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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赏析] 辛弃疾词作鉴赏(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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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1.2010 10:02:5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贺新郎
别茂嘉十二弟
辛弃疾
绿树听鹈鴂,
更那堪、鹧鸪声住,
杜鹃声切。
啼到春归无寻处,
苦恨芳菲都歇。
算未抵、人间离别。
马上琵琶关塞黑,
更长门翠辇辞金阙。
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
向河梁、回头万里,
故人长绝。
易水萧萧西风冷,
满座衣冠似雪。
正壮士、悲歌未彻。
啼鸟还知如许恨,
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谁共我,醉明月?
辛弃疾的这首词大约作于他闲居铅山期间。茂嘉是他的堂弟,其事迹未详。这首词的内容和作法与一般的词不同,其内容方面几乎完全与对茂嘉的送行无关,而专门罗列古代的“别恨”事例,形式方面,它又打破上下片分层的常规,事例连贯上下片,不在分片处分层。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作者平时胸中郁积事多,有触而发,非特定题目所能限制,故同类事件纷至涌集,而不为普通的诗文格式所束缚。
词的开头几句 :“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 ,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采用了兴与赋相结合的创作手法。实中有虚,虚中有实。说它是“赋”,因为它写送别茂嘉,是在春去夏来的时候,可以同时听到三种鸟声,是写实 。鹈鴂,一说是杜鹃,一说是伯劳,辛弃疾取伯劳之说;说它是“兴”,因为它借闻鸟声以兴起良时丧失、美人迟暮之感 。伯劳在夏至前后出鸣,故暗用《离骚》“恐鹈鴂之先鸣兮 ,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意,以兴下文“苦恨”句。鹧鸪鸣声像“行不得也哥哥”;杜鹃传说为蜀王望帝失国后魂魄所化 ,常悲鸣出血 ,声像“不如归去”。词同时用这三种悲鸣的鸟声起兴,形成强烈的悲感气氛,并寄托了自己的悲痛心情。接着“算未抵、人间离别”一句,是上下文转接的关键。它把“离别”和啼鸟的悲鸣作一比较,以抑扬的手法承上启下,为下文出的“别恨”作了铺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两句,有人认为写的是两事:其一指汉元帝宫女王昭君出嫁匈奴呼韩邪单于离开汉宫的事;其二指汉武帝的陈皇后失宠时辞别“汉阙”,幽闭长门宫。也有认为只写一事的,谓王昭君自冷宫出而辞别汉阙。今从多数注释本作两件事看。“看燕燕,送归妾”,写的是春秋时卫庄公之妻庄姜,“美而无子”,庄公妾戴妫生子完,庄公死后,完继立为君 。州吁作乱,完被杀,戴妫离开卫国。《诗经·邶风》的《燕燕》诗,相传即为庄姜送别戴妫而作。“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引用了汉代另一个典故。汉李陵抗击匈奴,力战援绝,势穷投降,败其家声;他的友人苏武出使匈奴,被留十九年,守节不屈。后来苏武得到归汉机会,李陵送他有“异域之人,一别长绝”之语;又世传李陵《与苏武诗》,有“携手上河梁 ”、“长当从此别”等句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写战国时燕太子丹在易水边送荆轲入秦行刺秦王政故事。相传送行者都穿戴白衣冠,荆轲临行歌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以上这些事都和远适异国、不得生还,以及身受幽禁或国破家亡之事有关,都是极悲痛的“别恨”。这些故事,写在与堂弟的一首送别词中,强烈地表达了作者当时沉重、悲壮之情。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这又是承上启下的两句。句中说啼鸟只解春归之恨,如果也能了解人间的这些恨事,它的悲痛一定更深,随啼声眼中滴出的不是泪而是血了。为下句转入送别正题作了省力的铺垫 。“谁共我,醉明月?”承上面两句转接机势,迅速地归结到送别茂嘉的事,点破题目,结束全词,把上面大片凌空驰骋的想象和描写,一下子收拢到题中来,有此两句,词便没有脱离本题,只是显得善于大处落墨、别开生面而已。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辛弃疾不愧为宋代一代文豪!
辛弃疾的这首词,之所以感人,除了其感情、气氛强烈外,还得力于它的音节 。它押入声的曷、黠、屑、叶等韵,在“切响”与“促节”中有很强的摩擦力量,声如裂帛,声情并至。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评此词“沉郁苍凉,跳跃动荡,古今无此笔力”,反映了古人对此词的推崇。
2#
 楼主| 发表于 8.1.2010 10:03:06 | 只看该作者
粉蝶儿
和晋臣赋落花
辛弃疾
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
一枝枝不教花瘦。
甚无情便下得雨僝风僽,
向园林铺作地衣红绉。
而今春似轻薄荡子难久。
记前时送春归后。
把春波都酿作一江春酎,
约清愁杨柳岸边相候。
在宋代词人中,辛弃疾的词以豪放而著称。但是这首《粉蝶儿》却反映了辛词风格的另外一面。这是一首词人有感于眼前落花春残而写的一首抒发惜春情绪的词。
古典诗词中,以“落花”为题的词 ,并不少见,但许多是无病呻吟的平庸之作,佳作并不太多。辛弃疾这首《粉蝶儿》,不论是意境或语言风格,都能打破陈套旧框,在落花词里,可以算是一阕别开生面的绝妙好词。这首词是作者有感于眼前的花落春残而写的一首抒发惜春情绪的词。从这首词所描写的内容来看 ,在宋词中是很常见的 ,但它的表现手法却很别致。全篇通过“昨日”与“而今”春光的对比,用巧妙、新颖的比喻,生动、形象地描绘出不同阶段的春日景象,委曲地抒发了诗人爱春、惜春的思想感情。
这首词的开篇以十三岁小女儿学绣作明喻,礼赞神妙的春工,绣出象蜀锦一样绚烂的芳菲图案 ,“一枝枝不教花瘦 ”,写出了花的繁盛;突然急转直下,转入落花正面。好花的培养者是春,而摧残它的偏又是无情的春风春雨。(词中的“僝僽”,原意指恶言骂詈,这里把连绵词拆开来用,形容风雨作恶。)于是,用嗔怨的口气,向春神诘问。就在诘问的话中,烘染了一幅“残红作地衣”的着色画,那被风雨摧残的花瓣,纷纷飘落在地,好像是为园村铺上了一层红色的地毯。地上的落红如此之多,那枝头的残花还有几许,也就可以想见了。下半阕“而今”一句跟上半阕“昨日”作对照,把临去的春光比之于轻薄荡子,紧跟着上句的“无情”一意而来,作者“怨春不语”的心情,也于言外传出 。“记前时”三句又突作一转,转到过去送春的旧恨。这里,不仅春水绿波都成有情之物,酿成了醉人的春醪,连不可捕捉的清愁也形象化了,通过“候春”来表现爱春惜春感情,使表现的感情更加强化。正因为年年落花,年年送春,清愁也就会年年应约而来。就此煞住,不须再着悼红惜香一字,而不尽的余味,已曲包在内。
辛弃疾的这首词,与一般的“落花”词一样,其基调也是哀婉的 ,但是,作者在写惋春惜春的同时,又通过“候春 ”,表现出对大地春回的热切期望,失望中含有希望,感情由哀婉趋于开朗,而词笔于柔韧中见清劲,不是艺术修养达到升华火候,是不能办到的。
丑奴儿
书博山道中壁
辛弃疾
少年不识愁滋味,
爱上层楼。
爱上层楼,
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
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
却道天凉好个秋。
这是辛弃疾被弹劾去职、闲居带湖时所作的一首词。他在带湖居住期间,闲游于博山道中,却无心赏玩当地风光。眼看国事日非,自己无能为力,一腔愁绪无法排遣,遂在博山道中一壁上题了这首词。在这首词中,作者运用对比手法,突出地渲染了一个“愁”字,以此作为贯串全篇的线索,感情真率而又委婉,言浅意深,令人玩味无穷。
词的上片,着重回忆少年时代自己不知愁苦。少年时代,风华正茂,涉世不深,乐观自信,对于人们常说的“愁”还缺乏真切的体验。首句“少年不识愁滋味 ”,乃是上片的核心。我们知道,辛弃疾生长在中原沦陷区。青少年时代的他,不仅亲历了人民的苦难,亲见了金人的凶残,同时也深受北方人民英勇抗金斗争精神的鼓舞。他不仅自己有抗金复国的胆识和才略,而且认为中原是可以收复的,金人侵略者也是可以被赶出去的。因此,他不知何为“愁 ”,为了效仿前代作家,抒发一点所谓“愁情 ”,他是“爱上层楼”,无愁找愁。作者连用两个“爱上层楼”,这一叠句的运用,避开了一般的泛泛描述,而是有力地带起了下文。前一个“爱上层楼”,同首句构成因果复句,意谓作者年轻时根本不懂什么是忧愁,所以喜欢登楼赏玩。后一个“爱上层楼 ”,又同下面“为赋新词强说愁”结成因果关系,即因为爱上高楼而触发诗兴,在当时“不识愁滋味”的情况下,也要勉强说些“愁闷”之类的话。这一叠句的运用,把两个不同的层次联系起来,上片“不知愁” 这一思想表达得十分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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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楼主| 发表于 8.1.2010 10:03:23 | 只看该作者
词的下片,着重写自己现在知愁。作者处处注意同上片进行对比,表现自己随着年岁的增长,处世阅历渐深,对于这个“愁”字有了真切的体验。作者怀着捐躯报国的志愿投奔南宋,本想与南宋政权同心协力,共建恢复大业。谁知,南宋政权对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不仅报国无门,而且还落得被削职闲居的境地,“一腔忠愤,无处发泄”,其心中的愁闷痛楚可以想见。“而今识尽愁滋味”,这里的“尽”字,是极有概括力的,它包含着作者许多复杂的感受,从而完成了整篇词作在思想感情上的一大转折。接着,作者又连用两句“ 欲说还休”,仍然采用叠句形式,在结构用法上也与上片互为呼应。这两句“欲说还休”包含有两层不同的意思。前句紧承上句的“尽”字而来,人们在实际生活中,喜怒哀乐等各种情感往往相反相成,极度的高兴转而潜生悲凉,深沉的忧愁翻作自我调侃。作者过去无愁而硬要说愁,如今却愁到极点而无话可说。后一个“欲说还休 ”则是紧连下文。因为,作者胸中的忧愁不是个人的离愁别绪,而是忧国伤时之愁。而在当时投降派把持朝政的情况下,抒发这种忧愁是犯大忌的,因此作者在此不便直说,只得转而言天气,“天凉好个秋”。这句结尾表面形似轻脱,实则十分含蓄,充分表达了作者之“愁”的深沉博大。
辛弃疾的这首词,通过“少年 ”、“而今”,无愁、有愁的对比 ,表现了他受压抑排挤、报国无门的痛苦,是对南宋统治集团的讽刺和不满。在艺术手法上,“少年”是宾,“而今”是主,以昔衬今,以有写无,以无写有,写作手法也很巧妙,突出强调了今日的愁深愁大,有强烈的艺术效果。
感皇恩
读《庄子》,闻
朱晦庵即世
辛弃疾
案上数编书,
非庄即老。
会说忘言始知道;
万言千句,
不自能忘堪笑。
今朝梅雨霁,
青天好。
一壑一丘,
轻衫短帽。
白发多时故人少。
子云何在,
应有玄经遗草。
江河流日夜,何时了。
辛弃疾的这首《感皇恩》词,向来有不同的解释。作者自题曰:“读《庄子》,闻朱晦庵即世。”但粗读全词,似乎与悼念朱熹一事没什么关联。因而有人认为,这首词纯是抒写作者读《庄子》的感想,并无追悼朱熹之意,题目中“闻朱晦庵即世”六个字可能是“后人妄增”的。而邓广铭先生在《书诸家跋四卷本稼轩词后》批驳这种说法,认为:“前片云云,自是读《庄子》之所感,后片之白发句,则明是闻故人噩耗而发者,而子云以下诸语,更为最适合于朱晦庵身分之悼语。”这就是说,前片是作者读《庄子》之所感,后片是悼念朱熹,把一首词分作两截来理解。我以为,这一说法似乎也欠妥,它实是作者对《庄子》有新的领悟,由此而赞。又朱熹文章的不朽,以表对故人的思念。
词的上片“案上数编书”五句,是说自己熟读老庄之书,口头上也会说“忘言始知道”那一套玄理,而实际上未能做到“忘言 ”。“万言千句 ,不自能忘堪笑 ”,作者是一位词人,平时不废吟咏,这不是与“忘言知道”产生明显的矛盾了吗?这几句表面上似乎自嘲,实际上是对老庄哲学的否定,说明作者读老庄之书乃意有所寄,而并非真的信仰老庄那一套。另一方面,就老庄本身来说,他们一面提倡什么“忘言知道 ”,一面却又著书立说,可见他们自己也不能做到“忘言 ”。从这两层意思不难体会到作者这里实际是在批评老庄的“忘言知道”是虚伪的。话说得非常深曲。“今朝梅雨霁,青天好”两句,表面是说天气,实际上是暗示作者对老庄哲学有了真正的体会,不受其惑,仿佛雨过天晴,豁然开朗一样。这两句以景喻情,不着痕迹。下片“一壑一丘”三句,写自己放浪山林的隐退生涯,显得语淡情深,似旷达而实哀伤;尤其是“白发多时故人少”一句,感情真挚,语意深邃。“白发多 ”,是感叹岁月蹉跎,有壮志消磨的隐痛;“故人少”,则见故旧凋零,健在者已经寥寥无几了。这一“多”一“少 ”,充分表达了作者嗟己悼人的情怀。这样,词的语气也就自然地过渡到对朱熹这位故人的悼念。“子云何在”四句,是以继承儒家道统的扬雄相比,称道朱熹的文章著述将传之后世。由此可见,这首词上下片貌离神合,命意深曲而仍有踪迹可寻。从表面上看,正面悼念的话没有几句,其实,通篇都渗透着追悼之意。不论正说、反说、曲说、直说,其主旨都归结到“立言不朽 ”。所以说,辛弃疾这首短小的悼人词,既富有哲理意味,又显得情致深长,在艺术手法上是相当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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