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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剧皇后”新凤霞:我所经历的文化大革命(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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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2014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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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剧皇后”新凤霞:我所经历的文化大革命(图)
被誉为“评剧皇后”的新凤霞一生历经坎坷,文革期间遭到毒打,身体受到严重伤害。1979年,得到了平反。此后新凤霞主要从事教学和写作工作,她一生创作了四五百万字作品。令人遗憾的是,由北京出版社出版的《我叫新凤霞》,她还未见到样书,便匆匆离开了人间,现从该书中摘录有关文革回忆的片断,以飨读者。
1987年9月5日,评剧演员新凤霞来到天津汉沽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了。
被关押、坐单位的牢是“文化大革命”中很普遍的事,也叫“进牛棚”,更严重的是关进监狱。我和祖光很幸运,没进监狱。我们单位从1966年8月26日开始“打全堂”,北京市各个机关单位都打人,我们中国评剧院是打人的典型。开始关押人,把全单位的走资派及所谓牛鬼蛇神关进“狗窝”了。把装煤的房子腾出来,用木板钉住门,下面留出空隙,人必须爬进爬出,地上只垫些草。我们要随时挨批斗挨打,外单位的人也随便进来看大字报,批斗打人,这叫“革命走向社会”。同是被批斗审讯的人,也是一伙一帮的。领导干部自然形成了一伙,他们相互关心帮助。我们演员一伙,我和小白玉霜、魏荣元等人一起挨批斗,吃饭自然也都在一块,劳动也被分配在一块。我是从1957年就挨过批斗的,小白玉霜、魏荣元虽然平时是主角,政治上也没有问题,但这时仍逃不了,跟我成了一号人。还有一些人是“历史反革命”、“坏分子”等,他们也是一伙,相互照顾。
我自1957年以后,对“运动”有了点认识,运动整的是群众,倒霉受害的也是群众,犯傻的也是群众。
这群被冲击的人也分“正统派”、“改造派”、“死硬派”。当领导的、党员们是走资派,他们自我感觉良好,虽然在一起劳动,一起挨批斗,他们仍自称是“正统派”,大走资派仍使用小走资派。“改造派”是我们这些演员、作者、舞美等业务人员,是没改造好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历史反革命、坏分子是不能改好的“死硬派”。
大打、大抄一阵后,我就被关在单位了。土山上小木工房里、小胡同堆破烂的房里、资料室和排演场边上的小耳房煤屋子等地都关了人。这些人被单独关押,不准相互说话接触。关押了这么多人,还要为这些人准备一批看管人员。两个看管的人在门外看着关押的人,一天三班倒。开始把看管的人也累得够呛,夜里屋中不许关灯睡觉,脸朝窗户不许脸向里面,还得配备男女看管人,因关押的人有男有女。后来我看他们太累了,大都是同事,我跟看管的人说:“你们也闭一会儿眼睛休息休息,我不会出事。你们怕我自杀,把我身上的钥匙、手表都拿走。我没有罪,你如果相信我,可以睡会儿。不然我睡我的,你就站在外边为我站岗吧。”看管我的李萍听了我话,上班就坐在那里睡一会儿。她说:“凤霞,我还得谢谢你!你唱戏是好角儿好心人,现在被关着也是好心人,我谢谢你。”我常常跟她偷偷地说点话,也无意中得到很多消息。被关着就是闷,李萍和我说几句话可痛快极了。但和李萍一起值班的另一个向领导汇报这件事,我被叫去问:“李萍跟你说了些什么?”我当然咬定一字不说,挨打挨骂、逼审我都忍受了。李萍看见我,她用眼睛暗暗表示感谢我。
开始,我在这群被关的人当中,算是问题最轻的,可以出去买东西,但必须向看管人请假。我还担负了一些任务,每天给大家买早点,给被锁着的人买饭。买早点一天也挺忙活,早晨6点就得出去到锦什坊街早点铺给大家买油条、烧饼。5点大家起床洗漱完毕,因为被关的人不许相互串连说话,5点半都站在院里,把钱交给我,看管的人看着,有要油条的,有要糖油饼的,还有要烧饼、麻花的,我全凭脑子记,可真够麻烦的。早点铺的人都认识我,看见我进去就照顾我先买,他们也知道我是被单位关押着的,也借着我去买早点的机会跟我说点话:“大家都关心你,听说你没有什么事。你可要想开些,有人就是嫉妒。”买回来早点我有个好处,可以借机放开嗓子喊叫:“早点来了,来呀取早点呀!快呀!”我把早点放在院子当中一个大凳子上喊叫着说:“大伙自己领取自己的一份。”于是人们从四面八方关着的小屋子低着头出来,看管人监视着他们把早点领走。6点半又都出来劳动了,扫院子、生炉子、倒垃圾、搞卫生等等。我替人们买饭,开始随便买好菜。我知道张某爱吃肉,就给她买肉。我为她买的肉放在米饭下面,素菜放在上面,看管的人用筷子捅捅,发现我给她买的是有肉的好菜,就汇报了。结果革委会的头头下了命令:“不准被审查的人买好菜,只给他们吃指定的菜。”这边是批斗打骂我,那边则很多人都骂我,说是我招出来的。有一次,工宣队一个年岁不大的人看见我老是端着两个窝头一碗菜汤,便问:“新风霞,你为什么老吃这一种菜呀?”我说:“这是规定的,不能买别的菜。”这个工人很生气,他说:“这怎么行!受审查,也没有查清定性,吃菜不应当管。”他大声对着饭厅食堂负责人说:“新凤霞她们吃菜应当随便买,不能老让她们吃白菜汤。”从此我们吃菜可以随便了,可我们还是不敢常买好菜,我自己更是从没有吃过好菜。
过了一阵,专案组说:“你们的薪金不发了,只给每人生活费12元。”这可困难了,食堂的朴师傅对我们这些关押的人很好,老是给我碗里加点肉片。有一回不知从哪里请一位农民老大娘来剧院忆苦,她也就四五十岁,手里拿着一条大毛巾,讲如何受苦,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比唱戏还像。忆苦会开完,食堂里摆了几桌鸡鸭鱼肉,领导陪着她大吃一顿,这是思甜。可是让我们这些人吃忆苦饭,全是麸子和糠,旁边有人看着,谁不吃批斗谁。我有胃溃疡病,但哪敢不吃,硬是喝口凉水,吃一口,吃下大半碗。吃了麸子皮和糠,连大便都解不下来。胃出了血,吐了满地黑血,还便血,胃疼得昏过去也没人管。演员杜洪昆值班看管我,他说:“凤霞,我做主了,上人民医院,走!”他说着背起我就走。到了人民医院,看病时医生说:“她胃出了血,本应当住院,可她是‘黑五类’,再说也没有病房。”只给了一点药,杜洪昆又把我背回来了。医生要我吃流食,可是造反派不批准,我就是一口也吃不下规定的窝窝头了。朴师傅自己掏腰包,每天给我做流食,冲鸡蛋,做面条汤等等。一个多月我好了,胃也不疼了,接着又是天天顿顿窝窝头了。
过了一阵,又时兴了新花样,毛主席一有“最新指示”,就要敲锣打鼓上街游行。我们被审查的人没有资格上街游行,但要背语录。大都是夜里上街,也是夜里传达毛主席指示,睡得迷迷糊糊被叫起来,“背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哎呀!真急死了!记都记不下来,被折腾得也没这份心思,最后挨打,最损的是背不下来的人被推到院里站着受冻!背“老三篇”,我背得很熟,就是三天两头的“最新指示”,死活背不下来。后来,“最新指示”多了,革命同志不愿去了,就让我们去,稀稀拉拉地没等走完,人都散了。白天满街跑宣传车大喇叭,念“最新指示”。人们说“浪费汽油,人人发愁!”最怕的是下雪下雨,最高指示下来了,上街游行,赶上什么天儿也要去,谁又敢说什么呢?
不知道哪里又传来被关着的一个人自杀的消息,对我们又加紧看管了。夜里被叫起来,审问有什么想法。我回答:“我什么想法也没有,只盼着运动过去,我还要上台唱戏。”这可糟了,说我梦想复辟,对我又打又骂。
被关押时最高兴的是劳动。出去劳动,下大雪扫马路。我们单位离全国政协不远,政协里关押的人出来跟我们一起扫马路。可巧我和沉醉、溥仪在一起,溥仪他不会干活,我就替他多扫几下,他感谢我,老说:“谢谢您了。”我怕被别人听见,就对溥仪说:“你别讲话。”他吓得退几步,让过我扫的地方。沉醉会干活,扫得也干净。记得我们去政协帮助劳动,搬家具换房间,打扫挪动。一个长书桌,我和溥仪搬,他很吃力,还不如我的力气大。沉醉偷偷对我说:“他不会干活,平时都是我帮他干,真可怜啊!”后来我多次去政协帮助他们劳改队劳动。
被关押期间,我真是随时盼着运动搞完了,我仍要上台唱戏,审问时我就这么说。因为我说了真话,就批我“要复辟”,挨打,挨骂。关押中,早请示,晚汇报,我每次都是真心实意地对着毛主席像,流着眼泪痛苦地恨自己忘本变质了。可回头又想恨自己哪点啊?自己从哪方面都是老老实实,兢兢业业地工作,规规矩矩地做人。运动就是这样把无数的好人、正常人“运动”得精神失了常!
在关押时,我天天压腿,练腿、腰、胳膊、手,看管的人不许我动,我举小铁马扎,他们就把马扎给没收了,用绳子倒捆着我的手。我就一出戏一出戏地背,他们看见我嘴动了,说我是在咒骂共产党。军宣队的人把我叫去审问,我说要练功,怕在关押期间头脑坏了,身体关节坏了,因此我要练功。军宣队一位年岁大的让我唱练给他看。我认认真真地唱了两段《刘巧儿》、《花为媒》。他说:“汇报说,你已疯傻了,自己跟自己讲话,神经坏了。”我说:“我没有傻,我就是怕放我出去不能唱戏了,那比关押我还要痛苦。”这位解放军说:“你回去吧,我们听了,你唱得是不错,很好,你会上台的。可不许向他们讲……”我明白这是让我不能讲唱给他听的事。
我在剧院算是人缘好的,有一个青年电工小戴看我手提着暖壶去水房打水,他也提把暖壶去打水。这时正好没人,他小声说:“这是吴伯伯送你的。”说着塞我手里一条手绢,我回小屋,不敢看,一直等到晚上人们都下了班,我才关上门看。是祖光写给我的,因小白玉霜已自杀了,他是怕我想不开。小戴偷偷去中国戏曲研究院找吴祖光,看没有人,祖光交他一条手绢,上面写的是:“凤!要相信群众相信党,一切都会好起来,珍重!”我看了后,心怦怦跳。后来小戴又进了我的专案组,又借审问来找我说:“你写个条我给伯伯送去,明早我来,叫你去受审时交给我好了。”
我好紧张啊!一生不敢偷着做事,这回可紧张了,我借写交代写了一个条:“光,我知道一切会好起来!我顶得住,放心!凤。”我可能脸上带出紧张的样子来了,被唱三花脸的一个演员看出,我把写完的纸条,放进袜子口里边,因为随时都被检查搜身。我在写条时他已在门缝偷看了,他报告了专案组,这一下子可不得了啦!单位专案组组长带着一群人闯进小屋,七手八脚有人抓住我头发搜了身,从袜子口里找出纸条,念到“我顶得住”时很多人打我、踢我,我已被推打昏了头,在小黑屋的地板上蹲了一夜,我被打得鼻青脸肿。告发我的人不久退休,很多青年骂他台上演丑角,台下也是丑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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