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钱我不要,枪毙我也不要!” 邵飘萍之死,与张作霖有直接关系。 “三?一八”惨案发生不久,直奉联军入京,张作霖和吴佩孚早早地放出消息,要缉捕并杀害邵飘萍。张作霖之所以必欲除邵飘萍而后快,其中不无渊源。早在一年前,邵飘萍曾间接促成东北虎将郭松龄倒戈,策动滦州事变,与冯玉祥强强联手,讨伐张作霖。 期间,《京报》推出过一大张两整版“特刊”,以厚厚的铜版纸精印,上面全是关乎时局的重要人物照片,异常醒目。在每个人物下面,邵飘萍亲自撰写了评语,“通电外无所成自岳州赴汉口”之吴佩孚,“东北国民军之崛起倒戈击奉”之郭松龄,“忠孝两难”之张学良,“一世之袅亲离众叛”之张作霖,“鲁民公敌”张宗昌,“直民公敌”李景林等。特刊一出,洛阳纸贵,京城物议沸腾。报纸传到前线,军心甚至为之动摇。 由于邵飘萍不断发表报道、时评,力数张作霖的罪状,甚至撰文鼓励张学良“父让子继”,连相信暴力的张作霖也慌了手脚,马上汇款三十万元给邵飘萍,企图堵他的嘴。其数额之巨,远超当年袁世凯企图收买梁启超《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一文所出的二十万银元。邵飘萍收到汇款后立即退回,同时宣称:“张作霖出三十万元买我,这种钱我不要,枪毙我也不要!” 最终郭松龄兵败被杀。1926年4月,张作霖、吴佩孚、阎锡山三面夹攻冯玉祥的国民军,冯部被迫撤出北京。随即,直奉联军公布了所谓的《维护地方治安公告》,其中特别规定:“宣传共产,鼓吹赤化,不分首从,一律处以死刑。”此时,邵飘萍对于直奉联军进京之后的险恶形势已有预感,为防万一,他暂入东交民巷俄国使馆,并在六国饭店租用了一个房间接待来客。 避居数日,邵飘萍心中十分焦急。联军人城后,北京《大陆报》社长张翰举,绰号“夜壶张三”,主动为邵飘萍承担了联络、斡旋之责,实际上他已被张作霖收买,以诱捕邵飘萍作为换取“造币厂厂长和大洋二万元”的条件。 4月24日,邵飘萍接家中打来电话,告知报馆和家里都有事情。他先与张翰举联系,询问外面形势。张翰举诓骗说形势已缓和,张作霖惧怕国际干涉,不敢杀他,并说张学良已被疏通,同意飘萍在京继续办报。 邵飘萍轻信了谎言。当日晚5时许,天已擦黑,他在薄薄的夜幕掩护下,乘私人汽车回报馆与夫人汤修慧商议《京报》馆近期维持办法。一小时后,又乘汽车匆匆离去。 孰料他的行踪已被监视。当汽车行至魏染胡同南口时,邵飘萍遭侦缉队拦阻,并由两名荷枪者押至警厅,夜8时左右警察厅侦缉一队队长南保祥又率50余名探兵包围《京报》馆,并搜走邵飘萍《新俄国之研究》一书的底稿,《京报》被封,终期2275号。 捕捉进行得十分诡秘,汤修慧及家人竟毫无所知,直至第二天凌晨4时才得知消息。25日,《北京晚报》刊登了“京报馆被封”和“邵飘萍先生被捕”的消息。当天下午3时,北京新闻界召开紧急会议商讨营救办法,当即决定由上海时报社驻京记者、北京晚报社等十三家新闻单位各出一名代表去游说张学良。 下午5时,刘煌等13名代表分乘4辆汽车赴石老娘胡同会见了张学良。张学良出面接见时,毫无隐讳地向众人交底:“逮捕飘萍一事,老帅(张作霖)和子玉(吴佩孚)及各将领早已有此种决定,并定一经捕到,即时就地枪决。”随后又说:“飘萍虽死,已可扬名,诸君何必如此强我所难此事实无挽回余地。” 4月26日凌晨1时许,警厅把邵飘萍“提至督战执法处,严刑讯问,胫骨为断”,最后秘密判处他死刑,“罪行”为:京报社长邵振青,勾结赤俄,宣传赤化,罪大恶极,实无可恕,着即执行枪决,以照炯戒,此令。 4时30分,邵飘萍被押赴天桥东刑场。临刑前,他向监刑官拱手说:“诸位免送!” 关于邵飘萍的死,当时的报道不尽相同。《顺天时报》报道说:“当由陈副官发令施刑,遂由二兵将邵氏推往南行十余步,令邵氏跪地,邵氏初不肯跪,并昂首向天哈哈狂笑两三声,旋被二兵按于地,另有一兵用手枪从后面照邵氏头部射击一弹,邵遂倒地毙命。”《北京晚报》在飘萍牺牲的当天即发布了消息:下车后,邵向监刑官一笑,身旁士兵即向脑门一枪,子弹从后脑进去,从右眼下部穿出。 邵飘萍被害后,当时有媒体控诉这是“军阀压迫舆论蹂躏人权之露骨的表现,”因此,邵飘萍之死,“全国民众所当同声一哭者也。” 邵飘萍之死,无疑是民国动乱时代的民族悲剧,如此追求自由的灵魂,若不在军阀的屠刀下超脱,及后也必将在“党国”的书报审查制度中窒息而亡。只是这样的悲剧,不久又降临林白水身上。 |
“飘萍一支笔,胜抵十万军” 时局的动荡,再次把邵飘萍推向了风口浪尖。1926年3月18日,北京各界民众为抗议日本军队炮击大沽口,并联合美、英等国要挟中国政府,在天安门前集会,会后结队赴执政府门前请愿。不料,再次上台后的段祺瑞竟命令卫队开枪射击,并用大刀铁棍追打砍杀,造成死47人,伤150余人的大惨案。鲁迅所说“民国最黑暗的那一天”来临了。 “三?一八惨案”发生后,《京报》迅速介入。连续两天以两个整版的篇幅报道了这一骇人听闻的事件。邵飘萍急赴各地采访,他用辛辣的言辞开出段祺瑞执政府显赫的“战绩单”:以国务院为小沙场,弹无虚发,尸横满院。至于邵飘萍发出的“缉拿要犯,公开审判,使犯罪者伏法”的呼吁,实际上是指出祸首段祺瑞。 及至3月底,《京报》印制了30万份名为“首都大流血写真”的特刊,详实报道了执政府卫队“平暴”的真相。邵飘萍特意发表《诛人类之蟊贼》一文,以“唤醒各党各派,一致起而讨贼”。 据统计:仅从3月19日以后的十二天里,《京报》就发表各类“反政府”的消息、评论、通电、文章113篇,平均每天9篇多。为此,冯玉祥将军曾夸赞“飘萍一支笔,胜抵十万军”,他“主持《京报》,握一支毛锥,与拥有几十万枪支之军阀搏斗,卓绝奋勇,只知有真理,有是非,而不知其他,不屈于最凶残的军阀之刀剑枪炮,其大无畏之精神,安得不令全社会人士敬服”! 然而,北洋政府非但没有将枪杀徒手民众的罪魁段祺瑞等绳之以法,反而拟定了一张48人的通缉名单。北大教授李大钊,教育部佥事鲁迅,《京报》社长邵飘萍,赫然在列。鲁迅不久远避厦门,李大钊、邵飘萍则终遭毒手。 |
流亡日本的“通缉犯” 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巴黎和会开幕,邵飘萍密切关注着废除“二十一条”以及中国收回山东问题的讨论进程。5月1日,上海报纸刊登了中国外交失败的消息,5月2日,邵飘萍立即在《京报》上撰文疾呼:“山东存亡的问题,就是全国存亡的问题,这不是晴天霹雳,同胞应该一齐惊醒的么?” 3日晚,北京大学及北京各校代表在北大法科大礼堂集会,决定次日在天安门游行示威。会议首先由邵飘萍发表演说。他感情悲愤而激昂地大声疾呼:“现在民族危机系于一发,如果我们再缄默等待,民族就无从挽救而只有沦亡了。北大是全国最高学府,应当挺身而出,把各校同学发动起来,救亡图存,奋起抗争。” 这番话顿时使会场的气氛变得更为激烈。各校代表纷纷登台,慷慨陈词。北大法科学生谢绍敏咬破中指,撕下衣襟,血书“还我青岛”四个大字。会议当场通过了次日在天安门前大示威的决议。次日,“五四”运动爆发。 邵飘萍的活动引起了段祺瑞政府的注意,反动当局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他们下令查封《京报》,并派出军警包围报社,声称要逮捕社长邵飘萍。邵飘萍提前得到消息,避入东交民巷六国饭店。政府即以“扰乱京师治安”,《京报》“侮辱政府”等莫须有的罪名,照会公使引渡,然后全国通缉。 在友人的帮助下,邵飘萍化装成工人逃到天津,随即被迫再次流亡日本。1920年春,段祺瑞政府被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推翻,邵飘萍闻讯后立即辞卸《朝日新闻》社的编务工作,回国重振《京报》。 |
创办《京报》:必使政府听命于正当民意之前 在京时间越久,邵飘萍越感到有责任改变北京报纸受制于政治集团的无奈命运,如《北京时报》有段祺瑞的背景,《黄报》由张宗昌资助。同时,他已不满足于做上海方面的扬声器,于是积极酝酿创办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报纸。 1918年10月5日,《京报》在北京前门外三眼井诞生了,报社后来迁址至宣武门外魏染胡同30号。创立当天,邵飘萍在编辑部即兴挥毫,写下“铁肩辣手”四个大字,悬挂在报社墙上。这个词句出自明代被奸臣严嵩杀害的谏官杨继盛的诗句“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邵飘萍将“妙手”改为“辣手”。这充满血性的诗句,最终也像符咒一样,伴随着邵飘萍走完困厄、流亡、缉捕、囚禁、直至杀戮的一生。 邵飘萍历来主张新闻记者是“布衣之宰相,无冕之王”,是“社会之公人,是居于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之外的第三者”,报纸应该监督政府,还应该教育民众、唤醒民众。在《京报》创刊词《本报因何而出世乎》中,邵飘萍提出了这样的办报宗旨: 必从政治教育入手。树不拔之基,乃万年之计,治本之策。必使政府听命于正当民意之前,是即本报之所作为也! 仅半年之后,山东、河北、河南、山西、浙江、东三省等地都设立了《京报》代派处,《京报》异军突起,成为一张全国性的大报。 创办《京报》的同时,邵飘萍积极促成北大成立了新闻研究会,蔡元培聘他为导师,这是中国新闻教育的开端。尽管《京报》本身工作非常繁忙,邵飘萍坚持每周去上两小时的课。他提出记者要“主持公道,不怕牺牲”,品性要完全独立,有操守人格,做到“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泰山崩于前,麋鹿兴于左而志不乱”。 一年以后,得到一年期结业证书的有23人,得到半年期证书的有32人。学生中有不少人是中共最早的领袖级人物,如毛泽东、高君宇、谭平山、陈公博、罗章龙等等,其影响可谓深远。 毛泽东当年曾多次拜访邵飘萍, 1919年毛泽东第二次到北京时,还在《京报》馆内住了一个多月。毛泽东后来在长沙创办了《湘江评论》,这在很大程度上受了邵飘萍的影响。 |
撰《张作霖自由行动》,揭军阀“马贼”老底 袁世凯1916年死后,上海《申报》社长史量才聘请邵飘萍为驻京特派记者,近代中国新闻史上第一个享有“特派”称号的记者就此诞生。 作为新闻记者,邵飘萍很会打探消息,他善于旁敲侧击,数语便得要领,所以往往能爆出独家猛料。有时他在北京饭店宴请内阁成员、总统府和国务院秘书长。觥筹交错间,这些要员趁着酒意正酣泄露出不少机密信息。邵飘萍事先已在隔壁房间安排了人,备好电报纸,又让两辆自行车在门外等候,消息随写随发。宴会还未结束,消息已到达上海。两天后,在京阁员见到《申报》上的报道,不免大惊失色。 在京期间,邵飘萍经常深入一线搜集新闻线索,短短两年间,他为《申报》写了200多篇22万多字的《北京特别通讯》。由于痛感中国没有自己的通讯社,邵飘萍首创“北京新闻编译社”,它的功能跟今天的新华社类似,主要是自编本国新闻,翻译重要外电,每天19时左右准时把稿件分送给各个报馆。 1918年2月,张作霖“遣一旅之师”,“截留政府所购枪械二万余支”,并“陈兵滦州,观光津沽”,一时朝野震动,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邵飘萍为此写了一篇报道《张作霖自由行动》,大揭张作霖“马贼”出身的老底: 奉天督军张作霖,初以马贼身份投剑来归,遂升擢而为师长,更驱逐昔为奉天督军现为陆军总长之段芝贵(段祺瑞),取而代之。“张作霖”三个字乃渐成中外瞩目之一奇特名词。至于今所谓“大东三省主义”,所谓“奉天会议”,所谓“未来之副总统”,所谓“第二张勋”,时时见之于报纸,虽虚实参半,褒贬不同,委之马贼出身之张作霖亦足以自豪也矣。 虽然寥寥几笔,邵飘萍便把军阀张作霖的“马贼”野心勾勒得活灵活现,这也为他日后被杀,埋下了最初的祸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