「这种价钱不太好卖。」 <br /> 『富贵险中求,赌一赌了。』我说,『记得要打扮一下,上点妆;也要 <br /> 穿漂亮一点、成熟一点,人家才会更相信这真是意大利名牌。』 <br /> 「干嘛要这样?」 <br /> 『妳会相信一个邋遢的小女孩卖的是高档货吗?』 <br /> 她犹豫一下,便点点头。 <br /><br /><br /> 『如果人家还是不相信这是意大利名牌,那就让妳妹妹出来。』 <br /> 「我妹妹?」她楞了一下。 <br /> 『泪下啊。』 <br /> 「别老讲潸然泪下,很难笑。」 <br /> 『抱歉。』我笑了笑,『只要妳一脸委屈、楚楚可怜,人家便不忍心 <br /> 怀疑妳。』 <br /><br /><br /> 我又拿起夹克左看右看,突然说:『惨了,衣服内的商标会穿帮。』 <br /> 「这简单。」她笑了笑,「我会做Vanpano的商标别在袖口。」 <br /> 『怎么做?』 <br /> 「这是商业机密。」 <br /> 『没想到妳也要骗人。』 <br /> 「如果你已经抢劫了,在逃跑途中还会等红灯吗?」 <br /><br /><br /> 我们笑了一会,不约而同离开房间走到院子,夜已经很深了。 <br /> 夜风凉爽,四周寂静,彷佛所有东西都睡着了。 <br /> 『这种天气还不太需要夹克吧?』我说。 <br /> 「台北已经开始冷了。」她说。 <br /> 『上台北前记得告诉我,我载妳去车站坐车。』 <br /> 「嗯。谢谢。」 <br /><br /><br /> 「如果卖得不错,我会留一件给你。你喜欢什么颜色?」她说。 <br /> 『蓝色。』我说。 <br /> 「跟我一样。」 <br /> 『这是我的荣幸。』 <br /> 她笑了笑,没有接话。 <br /><br /><br /> 我们静静站了一会,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 <br /> 『为什么这么拼命赚钱?』过了许久,我问。 <br /> 「我的愿望是存很多很多钱,然后过有钱人的日子一个月,即使只有 <br /> 三天也行。」 <br /> 『然后呢?』 <br /> 「钱花光了,就只好回到平凡的生活呀。」她笑了笑,「而且有钱人的 <br /> 日子不能过太久,习惯后会不快乐的。」 <br /> 『怎么说?』 <br /><br /><br /> 「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所以对于钱不能买到的东西,比方快乐之类 <br /> 的东西,有钱人会更渴望。」 <br /> 『快乐本来就难,穷人富人都一样。』 <br /> 「话虽如此,但有钱人的不快乐一定比穷人的不快乐更惨。」 <br /> 『喔?』 <br /> 「穷人不快乐时会觉得也许有钱后就会快乐了,心里还有些安慰。但 <br /> 有钱人呢?他们连说这种安慰自己的话的权利都没有,岂不更惨?」 <br /><br /><br /> 『那妳为什么还想当有钱人呢?』 <br /> 「我不是想当有钱人,只是想过有钱人的日子。」 <br /> 『这有差别吗?』 <br /> 「人不会飞,便想飞。但人只是想飞,并不是想变成鸟。万一人真的 <br /> 变成鸟,反而会不快乐。」 <br /> 我没有答腔,陷入沉思。 <br /><br /><br /> 她见我许久不说话,便说:「你很难理解我的愿望吗?」 <br /> 『勉强可以理解。但妳辛苦许久赚来的钱一下子花光,不心疼吗?』 <br /> 「只要飞过,便值得了。」 <br /> 『真的值得吗?』 <br /> 「鸟一天到晚在飞,一定不会觉得飞行是件快乐的事;但人只要可以 <br /> 飞三天,你想想看,那该是多么快乐的三天呀!」 <br /> 她说完后,露出自在的笑,这是我认识她以来,她最灿烂的笑容。 <br /><br /><br /> 眉头一松,我也笑了起来。算是终于理解,也算是一种祝福。 <br /> 我们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也觉得没有其它话题值得破坏眼前的宁静。 <br /> 于是都保持沉默。 <br /> 偶尔她轻声哼着曲子,空气中才有些微扰动。 <br /><br /><br /> 一直到天色蒙蒙亮,我们才各自回房。 <br /><br /><br />两个礼拜后,李珊蓝给了我一件蓝色夹克。 <br /> 左手袖口上勾了张纸标签,上面印着Vanpano和Made in Italy。 <br /> 『妳比我还会骗人。』我指着标签上印着$4680的小贴纸。 <br /> 「送佛就要送到西呀。」她眨眨眼睛,透出一丝狡黠。 <br /><br /><br /> 再一个月后,台南的天气终于需要夹克。 <br /> 我穿起这件蓝夹克,发觉还满好穿的,也满好看,便总是穿着它。 <br /> 于是它几乎成了我这个冬天的制服。 <br /><br /><br /> 这个冬天李珊蓝除了卖夹克外,也卖裤子、毛衣、皮包等衣物及配件。 <br /> 甚至是开运帽子之类的奇怪东西。 <br /> 『开运帽子?』 <br /> 「电视上那些命理大师不是常说穿戴某些东西可以招来好运吗?」 <br /> 她给了我一顶帽子,「这就是可以带来好运的帽子。」 <br /> 『妳以为羚羊戴上这顶帽子就不会被狮子抓到吗?』我将帽子戴上。 <br /> 「不要就算了。」她一把摘下我头上的帽子。 <br /><br /><br /> 我总是载她到车站坐车上台北,她回台南时也会打电话要我去载她。 <br /> 除了在中国娃娃当服务生、在台北摆摊、在超市工作外, <br /> 她偶尔会有额外的工作,比方说当百货公司化妆品专柜的彩绘模特儿。 <br /> 这个工作就是出一张脸,让别人在脸上涂涂抹抹示范化妆品效果。 <br /> 圣诞节前一个星期,她还在一家百货公司扮耶诞老人。 <br /> 『妳扮耶诞老人?』我说,『太瘦了吧。』 <br /> 「人家要的是俏丽型的耶诞老人。」她说。 <br /><br /><br /> 12月24号那天,在研究室明显感觉到所有学生心情的浮动。 <br /> 因为晚上便是耶诞夜了。对我这种曾经有伴再回复单身的人而言, <br /> 绝对是痛恨这种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日子。 <br /> 受不了周遭的人不断讨论晚上做什么、去哪过的话题,索性回家。 <br /><br /><br /> 刚踏进院子,便看到地上摆了三大篓红玫瑰。 <br /> 正感到好奇时,听见李珊蓝说:「你回来正好。」 <br /> 『有事吗?』我说,『还有,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红玫瑰?』 <br /> 「我要去成大附近卖红玫瑰,帮我吧。」 <br /> 『不好吧。成大附近认识的人很多,如果遇到,我会不好意思。』 <br /><br /><br /> 「有什么不好意思?」她说,「晚上就是耶诞夜了,很多男生需要花, <br /> 我们卖花是在做功德耶。」 <br /> 『功德?』 <br /> 「平常一朵红玫瑰卖十块,现在起码涨三倍以上,但我只卖20。你想 <br /> 想看,那些想买花的男生,一定感激到痛哭流涕。」 <br /><br /><br /> 我还是犹豫不决,她又说: <br /> 「看在我常常从超市拿东西给你的份上,帮我卖花吧。」 <br /> 『那些东西都是过期的。』我说。 <br /> 「过期的肉不是肉吗?难道过期的猪肉会变成苹果吗?」 <br /> 『这……』 <br /> 「不帮就算了。」说完她弯下腰抱起一篓红玫瑰。 <br /> 那竹篓有半个人高,她抱得有些吃力,我便说:『好吧,我帮妳。』 <br /><br /><br /> 她选了校门口做摆摊地点,我暗叫不妙,那确实是最多人出入的地方。 <br /> 生意很好,她忙着数花、包装、结帐,我除了帮她数花外, <br /> 右手一直有意无意遮住眼睛,不想让人看清我的轮廓。 <br /> 看守校门的警卫走过来,虽然猜想是来赶我们走的,但心下反而庆幸。 <br /> 「我要买五朵。」警卫说。 <br /> 「好。」她回答。 <br />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 <br /><br /><br /> 「学长?」 <br /> 我闻声转头,是硕士班的学弟,他的表情像是在北极看到了猴子。 <br /> 『……』我嘴巴大开,像是上岸的鱼。 <br /> 「既然是认识的人,那就打八折!」她说。 <br /> 「太好了,我去叫其它同学来买!」 <br /> 学弟拿了花就走。 <br /> 我楞了好几秒,才朝他背影喊:『千万不要啊!』 <br /><br /><br /> 「放轻松吧。」她说,「卖花有什么好丢脸的?」 <br /> 我答不上话,只觉得很不习惯像这样抛头露面。 <br /> 吞了一下口水,吶吶地说:『买花的男生真多。』 <br /> 「当然啰。」她说,「你以为其它男生都像你一样,在卡片写上玫瑰花 <br /> 来混过去吗?女孩需要的是鲜花,会凋谢的花。」 <br /> 『喂,别提这件事。』 <br /><br /><br /> 「不过你能想到用这种方法来省下买花的钱,不愧是选孔雀的人。」 <br /> 听她这么说,我倒吓了一跳。 <br /> 从选孔雀的那一刻开始,没有人说我像选孔雀的人,她是第一个说的。 <br /> 别人都认定我是孔雀,只是不像而已。苇庭就是如此。 <br /> 我看着两个空篓子和一个只剩不到四分之一的篓子,说: <br /> 『幸好快卖光了。』 <br /><br /><br /> 「还有三篓。」她说。 <br /> 『什么?』我失声大叫。 <br /> 「生意实在太好了,我紧急再叫了三篓,没想到还有货。很幸运吧。」 <br /> 『妳……』 <br /><br /><br /> 六篓花卖得差不多时,天色已经灰暗,看了看表,快六点了。 <br /> 我们刚进家门,她说:「你也该买几朵花送我吧。」 <br /> 『为什么?』我说。 <br /> 「耶诞夜没花的女孩很可怜耶。」 <br /> 我看了她一眼,说:『我想睡觉,懒得再去买花了。』 <br /> 「不用出去买。」她说,「这里还剩下几朵,一朵卖你十块就好。」 <br /> 『妳……』 <br /><br /><br /> 「开玩笑的。」她突然笑得很开心,「我才没那么夸张。」 <br /> 我松了一口气,便瞪她一眼。 <br /> 「剩下这几朵花,你拿去送给喜欢的人吧。」 <br /> 她把花包成一束拿给我,我算了算,共17朵。 <br /> 「晚上不要太早睡。」她说。 <br /> 『嗯?』 <br /> 「总之别太早睡,还有节目。」她发动机车,「我先走了。」 <br /><br /><br /> 我回到楼上房间,把那17朵红玫瑰往书桌一摆,倒头就睡。 <br /> 在外面站了好几个钟头,身心俱疲,我睡得很沉。 <br /> 但睡到一半还是被门铃声吵醒,迷迷糊糊下楼打开门看到十几个学生。 <br /> 「我们来报佳音!」他们说。 <br /> 说完他们唱起歌,我越听眼皮越重,几乎分不清哈利路亚和阿弥陀佛。 <br /> 「耶诞夜会有奇迹喔!」唱完后,一个黄头发的外国男生说。 <br /> 他的中文不太流利,我把「奇迹」听成「鸡鸡」,不禁吓了一跳。 <br /><br /><br /> 再回去睡觉,醒来后已经快12点了。 <br /> 户外隐约传来耶诞歌声,更显得屋内的安静。 <br /> 虽然平安夜以宁静和平安为幸福,但此刻的静谧却让我透不过气。 <br /> 坐在床缘发呆了几分钟,决定找个吵闹的地方。 <br /> 这种日子的这个时刻,我所知道的可能有声音的地方就只有Yum了。 <br /><br /><br /><br />一进到Yum,果然如预期般,店内几乎客满,幸好吧台边还有个空位。 <br /> 「Merry Christmas。」 <br /> 我才刚坐下,右边传来这一句。转头一看,是Martini先生。 <br /> 『Merry Christmas。』我也说。 <br /> 他今夜照例又打条领带,图样是由一幅画制成。 <br /> 这次我认出来了,是毕加索的名画:《阿维侬的少女》。 <br /><br /><br /> 小云非常忙碌,将我的咖啡端过来时只说了声耶诞快乐,便又去忙了。 <br /> 店内很热闹,洋溢欢乐的气氛。所有人高声谈笑,或畅快举杯。 <br /> 我和Martini先生像怕冷的南极企鹅,当所有企鹅在冰雪中玩乐时, <br /> 只有我们两只企鹅蜷缩在角落里避寒。 <br /> 身为南极的企鹅却怕冷,我觉得很可笑,也有点可悲。 <br /><br /><br /> 「有空吗?」Martini先生说。 <br /> 『嗯?』 <br /> 「我想说话。」他说。 <br /> 『有空。』我回答。 <br /> 「故事很长。」 <br /> 『我有一整夜的时间。』 <br /><br /><br /> 「念大学时,我有个女朋友。」 <br /> 这是Martini先生的开场白。 <br /> 然后他说些关于那个女孩的事,以及她的样子。 <br /> 他是个话很少的人,但叙述她的时候,却显得琐碎甚至有点啰唆。 <br /> 我安静聆听,不曾打断。其实这段叙述的重点只有: <br /> 女孩大他两岁、在一次联谊活动中认识、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孩、 <br /> 他爱她,是一头栽进不管死活的那种。 <br /><br /><br /> 「一考上研究所,我很兴奋,立刻跑去告诉她。」他喝了一口酒, <br /> 「但她用冷静的口吻说:我还要念两年研究所、当两年兵、出社会后 <br /> 至少还要有两年奋斗才能小有经济基础。」 <br /> 『她说这些做什么?』我插进第一句话。 <br /> 「意思是说:等我们真正能够在一起时,最起码也要等到六年后。」 <br /> 『那又如何?』 <br /> 「她25岁,六年后已经30多,不再年轻了。」 <br /><br /><br /> 「我说我会很努力赚钱的,不念研究所也行。她却一直摇头。」 <br /> 他点上一根烟,吸了一口后,说:「然后她说了个心理测验。」 <br /> 『什么样的心理测验?』 <br />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br /> 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br /> 我吃了一惊,没有答话。 <br /><br /><br /> 「你也玩过,对吧?」他看我点了点头,便接着说:「她选牛。」 <br /> 『牛?』 <br /> 「她希望稳定,生活才会有重量,不会像生活在月球一样。而只有她 <br /> 将来的另一半经济条件够、事业有基础,她才会觉得稳定。」 <br /> 『这点你做得到啊。』 <br /> 「但至少还要六年。不是吗?」 <br /> 他捻熄了烟,静静看着面前的空杯子。 <br /><br /><br /> 『然后呢?』我问。 <br /> 「她说我们先分开,等六年后我事业有成,有缘的话就会再聚。」 <br /> 『六年到了吗?』 <br /> 「去年就是第六年。」 <br /> 『那她呢?』 <br /> 「我们约在校门口碰面,在耶诞夜时。」他摇摇头,「但她没来。」 <br /> 『她……』我接不下话。既然她没来,想必他也没遇见她。 <br /><br /><br /> 「有没有想过,也许那女孩并不够爱你。」 <br /> 小云突然出现,问了一句。我吓了一跳。 <br /> 「无所谓,只要我够爱她就行。」Martini先生回答。 <br /> 『现在这么忙,妳……』我对小云说。 <br /> 「小兰可以应付。」她笑了笑,「听故事比较重要。」 <br /> 小云端来一杯酒放在他面前,说:「这杯dry Martini,我请客。」 <br /> 「谢谢。」他点点头。 <br /><br /><br /> 「也许六年之约只是分手的借口。」小云说。 <br /> Martini先生脸上闪过一丝黯然,淡淡地说:「我不愿意这么想。」 <br /> 「对不起。」小云似乎不忍心,「我没别的意思。」 <br /> 「没关系。」他说,「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她。刚开始的两年, <br /> 也就是我念研究所的时候最难熬,那时我常在墙上写字。」 <br /> 听他这么说,我联想到房间墙上的字。 <br /><br /><br /> 「当兵那两年,我想了很多。或许是因为我看起来不够稳重,所以她 <br /> 看不到未来。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以前很邋遢,牛仔裤如果破洞 <br /> 还是照穿不误,而且看电影逛街都穿拖鞋。」 <br /> Martini先生端起那杯dry Martini,喝了一口后,接着说: <br /> 「退伍后,我刻意改变自己,随时打条领带,上班或放假都一样。」 <br /> 「其实也用不着如此。」小云说。 <br /><br /><br /> 「领带代表男人的事业,唯有合适的领带才能衬托男人的身份地位。」 <br /> 『有这种说法吗?』我很好奇。 <br /> 「这是她说的。」他回答。 <br /> 我看了看小云,小云也看了看我,我们都觉得这种说法不客观。 <br /> 「工作后这几年,我升得很快,收入也算高,但还是不习惯打领带。 <br /> 西方人的前辈子一定是吊死鬼,所以才保留着勒紧脖子的习惯。」 <br /><br /><br /> 说完后,他勉强笑了笑,然后说: <br /> 「真好。她走后,我觉得大部分的我已死去,没想到我还有幽默感。」 <br /> 我和小云也笑了笑。 <br /> 「我只要无法排解想念她的痛苦,便会来这里。」他叹口气,「她是我 <br /> 右边的石头,如果不能再见她一面,我只能在原地等待和想念。」 <br /> 『可是她既然已经失约,你何不……』 <br /> 他摇摇头,算是打断我。说:「我常幻想她一定躲在暗处偷偷观察我, <br /> 只要我习惯打领带后,她就知道我已有事业基础,便会出来见我。」 <br /><br /><br /> 『你今天打的领带,就很适合你。』我说。 <br /> 「是吗?」他低头看了看。 <br /> 『而且你以前都会摸摸领带的结和下襬,今天一次也没。』 <br /> 「真的吗?」他睁大眼睛。 <br /> 小云看了看我,对他的反应有些疑惑。 <br /> 「也许我已经习惯打领带了吧。」 <br />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尽。 <br /><br /><br /> 「我早该想到,她选择在耶诞夜碰面是有特殊意义的。」 <br /> 『什么特殊意义?』我问。 <br /> 「耶诞夜会有奇迹。她应该是暗示:我们的重逢,正需要奇迹。」 <br /> 我和小云都没接话,生怕说了不恰当的话,对他太残忍。 <br /> 「去年和今年的奇迹都没出现,以后大概也不会出现了。其实我心里 <br /> 明白跟她在一起是种奢望,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而已。」 <br /> 说完后,他便沉默了。 <br /><br /><br /> 我们三人沉默了许久,我决定打破沉默,便说: <br />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br /> 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br /> 「猜猜看。」他说。 <br /> 『你一定选羊。』我说,『只有选羊的人对爱情才会这么执着。』 <br /> 「猜错了。」 <br /> 「那你选什么?」小云问。 <br /> 「我选孔雀。」他说。 <br /><br /><br /> 『为什么?』 <br /> 我因为太惊讶,突然叫了一声,店内有四个人同时转头朝向我们。 <br /><br /><br />「因为我姓孔。」Martini先生说,「孔雀给我的感觉像是孔家的鸟, <br /> 所以就选牠了。」 <br /><br /><br /> 「就这样?」小云说。 <br /> 「嗯。」他点点头。 <br /> 小云和我面面相觑,实在不敢相信会有这种选孔雀的理由。 <br /> 「心理测验如果要测得准,就要只凭第一时间的反应,不能想太多。」 <br /> 他淡淡笑了笑。 <br /><br /><br /> 店里的客人并没有减少的迹象,看来大家都想玩个通宵。 <br /> 小云去帮小兰的忙,在听故事的这段时间,小兰已经忙翻了。 <br /> 我突然想起墙上的字,便跟他说我房间的墙上也有字,是黑色的字。 <br /> 「以前我住在东宁路的巷子,是栋老房子,有两层楼。」他说。 <br /> 我朝他猛点头。 <br /> 「那里有院子,院子旁的阶梯通到楼上,房间有个很大的窗。」 <br /> 这次我连头都不点了,只是睁大眼睛。 <br /><br /><br /> 他看到我的反应后,便说:「改天我回去看看那面墙。可以吗?」 <br /> 『随时欢迎。』我说。 <br /> 「我该走了。」他站起身,「谢谢你听我说话,我觉得这些年来我好像 <br /> 从没开口似的。」 <br /> 『不客气。』我说。 <br /> 他走后,我开始觉得店里很吵,坐没多久,也离开了。 <br /><br /><br /> 凌晨三点左右回到房间,又重看了一遍墙上的字。 <br />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他和她之间的事,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br /> 朦胧间被敲门声吵醒,打开门一看,是李珊蓝。 <br /> 「原来你在睡觉,难怪敲天花板你都没反应。」她的语气有些埋怨, <br /> 「不是叫你别太早睡吗?」 <br /> 『现在是凌晨四点,』我看了看表,大声说:『还能算早吗?』 <br /> 「火气别那么大。」她反而笑了笑,「来烤肉吧。」 <br /><br /><br /> 院子里已摆了两张小板凳和烤肉架,她又拿出几包肉和一瓶烤肉酱。 <br /> 我随手拿起一包肉看看保存期限,叹口气说:『果然又是过期的。』 <br /> 「才过期几个钟头而已。」她说。 <br /> 又看了看烤肉酱,我失声大叫:『有没有搞错?连烤肉酱也过期!』 <br /> 「保存期限是三年,才过期三天而已,值得大惊小怪吗?」 <br /> 我有些哭笑不得。 <br /><br /><br /> 「可惜没有过期的木炭。」她说。 <br /> 『木炭哪会过期。』我说,『没木炭怎么烤肉?』 <br /> 「去买呀!」 <br /> 『现在要到哪买?』 <br /> 「我工作的那家超市是24小时营业,可以买。」 <br /> 『妳不会顺便买回来吗?』 <br /> 「买木炭不用钱吗?」 <br /> 我睁大了眼睛看她。 <br /><br /><br /> 「别这样看我。」她耸耸肩,「我已经贡献肉和烤肉酱了。」 <br /> 『妳的意思是?』 <br /> 「木炭当然要你去买。」 <br /> 『好。』我发动机车,『算妳狠。』 <br /> 我骑到超市买了一袋木炭,只花了几十块钱。 <br /><br /><br /> 『才几十块。』一踏进院子,我举起那袋木炭,『妳却舍不得买。』 <br /> 「正因为便宜,才会觉得让你买也无所谓。」她说。 <br /> 『如果很贵呢?』 <br /> 「那就更应该让你买了。」她笑了起来。 <br /> 『妳……』 <br /> 「快烤吧。」她说,「越拖肉便过期越久,吃进肚子就越危险。」 <br /><br /><br /> 我捡了几块石头围成方形,放进木炭后点了火,摆上烤肉架。 <br /> 『这个耶诞夜妳怎么过?』我放了几片肉,开始烤。 <br /> 「工作呀。」她回答,「上半夜超市,下半夜中国娃娃。」 <br /> 『没去玩吗?』我问。 <br /> 「现在就在玩呀。」她笑了笑,「只要天没亮,就还算是耶诞夜。」 <br /> 我看了看表,离天亮还有一个半钟头。 <br /><br /><br /> 「你呢?」她问,「你怎么过?」 <br /> 我想了一下,便把在Yum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她。 <br /> 在彼此各吃了三片烤肉后,我才讲完。 <br /> 『所以今年耶诞夜的节目是听故事。』我说。 <br /> 她没说话,拿竹筷轻轻拨弄炭火,陷入沉思。 <br /><br /><br /> 「那女孩大概早就忘了六年之约了。」过了一会,她说。 <br /> 『我猜也是。』我说,『他痴痴等待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真可怜。』 <br /> 「不。」她摇摇头,「女孩应该是爱他的,只是她觉得有些东西比爱情 <br /> 更重要而已。」 <br /> 『她太现实了吧。』我说。 <br /><br /><br /> 「现实?」她的语气显得不以为然,「为了爱情而放弃更好的生活,与 <br /> 为了更好的生活而放弃爱情,谁比较高尚呢?」 <br /> 我楞了一楞,没有答话。 <br /><br /><br /><br /> 「这两种人的区别只在于重视的东西不一样而已,并没有孰优孰劣。 <br /> 但因爱情通常被人们神圣化,所以选择爱情的人也被神圣化。」 <br /> 她将三片烤好的肉两片夹进我盘子,一片夹给自己。接着说: <br /> 「平心而论,在那个心理测验的五种动物中,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 <br /> 难道只因选羊的人选择爱情,我们便认为选羊的人情操最高贵?」 <br /><br /><br /> 我想她说得没错,也许只是选择的不同而已。 <br /> 为了爱情牺牲一切的人会被歌颂; <br /> 但为了一切牺牲爱情的人,在某种程度上,大概会被指责吧。 <br /><br /><br /> 我们结束这话题,转而闲聊。当肉片都烤完后,炭火正红。 <br /> 「你买太多木炭了。」她说。 <br /> 『是肉太少了。』我说。 <br /> 「不要顶嘴。」 <br /> 『是。』 <br /> 她笑了笑,看了看天色后,说:「天快亮了。」 <br /><br /><br /> 「好。」她站起身,「耶诞夜结束了。」 <br /> 『等等。』 <br /> 我跑到楼上房间,把桌上的17朵红玫瑰拿给她,说:『耶诞快乐。』 <br /> 「为什么送我花?」 <br /> 『妳说过的,耶诞夜没花的女孩很可怜。』 <br /><br /><br /> 她低头数了数花朵,再抬头说:「我知道你前女友为什么不要你了。」 <br /> 『喂。』我瞪了她一眼。 <br /> 「这里总共有17朵,你知道17朵玫瑰代表什么吗?」 <br /> 『不知道。』 <br /> 「在玫瑰花语中,17朵的意思是:好聚好散。」 <br /> 『啊?』我张大嘴巴。 <br /><br /><br /> 「这样好了,我拿10朵,你拿7朵。」说完后,她将7朵玫瑰给我, <br /> 「10朵的意思是:完美的你,7朵则是:祝你幸运。我完美、你幸运, <br /> 可谓皆大欢喜。」 <br /> 『我要完美。』 <br /> 「别傻了。」她笑了笑,说:「耶诞快乐。」 <br /> 我们将院子简单清理完毕后,天已微微亮了。 <br /><br /><br /> 隔天进研究室,所有人都在讨论昨晚耶诞夜怎么过的心得。 <br /> 当别人问我耶诞夜怎么过时,我都是回答: <br /> 『烤肉啊。』 <br /><br /><br /> 一个礼拜后,Martini先生突然造访。 <br /> 我让他进房间后,便独自一人下楼,在院子等待。 <br /> 过了约半小时,他才下楼。 <br /> 他的表情极为轻松,脸部肌肉线条不再僵硬,开始有圆滑的曲线。 <br /> 「谢谢你。」他说。 <br />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br /><br /><br /> 「我刚刚又在墙上留言。」他说。 <br /> 『你写什么?』话刚出口便觉得冒失,赶紧说:『抱歉。』 <br /> 「没关系。」他笑了笑,「反正你也会看,不是吗?」 <br /> 我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br /> 「我要开始往左边走了。」他说,「这是我最后的留言。」 <br /><br /><br /> 我们同时沉默,我瞥见他仍然打了条领带。 <br /> 领带的图样是我上次看过的,毕加索的名画:《阿维侬的少女》。 <br /> 他突然把领带摘下,说:「送给你。」 <br /> 『太贵重了,我不能接受。』我说。 <br /> 「这确实有些贵,但并不重。」他笑了笑,「就当作纪念品吧。」 <br /> 我只好说声谢谢,然后收下。 <br /><br /><br /> 「我已经爬上右边的石头了。」他说,「你呢?」 <br /> 我楞了楞,李珊蓝正好开门进来。 <br /> 她看到我和他站在院子里,显得有些惊讶。 <br /> 我赶紧跟她介绍:『这是我跟妳提过的Martini先生……』。 <br /> 「Martini?」他笑了笑,「很有趣的称呼,不过我姓孔不姓马。」 <br /> 『她是……』我指着李珊蓝,想了一会说:『另一个选孔雀的人。』 <br /><br /><br /> 「今天真是好日子,三只孔雀共聚一堂。」他说,「希望将来有天我们 <br /> 都能开屏。」 <br /> 「我是雌孔雀,无法开屏。」她说。 <br /> 我们三只很有默契的同时笑了笑。 <br /><br /><br /> 我想Martini先生以前一定是个开朗的人,只不过这些年的等待, <br /> 将他脸部的线条压得又硬又直。 <br /> 如今他已爬上右边的石头,又重拾从前的开朗。 <br /> 以这个角度而言,现在的他,正在开屏。 <br /> 「我走了。」Martini先生挥挥手,意味深长地说:「再见。」 <br /><br /><br /> 从此我不再见到他。 <br /><br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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