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贫困”的“致富经”
走访广西期间,记者发现,与其他地区相比,考验或判断石漠化贫困带的干部水平高下,主要看其能不能在经济快速追赶、扶贫任务繁重、生态红线压力和民族地区稳定等多个“鸡蛋上跳舞”,唱好一本既能打开全局又符合本地实际的“致富经”。
“农业产业化,产业绿色化,绿色特色化。”黄世勇向本刊记者讲了一番自己关于河池贫困山区的“致富经”:河池因农而贫,现实没有全面弃农而富之路。而因农致富,没有农业产业化,绝对走不通。河池全市又处于生态红线之内,产业必须绿色化。绿色化要实现效益、高附加值,不搞特色化,“杀不出一条血路”。
黄世勇是河池本地人,从河池基层干部起步,经过乡、县、市、自治区的企业、研究机构、政府专业和综合经济部门,以及党委等多级多部门历练,对工作有其独特视野。他分析说,河池素有“六乡之誉”,中国有色金属之乡、中国水电之乡、世界长寿之乡、世界铜鼓之乡、歌仙刘三姐故乡、红七军和韦拔群故乡,各类资源丰富,但这些自然资源和文化资源要转化为贫困地区老百姓的实际收入,环节太多、分成太少、路途太远。
因此,最现实的还是要靠农村贫困人口最熟悉、受益环节最直接的农业产业化。2011年履职河池的黄世勇为本刊记者娓娓道来:2014年河池全市农业收入总产值已达232亿元,其中养猪31亿元、蔬菜种植26亿元,糖料甘蔗22亿元,肉牛11亿元,养羊10亿元,特色水果8亿元和水产养殖7亿元,非粮农业产业收入占比高达近90%。
但在其看来,目前这些传统养殖和传统大宗作物种植,受耕地稀少和生态脆弱制约,规模和效益很难有更大的上升空间,必须寻找新的致富产业。2012年,针对大石山区粮食种植困难的实际,按照经济和生态效益兼融、富民和富县产业兼顾、短线和长线产品兼有的原则,河池市决策层挑选了核桃,作为“整市推进”的扶贫主导产业,全市核桃种植面积从2011年底的13万亩增加到现在的216万亩。现在全市11个县(市、区)都有核桃挂果的例子。
黄世勇为本刊记者算了一笔账:长期以来,国内的核桃等坚果产品大部分来自进口,市场空间巨大,可储藏时间长,价格稳定,多年来市场价格均维持在每市斤25元左右。保守估计,现有种植面积的核桃五六年后逐步进入盛果期,每年将给河池种植户带来30亿元以上的稳定收入。
更重要的是,核桃作为耐旱林果非常适合石漠化山地种植。不占耕地,不仅能恢复和治理生态,又能产生很高的经济效益,挂果后可以实现长达50年甚至更长的稳定生产。目前,通过技术改进,河池核桃挂果期有的已经提前了两三年。并且核桃是节力农业,适应现在农村劳力少的情况。核桃种植规模大且核桃适用广,可以打造完整的产业链条,填补了广西空白。“现在国家林业局只要讲到核桃,都讲‘广西核桃’,‘广西核桃’其实就是‘河池核桃’。”黄世勇对此非常开心。
“我国工业加工许多行业处于国际垂直分工的低端,但我们完全可以在种植业上的某些领域进入国际水平分工,甚至可以达到先进水平。”对于河池农业产业化道路,黄世勇说一定要坚持特色化思路,通过发展特晚熟、特早熟、特优质“三特农业”,实现错季生长、错峰上市、错位发展“三错发展模式”,“这是河池产业扶贫的‘杀手锏’。”
天等县驮堪乡南岭村委会主任赵凤亲也有一本自己的“致富经”。南岭村属于典型的石漠化地区,山地土质营养非常低,绝少有经济作物适应这种贫瘠的土壤。2013年南岭村与广西大琪农业科技公司接触后,在广西大学农业专家的技术支持下,联手针对这种土质引种大叶龙竹和马来龙竹,尝试规模发展竹业。
2014年,南岭村与大琪公司以“公司+农户”模式签订30年合同,在一个屯试点,整合120户510人的4000亩集体荒地种植竹苗。大叶龙竹是适应性强、用途广泛、经济价值较高的大型丛生竹,其高产和抗病虫害能力乃其他竹种所无法比拟,是制浆造纸、竹纤维生产、人造丝、建材和工艺品等多种竹制品加工的首选竹种。
这种竹种,适应天等县这种高温、干旱、瘠薄的环境,可以当年栽种成丛,两年成林,三年成材,四年进入高产稳产期。每年每亩采伐鲜竹材5~7吨,每吨收购价在480元左右。农民与企业按二八分成,照此计算,这120户村民每年能获得200多万元的收益。30年合同期满后,产权回归农民,农民可以再收割竹料50年。
赵凤亲向记者介绍说,不仅如此,大叶龙竹种植还能够改善石漠化土壤条件,涵养水源并增强土质肥力,适合林下养殖和药材种植,“这相当于为自己开了一个‘绿色银行’。”据悉下一步,天等县将利用大量石漠化荒地将竹子种植面积逐步扩大到10万亩。
通过在这些地区的调研,本刊记者发现,扶贫成败关键在选准产业,而选准的产业能否落实见效,差别甚大。这其中,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凡是落实有力、见效快的乡村,一般集体经济基础普遍较强;相反,落实不力、矛盾重重的乡村,大多一盘散沙已无集体经济基础。而一旦集体经济实力增强,扶贫工作就能势如破竹。
早在1990年,习**同志就曾注意到这个问题,在其《摆脱贫困》一书中就提出,“在扶贫中,要注意增强乡村两级集体经济实力,否则,整个扶贫工作将减少基本的保障和失去强大的动力,已经取得的扶贫成果也就有丧失的危险。”在打响未来五年多扶贫攻坚的决战时刻,这一点特别值得各级扶贫干部高度关注。
扶贫决战空前严峻
根据国家统计局最新数据,截至2014年底,全国农村贫困人口已经下降到7017万人,比上年减少1232万人,减少14.9%;贫困发生率为7.2%,比上年下降1.3个百分点。然而,这个成绩不足以说明“十三五”期间这场扶贫总决战的严峻程度。
其一,从贫困人口区域分布来看,西部地区尚有贫困人口3600万,占全国一半左右,中部有2461万,东部有956万。发展能力越弱的地区,扶贫任务越重。
其二,从贫困人口负担来看,贫困人口超过500万的省份有6个,分别是贵州、云南、河南、湖南、广西和四川。其中,贵州贫困人口最多,达到623万。贫困人口在300万~500万之间的省份有4个,分别是甘肃、安徽、陕西和河北。
其三,从贫困发生率来看,按照2013年数据,贫困发生率超过20%的省区有3个,分别是28.8%的西藏,23.8%的甘肃和21.3%的贵州;全国31个省区市中,贫困发生率高于全国水平的有15个,接近一半。
其四,从减贫动态变化来看,2012年我国减贫2300万人,2013年下降到1600万人,2014年进一步降至1232万人。显然,减贫规模呈现出巨大刚性递减压力,意味着越往后难度越大。
其五,从减贫现实任务来看,目前7000多万贫困人口,距2020年六年时间内,每年必须减贫1000万人以上,难度再大也要完成,否则全面小康的扶贫任务就完不成。
问题还不仅仅如此。即使2020年7000多万贫困人口实现脱贫,也只是基于2300元的脱贫标准线,还没有考虑这个标准线还将不断提高,更非全面小康的标准线。
“2020年,我们要实现的是全面小康社会,之所以称‘全面’,就在于它不是总体小康,不是总体数量的达标,而是全国绝大部分人的各项指标都达到小康水平;不是发展不均衡的小康,而是缩小了地区、城乡、各阶层差距的小康。”
采访中,一位基层扶贫主管部门负责人告诉《瞭望》新闻周刊记者,按照十八大就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所提出的人均收入比2010年翻一番的具体要求,2020年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要达到12000元,“这意味着小康标准超出目前扶贫标准近万元。”
即使2020年将贫困标准线与最低生活保障线合并,按照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提出的标准,以一个国家或地区社会中,平均收入50%~60%作为最低生活保障,针对无法脱贫的农村贫困人口的最低生活保障,也要达到6000~7200元的标准,是目前脱贫标准线的2.6~3.1倍。
就是这个降低的标准,扶贫任务繁重的县市也勉为其难。以天等县为例,按照目前其所在市广西崇左市农村最低生活保障标准2015元/年·人,实现全覆盖需要财政支出2.06亿元。对于这样一个2014年全县财收仅3.94亿元的“吃饭财政”而言,目前已是无法承受之重,更无法应对这个标准未来将提高数倍的压力。
具体在广西,莫雁诗介绍说,下一步扶贫工作面临着艰巨的挑战:
一是,贫困人口分布散而广。全区贫困人口分布在14586个行政村,也就是几乎所有的行政村均有扶贫任务。
二是,致富能力普遍缺失。目前所剩绝大多数贫困村,其乡镇企业和村办产业近于空白,近90%贫困村没有集体收入,只有31%的贫困村建立特色产业合作社,参加的贫困农户只占3%,经济基础非常薄弱。
三是,基础设施落后。新识别的贫困村中,36%的行政村未通水泥路,61%的行政村未通客运班车;50%的贫困户未解决安全饮水,38.7%的贫困户存在饮水困难;21%的贫困住房是危房,还有很多未通电。
四是,致贫原因多元化。贫困村中,少数民族人口533万、占比42.18%,妇女人数529万、占比40.36%,残疾人数26万、占比1.99%,贫困人口结构组成多元,致贫原因达十多种。
五是,发展受生态和资源限制明显。全区贫困户多生活在禁止开发的生态功能区,受生态环境、退耕还林等政策导向,贫困村人均耕地面积比全区低0.35亩,近6万贫困户无耕地、无林果、无水域,超过四分之一贫困户“靠天吃饭”。
“超常举措”攻坚“十三五”
面对“十三五”,黄世勇介绍说,按照河池市“开发扶贫攻坚工程”的工作部署:第一阶段,2011~2015年,整村推进的436个贫困村农村居民年人均纯收入达到5000元以上;第二阶段,2016~2020年,稳定实现扶贫对象“两不愁、三保障”,即不愁吃、不愁穿,义务教育、基本医疗和住房有保障。
“这些年,贫困地区自己跟自己比,速度很快,成绩巨大。但是横向比,与发达地区差距越来越大,而且远远超过我们的追赶能力,马太效应越来越强。”一位基层政府官员无奈地告诉记者,即使贫困地区这些年好不容易积累的资源财富,也因不合理的体制和外部强大的市场优势而难以获益,或者被发达地区吸走。这样的案例不胜枚举。
位于广西金秀瑶族自治县的大瑶山是珠江重要源头之一,为守护好生态公益林,这个国家扶贫重点县作出了巨大的牺牲。该县县委副书记莫慧君向记者介绍说,目前,我国生态价值评价机制不健全,通过市场途径把绿水青山变成金山银山的机制也没有建立。
比如,金秀县181万亩公益林每年的社会贡献价值达25.8亿元,但按照目前每年15元/亩的标准,只能获得2715万元的补偿。相比较,经营商品林每年会有200元/亩的收益,与生态补偿标准天壤之别。“再加上山区林农没有水田耕作,只好过着‘有林不能伐、有地不能垦’、守着‘绿色银行’无钱用的贫苦日子。”他说。
在河池市,贫困地区群众难以分享本地优质资源和财富的故事,更是比比皆是:“世界长寿之乡”巴马瑶族自治县拥有世界级的优质矿泉水资源,南丹县是国内有色金属储藏最富集的地区,红水河开发有装机容量达630万千瓦龙滩水电站……但因为缺乏合理的资源补偿机制,所形成的大部分财富都流到外地,每年所留微薄的地方税费不但不足以抵消河池每年的生态保护投入,而且当地居民用电价格甚至比电力输送地珠三角地区还高。
另一方面,扶贫政策和资金仍然因为体制不畅难以在基层形成合力。一位扶贫主管部门的干部为记者分析说,当前,中央高度重视扶贫工作,大的扶贫政策设计方向正确明晰,已经把各方面资源充分调动了起来,并在各级地方干部中形成了最大程度的政治共识。“问题在于,具体到基层,难以发挥应有的作用。其中的原因,与政策和资金分配上过多条条分割密切相关。”
2014年中央综合扶贫资金为4000多亿元,而专项扶贫资金为433亿元,意味着可以直接安排扶贫工作的资金,占比仅十分之一强,大部分资金掌握在部门手中。比如,去年交通运输部安排村级道路畅通的资金超过1550亿元,国家能源局老少边穷地区电力保障资金450亿元,教育部安排教育扶贫资金310亿元,住建部贫困农户危房改造资金230亿元等等。
也因此,相关政策主要由各部门制定,特点就是“买酱油的钱不能打醋”,政策和资金只与部门目标挂钩,而非实际的扶贫效果。据本刊记者了解,某省曾为此准备制定文件,整合各部门资金直接投入贫困乡镇。但政策制定过程中却发生了巨大的争议,无论是省一级、市一级或县一级,谁都不愿意承担整合的任务。原因很简单,整合哪个部门的资金就会得罪哪个部门,下一次的资金安排就会被大打折扣。
他举例告诉本刊记者,每年以工代赈资金大约40亿元,虽然列在专项扶贫资金内,但一直由国家发改委管理支配。中央层面曾有意改革,将管理权转给国务院扶贫办,但发改委不同意。以工代赈资金至今仍在发改委手中,而且不受财政专项扶贫资金管理的有关政策和文件约束。
类似这些矛盾,必须以“时不我待”的紧迫感,通过加大改革力度,清除一切不利于当前扶贫工作进度加快的体制机制障碍。据本刊记者从国务院扶贫办了解的最新消息,中央已经下决心改革贫困县考核机制,规定限制开发区域和生态脆弱的贫困县取消GDP考核,其他贫困县也要加大生态文明建设的考核力度,研究建立生态补偿机制,出台碳汇交易政策。同时,加快推动项目资金审批权限下放到县一级行政机构。
5月27日,在浙江召开的华东7省市党委主要负责同志座谈会上,习**总书记提出,“要采取超常举措,拿出过硬办法,按照精准扶贫、精准脱贫要求,用一套政策组合拳,确保在既定时间节点打赢扶贫开发攻坚战。”
“总书记罕见地用‘超常举措’、‘过硬办法’这些强有力的措辞,一方面说明目前我们的扶贫工作还有许多改进和提高的地方,另一方面也说明未来五年扶贫攻坚可能会遇到意想不到的严峻挑战。”不过,莫雁诗对未来充满信心,“到2020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将彻底消除绝对贫困人口,我们做的是‘前无古人’的伟大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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