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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美丽的文字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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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10.2007 00:49:4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并不美丽的文字误会
                ·熊友鱼·

这里要说的是“即使”一词如何被滥用了的“即便”所蚕食。

“即使”是一个表达虚拟语气的常用词(张志公:《汉语语法常识》),词义明确、琅琅上口,是汉语词汇中的资深成员和常青树。它上溯甲骨钟鼎,差不多跟“汉语”同龄;又与时俱进,下探电脑互联网,音容笑貌无处不在。它为民服务上下千年,坐不改形、立不改音、行不改义。它勤勤恳恳、忠于职守、心无旁骛、有口皆碑。它表达语意铿锵坚实、不拖泥带水,也没有阴晴圆缺之叹。它是我们写字说话的好帮手、好朋友,不可须臾睽违。它完全应该年年被评为“劳动模范”和“技术尖兵”。

糟糕的是,近些年来,“即使”被大量地、粗鲁地、莫名其妙地误以“即便”所蚕食替用,大有泛滥成灾、不可收拾之势。人们对此应负全责,一点都不美丽。误用率估计不会低于三成。错主包括某些“驰名”作家。纰缪播散之广,从小说散文、长篇短制,到广播电视、图文音响,咸有劣迹。更有甚者,某些封面上“鎏金溢彩”的“词典”,竟然悄悄地把错用了的“即便”曲意“扶正”,收编旗下,滥竽在“即使”之侧旁,起到了为之摇旗呐喊、推波助澜的怀作用。然而错用的“即便”总归难以“厕身混迹”于高古典雅的名篇佳什之中,也难以“冒现”于功底深厚的写手笔底。如果我们去看中国的“四大名著”,就没有它的立锥之地。

我们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令人信服的理由,需要创建或挪用一个像“即便”这样词义上毫不相干的“新”词。想利用它来帮助“即使”表述其词义的延伸?扩展?歧义?变换?还是其他?没有一个借口站得住脚、扯得上边;反倒足够制造混乱,并无端损伤汉语之精美绚丽的特质。

我们知道,“即使”是连词,用来引导一个表示“虚拟”的从句,以强调不会出现能跟虚拟状况相应或相容的情形。在形式上,“即使”当然用在从句里;从句的主语可以放在“即使”之前、之后、或是省略均可。例句:“即使他有空,也不会来听戏的。”这里的“他有空”便是虚拟状况,与虚拟状况相应的潜台词是:“他只要有空就会来听戏,只是现在他没有空闲而已。”而这情形显然与实际不附:他没有空不假,但不是他不来听戏的原因。文字上如此一“虚拟”,语意就得到了很好的强调,句子便非常生动。如果换上“即便”,这个句子就变成不伦不类的怪物了。

“即便”是副词,用来修饰动词,以描述该行为或动作的性状,词义是“于是立刻就要怎么怎么”,与“即使”的含义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在形式上,“即便”用在主句中;“即便”之后紧接动词,中间不能插入一个名词性的主语;主语经常省略,如不省略也只能被安置在“即便”之前。例句:“玄德闻布相请,即便欲往。”──刘备收到吕奉先的邀请,未及深思,马上就想赴宴(后敷衍成为“辕门射戟”的故事),而此时关、张两弟尚心存疑虑。又例:“货一到,你即便验收入库,勿再转发。”──部门主管经理向办事员下达了简洁明了的指令,强调这个动作(验收入库)在条件达成(货到)时,务须急速完成。上述援引两例中,“即便”若以“立刻”或“即时”代替,语意大为逊色、甚至害意,读者宜细心体察之。可见“即便”也是一个相当美丽、且颇具深意的词。

“即便”的词义单一,它不能兼而表达虚拟、假设、让步、转折一类的词义,这已极为明确。但有趣的是,单独使用的“便”字,却词义多端,在很少数的一些场合,它可以有轻微的“虚拟”功能。例句:“且别说那不成诗,便是成诗,我们的笔墨也不该传到外头去。”──这里说的是一桩大观园趣事:探春发起,社结海棠,作诗自娱;不想宝玉无意间将诗作外传,黛玉和探春恼他,因说此话。这句话中的“便”字,虽然语气轻泛,却多少带出些“虚拟”意味,然“便”字仍作副词用。我们应该清楚的是,“便”字的这层意思,不是它的“主打角色”,也决没有延伸到“即便”上去;“即便”本身是一个非常明确而固定(set)的复合词,词义已如上述,使用者明鉴。

“即便”一词常见用于古白话文中,以及现代语体的斟酌凝炼处。口语中用得少,怕也是易被肆意盗用的原因之一。但用得少,不应该构成“让它懈怠自身职守,赶去越俎代庖”的理由。我们日常汉语中用得少的词还少吗?怪就得怪现代人的惰性和心理弱点,有识者岂肯怠慢?

再者,除了上述的古白话文和斟酌凝炼处,“即便”作为一个独立而不可替代的词,更活跃在我国大片的方言区内。这些方言区内的中国人有其先天优势,不易犯“即使”、“即便”菽麦不分之错。

方言是汉语之源头活水,造就了今日浩渺语海之博大精深;它们仍将一如既往、流传不息,持续推动汉文化蓬勃兴旺地向纵深发展。方言和国语只是相对而言,它们都在变动和互动之中。今日之国语,曾是昔日之偏远方言;而今日之方言未必不会是他日之主导国语。理性地说,每一种方言均可称为国语。所以现在普遍流通的国语仅被称作“普通话”。

普通话其实并非万事“普通”,譬如在吟哦格律诗词时,大跌份儿。中国人引以为豪的“四大名著”均以“方言”写出,今日如竟以普通话朗诵之,惜不能尽得其精妙也。今日之文化人,不但要操得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还得轻松驾驭一二种有代表性的方言,方能充分沐浴汉文化的深邃厚重;往小处说,也有助于化解困惑和蠲除差错如上述不辨菽麦者。

笔者年前返国小驻,一时心血来潮,对国内四家电视台播出的语言类节目,做了一次粗略的估测。就“即便错代即使”而言,京畿那家国家级电视台的出错率约为两成。而同处天子脚下的那家市级电视台的出错率竟然高达六成,其中有的专题节目中甚至“即使”不再,唯见百分百的“即便”。南方的两家电视台:一家出错率约三成;另一家几乎不出错。至于出错的场合,也即何处将会出现“即便”,没有任何轨迹可循,完全凭各人的习惯、喜好、甚至是随机天意。另外有一点也明白如镜:“即便”错用之处,完完全全落在“即使”的功能范畴之内,了无“新”意,唯见错乱与困惑,是不折不扣的鸠占鹊巢之卑劣营生。

这个小统计,虽然说明不了太多,然窃以为探究出错的缘由,除了各家电视台节目编辑人员的文字根柢参差不一外,还跟各地的方言语系颇有些瓜葛。而苟集大成者,方得大自由。

我们今天如果上“古狗、雅虎”去搜寻一番,唯见一片狼藉,“即便”的本义已像是一枚古钱币,印迹漫漶,“磨洗难认前朝”了。但纵然难认,还是可辨,只需要你一点点的恒心慧眼。当终于辨认出来时,我们便一定会面热心跳、芒刺在背,──我怎么如此地孤陋寡闻,竟至于“不知有汉、何论魏晋”呢?那些人当初怎么就轻易地把好端端的一个“春闺梦里人”,一刀子便谋害成了“无定河边骨”?尤为恶劣的是,居然还将“春闺梦里人”偷梁换柱、借尸还魂,令其作乌鹊飞来,绕“春闺梦”三匝,游移不依,猛回首,径奔赴那北里勾栏去了也。

但它们毕竟是两码事,本身并没有错。我们一定听说过“啄木鸟上狐狸家作客”的故事。啄木鸟长着细细尖尖的喙,它的本领就是在树木的缝隙中啄食害虫。狐狸却长着一张宽宽的嘴巴,和一条伸展自如、风卷残云的舌头,家里的餐具可都是一碟碟扁平的盘子。狡猾的狐狸在盘子里,浅浅地舀上稀稀溜溜的汤水,来招待啄木鸟。你说啄木鸟能高兴吗?也怪啄木鸟轻忽了自己的神圣职责,自取其辱。狐狸和啄木鸟,就像我们的“即使”和“即便”一样,若能各司本职、相安无涉,大自然方得和谐安宁。但是,如果“林区管理委员会”的官员,硬是要派遣啄木鸟上狐狸家去作客,那便是一个荒谬绝伦的瞎指挥了。

错用了的“即便”对于“即使”之鱼目混珠,不过十年八年的历史,却已经搅和得天昏地暗了。其始作俑者竟已不考,肇因也难以厘清。我们或许可以影影绰绰地揣测,一个极可能的起因是,“即使”曾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被误植或误认为“即便”了。就像是一个典型的“鲁鱼亥豕、三豕涉河、冯京马凉”之案例,或曰“误会”。一人传虚、三人市虎,终致谬种流布、贻误大方至今。似乎喧宾夺了主,反倒日渐视为稀松平常起来。而那些个“鎏金溢彩”们居然人云亦云、将错就错,干起了死而“不已”、为虎作伥的勾当。

我们的汉语,越千年磨砺、得万方雕琢,始成就今日之洋洋大观。庸庸吾辈其生也晚,却得以坐享其蔚蓝浩瀚。享有使用权利者,应也有维护责任和珍爱情怀。笔者端视“即便”之错,为亵渎、为欺凌、为抹黑、为破坏,是麻烦制造者,令汉文化蒙羞。今特假此呼吁国人世人:为母汉语之精确、纯净和良性发展计,请勿再错将“即便”用作“即使”的同义词。记住了,“即便”自有其良好的本义和专职,且有“春闺梦”与之缱绻守望;也别忘了,“即使”是“劳动模范”和“技术尖兵”,没有任何缺陷。笔者愿从自身做起,并如能获得读者诸君些许反响,幸甚至哉。

禁不住再说两句脏话。有一个避免出差错的小窍门:如果没有把握,尽量少用这个“便”字就是了。这虽似有点消极,倒不失为万无一失的好原则。“便”字在大多数场合下可以用“就”字代替,既通俗也妥贴,何乐而不为。例句:“我话音刚落,他便(就)破涕为笑了。”又例:“这个世界纪录只保持了一天,便(就)被他的队友重又刷新。”而“便”字的一个非常难以被替代之处,就得上“一号”去解决腹内涌动之苦。文明优雅的社交场所、绅士淑媛的言谈举止,避之惟恐不及;而那个被滥用了的“即便”一词,因其出现得荒诞怪异,无论你怎么瞅怎么念,总让人觉得有一点“不拘时节、不拘场合”急着来解决一下的味道,弄得空气大不新鲜。总有那么几个人,把好好儿的“即使”撂一边晾着,老爱弃香逐臭、装疯卖乖、故弄玄虚、弄巧成拙,实在匪夷所思,真朽木粪土也。

最近出了一部长篇小说,描写网络时代里发生的“萨斯”(SARS,或曰“非典”,书名就是一个拟似的萨斯网址)故事,官方禁了,民间可红火着哪。文笔相当优美、立意也颇深刻,只可惜在“便”字上,老是透出一股味道,真可惜了这一大锅新煲的靓汤。笔者有个坏习惯,文字上频频出错的书,很难掏钱买下,也不会介绍给他人,因为自己能不能憋屈着把它读完,还两说呢。

问:对那些鎏金溢彩的为虎作伥者如何处置?答:让它们一边凉快去,再在我们的大门外竖一块牌子,上书“闲人莫入”四字。再问:如何判定“闲人”?再答:今日且以“便字是否出味”为评判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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