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日

asura

??他回过头，追赶的影子越来越小。“就连我也快消失了，在这么大的沙漠中。”他让坐骑减速，好延缓这个过程。一个瓶塞“勃”的一下跳了起来。“连它也坐不住了，在这么大的沙漠中。”他从怀中取出皮囊，堵住骆驼的嘴。它贪婪地饮着。<br />??他逃出来已经一十五天了。那个干旱的地方，真是太可怕了。他弄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无动于衷地待了这么久，若不是一位老人告诉他：只有沙漠里才有真正的水。。。。。。说话的人早已死去。在那人人都渴得要命，谁也没有真正地活着。<br />??所以他们要追赶他，如同饥饿追赶着食物，死亡追赶着生命。他知道他们还在后面，即使在这片奇迹频出的沙漠。太阳无时不刻地证明着力量，他感到晕眩，双眼似乎飘了起来，一个轮廓沿着他晃来晃去。只有沙子，金灿灿的沙子。他想念着水。<br />??<br />??开始他是幸运的。出逃头一天，他遇见了仙人掌。<br />??“吃我吧。我体内有水。”它在远处用它绿色的脚趾头向他招着。<br />??他顺从地走过去，刚伸出手，又缩回了。<br />??“怎么了？你还在等什么呢？” 仙人掌不耐烦了。<br />??“不，我不能吃你。因为不是我的水，身上长着刺。”<br />??“好吧。那你得小心点。没有水你迟早会被他们赶上。”<br />??他看着身后，果然那些影子在太阳底下悄悄伸展着，如同章鱼的触须在深海里。<br />??“谁知道呢。也许我注定要被赶上。可不是今天，不是现在。”<br />??他摆摆手离开了。<br />??<br />??第二天，他幸运地遇见了蛇。<br />??“嘿，伙计，要水喝么？我这有。”蛇在他脚下打了个突兀的结。<br />??“不。不是我的水我不能喝。”<br />??“谁说不是你的水。你看看你肚子，看看你尾巴。你敢说你不是我么？”<br />??他看了看自己贴满鳞片的白肚子，一条灵活的尾巴在沙地画着S。他“嘶嘶”地发出声音，——“原来我是这样的。”他说。<br />??“可我该怎么喝呢？”他吐着舌头游了过去。<br />??“掏出你怀里的东西，塞进我嘴巴。”<br />??一只大手掠过他头顶，从他咧开的胸部取出一支透明的试管塞进蛇的嘴巴。蛇牙立刻紧紧咬住，混浊的液体注了进来。<br />??“好烫啊。”他暗暗吃惊，手差点松开。<br />??“够了够了。”他喊。可蛇牙并没有松开，毒液迅速溢出，浇到了他身上。他叫了一声，甩掉试管，和挂在上面的蛇。那玻璃在空气中碎开，连同液体一落地就不见了。<br />??他急忙蹲下，用沙子洗净手脚。蛇趁他不注意，很快地溜走了。<br />??<br />??第三天，大嘴的狮子同样询问了他怀里的东西。<br />??“放到我嘴里，”它说，“我给你想要一切。”<br />??他犹豫片刻，掏了出来。一块血淋淋的肉在手上跳个不停。仿佛一取下就获得了独立的生命。他后悔了，并且感到疼痛，又将它放了回去。<br />??于是狮子在他身后不懈地追着，变成一个永恒的影子。<br />??<br />??第四天，一头游荡的骆驼一声不吭地跟在他后面。<br />??他一转身，它的嘴就动了动。<br />??“我不要你的水。哪怕我和你一样丑。”他抢先说。<br />??骆驼好奇地看着它。<br />??“并且，我怀里也没有你想要的。”<br />??“不。我只是想载您一程，”骆驼小心翼翼地说，“您太累了。”<br />??“你这么臃肿的身体，能驮起什么呢？”他露出了鄙夷的神色。<br />??“驮得起一颗心。”<br />??“代价呢？我怕我没什么可给你。”<br />??“您得到的就是您付出的。”<br />??“好吧。成交了。”他认真地想了想，从怀中抽出一支笔，小心地在它背上画了个圈。<br />??<br />??第五天，他们被一只飞得高高的鹰发现了。它在云间盘旋几圈，径直落到了他的肩头。<br />??“喂。你在找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位置。我都看到了。”它说。<br />??“水。我在找水。我快渴死啦。”<br />??“哦。水。”鹰沉吟片刻，仿佛在记忆中搜索着，“嗯。是的。有水。”它抬起一只翅尖指着一个方向。“就在那，不过很远。”<br />??“真的有水么。谢谢您啦。这下我又有盼头了。”他一下子精神起来。<br />??“不用客气。你怀里有块肉都快放臭了。不如拿出来给我吃吧。”它说。<br />??“您怎么饿得跟地上的狮子似的，”他说，“那块肉是活的，我可不能给您，不信您看。”他说着掏出块发黑的肉来，难以形容的臭味冲上鼻尖。他的脸立刻红了，将它远远掷出。鹰扑了过去，在半空接住，一口吞下。<br />??“您这么高贵的人。为什么偏偏吃腐败的肉呢？”他好奇地问。<br />??“为了给你们这些人清除垃圾。”<br />??鹰睨了他一眼。扇着翅膀飞走了。<br />??<br />??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他们再也没碰见谁，也没有找到水。<br />??“你难道不能安静些么?不就在前头么，多简单的事儿。你主意太多了，变得也太快了。”他终于忍不住对骆驼说。<br />??“您可不能全听我的，我天性软弱。”骆驼解释道，“可多嘴也是我的天性。”<br />??“可是，您真相信它指的方向么？一个冒牌的英雄。吃腐肉的家伙。也许是个骗子呢。”过了会儿，骆驼又说。<br />??“我要说多少遍。‘信任’不就是方向么？——哪怕一个荒谬的方向都比两个合理的方向强。至少还有个明确的方向。只要有了它什么都会有的。地球是圆的。” <br />??“您可以一直找下去。可我和您不一样啊。”骆驼叹了口气，说。“您的寿命比我长多了。虽然我比您耐渴。可我注定要死在您前头的。所以我不能不比您实际呀。照我说呀，有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就很舒心了。随便在哪躺会儿不也很美么？”<br />??他火了，想翻身跳下，可没扭动身子。他低头一看，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自己的腿没了，他俩早已连为一体，他成了它负着的一个驼峰，再也脱不开了。<br />??“不要再说了！” 他几乎在喊。<br />??“可是，您真相信它么？一个冒牌的英雄。吃腐肉的家伙。。。。。。”骆驼的嘴反刍般嚼着。<br />??<br />??“就这样他们不断找寻着，在每一天痛苦地睁大着眼睛。太阳跳起又跌下，一直到了第十五日。。。。。。”<br />??“——他们终于找到水源啦！”一个孩子的声音闯了进来。<br />??“是啊。要不他给骆驼喝的是什么呢。”一个少年说。<br />??“也许是尿呢。不然他自己为啥不喝？还‘想念着水。’”另一个中年人说。<br />??“我想啊。他八成是遇上了个美丽动人的姑娘。各种饥渴一下子被解除啦。”一个小伙子笑道。<br />??“是骗局。骗局。什么都没有。一切回到原地。”一个干瘪的老头儿嚷着。<br />??“他又回到了人间，带着神的主意。不是骗局，也不是姑娘，是神！——这是耶稣的故事啊。”一个挂着十字架的妇女激动地托起双手。<br />??<br />??“不。要说的故事已经完了。”我严肃地打断他们。<br />??“反正，他们还在一直不停地走着。”我心想。<br />??<br />??——28。03。06，23：13<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