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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提拉米苏带我走 by 郁雨君 [打印本页]

作者: 小T 时间: 29.4.2004 20:04
<提拉米苏带我走> 作者：郁雨君 第一章遇见舒拉的甜夜 等到天慢慢黑了 我看着街上所有的人都散去了 这个城市的角落里 剩下我一个人 忍不住哭了 --舒拉 忽米总想，自己的寂寞自己的无助，别人是不大能懂的。 就像自己的名字，忽米，忽米，每一个人第一次念起的时候，都会磕磕绊绊或是犹犹豫豫。而自己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也一直是这样磕磕绊绊、犹犹豫豫地生活着。 寂寞的磕绊的犹豫的，一个异乡女孩的生活。 就在这乱七八糟的神游中，铃声在安静的夜色里突兀地响起，卷子一张接一张，呼啦啦铺天盖地而来，忽米拧开笔盖，埋下脑袋，心神不定填空、划勾。 白晃晃的日光灯下，周围人表情都绷紧了，像一张张弓弦渐渐拉紧。 忽米也是紧张的，可眼下有件更大的心事压过眼前密密麻麻的试题，她的心像坐上了不停运转的电梯，没完没了上上下下。 哥哥忽烈的脸在她眼前一闪一闪，一杯接一杯的酒咕嘟咕嘟倒进他的喉咙，就象往火塘里添了一把又一把柴火，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眼神越来越烈。他觉得自个儿又回到嘎贡布老家那所斑斓鲜艳的木房子，一大群远道而来的客人统统盘腿坐着，忽烈用手蘸酒弹三下，行好欢迎礼，然后嚯嚯地喊着笑着，支着阿妈和忽米把家里所有的酒搬出来，你一杯我一杯，非得喝得一滴不剩才甘休。 今天可是哥哥忽烈发薪水的日子呵，发薪日等于痛饮日，等于请客日。忽烈左手刚进薪水，右手往吧台上一拍，“黑爵士酒吧”的客人就有福了，只要进门就是忽烈的客人，谁不让他请客他跟谁急，不花完口袋里最后一毛钱他不罢休。 忽米能怎么办呢，她只能乘忽烈酒醉以前，从他大大的手掌里抢过几张来，藏好了，作为下个月生活的储备。 其实忽米不忍心管哥哥，就象阿妈从来不忍心管阿爸一样，阿妈总抱着酒坛，滔滔不绝往阿爸大碗里添呵添，然后温柔地擦干净阿爸不省人事的脸，吃力地抱起阿爸沉沉的身子，给他垫好枕头盖上暖乎乎的毯子。 阿爸死后，阿妈酿了好酒，有空就把阿爸得坟头浇得透透的，酒香四溢。 忽米想早点工作，不再是哥哥的负担，哥哥就可以痛痛快快喝酒没有后顾之忧地按照自己方式生活了。可惜她还只有16岁，哪里都不会雇她，于是她看各种各样的广告，找到这家酒店专业的职校，课时安排很灵活，如果你从早上到晚都上课，可以把毕业的时间提早一半。 忽米绝不是小气女孩，可这里不是草原，渴了可以喝羊奶，累了哪里都躺下来，自会有镶着金边的吉祥的云朵守护着你。这里什么地方都需要钱，租房、吃饭、上学、坐车、喝水，哪怕憋急了要上厕所，也要交了清洁费才能痛快释放。 浑浑噩噩的哥哥让忽米变成了小主妇一样的女孩，斤斤计较地在他的指缝里讨着生活，安排着各项支出。跟着哥哥出来的几年，忽米“进化”得可比哥哥快。 考完这门“宾馆实务”，明天就要交下学期的学费，还有下季度的房租也要预付了。 表面里的秒针飞快地兜兜转着圈子，忽米好象看见了大醉而归的哥哥，摇着空空如也的手，开心痛快地笑着。忽米越坐越坐不住，胡乱写着题目，一副随时要开拔的样子。 “不行不行！”她心里盘算：“我最好赶在哥哥刚刚演完，第一杯酒还没来得下肚，问他多多地要几张大钞！” 考试时间才过半，忽米把试卷交了，抓起书包一头扎进外面的夜色里。 拐过胡同路面变得顺滑起来，忽米心怦怦跳着，用力蹬车轮，快赶快赶，八点了八点了，忽烈打鼓表演结束，老板果桉先生已经在吧台上预备好一大杯冒着泡泡的金黄啤酒，等着慰劳他那大汗淋漓的鼓手了。 啤酒对忽烈来说，也许只是一种漱漱口的东西，关键是接下来就一发不可收拾，甜点酒、利口酒、植物烈酒，一样不拉灌进喉咙……忽烈就像草原上脱了疆的野马啦，愈灌愈猛，愈喝愈烈…… 那一样样注得满满的酒色在忽米眼前晃荡，杯子里酒水的水平面飞快地降低、降低…… 忽米也越骑越快，人都要飞起来了。车轮子唰啦啦唰啦啦蹭着平整的路面，几乎冒出星星点点的火星。 忽然，一阵奇异的香气象凭空伸出的一只手指，忽地勾住了忽米的鼻子，没等她用力呼吸，一大片芳香兜头网住了她，先是奶油欢快地跳着蜜黄的泡泡舞，然后深栗色的烈酒蜿蜒渗入，还有苦香的可可粉在松软的手指蛋糕上飞飞扬扬…… 车龙头稍稍一偏，忽米减不了速度，失控地朝着一堵黑黝黝的墙撞去。 哗啦倒地，车子连带着人一起摔远，忽米甚至没来得及喊疼，那片芳香呼啦抱住了她，让忽米觉得自己只是摔了一个软绵绵的跟斗，降落在一朵奶油的云朵里。 惊险过后就是美妙，一扇门轻轻打开了，一只软软的手覆在她的额头，掠过一阵清凉，“没摔坏吧？喔，这里肿起来了，疼不疼，疼不疼？” 忽米被一个姐姐牵着手，踏进一个半圆形的房厅，不知道为什么，忽米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栗子壳里。可不，栗色的护墙板，深栗色的地板，地板的中间铺了一块浅褐色的椭圆地毯，那个姐姐套着鹅黄的罩衫,好瘦。她眉眼细细的，单眼皮，大耳朵，笑吟吟站在地毯上，好象一颗馥郁的果仁。 咦，怎么就觉得那个姐姐是果仁呢？忽然抽抽鼻子，马上恍然大悟，那个姐姐不就是那种奇异的芳香味道的源头。可是奇怪了，真的靠近了她，那种香气反而变得若隐若现。 鹅黄色的带着果仁的馥郁味道的姐姐绞了两条杏黄毛巾，细细替忽米擦干净了脸还有手再用帮迪包好了忽米蹭破的手掌。 这个过程中里，忽米一直晕晕乎乎的，脸上的表情呆呆的，只是鼻翼使劲抽呀抽，用梦呓般的声音发问：“什-么-味-道呵？” “果仁姐姐”忽然拍拍脑袋，“啊，差点忘了！”她转身端出一个白色细瓷的椭圆盘子，装着一块咖啡色的点心，滑滑的分为两层。 “吃吧，我做的。”她递过来一把细长的银色小调羹，“甜品是可以镇痛的。” 忽米轻轻叉下一块，入口是酸酸的，还有一丝丝咸味，上层是滑而冰凉的，下层却是暖而温和的，含在嘴里渐渐变成了甜，却不是蜜一般，只是暖暖的，在口腔里悠悠回旋。 吃了一口又一口，忽米突然觉得那个姐姐正用探询的眼神看着她呢。 “恩，吃上去觉着蛋糕在嘴里跳舞呢！”忽米咽下了最后一口蛋糕后，舔着嘴唇说。 “哈，我成功了！”姐姐一拍手，“这种蛋糕叫‘伦巴’，蛋糕中属于很活泼得一类。谢谢你的品尝，明天我就可以推出新品了！” “不过--”忽米舔舔嘴唇，茫然若失：“刚才闻到的不是这种味道？” “你等着！”鹅黄的果仁姐姐神秘地说。 忽米傻傻地坐在栗色木纹的靠背凳里等，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刚才是急着想去干什么的，她一头撞进一个甜美的屋子，五脏六腑都被一种馥郁勾去了，她想品尝那个香喷喷的姐姐下一道美味的甜品，她都忍不住要口水长流了。 姐姐又香喷喷地出来了，这次端出来的是一个双层咖啡蛋糕，可是软软的，有点像果冻状的，它在白瓷盘发出一种很润泽的透明巧克力的光泽，看起来真是曼妙无比。 忽米探出舌尖卷了一小块，厚厚的奶油有两种味道，牛奶巧克力和黑巧克力，又香又浓又滑。吃掉大半的时候，忽米还以为是纯奶油，直到最底下，她的舌尖惊喜地探索到一层薄得几乎看不见的蛋糕，海绵般，入口即化。 忽米沉浸在美味里，忽然，她竖起耳朵，“姐姐，谁在唱歌？” 一阵飘飘渺渺的歌声，其实早就在唱了，只是它似乎是和忽米舌尖绵绵不断层层递进的巧克力奶油海绵蛋糕味道，已经水乳交融成了一片-- 等到天慢慢黑了 我看着街上所有的人都散去了 这个城市的角落里 剩下我一个人 忍不住哭了 姐姐笑吟吟的脸随之暗下来，她立起来，影子般飘到对面，细长的手臂膀缓缓张开，她开窗的样子像鸟打开翅膀。 那个有一点点沙哑的女声停顿了几秒，一阵轻盈却清晰的叹气过后，歌声继续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飘出来，从墙壁的缝隙里渗出来-- 我打开一扇窗 想象打开你的心房 只是空想，开始有一点点的慌张 因为怕想不起你的模样 我开始失去平衡失去灯光失去思想 带我走吧，我已不想再这样 带我走吧，找个安静的地方 我已迷失了方向 亲爱的，我已不知怎么办，怎么办…… “哐当”，忽米唇间的调羹应声滑落。 那个姐姐从沉思默想中惊醒，回过头来问忽米：“怎么，不好吃？” “没有！”忽米慌忙滑下位子，去拣掉在地上的调羹，喃喃问道：“什么歌呵？”它唱得她不知不觉的失神。 “我也不知道，”姐姐忧伤地瞟了一眼忽米碟子里的甜品，“提拉米苏，好吃吧？” “真好听，哦，是真好吃！”其实忽米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在夸那首歌，还是刚刚消失在她喉咙深处的那道曼妙甜品的味道。其实它们已经交织在她的味觉和感觉里，好比得芙巧克力的广告片，牛奶和可可相互优美地搅拌缠绕，难分难解。 “我喜欢一边做甜品一边听歌，顺手就把歌的感觉把做到甜品里去了。“姐姐淡淡笑着，“如果我的客人品尝每一道甜品，都有一首歌如影相随，不单单是舌头在品尝，想想，那有多么美妙！” 忽米捏捏自己的脸。 姐姐很诧异：“你在干什么？“ “我、我怕一脚跌在梦里。”忽米喃喃说：“再也爬不出来了！好了，现在--”她拍拍涨鼓鼓的肚皮。“我该走了！” “这里是我的小店，有空过来吃甜点喔！”姐姐交给忽米一张细长的鹅黄小卡片，背景是一个淡淡尖顶的城堡的线条，写着“舒拉的橡木桶”，翻转过来，两排竖着的巧克力色的手写体：“单纯的喜欢甜味就能体验甜味，单纯的相信爱情就能找到爱情。”读起来有些俏皮，还有一丝甜蜜。 “舒拉的甜品语录，喜欢么？” “谢谢舒拉姐姐！”忽米跨上自行车，“我会再来的！” 骑出去十几米后，忽米意犹未尽，回头去看舒拉的“橡木桶”，呀，居然是座小小的带阁楼的尖顶楼房，就是卡片上的小小的尖顶城堡。 提拉米苏带我走（二） -------------------------------------------------------------------------------- 第二章谁把谁弄丢了 带我走吧 我已经不想这样了 如果你等待的人是我 就让我们一起去开创动人的传奇…… -忽米 黑爵士酒吧里，老板果桉先生正在狂欢的气氛中发呆，吧台边上摆满了酒杯挤满了人，他们团团围绕一个年轻小伙，一头浓发就像夏季茂盛的草场的年轻男人，乒乒乓乓一杯接一杯开怀畅饮。 酒像鼓手忽烈的燃料，平日里，果桉总是小心翼翼调好一杯剂量喝度数的鸡尾酒，通常是在烛光里，火焰一样光芒四射的“夏威夷火山”，一杯下肚，忽烈恰倒好处地燃烧起来。他跳上台子，鼓捶只要点到鼓面，忽烈马上焕发魔力，沸腾起所有客人的情绪。 要不是看在忽烈敲得一手好鼓的面子上，果桉真有点忍受不了他。每月他一发薪水给他，钱还没在口袋里捂热呢，酒鬼们就赶集一样从四面八方来了，喝着免单的啤酒和红酒，末了，憋了一个月的忽烈总是兴高采烈扔出一叠工资到帐台。 只要一进入状态，就没人能轻易劝阻他不继续喝下去，哪怕你只是针尖那么轻的动作，忽烈都暴跳如雷，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火暴地踢你吼你。他那个妹妹就一声不吭，安静地等着他烂醉如泥了，然后叫辆车子，把贼沉贼沉的哥哥拖回家去。 他们这是一对很特别的兄妹，果桉第一次看到他们时，双双鬓角微卷，脸色黑红，风尘仆仆，头发脏得直打结。不过当时他正好心情很糟，小口小口闷闷呷着黑啤，找不到好地乐队，酒吧里地生意也温吞水一样，始终好不到哪里。忽烈说明来意，他眼皮也不抬低喝：“滚，全是些震破耳膜的家伙，不能让我的心跳一下！” 忽烈也不和他多罗嗦，掏出袋袋里最后的一张大票，拍在桌上，给忽米叫了一杯奇异果汁，自己一仰脖子，喝完了注满了一个矮壮高脚杯的鸡尾酒“夏威夷火山”。 他轻飘飘地跳上台子，从怀里掏出他那一双宝贝，用手绢轻轻擦了擦，很轻很轻地往鼓面上点下去。忽烈的动作开始的很奇怪，蜻蜓点水一样，好象那些闪闪发亮的金属鼓全是纸糊的，声音轻得像呜咽。 果桉的心跳起来，他转头去看忽烈，没由来地觉得眼熟，他想了好久，终于回忆起中学历史书上的一个模糊但是威武的头像，那个叫松赞干布的英雄，很风光地迎娶过汉人的文成公主。 后来一问，他们果然来自拥有天籁之声的西藏。 忽米在那一刻却露出很很恍惚的神情，忽然她盯着天花板，“阿妈阿妈”地喊着，噼里啪啦掉泪，哭得犹如暴风骤雨。 忽烈“点”完了，抚摩了一阵爵士鼓，由衷地赞叹，“好鼓，好鼓。”他拍拍忽米，示意妹妹离开。 兄妹俩大踏步走到门口的台阶，背后一个声音传来：“我的鼓好在哪里？” 忽烈叹口气说：“鼓面太敏感了，我很少遇到这样的鼓，能够直接传达我神经末梢的颤动。”然后他用力拉开酒吧厚重的橡木大门，头也不回走了。 果桉曾经逮到机会问忽米。 那是在忽米念了一段“酒店管理”后，要求到哥哥打鼓的酒吧里来实习调酒。果按答应了，不过只能在下午客人比较少的时候试试身手。忽米好象很着迷黑色大理石的吧台，后面靠墙壁的酒架上插着琳琅满目的洋酒，细脚杯子们倒挂在耀眼的射灯底下，而实践调出来的酒，她直截了当递到果桉的嘴巴旁边，用干脆的声音命令：“你喝，喝下去！” “为什么要我喝？”果桉问她，“你自己不尝尝？” “我付不起酒钱，你这里的价格太贵！”忽米摇头。 “那我请你喝还不成？”果桉说。 “不要！”忽米更坚决地摇头，“阿妈说，如果不喜欢他，不能随便接受小伙子的东西。” 她的爽直，让果桉尴尬，他清清嗓子，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时候，忽米又说话了：“你也不要白喝，要告诉我什么味道？” 那几天，果桉为了要分辨不同酒的不同味道甚至戒了烟，不然舌头太麻木。 因为他的表现，忽米表扬他是个好人 果桉乘机问，“你告诉我第一次来我这里，你哥哥敲鼓，你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忽米垂下脑袋，告诉了果桉原因： 那天她听着忽烈的鼓声，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哥哥的鼓声听起来是一种拼命压在喉咙口的哭泣，没有暴风雨般的泪点，可是悲痛至极。 她想起来了，那是在妈妈的葬礼上，忽烈从外地赶回家。 阿妈是洗着洗着衣服，突然就走了，和谁也没打招呼。她用棒槌敲她那床土布床单，对忽米说，“这东西一浸水就重，老骨头都要给它敲碎了！”说完“咣当”，棒槌就给扔地上了。忽米没理她，妈妈的脾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这点活像她那个来去如风的儿子忽烈。 可是这一扔，妈妈再没去捡回来，医生说她是脑溢血，去得很快。阿妈敲了一辈子的大棒槌，敲衣服、敲青稞粉末，也狠狠敲过从不听话的儿子，也就是忽烈的屁股，“没志气，姑娘不喜欢你了就逃跑，你走，你走，再也不要回来了！” 葬礼上，忽烈没有掉一滴眼泪。他只用拳头堵着嘴，时断时续的，发痢疾一样，透出一阵阵的怪声。离开嘎贡布老家的时候，妈妈的棒槌变成了两根鼓棰，细了一大半，可是灵巧有力。 “那你们那天离开我的酒吧，走得那么快，就不怕我不出来追你们？ “不会的！”忽米一脸骄傲，“每次都被人家拒绝，我哥哥刷地拔出他的宝贝棒子，就象剑客刀剑出鞘。一敲鼓，身体就象通了电了，没有人队能够抵抗他的鼓点。他们飞快地追出来拉住忽烈的衣角，求他留下。” 4那天的情形，每个当局人现在想来仍会觉得津津有味。 忽烈忽米兄妹两个头也不回冲出“黑爵士”酒吧，脚步不停走到一家清真面馆前，忽烈突然立定，“你听--” “他们没追上来么？”忽米咕哝着。 “呵呵，是你的肚子在叫！”忽烈一点也不失落，手在口袋里抓呀抓，“哈，一抓一大把！”他攥出一把硬币。 “我们吃拉面吧！”忽烈进去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我打赌他们马上追上来！” “要是你输了--”忽米凑近忽烈说，“那你就不要做酒吧的工作，我看到《新民晚报》的广告了，广播交响乐团在招人。” “我不可能输！”忽烈很有把握，“我也不要去乐团，他们一上台就要穿礼服，扎领结，”他做了个卡脖子的动作，“憋死人啦！” 忽烈把脸埋在大汤碗里，牛肉汤喝得唏里哗啦。有人笃笃笃敲外面的窗，忽米看见对面街沿停着一辆烟灰色的轿车。 忽烈的脸也不露出来，嘴巴里咬着面条，对着窗外竖起一根手指头点点点，意思很明白：“别催，别催，让我喝完这一口。” 回到酒吧，忽烈愤愤不平，“你们上海人最磨蹭！要是别的地方，一口酒咕嘟吞到一半，杯子还没放下，人家就拍板了，哪要我等一顿面的工夫！” 果桉老板也不生气，“谁叫你跑到单行道上去吃面，我眼睁睁兜了一大圈才把车子开进这条小马路。” “你不会用脚追啊！”忽烈不客气抓过果桉的杯子，气呼呼一口干了。 果桉呆了呆，手指弹弹桌面，“ 呵呵，真给忘了，原来我还有脚！” Waiter殷勤地送给一本图文并茂的menu，厚厚一本，翻开来，忽米心花怒放，全是漂亮的冰淇淋。 忽米趴在嵌着杯壁的两片哈密瓜做成的拱门下，舔着层层叠叠的冰淇淋、sauce和水果粒，不时，还有一点点香橙酒的味道一溜小跑经过她的舌尖。 果桉和忽烈就谈起合同来，他居然翻版起周星星，对忽烈赞不绝口-- “你要晓得你的分量，征服了我，等于征服了上海摊！我的耳朵实在太挑剔。所以，”他把合同推到忽烈面前，“如果你肯在上面填一个期限，我真希望是--永远！” 忽烈和忽米同时被哽住了，两双琥珀色的眼珠一模一样转了一圈，舌头一模一样舔了一圈嘴唇，一个是啤酒泡沫，一个是奶油胡子。 果桉不知道，凭着忽烈的一双出神入化的鼓棰，兄妹俩可以在很多城市很容易地生活，只要那里的人们需要鼓点来沸腾一下麻木不仁的生活。可是忽烈在一个地方呆久，就象被拴在槽子里的马，越来越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然后他就用美酒尽情浇灌自己，直到失控，然后打架赌博闯祸，然后卷铺盖走人。 骨子里，忽烈是一匹流浪的骏马，外面的世界就是在他面前徐徐展开的大草原，他需要尽情地奔跑，而不是驻留。 “我、我值得么？”忽烈吞吞吐吐问果桉。 “你值得！”果桉热情洋溢，纯黑高领的套衫里的脖子已经烫得发红，“爵士里最有力量的部分不是狂热，不是发泄，而是悲伤、绝望，用最低最低的声音表达最深最重的感情，你做到了！” 忽烈的声音开始含糊，肩膀有点摇晃，“再、再说吧。” “什么条件？说吧说吧。”果桉很兴奋。 忽烈竖起了一个手指。 “一小时一百？价钱可不低，不过，我答应！” 忽烈摇头，“不对！” 他一根手指继续竖着，绷得更加坚挺。 “那就是欧元，还是美元？”果按的肩膀耸到一半，有点惊讶，又有点摸不准的意思。 忽烈更加猛烈摇头，嘴巴都撅起来了，手指头直楞楞贴到果按的鼻件尖，嘿嘿一笑，“我的意思是我只有一个条件--酒柜子里的酒要对我敞开供应！” 忽米把忽烈手边的酒杯抢过来，干脆利落往自己喉咙里灌，她重重拍一下哥哥的手，用一种和她的年龄不相称的严厉地喝道：“STOP!” 在果桉惊讶的注视里，忽米一字一顿讲：“如果你想成全我哥哥，就给他酒喝，喝了酒他能敲出最棒的鼓点。可是如果你想毁了我哥哥，那也只要给他喝酒，喝了酒他能把所有的东西都送走丢掉或者输得干干净净！” “瞎说！”忽烈迫不及待辩解，“我从来没有输掉过这对鼓棰！” “那是因为它们对别人来说一钱不值！”忽烈的话让忽米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我听说上海什么都有，如果你们这里有别的城市没有的美酒，他一来劲，最后，不要说鼓，大概连我都保不住喽！”忽米的嗓子眼忽然像被冰淇淋糊住了，她蜷缩起食指，堵住了发酸的鼻子。 “女人别敢管男人的事！”忽烈的口气硬得像石头。 “哥哥，我怕，我怕！”忽米说着说着泪流满面：“不许你每天喝个没完，不许你像阿爸一样早早去了，阿妈现在也没了，留下我孤单单一个人叫我怎么活呀？” 忽烈眯缝起眼睛，射出弓箭一样尖锐的光芒。他那一触即发的样子，好象随时随地要跳起来打人。以前生病的阿爸就是这样的，阿妈不让他喝酒，他就露出这样凶凶的神气，然后用拳头捶阿妈，阿妈就一声不吭受着。 虽然阿爸最后还是走了，可是带着累累的伤痕阿妈还是很欢喜：“他多陪了我一年，我挨打挨骂也值得。” 阿妈酿了很多很多青稞酒，成桶成桶地拎到阿爸的坟头，哗啦啦地浇，一边浇一边念叨：“取扎，取扎，现在好了，我不用管你了，喝吧喝吧。” “这样好了！” 果桉用力摁住忽烈的肩膀，“我做主，平时你能喝但不能贪杯耽误演出，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我保你尽够一次，决不拦你的兴致好不好？你要答应就和你妹妹拉个勾表示男子汉的承诺！”果桉的态度温和而坚决。 忽烈想了想，有力地伸出右手的小拇指，忽米看看果桉，咧嘴一笑，和哥哥勾了手指。藏族人是很敬重承诺的，像忽烈这样的男人更是一诺千金。决不反悔的。 忽米已经心满意足，她不用日日提心吊胆，只需每个月盯住了一天，就可以保证一个月衣食的生活。凭良心说，果桉给忽烈的报酬很优厚。 可是，这还不是个万无一失的承诺。谁能想到，忽烈可以狂喝滥请，让一个月的工资以一夜在酒杯里打个潇洒的水漂，没了。 忽米上气不接下气，“黑爵士”厚重的橡木门特别厚重，她用力推开一条缝，一种鼓满胸腔的辽阔深情的声音在整间酒吧里回荡-- 你的双眼充满爱怜 你的诺言把我改变 你的长发丝丝飘散 谁能比得上你的容颜 草原上的鲜花是你 蓝天上的白云是你 我的心里呼唤着你 我要摘朵雪莲给你 我要捧段彩虹给你 忽米吓一跳，难道是忽烈？他已经太久太久没唱过歌。听起来是《若尔盖姑娘》呵，这里除了忽烈还能有谁会唱呵？哥哥的嗓子还是那么好，好象一点也没生锈-- 我的心里深爱着你。 你像美酒把我尽情浇灌 我的姑娘为了你我远走天涯 为了你我不知疲倦 为了你我无数次回头 为了你我伤痕累累 只想找回 只想找回 过去那个没有改变的你 忽米踮着脚尖，在哥哥哀伤的歌声里踟躇而行。忽米黯然神伤：可怜的哥哥，还在为木支阿姆伤心吗？ “真是回肠荡气呵！”酒吧里的客人都露出陶醉的神情。 “哦！哦！哦！再唱一个再唱一个！”他们全体背对台上唱法语歌的那个歌手，有节奏地对着忽烈热烈鼓掌。 “阿哥！”忽米情不自禁叫，忽烈的歌把她带到了嘎贡布老家。 忽烈醉眼朦胧，咧开嘴唇微笑着-- 木支阿姆垂荡着48根乌黑油亮的小辫子，五彩虹边的百褶裙闪得他眼睛发花，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爱上你 我象是上苍派下来欣赏你的人 我象是上苍派下来等待你的人 时空之中，我们本是呆在草原两个角落的人 我的诞生和你的诞生，我的成长和你的成长 然后就我的等待和你的等待 感谢呵感谢 让我等待到草原上最好的你 你在我心中美丽无比 最好的我般配最好的你 如果你等待的人是我 就让我们一起去开创动人的传奇 忽烈噙着幸福动人的微笑唱着，唱着…… 那是个多么幸福的新年呵。 鸡叫头遍，阿妈就背回第一桶洁净的雪水给兄妹俩洗脸洗手，忽烈忽米抓一把糟粑对着天空抛撤，声音清亮祝福着"阿妈巴珠贡康桑"（愿慈母安乐又康健）。然后一家人喝着碎肉骨头和碎奶渣熬成的麦粒粥，吃了绵羊头。阿妈和忽米梳妆好了，忽烈牵着马，一起去参加嘉绒藏族的少女成人仪式。 在那里，忽烈第一次看见了美丽的木支阿姆，她评上了第一名，成了嘉绒金花。接下来赛马比赛里，忽烈像一道闪电，也穿过了少女木支阿姆的心房。 他们来到湖边对歌，忽烈灵感四射，开口便唱：爱上你/我象是上苍派下来欣赏你的人…… 酒吧里，歌声刚收尾，忽烈忽然脸色大变，揪住果桉的衣领，喝道：“来来来，赛马、赛羊、摔交，随便你挑哪一样，我要是输了，决不再看她一眼！” 果桉的脸涨红着，拼命去掰忽烈的手指。 忽米跑上前去，用力抱住忽烈：“阿哥，你醉了，醉了！” 忽烈呆呆盯着她，“木支阿姆，你护着这个外乡人，你不要我要他么？”他松开果桉，沮丧地低语：“是，他是长了一张比我俊秀的脸。可他会骑马么，会放羊么，会唱歌么？什么，你说他会，他以后什么都会？”忽烈呼呼喘气，重重瘫在位置上，呼出一股酸不拉咭的黑莓子酒的味道，“我输了，彻底输了。我要走，远远的走开！” 忽米泪水满眶，“阿哥不是为了她，抛下我和阿妈不管的吗？” “你不知道，”忽烈软绵绵的，往喉咙里灌了最后一口酒，“心里好大一个空呵，全草原的酒统统倒进去也无法添满的空虚。” 想当年木支阿姆和忽烈的缘分太浅，就象蝴蝶飞不过沧海，那支情歌还唱得耳酣心热，不知哪里来了一个外乡人，他受着伤，奄奄一息，木支阿姆整夜守护。当他醒来，睁开那双漂亮的黑眼睛，姑娘竟然情不自禁爱上他…… 忽烈从草原消失。 小小的忽米问阿妈，阿哥为什么离开家呀？ 阿妈叹着气说，“他是受不了伤心，只好逃跑。” “我没欺负过他呀！”忽米天真地说，顿了顿她又问阿妈，“阿哥会再回来么？ “等到不再伤心了，他自然会回来！” 阿妈和忽米等呵等呵，忽烈总是不出现，他不定期地寄钱回来，说是学会了一门花力气挣钱的手艺，有的时候雨点一般多，有的时候又一分钱也没有。 直到阿妈突然去世，忽烈才露面。他得知木支阿姆还是一个人，那个外乡人则当了忽米她们这所流动学校的老师，他们没有成婚，甚至很少碰面。 忽烈骑着马冲进忽米他们的露天课堂，一把藏刀架在外乡人的脖子上，咬牙切齿逼问他的对手：“你到底娶不娶木支阿姆？” “我也不知道！”外乡人露出迷茫的神情，“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到底娶不娶？”忽烈更用力了，忽米哭着去拉哥哥的腿，被他一掌推得远远的。 木支阿姆绸衫飘飘，骑着白马飞身赶来，“忽烈--”她纵身扑过来，“你先把我杀了！” 忽烈的眼圈红了，兀自梗着脖子：“我只问你一句话，他到底爱不爱你？” “我爱他，我就是爱他，我才不管他爱不爱我呢！”天空下回荡着木支阿姆的铮铮宣言，传得老远老远。 忽烈的手无力地垂下，藏刀掉在地上，他拣也不拣，策马就跑。忽米拣起刀，发现根本没有开过刀刃。 房子还有羊群还有马，忽烈统统送掉了，就象一棵植物连根拔了，他带着忽米离开草原，打那以后几年，家对忽米来说，就是是一个频频流动的词。没有朋友，只有一张张转瞬即逝的脸。忽烈总像一个心血来潮的孩子，烦躁不安，不断迁徙。 “天籁，天籁之音！” 果桉先生激动地搂住忽烈的脖子，“原来你唱歌一点也不比敲鼓差，不，还要好。太好了，太好了！”他把柜台上那叠纸币，忽烈刚刚挥霍出去的薪水塞还在他口袋，“今天我买单了。”他高高举起酒杯，“Chese，为我们多了一个天才的草原游吟歌手！” “Chese！”酒吧一片欢腾。 忽烈举着一罐啤酒，没有喝，他看了看周围那些对着他举杯欢呼的人，然后仰头，金色的酒液笔直地射向他的喉咙。 “结束了，该结束了！”忽烈嘴边泛起泡沫一样的微笑，轻飘飘下地，一手搭着妹妹忽米的肩胛，一手伸到背后冲着果桉用力摆手，“再见，再见！” “什么？！”果桉听出忽烈话里的意思，惊得发呆，“你要到哪里去呵？” 忽烈呆了呆，摇摇啤酒罐，空了。他生生把它捏瘪，说：“去找一个姑娘，像木支阿姆一样美丽的姑娘！” 他的声音空前的温柔、低沉。 忽米心一跳，哥哥从来发出过这样的声音，让她联想起提拉米苏最底下本来以为没有的那一层薄薄的蛋糕。还有在舒拉姐姐店子里听到那首歌的中间，那短短几秒钟的叹息…… 这时，最前和最后的两支歌在忽米心上奇妙地连接起来，旋律交汇，歌词对接： 带我走吧 我已经不想这样了 如果你等待的人是我 就让我们一起去开创动人的传奇…… 忽烈、木支阿姆、俊秀的外乡老师，还有微微伤心的舒拉姐姐。 到底是谁把谁的心带走，谁又把谁给弄丢了呢？ 提拉米苏带我走（三） -------------------------------------------------------------------------------- 第三章亲爱妹妹我唯一的妹妹 亲爱妹妹我唯一的妹妹 我要爱你吻你抱着你 不会让你再担心害怕 亲爱妹妹我唯一的妹妹 我要爱你吻你抱着你 不再让你受委屈 亲爱妹妹我唯一的妹妹 我要爱你吻你抱着你 从此一定让你称心如意 -忽烈 忽烈摊手摊脚睡在地板上，搭成一个“大”字，小小的租屋就给占去了一大半。忽米从柜子里抱出一床垫子，跪在地上，一点点展开。果桉帮着忽米，两个人哼呦哼呦好不容易把那个烂醉的人移到垫子上。忽米抱起哥哥沉沉的脑袋，往下面塞了一个枕头。 这人真是好玩，刚刚在“黑爵士”酒吧里，前一秒钟还搭着妹妹的肩膀神气活现和果按摇手拜拜，后一秒钟“哗”合扑倒下，像坠落的大鸟，立马醉得不省人事。忽米被哥哥压在下面，在众人的哄笑声里，她跳起身来，涨红着脸拖着哥哥的身体。果桉过去搭了把手，直接开车送兄妹俩回了家。 酣睡的忽烈浑然忘了身处何方，他好象回到了草场，困了醉了，随便倒在哪里都好睡觉，风吹着阳光的影子在眼皮上一跳一跳，他的脑袋也跟着滚来滚去，不时爆出一声响亮的呼噜，拖着拽拽的尾音。 汗津津的忽米抱膝坐在哥哥身旁喘气，她可累坏了。 “做梦还在唱呢。”果桉笑了，“好听，声音就象冲破云层的太阳！” “已经几年没唱了。要不是今天喝太多酒，哥哥的嗓子就象装了一把锁，用斧头也劈不开！”忽米站起来，拉开饭桌边的一张折叠椅，示意果桉“坐呀。” “慢！”忽米马上又紧急地摇手，她弯下身体，吃力移开忽烈的两只脚，给果桉让开一条路，示意他绕过忽烈走进来。 “怎么了？”果桉不解。 “阿妈说，男人顶天立地，不能躺着给人跨过身体！” “喔？“果桉没有坐那把椅子，他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下辈子真想做个草原上的男人，被女人当天神一样敬着宠着。” 忽米倒了杯茶，双手递给果桉，“对不起，只能用纸杯子。哥哥是说走就走的人，我什么东西也不敢买，带不走，白白浪费了多可惜。” 她的眼睛淡淡扫视着屋子，虽然是那样一间简单的租屋，呆久了，自然有感情，窗帘和床罩是深深浅浅的绿色块，虽然只是那么一点点可怜的绿，可无论醒着睡着，身不由己，总觉得还有点安慰似的。 忽烈一向习惯打地铺，可是到了这里以后，他出去买了一套软软的床上用品，还瞒着妹妹。忽米还记得那天她刚打开门，忽然被躲在门背后的哥哥拦腰抱住，一刹那她身体腾空，划国一道短短的弧线，人就陷到松软的被窝里了。顿时，忽米变成了一颗酥心糖了，眉开眼笑，打着滚喊：“哦，哥哥，哥哥，我是不是睡在云堆里呢？” 算起来，忽烈这次算是耐心最长的一次了，居然在一个地方呆了差不多一年。 “唉，”忽米望着呼呼大睡的哥哥叹气，自言自语，“为什么不等等我呵？还有三个月，我就要毕业了呀。” “忽米，”果桉盯着女孩的眼睛，“说服忽烈，留下来！多好的歌呵，大家都听入迷了。会有越来越多的客人来捧场的，你们可以挣到很多钱。” “他不要的！”忽米伤心摇头，“哥哥特别冲动，想到了拔腿就走，谁拦他就踢谁，狠狠地踢！” “你怕踢？”果桉试探着问。 忽米又摇头，不过神情骄傲：“我不怕！我只是怕哥哥伤心。现在知道了，哥哥还在为木支阿姆伤心，他只想唱歌给她一个人听。自从她把哥哥关在门外以后，哥哥就再没唱过歌，他发疯一样打鼓，把嘴巴关得牢牢的。” “明白了，一个姑娘，仙女一样的姑娘！”果桉带着沉思的表情，“这么说，忽烈铁定是要回去了？” 他“咕嘟”吞下最后一口茶，叹着气站起来，摇摇晃晃说，“呵呵，你看我也被忽烈传染了！” 他拍拍忽米，“你是你自己，你要做自己的主。” “哥哥去哪，我去哪。” 忽米神色黯然，俯身从床底默默拖出一只巨大的旅行袋。 果桉一惊，“这么急？！” “早做准备吧，哥哥说走就走，这几年来，不知给他丢了多少东西。我怕到时收拾都来不及，连这点薄薄的家当都没有了！”忽米抽着鼻子，一眼一眼环顾着房间，眼泪眼看要掉出来，“回去，回去……”她自言自语着。 果桉走到门口，“唰”转身，一把揪起忽烈，摇着他的身体问：“你说，你是不是马上要回西藏？ 忽烈眼睛也不睁，只管一下接一下点头，大着舌头说：“我不逃了，逃到哪里都没有用的。我这就回去，守着木支阿姆，反正她伤心我也伤心，她开心我也开心，总比在外边不找边际地想她强。” “你光想着那个姑娘，那你妹妹呢？” 忽烈撑开眼皮，漫不经心说，“忽米，当然跟我一起回嘎贡布。” 床上已经堆了一大堆衣服，忽米低头塞一件厚毛衣，“塞不进，塞不进！”她六神无主，嘟嘟囔囔。 “统统给我扔了！”忽烈打了个哈欠，躺下继续管他睡觉。 “可是我们房子没有了，羊群也没有了呀。”忽米脸上掠过一片茫然，活像疲惫的小主妇担忧着将来的日子。 果桉抄起桌子上一杯凉茶，兜头浇在忽烈的脸上，“好好看看你妹妹吧，”他低吼。 忽烈一激灵，猛地坐起来，湿漉漉抹一把脸，如梦初醒，“忽米，”他喃喃地问，“你不想回草原？” “你干什么？！”忽米吓一跳，过来推着果桉出去，“你走你走你走！” 果桉岿然不动，“我都看在眼里了，你拼命喝酒拼命花钱的时候忽米就在一边眼睁睁看，她的眼睛在哀求：哥哥，少喝一点，给我留一点生活费吧，哪个月不是这样？” “马上可以不用这样啦。”忽米慌忙说，“我就快毕业了，可以挣钱养活自己了。哥哥，你无忧无虑喝酒好了，没关系的！” “她一点点都不舍得你不痛快呵，”果桉叹气了，“忽烈，你不配这样的好妹妹！”说完，他不用忽米推，自动打开了门准备离开。 “明晚八点，给我预备一杯好酒，我来上班！”忽烈哗地站起来，甩甩头，水珠四散，溅在这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脸上。 “哥哥！”忽米喜出望外叫起来，“你改主意了 “哈！”果桉连连点头，“老样子老样子，裸麦威士忌。不过，你得改当“黑爵士”的驻唱歌手。” 没有回答，忽烈不知什么时候又神速躺下了，后脑勺对着他们，蒙着毯子，一声呼噜，宛如烈马长啸，穿破了整间屋子。 忽烈拿到了第一笔驻唱歌手签约的钱，超过了以往敲鼓的任何一次报酬。果桉亲手交到忽米的手里，“好了，小姑娘，管好你家酒鬼。” 刚出门，一只大手半路截财，“嘿嘿，开什么玩笑！”忽烈随手抽了几张放在忽米手里，“爱买什么就买吧。”他把一大沓子大票子随随便便插在后裤袋里，神斗斗朝前冲。 忽米不好说什么，有意无意拉下脚步，悄悄跟在在忽烈屁股后头。 他们闲逛到了高架旁边的“吉盛伟邦”家具大卖场，在“沙发”专卖区一路走马看花。 忽烈大踏步走进去，稳稳落座在一张深棕色牛皮，垫子很低，靠背高高的。那天他正好穿着同色系的意大利皮衣，他两只手掌一撑扶手，快活地跳起来，“哈，我们不会用是同一头牛的皮做的吧？” 忽米在不远处，被一种花瓣造型的草绿沙发吸引住，她轻轻、轻轻把身体装进去，五瓣花瓣正正好好把人的大半个身体托住。她陶醉地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花瓣深处的花仙子。 “正宗法国货，把浪漫和舒适都照顾到了。”小姐笑眯眯介绍，“好多小姑娘一坐下去，就再也舍不得站起来了。”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盯着走过来的忽烈，“考虑考虑怎么样？” 忽烈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他往怀里掏呵掏呵，小姐眼巴巴瞧着，以为他在掏皮夹，她随时准备打开甜甜的笑容。 忽米却在奇怪，忽烈从来不把钱揣在怀里，他就塞在屁股后的袋子里，说什么臭钱只配装那个位置。 忽烈一摸，却摸出那对鼓棰来。袖管一卷，命令小姐“走开！”他坐在地上，两条长腿盘了起来，商场正播温温吞吞的钢琴曲，忽烈和着节奏，“卜卜卜”不紧不慢敲打沙发的坐垫来。 不少人顾客停下脚步，匪夷所思看着忽烈。 小姐弯下腰来问：“嘿，怎么样？” “喔，乐感还好，长得也漂亮！”忽烈皱皱眉头说：“拜托，来点激烈点的音乐。” “稍等。”小姐一溜小跑，拿来一只Diskman，气喘吁吁问，“周杰伦的《范特西》行不行？” “凑乎。”忽烈随手塞上耳塞，Play键一摁，忽烈的鼓尖波动起来，霎时，好象一股电流从忽烈的指尖一直通到头顶。 “咦，这小子还真来劲！”忽烈大声夸奖。 “当然，这张我百听不厌！”小姐像也被过了电，跟着忽烈的节奏一抽一抽。 忽米成了旁观者，插不进话去，她只知道小美的歌，那个第二眼美女，声音肯定比脸蛋美。每次闭着眼睛听小美，她的声音、歌词还有旋律，干净、简单、温和，还有一点点清凉，让忽米觉得自己养过的一条忠实的牧羊犬又回来了，用舌尖舔着她的脸，让她慢慢笑了，或者哭了。 曲子结束，忽烈摘下耳机，汗津津的，笑容满面：“好，弹性一流，像一只灌满啤酒的肚子！” 他开始摸裤子口袋，装满钱的那只。 忽米悄悄看标牌，倒吸一口冷气，扯扯忽烈：“不用，不用，我们租的房子有沙发。” “那堆破烂也配叫沙发？一坐下去，破弹簧就打劈里啪拉打你屁股！”他还把忽米结结实实摁回“花瓣”当中，想也不想大声宣布：“它是你的了！” 陷在沙发里，身体的每一个细部都被恰倒好处地依托着，忽米想赖在里面不走了。这种念头越强烈，她的心就动得越发厉害。可是有一个声音冷静地提醒：如果它属于你了，你舍得再失去它么？ “我不要！”忽米神经质地跳起来，远远离开那个温柔美丽的陷阱。 “买单！”忽烈无动于衷，一锤定音。 小姐飞快落单，忽米眼睁睁看忽烈的屁股后袋瘪了一半。 “只要买四个垫子就可以了，两个靠，两个坐！”忽米急急建议。 “好了，好了，“忽烈低声安慰，“你忘了老是抱怨房东的沙发让你浑身骨头痛！” 忽米退了一步，转而恳求忽烈，“我们就要一只单人的布艺沙发好不好？” “你不喜欢这只？”忽烈有点惊讶。 “乖乖，要四千多！”忽米无比心痛。 “管它！”忽烈吼起来。正好小姐交款回来，手里拿着找头和发票，看着他俩拌嘴，很乖巧地闪一边，“妹妹好懂事喔，晓得给你省钱。”小姐边说边交给忽烈一张纸币“找您五十元！” 可是忽烈一挥手，“把刚刚那张碟片给我。” Diskman就扔在那张“花瓣沙发”上，小姐轻巧地取出碟片。忽烈伸手过去取了来，“你不用找了，这张碟我买了。” “呵呵，回去继续伴奏？”小姐的心情真是好极。 “还要喝饱啤酒。”忽烈用手指弹弹肚子。 小姐笑得稀里哗啦，“你真好玩。” 他们那样子，好象忽米根本就是空气。 忽烈远远走到一边，向小姐招招手，两个人背对着忽米，轻轻地说着什么，小姐不停地看忽米，一边笑一边点头。 忽米好没面子，她呆一呆：好，好，嫌我碍事，我这就走开！ 她一语不发，转身就跑。忽米脚步飞快，耳边呼呼生风。 “等一分钟”忽烈的声音从后面一直撵到楼梯口，“就等我一分钟！” 她稍稍迟疑了一下，一阵明亮的铃铛声音，从头顶徐徐降落，接着，忽烈质朴深情的嗓音，四面八方涌过来，涌过来， 阿妈走后，这世上光剩了我和你 我到处乱走，哦呵走过村庄和清澈的河 我们在城市间飘来荡去 你从不对我生气，无论我做什么 你总是我微笑，眼泪飞快抹在手背 亲爱妹妹我唯一的妹妹 我要爱你吻你抱着你 不会让你再担心害怕 亲爱妹妹我唯一的妹妹 我要爱你吻你抱着你 不再让你受委屈 亲爱妹妹我唯一的妹妹 我要爱你吻你抱着你 从此一定让你称心如意 “哦、哦！”忽米吸着鼻子，歌声变成了忽烈那一双温暖强壮的臂膀，把她越来越紧地环抱住。 “忽米--” 她转头，那朵漂亮而巨大的“花瓣”被忽烈举起来了，在人群里冉冉升起‘ “一、二、三！”对顾客百依百顺的小姐笑成了一朵花，打着拍子和忽烈一起喊：“生-日-快-乐！” 忽米晕头转向，天，今天几号，26日，还是27日？她紧张地扳着手指，数了好久，才推算出自己应该是17岁了。 忽烈就这样，当你觉得开始要恨他时，突然一切被他推翻了，你又重新深深爱上了这个人。 沙发和人一起运回了租屋，忽米扑向自己的沙发，整个身体被保卫在“花瓣”里。 “再给你一样小礼物。”忽烈扔过来一样东西，是张CD。 “是哥哥写过我的那首歌么？”忽米脸上飞过一片幸福的光晕。 “嘿嘿，有几个音不太准。”忽烈兴致勃勃 “果桉帮我录的，‘黑爵士现场版’。” 被沙发软绵绵地拥抱着，忽米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不知道是因为难得的一次记取的生日，还是得到了第一张那样可以呵护着自己的漂亮沙发？ 她做梦一样说：“哥，你不要后悔，我再也舍不得离开这里了。” “你现在看上去像草原上最吉祥的五彩云朵！”忽烈注视着忽米的眼睛，流露出赞美，还有一丝愧疚。 “我会留在这里，我要带你去看世博会。” “还有8年。”忽米认真扳手指数，“哥哥你要乖呵，不要喝太多酒，答应我，一定一定坚持到那一天！” 忽烈举起右手掌：“我发誓！” “忽米，告诉我还有丝么愿望，哥哥今天一定帮你实现！”忽烈大包大揽的样子。那个醉酒的晚上，果桉的一席话一不留神落进了忽烈的心田，他真的有心补偿跟着他东奔西颠毫无怨言的乖乖妹妹。 “不用，”忽米心满意足摇头，“不能再贪心了，我已经得到太多了！” “那你告诉哥哥想吃点什么，一定要说！” 忽米想了想，吐出了四个字，甜美又顺滑：“提-拉-米-苏！” “提拉米苏？”忽烈像在听外国话，“什么东西呵？走，你带路！我们这就去吃提拉米苏！” 提拉米苏带我走（四） -------------------------------------------------------------------------------- 第四章蛋糕芬芳的夜晚 空气中，飘散着蛋糕的芳香 这是四月的晚上 大街上，微笑的人们来来往往 没有人看见 有一位姑娘，轻轻地打开临街的窗 没有人发现 有一位姑娘，默默伫立在那窗旁 没有人明白 为何有泪悄悄滑落她的脸庞？ --忽烈 兄妹俩出了地铁口，就是一座人行天桥，四通八达，忽米一直觉得学校附近的这座天桥就象一只趴在那里的八脚蜘蛛，它吐出了粗粗细细的丝，结成了交错纵横的大街小巷。 已近黄昏，天空象一大陀渐渐变深渐渐粘稠的果冻，人来人往，匆匆忙忙奔向不同的方向。忽米却迷失在天桥中央，她团团乱转，努力搜寻着“橡木桶”的位置。 忽米领着忽烈，尝试着在每一个方向的“蜘蛛脚”滑上滑下，再沿着在天桥四周的街道找寻。可是舒拉姐姐的“橡木桶”，甜美又抚慰的提拉米苏，仿佛在空气中蒸发了一样，消失在越来越模糊的街市深处。 “咦，难道那天是我在做梦，梦见一个鹅黄衣服的香喷喷的姐姐，给我吃了两碟子蛋糕，一块蛋糕会跳舞，第二块更了不得，直接叫人神魂颠倒。” “当时我心急慌忙，只想赶去哥哥你那里。结果车子撞到一堵墙壁上了，姐姐手凉凉的冰冰的，她一摸，我额头就一点也不疼了！” “忽米，以前听阿妈讲仙女的故事听多了，你不会做梦吧？”忽烈很怀疑 “不、不管怎样，”忽米结巴了一下，悄声说，“我不相信那是一个梦，我肯定吃到过提拉米苏。” “有办法了！”忽米灵感一现，拉着忽烈回到学校门口，掏出手绢：“哥哥，你把我眼睛蒙住！” “啊？” “那里，是要用鼻子去找的！”忽米很有把握地说。 蒙上眼睛，忽米深吸一口气，静静站了一会儿，扯扯忽烈的手说，“走吧，我好象已经辨别出大致的方向了，现在向左转，开步！” 开始是微弱的，像一根飘来飘去的丝线，轻轻撩拨着她的嗅觉。走了几十米，又转换成一只小鸟，在前头若隐若现的鸣叫，在忽米的味蕾上轻轻欢跳。 忽烈很好奇，弓箭一般的眼神，飕飕穿透着幽暗的街道。 鬼使神差般，兄妹俩突然同时止步，铺天盖地的蛋糕芳香潮水般席卷过来，好似甜美的吻，又像是醇厚的拥抱。一时忽烈脚步不稳，几乎无法自持，只得屏住了呼吸。 忽米一把扯下手绢，“哈，找到了！” 那座小小的神奇的甜品城堡，原来是被一座新起的三十层高楼挡在后面了。 忽米刚刚心花怒放，忽然心又荡到了谷底，深栗色的门紧紧关闭着，门口的台阶像是用水刚刚冲过。忽烈吸吸鼻子，倒退几步，在缭绕着他四周的香味里，跟着气味流转的方向挪动脚步，不知觉来到打开着楼梯间的窗户前。 这时，他看见一个清瘦的姑娘，捧着一只娇黄的蛋糕，悄无声息地拾阶而上。他的心怦怦、怦怦，使劲跳起来。不知是那蛋糕无与伦比的香味，还是姑娘那万分珍爱的深情，她捧着那美妙的蛋糕，就象捧着一颗娇嫩的心脏。 忽烈的目光亦步亦趋跟随着她慢慢移动，姑娘出现在三楼阁楼的窗台边，她探出大半个身体，小心翼翼把蛋糕放在窗台边上。她站在那里，忽烈猎人一样明亮的眼睛开始发挥作用了：她有一对浅浅而略显忧愁的眼袋，消瘦的身姿奇异地与这幢尖尖的瘦骨嶙峋的楼房融为一体，像布面油画一般素朴。她喘息着叹气，轻轻掠了掠被风吹起的刘海，忧伤得像薄薄的纸片，微微发抖。 忽烈的心中掠过一阵奇怪的感觉，那姑娘的身上有一种熟悉的东西，应该是一种气质和气味交织在一起的东西。这种东西他好象在另一个人身上也感受到过。那人是谁？他转动着脑子，忽然呼吸困难，似乎爬到高原顶上，有一股力量阻止着他继续前行。 忽米跑过来，看见窗台上的人，咧嘴笑了，跳着脚，清脆地叫了一声，“舒拉姐姐！” “对不起，今天没做提拉米苏。”舒拉把兄妹俩让进店里。 “奇怪，那是什么蛋糕的香味道带着我们找到这里来的呐？”忽米自言自语。 “是窗台上的蛋糕。”忽烈替舒拉回答了。 “香得要命，姐姐给做一个给我们吃好么？” 忽米一幅馋得不可救药的样子，“今天是我生日，哥哥答应我要吃什么就给我买什么！” 难得一回，她露出一幅被娇宠的神情。 舒拉不可置否笑笑，“饿了吧？先找点现成的抹茶蛋糕，给你们垫垫肚子吧。” 这次端出来的是蛋糕上面的奶油颜色像透明的嫩树叶。薄薄的一块蛋糕，给分成四层，最上面那层奶油，吃起来像清新淡雅的新茶。接着是蛋糕，蛋糕下面是一层红豆沙，特别细腻。红绿两种味道好似两个好朋友，和谐地牵着手，沿着舌苔悠悠散着步。 “喔，散步的蛋糕吃起来好舒服！”忽米循着自己的味觉，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忽烈是第一次吃甜品，盘子边缘点缀着樱桃、猕猴桃，小金屬的勺子像刮

作者: 小T 时间: 29.4.2004 20:05
 “对不起，忽米，一直让你闻得到吃不到！”舒拉歉疚地说 “虽然比栗子蛋糕要稍微逊色，但毕竟是最相近的替代品！” 果桉把精致的长柄调羹一推，喟叹道：“人间美味呀！” “抽一张，欢迎下次光临！”忽米调匀呼吸，双手捧起窗台上的一盒卡片交给果桉，他随手拈了浅灰的一张卡片，随口读了出来，“舒拉甜品语录：‘自恋有点象生命里的甜品，没有它，生活不成问题；有了它，生活特别多姿多彩。’” “这里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寂寞。找个好男孩吧。甜品要享受，爱情也要享受！甜品与爱情同在！”果桉告辞时，许是栗子塔的芳香让他迷醉了，他看着忽米说出了这样一段话，可忽米怎么觉得，这番话，好象是讲给舒拉听的。 提拉米苏带我走（六） -------------------------------------------------------------------------------- 第五章天使偷吃栗子蛋糕 你喜欢把衣袖挽起，看上觉得积极向上 曾经笑得灿烂，而今没有歌唱 格子上的爱情开始模糊…… 横横竖竖，生活残酷 竖竖横横，日夜伤心... -舒拉 16过了下午了一点半，通常很少顾客，舒拉埋头在里间做蛋糕，没有一点点声音，店堂里分外寂寥。忽米一个人，一部接一部不歇气地看借来的韩剧，《蓝色生死恋》、《冬季恋歌》、《玻璃鞋》。当纸巾被忽米的眼泪吸饱，她孤零零地叹气，脸颊被微咸的眼泪泡得生疼。 女孩下意识里都有死在爱人怀抱里的冲动，忽米像是被言情剧深度感染了。 “找个好男孩吧。甜品要享受，爱情也要享受！甜品与爱情同在！”果桉的话，像刚出炉的栗子塔，让忽米那颗少女的心忽然陶醉。 有时望望里面的舒拉，那样安静到波纹不生的脸容，宛如天使蛋糕，从里到外的纯白。 如果看到外乡老师的照片，舒拉会不会从纯白的天使蛋糕变成燃烧的火焰可丽饼，把橙色的果汁燃烧成淡紫色的火苗？忽米想象至此，嘴角就绷起一抹略微紧张的弧度，就象她难得吃火焰可丽饼的感觉？眼睛一眨不眨，刀叉迟迟不敢落下，恐怕这一瞬的美妙立时烟消云散。 忽米还是一张白纸，没什么人给她上过爱情课。韩剧对她来说，有了一种自动补习的意义。反正他爱她，她却爱上另一个他，另一个他偏偏又爱着另一个她，于是一群人连成一根痛苦的链条，永远也不能两两呼应，个个都苦不堪言、肝肠寸断。 忽米怕，哥哥、木支阿姆、外乡老师、舒拉，也许就是这样一根痛苦的链条吧？ 可是她又会好奇，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呢？爱一个人他又偏偏不爱你又是什么滋味呢？ 一对小恋人推门进来，在敞开的货架前东挑西拣，女孩很喜欢撒娇，男孩拿什么她偏不要什么： 恩--，松饼味道太单调了！ 恩--，蛋塔做得不好会有蛋腥气的。 恩--，香肠面包，你要我长膘呵！ 忽米听着声音耳熟，踱到跟前一看，大叫一声“红豆吐司。” 忽米用起司、奶油、手指蛋糕、咖啡、奶油还有甜酒给老同学做了一款经典浪漫的意大利甜点“提拉米苏”， “红豆吐司”和那个好脾气的男生十指相扣，你一勺我一口，由苦入甜，吃出了特别安静甜美的味道。 忽米孤零零叹气，想起同学时，“红豆吐司”脸上痘痘不断，自己肤色黑红，两个人平起平坐，在班里没有男生青睐。那年圣诞，全班男女生交换卡片，只有她俩轮空了，没有男生上来交换。一片尴尬的静止，“红豆吐司”主动上前一步，把忽米手里的卡片交换下来了。没想到才半年，“红豆吐司”不仅变成了美女，连宠她的男生都有了。 忽米摁了几下遥控器，对面墙上的彩电亮了，《蓝色生死恋》的泪水风暴开始席卷忽米那颗触景生情的脆弱的心。 她套上蓝色高领毛衣，对着镜子把短短的刘海打碎，覆在额头，和舒拉打了招呼，说自己去“美亚”还碟。 出了门，抱着一堆碟片，想入非非、自怨自怜走在路上。忽米把自己替换我见犹怜的恩熙MM，尖尖的下巴，永远在眼眶里挂着眼看着要掉下来的晶莹的眼泪。梦游般上了71路公车，车很空，她对前车厢一个空座位熟视无睹。 忽米喜欢吊在拉环，整个人晃几晃几的感觉，像Baby在摇篮里，醺醺然在很鲜明的催眠般的节奏里。一个突然的刹车，她从后车厢一直冲到驾驶室，一下撞在金属收费柜上，膝盖一阵疼痛，“哇--”她叫起来， “找死呵！”司机吼着跳下车，滋牙咧嘴揉着膝盖的忽米无意中抬起头，看见那张被司机揪住衣领的脸，她的表情刹时定格。 那是怎样一个俊美的侧面，鼻梁挺拔得不可思议，就象忽米第一次看到《蓝色生死恋》里俊熙的感觉，他的鼻梁只让她联想到一个词语--刀劈神工。 忽米跳着一只左脚下车，司机放了手，对那个突然闯红灯的莽撞家伙说，“找死啊，一车子人跟着你倒霉知不知道？看把人家摔成什么样子了？”他一指忽米。 那家伙唰地转头，直楞楞注视着忽米，眼神长驱直入。 一刹的静止，忽米的眼睛里，全世界的人统统消失了，只剩下那个酷似俊熙的男孩，穿着双排钮、连帽的烟灰短大衣，米白高领毛衣，茂密的黑发，两鬓推得短短的，一丝颜色也没有染。 忽米停止呼吸一秒种，很多人涌上前来，她被拥在中间，垂着头抱着一袋子的碟片，牛仔裤的右膝盖上，一个硬币大小的洞。 “我以为我的速度，肯定能穿过黄灯和红灯之间的空隙，要不是鞋带绊了我一下的话--”他扬扬眉毛，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就蹲下来扎鞋带，扎完带子散落的左脚，又把右脚的带子重新扎一遍，动作平稳，一点也不慌张。忽米注意到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篮球鞋，整个造型像F1方程式的赛车。 “没事了，”他站起来，笑着跳跳脚，“这下保证不会再散了！”一边露出狭长的酒窝。 后面的车子在71路屁股后头此起彼伏摁喇叭，司机只好撤退，音量降低，“只要这个小姑娘肯放过你，她摔得最厉害，别人没意见。” 他的眼睛拨开众人，直别别射向忽米。忽米一秒钟不犹豫，拨浪鼓一样摇头，“没事，一点事也没有。” 他头也不回就开路，吝啬到不说一个谢字。 跑到对面，他竖起大拇指和小拇指，对着忽米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灿烂一笑，露出狭长的酒窝。 电话号码，他没有留下电话号码呵？ 远远的，一片芳香温柔敞开怀抱等待着忽米，她深深吸。忽米是那么依恋这种芳香，虽然从未入口，栗子馅的香气是饱满的，温厚的，而且取之不尽，绵绵不绝。 忽米加快脚步，顺着常熟路往前一拐，看看路上没有车子，三步两步穿到对街，推开深栗色的木门，一头扎进去叫起来：“又在烤栗子蛋糕？你想白白馋死多少人哦？”边说换上鹅黄的后罩衫，扎好围巾，套上围单，然后往手上细细抹肥皂。 “快好了，等我把蛋糕四周修平了，你替我摆到老地方去！”舒拉笑吟吟从里间探出脑袋。 “哇，这么漂亮！”舒拉眼前一亮，忽米乱糟糟的麦穗头不见了，换成了笔笔直的中长发，唇上还抹了一点亮亮的唇油，有点美女的意思了。 “今天是七夕呵，” 想起一个星期前的那次相遇紧接着失散，忽米闭起眼睛，双掌并拢，“我要拼命祈祷喜欢的人会出现。” “呵呵，小姑娘对谁动心啦，这么有把握？”舒拉端出椭圆形的蛋糕，丝状栗子奶油堆得高高的，看上去妙不可言。 “试试看哦！”忽米双手接过托盘，罩好细铁丝罩，“不过要你帮忙！” “怎么说？”舒拉手脚不停清洗粗滤网上的蛋糕屑屑。 忽米凑近舒拉的蛋糕，含着微笑深吸一口气，“今天晚上我就赖在你做的栗子蛋糕旁边不走啦！” “我要绑架一个天使！”忽米语出惊人。 “什么？！”舒拉像在听外星人说话。 “你看啵，”忽米摘下颈子里的手机，大拇指灵活地摁几下，笑吟吟递过去，“我收老同学发给我的到一条信息--” 忽米的租屋里没有电话，舒拉给她添了部手机，朴素小巧的那种样子。 扁扁的显示屏上，匀速掠过一行行字：“听说天使爱吃栗子蛋糕，我买了栗子蛋糕放在窗台上，守了半夜，我终于用床单绑架了一个天使，静悄悄对天使许了一个愿……” 舒拉装作恍然大悟：“原来你到我这里上班是早有蓄谋！” “嘿嘿，”忽米得意地笑，“那是我对你有信心。要是舒拉的栗子蛋糕能勾引不来天使，别人的都没戏！” 晚饭，忽米有口无心吃了一个肉松卷，小半碗玉米汤，抹抹嘴巴，用力点一下头，清脆地叫：“饱啦，辛苦啦，谢谢！”像韩剧里的MM一样。 “你真的相信天使会降临？”舒拉也不再硬塞给忽米吃，小姑娘那种急不可耐的样子实在很可爱。 “你不信？” “我信！”舒拉轻轻点头，“把阁楼窗打开，迎接天使！” “噢！”忽米换好拖鞋，三步并两步就蹿到楼上。 两楼给做了客厅和书房，舒拉的房间就是顶上斜斜的阁楼。忽米以前不知道有多羡慕舒拉，在这种黄金地段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幢小小楼房，即使每一层的面积都很袖珍。 舒拉却总是淡淡一笑，“我只是替别人守着，等着他有一天回来，我完璧归赵。” 两楼对忽米是开放的。常常在冬天的下午，人们特别容易放纵自己吃甜点，店子里的东西消失得特别快，忽米就有空圈在小小的沙发上，一边看着爱情小说，一边小老鼠一样悉悉索索咬着蛋塔、松饼或者布丁，眼泪滴在松饼圈上，像没有融化的冰糖晶体。忽米渐渐圆润起来，只有舒拉，依旧清瘦，她吃得那么少，似乎闻着香气就能够填饱肚子。 阁楼上的房间没对忽米开放过，有时忽米在楼梯上张一张，两扇窄窄的对开木门，宛如两片抿得紧紧的嘴唇。 忽米轻轻一推，看起来紧紧咬在一起的两扇木门就张开了，她往里伸伸脑袋，尽管穿着袜子，还是交互着在脚踝上蹭了蹭。 舒拉的房间是米色的调调，放眼看去，纤尘不染，没有一样东西是乱摆乱放。 “提拉米苏！”忽米轻轻叫，慢慢走近床边的矮几，上面搁着骨色的浅盆，里面装着这道浓郁到华美的意大利甜点。正对着一个栗木镜框，里面居然装着一个大男生，穿着大格子的棉布衬衫，下巴上冒出浅浅的胡子，有点乱，没有修剪的样子。他被一群嘻嘻哈哈的女孩簇拥着，在吹生日蜡烛，一圈蜡烛插在堆得岗见尖岗尖的蜜黄的栗子泥上。 照片已经发暗，忽米正想凑近去看个清楚，“啪”，灯暗了。 是舒拉，“绑架应该在黑暗里更容易成功吧？”她有意竖起了声音，像模象样把忽米带入气氛。 忽米觉得开心，还抱着一份很当真的期待，“红豆吐司”就是在去年七夕，用针尖在她奶奶的铜脸盆里的水一挑，水面一漾一漾，居然跳出一张她从没见过的男孩的脸，和她后来遇见的男朋友一模一样呐。 房间暗下的一刹，忽米看见舒拉的手掌一压，栗木镜框翻转合扑，一个声音的开关同时启动了，还是那个女声，暗而柔，浅吟低唱，涨满了忽米的耳朵。 你喜欢把衣袖挽起，看上觉得积极向上 曾经笑得灿烂，而今没有歌唱 格子上的爱情开始消亡…… . 忽米和舒拉在斜斜的屋顶下守侯，膝盖上盖着毯子。舒拉喉咙深处汨汨地冒出歌声，好象泉眼自动喷涌。无论节奏，还是声线，都与那个女声浑然一体-- 横横竖竖，生活残酷 竖竖横横，日夜伤心 这件衬衣的上衣口袋，装着你漂浮不定的爱 甚至，在你离去也没拿出来 火车开向远方，爱的你不再回来 格子上的爱情石沉大海... 刚刚装在栗木镜框里棉布男生在忽米眼前一闪，“姐姐，”她恍然大悟，“你还会唱歌呵？”原来整天回荡在“橡木筒”深处的音乐，真的是舒拉姐姐的用心歌唱呵。 “就算是一个人，也要过得有声有色呵！”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来，舒拉轻轻拖上这么一句答案。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沉，可是，什么奇迹也没发生。 忽米把下巴深深压进两只膝盖中间：“不会来了？” 舒拉摸摸忽米的脸，“怎么会呢？”她的手凉凉的，可是很软。 “可是我的天使老也不出现？” “那就等。” “要是等不到呢？” “没有等不到的道理！” 一向沉静的舒拉忽然语调高扬。 “反正今晚我是肯定等不到了！”忽米叹气，亮亮的唇彩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暗淡下来了。 “除非天使不是真的爱吃栗子蛋糕！”舒拉信心满满，她仰头，望向墨蓝墨蓝的天，“我已经看到好多天使在屋顶打转。” “一个，只要降落一个就好！”忽米叫起来，呵，这时候她真的听到翅膀在空气里划动的声音，扑拉拉，扑拉拉，她的心跳得象一个不断敲打的小鼓捶。 “嘘--”舒拉细长的手指竖在嘴唇前，“当心把天使吓走了？”月光下，舒拉的嘴唇又干又白。 “喔，原来只是一群夜游神的鸽子。”忽米顿时信心全无，低声抱怨：“算了吧，没有人傻到像我这样。”这时，手机上显示已经超过深夜一点半，“要真有的话，那个馋嘴巴的天使也已经上床了。” “没关系，他还要来吃早饭的！”舒拉伸了个懒腰，“洗脸，刷牙，睡觉！” 两个人跳下窗台，轻轻捶着发麻的腿。 “看呀看呀！”忽米眼尖，捅捅舒拉。 细铁丝罩挟带着舒拉白天做的那只大大的栗子蛋糕，以一种轻缓得简直察觉不出的速度在一点一点平移。 “啊，终于来了！”忽米握拳、咬牙，原地跳转一圈，不出声地欢呼着。 舒拉冷静得多，她示意忽米把大手电筒递她，“你帮我把蛋糕摁住。”她叮嘱道。 然后她抓住窗户框，探出小半个身体，打开手电，用光圈罩住目标，“别跑，前面的瓦全坏了。”她喊。 这句话灵得不得了，天使乖乖爬回来，听上去他有四只脚。 “来了，来了！“ 忽米压住喉咙叫。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 “忽米，用毯子！”舒拉声音紧张得发抖。 黑黢黢的高大的天使一露脑袋，巨大的毯子兜斗把他罩住，“嗵！”一声闷响，天使软软地倒下。舒拉的手电里装着三节一号电池，分量不轻呢。 舒拉开了灯，一脸惊恐，忽米激动万分，冲过去要掀毯子。 “小心--”舒拉舌头不听话地打结。 毯子里的天使一下坐起来，乱抓乱舞着要钻出来，口里还嘟囔呢，“用得着这样痛下杀手么？” 哈，天使会说国语？忽米扬起眉毛，笑。 终于，天使露出脑袋，怎么，明明是个人么，一个龇牙咧嘴的男孩，拼命揉着脑袋。 “轰！”忽米的眼睛里，舒拉消失了，整个世界都消失了，比见到真正的天使还要惊讶还要激动一百倍。 “天使呵天使，你难道真的听到我的祈祷了么？这个酷似俊熙的男孩，这个英气勃勃的男孩子，真的从天而降了呀，又一次来到她面前！” 舒拉推推忽米，夸张着嘴型示意她：“我们把他绑起来！” “绑起来？！”忽米傻呵呵地喊出声。 “半夜三更爬到别人家屋顶，不是小偷是什么？”舒拉严厉地说。 “我只是想把小白带回家，哦，我们家的猫，三天两头离家出走！”男孩一脸无辜。 忽米只知道喘气，一瞥一瞥间，把男孩尽手收眼底：连帽运动衫，茂密的黑发，两鬓推得短短的，一说话，隐隐露出狭长的酒窝。 “哦？！”舒拉盯着他的眼睛看。 男孩摇摇晃晃站起来，一个趔趄，忽米早就没了立场，情不自禁扶他，“没事吧？ “还好啦，有一点点晕。”帅哥浓眉微蹙，忽米的心慌慌张张缩成一团。 “我陪你去看医生！”忽米带着男孩下楼 “等一下，”舒拉追下来，开了收银柜，取出几张大票子，“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谢谢！” 忽米由衷地露出笑容，很自然地搀起男孩的臂膀，“还行么？要走几步路哦，这里是单行道……” 提拉米苏带我走（七） -------------------------------------------------------------------------------- 第七章在栗子蛋糕里的清树 看不清是你的样子，忘不了是你的名字 往事历历是心中上锁的日记 跨不过那一段距离，也只好放你在心里 绝不轻易触碰伤疤的位置 如果当天没有她，你会不会明白我一番心意 如果还有昨天，我能不能尝试去把你忘记 就算当天没有她，到底我也不是你心中的完美女孩 --舒拉 舒拉一直看着一双年轻的背影消失在她视线里，才抱着肩回房，坐在矮柜前，慢慢的一口口吃尽了骨色浅盘里的提拉米苏，眼眶里也慢慢攒满泪花，“晚安，清树，你会回来的对吧？”她对着镜框里的男孩湿湿的微笑。 刚刚，忽米仰头等待天使的时候，舒拉的心也在扑扑乱挑。 忽米问她：“舒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使，你的天使是什么？” “希望，对未来的希望就是我的天使，它一直守护着我的等待。” 舒拉把相片覆下，躺到床上，被子蒙住了整张脸。 眼前一片黑暗，脑子却一片澄明，好似影院里，天花上的灯盏一下暗了，几道更强的光束迸射出来，往事一幕一幕亮起来了-- 爸爸妈妈不幸遇难，世界上最疼舒拉的两个人在一瞬间同时离开了她。醒时梦里，舒拉的耳边一遍遍回响起妈妈天使般柔软的声音，“你就是我们最想要的孩子！”她睁着眼睛默默流泪，不敢出一点点声音。 她又成了没人要的孩子，一个12岁的女孩，第二次沦为孤儿。 她轮流寄居在姥姥和奶奶家，单月双月轮流住，姥姥不疼奶奶不爱，月底一到，住着的那家如释重负打发她到下一家。有一回舒拉听到姥姥和奶奶在电话里吵嘴，“我要和你换。凭什么小扫把星在你家两月份只住28天，轮我这里，3月份，要足足多出三天！你不答应，也行，那我吃亏一天，今天31日，随便怎么着她得你家负担！” 舒拉背着小包裹，转了三辆公交车，到了奶奶家。奶奶大门紧闭，“还没到四月一号呢！到了你再来敲门。” 靠着奶奶家的天井门，舒拉软软地瘫在门档上，盯着自己的影子一寸一寸地缩短。凉凉的风送来一丝丝的气味，微暖微甜又微醺。她扶着门框恍恍惚惚站起来，循着气味，穿过了一条条交错的弄堂。当她终于锁定了这个气味，抬起头，眼泪哗就泻下来了。 舒拉发觉自己站在自己原来的家门口。她抽抽搭搭上楼，家门紧闭，对面的门虚掩着，暖暖的栗子香味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她太熟悉了，以前，她那么着迷地看着清树妈妈往拌匀栗子酱上挤奶油，倒一点点洋酒，用木勺轻轻搅拌，还没烤，那香味就搅得她和清树心神不宁。 只用指尖一捅，门就开了，屋子里面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清树的影子。舒拉在厨房找到吃剩下的小半只蛋糕，虽然差不多风干，香味依旧不屈不挠。 这个月底的流浪儿，把脸深深埋在盒子里，拼命吸着吸着，那股熟悉的味道，舒拉流出了栗子清香的眼泪。 她在空房子里睡着了，清树在梦里向她伸出手来，“兔子妹妹，走，妈妈叫我们去切蛋糕了。”她想去勾住清树的指尖，总是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一着急她醒来了，已经是4月1日的清晨。房间里什么气味夜没有，昨夜的芳香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舒拉努力撑着头前进，沉默而乖巧，初中毕业迫不及待念了中华职校，两年以后就挣实习工资，不多，但至少不用被两个老太太骂是“吃白饭的。” 也许是觉得不用再亏本养这个女孩了，奶奶和姥姥也和睦起来，难得打电话也不是单月双月地争锋相对，老太太们熬不住李家长张家短地议论。 “原来住我们儿子家对门的做蛋糕的女人你记得么？老公没了财运倒来了，买掉这里的房子，贴上抚恤金保险金还有积蓄，在静安区这种黄金地段，居然顶一幢小楼房。买的时候价钱不要太低哦，现在房钱不知翻几个跟斗了。她开了一家西饼店，生意也是好得来。啧啧，现在日子过得，比老公在的时候还要好，听说将来送儿子出国留学都没问题……想想真是，当初两家人家一样倒霉，看看人家，人比人，气死人……” 洗碗的舒拉把水龙头拧到最小，静静地听着听着。 舒拉留长头发，用最普通的素格手绢扎起来，省了理发的钱，还有头饰的钱。周末和节假日她都争着顶别人的班，把所有的加班费攒起来，不声不响报名去读市中心一所名牌中学的高复班。 第一天上学，刚刚落座，课桌间里飘出一股熟悉的气味，她毫不费力找到了最后一排座位，哈，这家伙，长得很高准没错！ 舒拉的手往抽屉深处掏呀掏，掏出一张带着油迹的大纸巾。她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擦得把桌椅擦得干干净净，纸巾小心地爹起来，夹在喜欢的一本书里面。 天天天，嗅着那种熟悉的独一无二的芳香，闭着眼睛往抽屉深处掏纸巾，就是劳累的舒拉一天里最幸福的时分。 可是有一天，这种气味突然消失了，舒拉的双手在抽屉里急切地摸索，纸巾不见了，取而带之的是一张嫩黄的便笺纸：不见面的同座，谢谢你天天为我清洁桌台，现在，再没有蚂蚁钻我的裤脚管了。” 舒拉读着字条，贪婪地要把每个字吃进去一样。 揉破了十几团纸团以后，她终于写好了回条，很简洁：怎么谢我？ 放夜学的时候，寂静的街道上，舒拉把自行车轮蹬得飞快，她甚至双手脱开车把，像鸟一样展开双臂，飞翔。 下一个晚上，舒拉快乐地重复着每天的动作，突然指尖过电一样，她颤抖起来，抽屉里，一方扇形的娇黄小蛋糕，清树留言说“请你吃蛋糕，我妈妈做的，世上少有的美味。” 舒拉解开束头的素格手绢，把蛋糕包起来。课间，她躲到操场的角落里，一小口一小口，万分珍爱的慢慢咀嚼，久久不舍得吞咽，让久违的甜美和芳香在唇齿间萦绕，一生中那段最幸福的童年回忆排山倒海而来。 含着幸福的微笑，舒拉慢慢踱回到教室，刚进门口，后面有人三步两步超过她，抢先进去，擦身而过时，衣角带风，一种气味叫她心跳加速，呼吸变形。 “清树！”她失声叫出来。 “哦--”一阵女生的欢呼哄叫，眨眼吞没了她的叫声。 五年不见，清树英俊得有点过分。他带着明晃晃的笑容，瞬间划亮了教室里所有人的眼睛。 他毫无知觉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拨开女生重重包围的眼神，径直走向她的座位。 “嗨，你好！”他的笑容明亮得叫人眩晕。 此刻坐在舒拉位子上的，是个串位子的粉红衣裙的女生，妩媚的单眼皮里一双晶亮的眼睛。她不躲不闪清树的眼神，大大方方接住了，嫣然一笑，柔声回答，“你好！” 低着头，舒拉想从旁边走廊绕过去，就在走近自己座位的一刹那，她听到清树由衷的赞美着粉红的漂亮女生，“太好了，你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 他的眼睛飞快地掠过站在粉红美眉旁边的舒拉，漫不经心一扫而过，停留一秒都没有。他那么高，那么高，舒拉觉得自己真矮，直接矮到了地底下去了。舒拉的心一下从颠峰荡到谷底：我不是她想象中的女孩，根本不是。我太平淡了，甚至丑丑。 所有的期待气泡一样破灭。 第二天，舒拉更悲哀地发觉，她再也收不回失地。明白过来的粉红美眉死死霸住了她的座位，一副将误认进行到底的样子。 他们像模像样地交往起来，那晚，舒拉看见窗外，清树背着粉红美眉的Kitty背包，张开双臂，沿着花坛边窄窄的边界走平衡木，慢慢地跨出去一步，接着一步，打发着等待的时间。 舒拉举手，请求早退。 她默默跟在清树的背后，摇摇摆摆地走。 “左边是大海，右边是峡谷，海里有鲨鱼，峡谷里有老虎。唔唔唔，千万不能掉下去呀！”她喃喃地自言自语。 这是小时侯清树和她常常做的一个游戏，两个小孩，嬉笑着，摇摇摆摆，像两只小鸭鸭。 清树转过头，“你是谁？”他的眼睛象星星一闪一闪。 舒拉慢慢抬起头眼眶发热：“我是--你的同座！” “清树！”粉红美眉突然出现，牵起清树的手掌，把他拉下来，撒着娇：“我肚子饿得胃都疼了，今天给我准备了什么点心啦？” 一阵熟悉的栗子奶香，清树温柔的声音，“给，我专门省下给你吃的！” 粉红美眉旁若无人发嗲，“你真好，我先喂你吃！” 舒拉一阵心痛，从他们身边飞快地逃开。 “奇怪，她干么跑那么快呵？”清树疑疑惑惑。 “馋了呗，酸了呗！”粉红美眉撇撇嘴巴，“她还想和我抢位子，就是为了要和你交往呢。” “怪不得她刚刚说她就是我那个不见面的同座！” “冒充！她那么矮，怎么可能坐最后一排座位！”粉红美眉面不改色心不跳。 “哦？！”清树皱起了眉头。光芒四射的他，身边总是不断有千方百计接近他的女孩，惹得他心烦。这样的他才会对这一段一开始不见面的神秘的课桌缘分充满好奇，就此轻易地陷入。 在舒拉失神的注视里，清树毫不掩饰他的厌恶，偶而的目光碰触，他的眼神又冷又硬，撞得舒拉眼冒金星。 “他讨厌我，再也不认识我了！”舒拉无法面对这种重逢的结果，她落荒而逃，再也不上夜校了。 舒拉消失后的第三天，清树忍不住问粉红美眉，“你那个瘦瘦的女同学呢，恩么不见了，不是生病了吧？” “管你什么事？”粉红美眉话里带刺，“拜托你即使给我找个对手，也要旗鼓相当点的。像她那样，哼，干瘪面包一只！” “我只是奇怪，她怎么能说出和我兔子妹妹一模一样的话？” “你去找她好了！”粉红美眉负气摔开清树的手，跑了，气呼呼朝他扔了个纸团，“给你，青梅竹马的情书，天天一封，我丢得手都酸了！” 清树拣起纸团，一点点展开，铺平，舒拉淡淡秀气的笔迹-- 看不清是你的样子，忘不了是你的名字 往事历历是心中上锁的日记 跨不过那一段距离，也只好放你在心里 绝不轻易触碰伤疤的位置 如果当天没有她，你会不会明白我一番心意 如果还有昨天，我能不能尝试去把你忘记 就算当天没有她，到底我也不是你心中的完美女孩 ---给清树的歌NO.7 几个月在家里不眠不休，舒拉发疯一样复习，啃掉了小山一样高的习题和模拟卷子。尽管考分很高，她还是去了师大，她还得依靠国家给师范生的生活补贴。 当两个老太太渐渐意识到舒拉的沉静和乖巧，她们已经到了风烛残年。大二大三，她接连失去姥姥和奶奶，最后走的奶奶摸着舒拉的细细的头发，“囡呵，我走了，你要好好的。对不起，奶奶只能指望老天保佑你找到一个疼你的人……” 舒拉彻彻底底又成了一个人，她努力撑着头朝前走，一路念到了大四， 最后一学年，她选修了一门家政课。课程有趣得紧，前半学期就是叫她们做各种各样的西点。她总是惶惶然，奶油可可的香气让她无所适从。奇怪的是，一旦上手她进步飞快，连她的德国老师都赞叹她做的覆盆子蛋糕口味很德国，提拉米苏很意大利。 结业考试的时候，鬼使神差般，她决心挑战栗子蛋糕。碾着碾着栗子泥，她突然热泪盈眶，一个清脆的童声响彻了她的心扉：“呵呵，兔子妹妹，站到小凳子上，不就够到了么？” 在这世界上，我至少还有一个亲人呵。 她跑到清树妈妈开的“橡木桶“饼屋附近，站在一颗梧桐树下，在一阵接一阵的奇异的奶油栗子香里头晕目眩，牙齿发抖。 当年上夜校的时候，她偷偷跟踪过清树，知道了他和妈妈搬到了这里。 上了大学以后，帅哥看到不少，舒拉不再是像当年那个不堪一击的小女生，一看见清树就呼吸变形。 清树出现了，他样子一点也没有变，眉目还是那么俊朗，她又颤动了一下，想夺路而逃。 “我知道你是谁了！”清树跑过来突然挡在她面前。 清树牵着她到了妈妈的饼屋，用快活的声音地吩咐：“妈，看看谁来了？兔子妹妹！快，我们要吃栗子蛋糕！” 看见舒拉，清树妈妈吓一跳，她眼神闪烁着问，“你现在跟谁生活？” “我一个人过。”舒拉轻轻回答。 “啊，姥姥和奶奶都不管你？” “她们、她们都去世了！” “什么？！”她失态地叫起来，捏着舒拉的胳膊，捏得她生疼。 “我搬家的时候，你奶奶多壮呵，拎一大提桶水上阁楼都不喘气。作孽！” 她叹着气，眼神里带着责备，还有，还有一点点恐慌。 那天，清树妈妈烤糊了一大盘蛋糕，她把黑糊糊的栗子泥倒进垃圾箱，舒拉第二次听见她沉重地叹气：“作孽哦！” “没关系，没关系！”清树抢着去帮妈妈清洁。 舒拉退到门口，礼貌地说再见，小兔子一样逃走了。 清树拔腿就追，他的腿好长，三步两步就撵了上来，“兔子妹妹，”他一把抓住舒拉细细的胳膊，“这回，我再也不让你逃走了！” “清树，放开她！”舒拉听见他妈妈的声音，透着严厉。 清树突然发力，一把揽她入怀，紧紧地抱住了。 舒拉猝不及防，套着海蓝毛衣的清树的怀抱象深海，令她无法呼吸。舒拉悄悄数着心跳，一下、两下、三下，眼睛一眨不眨，她是如此害怕，害怕幸福就象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在轻轻一眨眼间，飞快地陨落。 “啪！”一块蛋糕砸在清树的左脸，清树妈妈气得不行了。 舒拉不安，挣扎着想离开清树的怀抱，许是不想轻易地放走那种幸福到眩晕的感觉吧，她动作有点迟疑。 “别动！”清树突然挤挤眼睛，“呵呵，我就要气气我妈，她看不顺眼我交往的每一个女孩子，管头管脚。” 舒拉惊得发呆，可不是，清树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俨然在求舒拉配合他演一场戏。 她全身冰冷，坚决挣脱清树的怀抱，哆嗦着问他，“够了吧？” 清树已经转身去观察妈妈的反映，一边随口应着，“够了，足够了！再气她，我就没得吃了。这世上什么都可以戒掉，就是妈妈的栗子蛋糕我戒不掉！”他又转回脸对舒拉说，“我怀疑自己就是为了吃蛋糕，投生来做她的儿子的！” 舒拉有点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头一低，赶紧走人。 “407室舒拉，楼下有人找！” 舒拉飞奔下楼梯，也吓了一跳，是清树的妈妈来找她。 “昨天真是失礼了！”清树妈妈递过来一盒蛋糕，“我今天刚做的，我敢保证全上海都找不到比它味道更好的栗子蛋糕。” 舒拉真的无法抵制眼前的无上美味，她扯开了盒子上的结子，“呀，清树妈妈，谢谢你，真象是回到了从前的好日子。我被爸爸妈妈领回家，你带着清树哥哥，拎着栗子蛋糕来看我。多么幸福的一天呵，我一辈子也忘记不掉！” “谢谢你！”舒拉微笑着感动地说。 “如果你真心谢我，求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清树妈妈忽然一脸哀恳。 “您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不要再和清树交往了！” 舒拉刹那心惊，“我做不到！” “为什么？”清树妈妈一脸凄楚，“你不晓得，我当初搬家，就是为了远远得躲开你。舒拉，不是我咒你，所有接近你的人都会倒霉的，你爸妈领养你，结果给砸死，还连累到清树的爸爸！”她哆嗦着嘴唇，“接下来是你姥姥，还有奶奶！” “要是再轮到清树头上，你可叫我怎么活呀？”清树妈妈泣不成声。 “我、我答应你就是了！”舒拉脸色苍白，困难地说。 “真的？”清树妈妈喜出望外，打开芳香扑鼻的蛋糕，“吃一块，吃一块。我难过的时候，吃点甜品就捱过去了呀。” 蛋糕送到嘴边，舒拉又放下了，想到这一承诺意味着什么，她心如刀割。 舒拉想起很久以前看到的一个爱情故事，一个女孩子吃着中饭，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跑去做了一份美味的便当，然后坐上火车，再倒公共汽车，穿越几个城区，敲开一个男孩子的门，脸红扑扑地跟他说：“××君，这是你爱吃的叉烧便当。还有喜欢的绿茶、徐福记饼干，的辣味香肠！”她一样样放在他桌上。转身就走，一路上，心中涨满了满足和喜悦。 她心里一跳，只要留住那种芳香，不就留住了记忆里仅有的幸福了吗？她所喜欢的清树，就一直可以住在栗子的气味里。只要她想他；闻上一闻，也许就能克制住想去见他的冲动了吧？ “清树妈妈，我也求你一件事情，你教会我做栗子蛋糕好不好？” 清树妈妈脸色顿时铁青，她盖上盖子，重新包扎好蛋糕，想也不想，“哐当”，把美味的蛋糕塞进舒拉旁边的废纸篓。 “算我刚刚没有求你！” 舒拉莫名其妙站起来，“为什么？” “哼，我知道你是想控制住清树！”清树妈妈冷笑了，“对于清树来说，无论走得多远，他疲惫了伤心了，妈妈的蛋糕总有股神奇的力量把他召唤回我的身旁。这么年来，有不少女孩想迂回着讨好我，但还没有哪一个有心计到象你那样，一下就要拿住我们清树的软肋。” “没有，我没有这样想呵！”舒拉拼命摇头，已经无济于事，清树妈妈一甩手，头也不回走远了。 提拉米苏带走（八） -------------------------------------------------------------------------------- 第八章清树，回来吧 这是你喜欢过的天空吗 这是你喜欢过的星星吗 这是你找寻过的梦境吗 在这个城市迷惘的灯光里 在这个花瓣枯萎的夜里 我们不能用眼泪去怀念 但是可以用微笑去忘记 --舒拉 第二天，舒拉醒得很晚，要不是忽米嘭嘭嘭敲门，她似乎还晃悠在梦境里。 “你上报纸了了！”忽米扬扬《城市一周间》，舒拉随手翻了翻，那个来采访的记者写得还有点意思-- “现在流行一个短信：听说天使爱吃栗子蛋糕，我就去买了栗子蛋糕守了半夜，我终于用床单绑了一个天使，静悄悄对她许了一个秘密愿望-- 如果这是真的，我相信会有无数天使绕着“橡木桶”团团乱转。 “橡木桶”是不容错过的传奇甜品小店。它的传奇在于面对无数个闻香而动的鼻子，古怪的女店主从不肯出售她一手烤制的芬芳栗子蛋糕，包括最大的连锁甜品屋“天使派”重金收购配方和方法的诱惑。整个下午我都在追问她理由，她终于告诉我说：等到甜香的气味散尽，也像一个武林高手耗尽气血，蛋糕本身的滋味就变得很寡淡。 我又问她这款香气四溢的甜品到底是谁的杰作？ 她微笑：“一个心碎的妈妈。” 幸好她还做得一手绝妙的提拉米苏，抚慰我因为栗子蛋糕而大大失落的心灵。” 打扫外面的小院子时，舒拉问忽米，“昨晚没事吧？” 忽米摇头，嘴角扬起甜蜜蜜的微笑。 午茶时间，忽米硬把舒拉推出里间，挽起袖管，大包大揽：“今天我来做点心，你就等着享受现成的吧！” “哦，准备做什么给我吃呢？”舒拉虽然有点好奇，还是顺从地解下了整天不离身的围裙。 “啦啦啦！”忽米小鸟一样飞出来，一盘奇妙的甜饼，摆成花瓣形的六张笑脸，每一张，都有一点点不同表情的变化，眯眯眼下，一抹弧线越来越弯，从微微笑一直到开怀大笑。忽米拈起一块跟自己比画，“像不像，像不像？”一边说着，一边就笑开了花。 喜形于色的忽米，眯眯笑着的松饼，让舒拉觉着原来爱就是这样一张笑脸，飞洒着喜悦的高筋低筋面粉，用蜂蜜拌着蛋黄，在松饼机里热烈地升温升温，于是酵母苏醒过来了，松饼迸发活力四射的笑容，金黄、芬芳、可口 …… “谢谢你！”舒拉轻轻咬了一口松饼，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别人做的稿饼了。 上一次，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是在清树的22岁生日吧，她吃到了久违十年的清树妈妈做的栗子上日蛋糕，味道精彩到极点。 那天清树邀请她去参加他的生日Party，她在电话那头沉默半晌，终于推脱说“我、我约了别人。” “哦？”清树像是吃了一惊，不过马上释然，“我怎么忘了，你和我同一天生日呢？喂，是男朋友吧？” 说“不”还是说“是”，她喉咙像被什么堵住，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啪嗒”挂了电话。 她心神不宁，什么也不能做，最后，来到了西点老师老师的工作厨房，慢条斯理地煮咖啡、刮蛋白、当她把细细的可可粉温柔地撒在手指蛋糕的表面，她的心奇怪地安静下来，脸上，荡漾起笑意。 她捧着精心制作的提拉米苏去向老师告别。“舒拉呵，” 西点老师那湛蓝的眼睛象是一眼要把她看透，“告诉有幸品尝你这道的甜品的人，如果没有咖啡和可可粉的苦涩味，根本无法感受提拉米苏的香甜。” 电话那头一片喧哗，气球的爆破声、女孩子的惊叫，她才“喂”了一下，清树马上喜出望外，“舒拉？你来吧来吧，我们正搞毕业聚餐，妈妈不在，她把家里腾出来给我们尽情疯！” 舒拉捧着亲手做的提拉米苏，悄悄来到“橡木桶”，里面的气氛High到高潮。一群女生围绕着清树，房间里各处都摆着很炫的礼物，Diskman、拳击手套、滑板、气垫运动鞋……舒拉悄悄把那杯提拉米苏搁在了玄关。 清树看见她，叫了声“兔子妹妹”，眼睛却在她背后逡巡。 舒拉明白了，在鞋垫上蹭蹭鞋，她垂下眼皮，象对着地板说话似的，“哪有哦。” 清树带她咯吱咯吱上楼梯，爬过阁楼的窗，天台上正在举行一场舞会，高大英俊的清树走到哪里，都有女孩热烈的眼睛追随着他，更有热情的女孩子蜜蜂一样嗡嗡围绕着他。她们都很漂亮，清树被她们挟裹着一路风头很劲，大跳特挑，与她越来越距离遥遥。 她有点手足无措，于是躲到天台边上，天上的星星镶得不太规则，三三两两，稀稀疏疏得，像发育中的小女生脸上的雀斑。 汗津津的清树过来邀舞，她害羞地拒绝。 “不行，寿星的要求是不可以拒绝的！”他的女同学男同学们一起起哄。 “我、我没带什么象样的礼物，”舒拉缓缓笑着，“这样吧，给我一把吉他，我写了一首歌送给清树。” 一个豆芽般细细的晶莹的女孩，脖子里挂着大大的吉他，抬头望天，她的歌声宛如天空里雀斑形状的星子，清清幽幽，忽闪忽闪-- 这是你喜欢过的天空吗 这是你喜欢过的星星吗 这是你找寻过的梦境吗 在这个城市迷惘的灯光里 在这个花瓣枯萎的夜里 我们不能用眼泪去怀念 但是可以用微笑去忘记 OH，BABY，来一杯 来跳舞；来歌唱 来跳舞；来歌唱…… “呀，兔子妹妹，”清树难以置信地望着舒拉，眼睛灼灼发亮，“你唱得真好、真好！” 妈妈为心爱的儿子准备的蛋糕把这场PARTY推到了高潮，堆得像山一般鹅黄色的栗子泥，保留一点松沙的口感，底下覆盖的是由海绵蛋糕与手造奶油层层裹起的底座。一路被奶油和栗子融合的芳香挑动。舒拉最后还发现里头竟还藏一颗完整的栗子，于是细细咀嚼了作为结尾。 蛋糕如此丰厚，舒拉难以想象清树的妈妈化了多大的工夫才做成的。在她的记忆里，这样的美妙滋味也几乎空前绝后。 当天，没有谁能像她那样，带着一种生命的感觉去珍爱地回味清树妈妈的栗子蛋糕，当肚子填饱，女生们毫不可惜抓起栗子泥蛋糕屑，一涌而上去涂清树的脸。舒拉的手里不知给谁塞进了一台“立拍得”，嬉笑着命令着她：“拍下来拍下来！” 她笨手笨脚地摁键，清树成了大花猫，被一群女生簇拥着，甜蜜地涂涂抹抹。 她也不晓得摁了多少张，最后清树发名片一样人手一张，她拿到一张，十分珍重地把清树的脸装进了贴身的口袋。 午夜过后，狂欢结束，舒拉帮着收拾好房子，最后一个向清树道别。 清树突然一拍脖子，“哎呀，今天也是兔子妹妹的生日呀！”他在房间里团团乱转，拼命想找一样适合的礼物。 舒拉满足地微笑着，满口余香向他道谢：“不用了。没有想到10年以后，我还能吃到你妈妈做的栗子蛋糕，这是我想念了十年的生日蛋糕呵。我已经很满足满足了，真的，真的。” 第二天，清树妈妈回家，收拾房子时，眼睛被搁在门口玄关上的那杯提拉米苏刺了一下，她不声不响把它丢进了垃圾袋。 “松饼味道还行么？”忽米忐忑不安问舒拉。 “不错，”舒拉夸道，她重新围上围裙，“该我干活去了！” 舒拉在筛子里洗栗子的时候，忽米的脑袋探进来，微微涨红着脸，期期艾艾的问，“舒拉姐姐，你、你能教我做栗子蛋糕么？ 舒拉的手震了一下。 接下来，不由分说，她就被一个女孩既甜蜜又苦恼的絮叨缠绕住了。 “唉，我也不明白自己运气怎么就这么好。梦想着有一天能够遇见一个符合我全部梦想的男孩子，卓尔就撞上门来了。他特别特别诚实，承认自己是馋嘴巴的天使，他爬到屋顶，就是实在熬不住香味道的勾引，想抓一口吃吃。哦，我喜欢他这样坦白！” 舒拉既不惊讶也不激动，埋头烧水，打蛋清，“只要你喜欢就好！” “卓尔的生日就要到了，他什么礼物也不要，只要我亲手为他做一个香喷喷的栗子蛋糕！求你了，舒拉，我好想亲手做了，看着他埋头猛吃。” “如果我不答应你呢？”舒拉把栗子放进温水，用手指感觉着温度。 话音刚落，她自己吓了一跳，在房间四处张望着，好象自己嘴巴里发出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清树的生日Party狂欢后，舒拉想起了自己对清树妈妈的允诺，不由不安起来。清树再打电话，她开始不自觉地躲避。 一想到自己早就视清树母子为自己唯一的亲人，可是清树妈妈却只想她彻底消失在清树的生命里，她就意志消沉，一杯杯吞食提拉米苏。 清树却自己跑来找她了。他头发乱糟糟的，穿着塌肩的夹克，那天他狠狠吸掉大半根香烟，把烟头摁灭在花坛里，突然很坚定地对她说：“我要走了，到西藏的无人自然保护区。” “去干什么？”舒拉很吃惊，清树学的可是数学专业。 “去拣垃圾，说高点，就是环保志愿者，只要半年，半年我一定回来！” “你妈妈答应了？” “我已经习惯了妈妈的栗子蛋糕，天天早上起来吃一块，栗子泥奶油一圈圈一层层把我绕住了，可是男人不应该埋没在这种香香甜甜又浓郁又奶油的生活里对吧？ 有空，有空去陪陪我妈妈好么？” 她很为难，“为什么是我，你不是有很多要好的女、女同学么？” “我只相信你？她们、她们都不可靠！” 舒拉点头，一秒钟也不犹豫。天知道，她愿意为清树做任何事情，只要他希望她那样做。 “我回来的时候，你让妈妈放一盒子栗子蛋糕在阁楼的窗台上，这样，我还没到家门。老远就能闻到，就能听到妈妈在喊：清树快回来快回来！哦，那时侯，我肯定激动死了！光是为了这把激动，我也要远走高飞一回！“ 舒拉能看见，清树的颈子，隐隐地烧红了！ 以后每个月，舒拉都能收到清树的信-- “站在海拔4767米的昆仑山口，我终于尝到高原反应的滋味了。那种感觉像是晕船，但大地并没有摇摆。不想说话，心里却快乐地想：世界屋脊，我终于来了！” “我和其他大学生志愿者沿青藏公路进行了垃圾的统计，结论是青藏公路一侧每间隔10米就有一个饮料瓶。” “我们6人小组上路了，到了野鸭湖附近，发现很多塑料制品垃圾，野鸭湖是野生动物的重要饮水区，这些垃圾会严重污染水源。 　　舒拉，我只有一种感觉，这里美丽却很脆弱，让我只想守着它，保护它！” …… 舒拉有种特别快乐的感觉，就好象清树在上海，她却感觉他很遥远，他是那么耀眼的男生，属于妈妈，也属于很多女生。可是他在几千几万公里外的野外，在地广人稀的西藏，她却感觉他很近很近，因为，他只单纯地属于她一个。 她暗暗希望，清树在那里多呆些时间，再多呆些时间，最好一直不回来，才好呢！ 舒拉“如愿”了，清树没有回来，一直没有回来。三个月以后，他意气风发的照片刊登在好多张报纸上，人们激烈地争论着，一个交大优秀毕业生的生命，和飘到高高的红杉树枝上的一张破塑料袋，孰轻孰重？ 这是关于清树失踪的最多的一种说法，她的清树奋不顾身爬到十几米高的红杉上，他一定要把那只不和谐的塑料袋取下来。他坠入了旁边的深谷，不见了，消失在遥远的密林里，丛山中。 舒拉不哭，一个人想入非非，做着关于清树的白日梦，她像一只织茧的蛹，把自己深深包裹起来。她沉默消瘦，像一个影子，没有人知道她的伤心。 她去看清树的妈妈，记忆中富态的她一下干枯如落叶，看着舒拉的眼神却是尖的，像锥子一样，刺得舒拉一阵阵发紧。 “清树走的时候叮嘱我一件事，”舒拉的嗓子干干的，“他说，‘我回来的时候，你让妈妈放一盒子栗子蛋糕在阁楼的窗台上，这样，我还没到家门，老远就能闻到！’” “知道了！”清树妈妈说着要把她关在门外。 “那、那我走了！”舒拉看看她，声音哽咽，依依不舍。此刻，她们是最需要拥抱在一起的一对亲人呵。 “我，我能常来看你么？跟你学做蛋糕，或者其他甜品？”舒拉的眼泪咕噜噜冒出来。 “如果我不答应你呢？”清树妈妈摇头，“清树就是不听我的话，才让你的厄运缠到他身上！” “我都答应他了呀！”忽米忽地哭出来了，“舒拉姐姐，现在我才知道，要是喜欢一个人，再无理再古怪再困难的要求，你都会毫不犹豫答应他！” 舒拉手一滑，一只陶瓷小调羹掉地上，一碎两段。 这句话面前，她的抵抗力如此微弱。 清树失踪后，尽管被清树妈妈当作罪魁祸首那样憎恨着，可怜的无辜的舒拉还是冒着被责骂被驱赶的委屈，一次次徘徊在“橡木桶”周围，在栗子蛋糕的馥郁里流连落泪。 明明知道要得到固执而迷信的清树妈妈接纳是如此困难，可是当初的舒拉就是这样毫不犹豫答应了清树。要是清树还能回到自己身边，舒拉发誓，永远不会对他说一个“不”字。 清树妈妈把栗子蛋糕改成了非卖品，只有天台上栗子奶香终日不断。城市里的人们再没了吃“橡木桶”的传统栗子蛋糕的口福，而舒拉妈妈成了一个终日沉湎甜食的老太太，舒拉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在柜台后边风卷残云般消灭着布丁、蛋糕、松饼、冰淇淋……无底洞一般贪得无厌。 两个女人，一个一天比一天单薄，一个却一天比一天臃肿。 清树妈妈每天坚持捧着蛋糕爬到阁楼，打开窗户。她脚步越来越蹒跚，爬一级，喘口气。清树妈妈的样子，总让舒拉想起一句话--生命苦短让我们吃甜品吧。那是美国9.11事件以后，那些甜品屋给创痛的民众打出的一句广告口号。 直到有一天，舒拉飞奔着进去扶住从楼梯上像球一样滚下来的清树妈妈。老太太瘫倒了，她得了严重的糖尿病，悲痛的日子里，她吞下了太多的眼泪的同时也吞下了不计其数的甜品。 舒拉辞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坚决陪伴在老太太身边。两个人终于互相接纳，开始了相依为命的陪伴。在陪伴的日子里，舒拉真的爱上了甜品。两个女人常常一个下午忙忙碌碌，就做出一只栗子蛋糕，你不知道栗子泥磨得有多细洁，奶油打得有多尽心，烘焙时间掐得有多精确。 舒拉的打扮愈发随便，有帽子的T恤里面，还是一件T恤，天热是圆领的天冷换成高领，外面再罩一件厚实的格子衬衫，敞开着，背微微佝着。她不自觉地把自己打扮成清树那种风格，好象清树就在她身边，一天也不曾离开。 过了一年，北大的山鹰登山队发生意外，清树又被翻出来旧事重提。记者好不小心，居然在他的名字上划了一个触目惊心的黑框。 在黑框框的判决面前，清树妈妈失去了最后的勇气，她苦苦支撑着的全部意义，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亲手做出芳香无比的栗子蛋糕，发出妈妈的甜美召唤：清树，回来吧！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彻底原谅了舒拉，焕发出圣母般的慈爱，她声音清晰地对舒拉说：“你不要象我，要耐心一点噢，等他回来。你会爱他的，象我爱他一样，什么也别计较，就是一门心思爱他，等他回来……清树会回来的，只要他知道有人在等着他。妈妈走了，你又接替上去了。他会回来的，我都看见他了，黑了，瘦了，不过活得好好的。相信我、相信我……” 舒拉单独动手做第一个栗子蛋糕的时候，特别惶恐，出炉的一瞬间，她尽情呼吸着那种熟悉的香气，她听到了充满爱意的呼唤：清树，回来吧，甜美芳香的生活等着你来拥抱！ “嘀！”烤炉的定时器响了。 忽米悄声提醒：“蛋糕该出炉了。姐姐，”她很难过地说：“对不起，我让你为难了。其实，我真的好想知道栗子蛋糕到底是什么滋味的，我天天都咽口水，忍都忍不住！” 舒拉嘴唇发白：“忽米，我教你！” 忽米很聪明，最重要是她有无穷的热情和动力，很快完成了第一个像模像样的作品。 “唉，哪有你做得好哦！”她显得很很不满意。 “刮刀拌蛋白的速度要快，不让泡泡消失！” 一而再，再而三，忽米很快工夫到家。女孩捧着她最得意的蛋糕，绯红着脸，小鸟一样飞出去了。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舒拉发现大街小巷都飘着她的栗子蛋糕味道，属于“橡木桶”的唯一的独特的气味消失了。一家接一家的“天使派”加盟店都打除了醒目的招贴：“传奇甜点，勾引你的五脏六腑！限定人气商品栗子蛋糕（95元／个）” 舒拉好不容易才摸回“橡皮桶”，她把脸久久蒙在手心里，“清树，你再也听不到属于妈妈的唯一的甜美召唤了！” 忽米灰着脸回来，看见舒拉，“哇”地哭了，“他骗我！他是‘天使派’里的高级技师！” 舒拉几乎不再做甜品，她把自己关在店子里，对着空荡荡的货架若有所思。忽米陪着舒拉，给她做饭，梳头发，可是舒拉轻轻推开她，自言自语，“也许我该走了！” “舒拉--”忽米叫着她的名字，“你要到那里去呵？” “到西藏去，我要去找一个人！”舒拉头也不抬收拾着行李，把清树的相片，他22 岁生日那天，她拍下了他和一群姑娘青春地疯狂地大笑着的合影。在他的生活里，她一直是被动的、退隐的。为什么不主动一回呢？到清树失踪的地方去看一看，就算喊几声，也能释放一点痛苦吧。 “我和你一起去，我的家乡在那里。”忽米很坚决地说。 提拉米苏带我走（九） -------------------------------------------------------------------------------- 第九章我就是那个来带你走的人 解不开的魔法，没有终止的热吻 无法清醒的梦境，永不消失的幸福 请带我走，我想得到幸福 比你的过去，我更想得到你的现在 将那细如丝线的未来用双手拉近 请带我走，我想得到幸福。 --舒拉 “阿哥，我带舒拉姐姐一起回嘎贡布来！”忽米拨通了忽烈的手机。 “晚了，晚了！”忽烈的声音像是淹在水池里的，此刻，他嗓子里一定灌满了青稞酒，“木支阿姆和你的外乡老师订婚了！ “什么？！可是舒拉不是老师画里的姑娘么？他们肯定认识！”忽米叫起来。 “对了，舒拉知道有外乡老师这个人么？” “我还想等阿哥你弄清楚了再告诉她。” “那又能怎么样呢？他们之间的谜我也不想去解开了，万一……阿姆开心得像上了天堂，我怎么可以把她从天堂里拽回来？” “我呆在嘎贡布也没什么意思了，你们来也没什么意思了？”忽烈心灰意懒极了。 “不行，阿哥，我们得来！虽然我还不能肯定，但我有种感觉，舒拉和我的外乡老师之间一定有过什么故事。” “不行！忽米，阿哥要保护阿姆做个平安幸福的新娘。” “我也不能看着舒拉姐姐再受苦，我、我一定要帮她，将功补过！” 兄妹俩站在各自的立场，谈崩了。 忽米像陷在谜堆里，她捏着一把钥匙，却不知道该去打开哪扇门。多少次她要有掏出忽烈寄来的照片，直接问舒拉认不认识照片里的外乡老师？可是她憋住了，自己的卤莽轻率已经严重打击了舒拉一回，这次，一定要稳妥稳妥再稳妥，让真相水到渠成浮出水面才好。 买好了到拉萨的机票，忽米去找果桉，她总觉得，这个善良义气得如同大哥的酒吧老板，会给疑惑的她一个成熟的答案。 “注定有人要在这个故事里受伤，有人要黯然退出，有人得到成全，你哥哥肯定意识到了这点，才在真相面前止步。”果桉用直接的眼光盯着忽米，“我想问问你希望是谁受伤是谁退出又是谁得到成全？” 忽米迷惑地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舒拉姐姐要去西藏找人，我义不容辞要帮助她。” “她没说过要找谁吧？” “舒拉姐姐从来不和我讲她的事情，可是我知道她一直守着”橡木捅“是为了等一个人。那个人老是老是不来，她就只好自己跑出去找他了！” “那还是等他们都见了面再说。如果是一个故事的大结局，也是需要所有的角色都到齐了，才能演绎完整。” “听从命运的安排，命运自然会交给每个人最后的答案！”临走，果桉送给了忽米这句话。 忽米像个固执的小影子，一路和舒拉如影相随。出发前，舒拉已经很有心地在地图上划出了一道更确切的清树入藏的轨迹。她们俩一点点行进，人烟日渐稀少，刚才还是纯蓝的晴空，转眼间阴云密布，飘落起纷飞的雪花。车窗外的延绵雪峰、凛冽寒风，沧茫之间，但见生灵跳跃，啊，成群的野驴、野牦牛、藏羚羊、黄羊、秃鹰……飞禽走兽，转瞬即逝。舒拉的心胸一下开阔起来。” 快到无人区，清树曾经志愿加入的那个自然保护区，海拔越来越高，空气日渐稀薄。舒拉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明显地感到入不敷出，干脆一直张着大嘴，奢望氧气能流通得快些，心口也疼得像被剜过一样。亏得从小再藏地长大的忽米若无其事，陪伴在她身边，反过来像小阿姨似地照顾她。 保护站只是一排简陋的木房子，里面的人员不停流动，现在几乎没有直接和清树相识的人，令舒拉茫然若失。 夜里没法取暖，忽米和舒拉挤在一间冷若冰窖的空屋里。穿着南极人保暖内衣、南极人保暖罩衣、毛衣毛裤、棉衣棉裤，外加羽绒服，头戴两顶毛帽子，脚穿三对袜子，“全副武装”后钻进两层棉被里，结果仍然觉得四下透风，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 舒拉流着眼泪，“清树，清树，这里这么苦，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真该早点来呵！” 冷得无法入睡，在无比寂静的无人区，忽米终于一点点掏出舒拉的故事，听得她泪流满面。 她悄悄认定，清树就是外乡老师。好几次，她忍住像火箭一从被窝里窜出去拿照片的冲动。 一定要沉住气，一定沉住气！高原气候下的舒拉，心脏很脆弱，还是等到山下了，到了嘎贡布再说吧。 早上，外出的达娃站长回来了，他常年孤身守在保护站，话都不大会说了，只是使劲地盯着人看，“清树、好小伙、我们沿着山谷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没法走下去呀，找不见，找不见！”反反复复，就这么几句话。 舒拉使劲盯着他看，热泪滚滚，把这些话听了又听，依旧百听不厌。 舒拉要去看看清树失踪的红杉林，达娃说，正好是山洪爆发期，可能走不进去。舒拉却执意要去，走到实在走不下去了，才搭了一辆部队的给己车往回走，忽米决定直接带舒拉回嘎贡布，她的家乡。 一路上，舒拉一步三回头，依依难舍。只要有停车机会，她就下车到处找垃圾，有次拣到一只康师傅方便面袋，她笑得合不拢嘴。 离无人区越来越远了，忽米欢呼起来，终于到了“嘎贡布”，她的家乡，一个藏民自然村。再走下去的话，就看不见几千几百里绵延的原始森林，还有雪山了。 忽烈出来迎接她们，神情忐忑。 “我住的地方太破了！”他张罗着把她们安排进了村口一家做生意的汉人家。 “阿哥，我跟你去看看你现在住哪里？”忽米跟着走了出去。 走在路上，忽烈闷声闷气说，“阿妹，你们大概来得不是时候，明天，木支阿姆就要正式出嫁了。” “啊？”忽米转头就往回跑。 “你想干什么？”忽米大步撵上，捉住忽米的手臂。 “我敢肯定外乡老师就是舒拉姐姐等到现在的清树哥哥！”忽米拼命要摔开哥哥的手掌。 “阿妹，你就成全阿姆做个幸福的新娘吧！” “凭什么？！”忽米哭着跳着脚，“舒拉受了多少苦你知道么……” 舒拉洗了把脸，和房东打了声招呼，一个人跑到外面去转。在这里，她不舍得浪费一秒钟。她跑呵跑呵跑到森林的边缘，仰望满天星斗，亮得灯一般耀眼，近得如置身太空一般清晰可触。 “清树，我来看你了！”一声呼喊，埋藏得太久的呼喊，从她瘦弱的胸膛里爆发出来。 嘎贡布，就是她来看望清树的最后一站了。再出去，就和保护区无关了。 舒拉的心里充满着不舍、依恋，还有绵绵不绝的忧伤。她要在今晚，统统讲给她的清树听-- “清树，回来呀！清树，我做栗子蛋糕给你吃呀！清树，我爱你！”用尽全身的力气，舒拉一遍遍喊，泪珠挂满了下巴。 喊到喉咙沙哑，喊到无法呼吸。她瘫倒在地上，无声地大口地喘气。 远远、远远，一个穿着藏袍的高大的男人走过来，围着她打转，口里喃喃的，“清树，清树，他是谁呵？我认识么？我不认识！认识么？不认识！” 那是一种没有翘舌音的口音，像是来自南方。舒拉浑身一震，跌跌撞撞迎向他。近了，近了，他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她的眼睛越睁越大，心脏象被子弹穿过。 天使出现了，我的天使在雪山的脚下，在嘎贡布降临了！ 他眼角有了皱纹，笑起来依然那么迷人。皮肤黝黑了，眼睛还是那么清澈，更有一种孩子般的浑然无知。 “哦，清树、清树、清树！”舒拉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她只能张开双臂，狂喜地扑向他。 为什么，他像受惊的骏马一样，一仰脖子，拼命逃跑，留下一串叽里咕噜的藏语。 忽烈的手软软地垂下，他放开忽米，喃喃说，“阿妹，我决定、”他咽了口唾沫，一字一顿说，“成-全-你-的舒-拉-姐-姐，清树，应该是她的！” 舒拉跌跌撞撞回到房东住处，毫不容易，连比带划，房东听懂了失声的舒拉的意思。他看了照片说，“哦，是木支家从林子背回来的，在乡医院里躺了七天七夜，醒了，也不知道自己打哪来？木支家为他卖掉了两头最好的牦牛，原来是他家女儿阿姆的嫁妆，现在，正好也不用了。” “什么意思？”舒拉用口型追问。 “嘿嘿，他俩快要成亲了！” 下半夜，舒拉和忽米不再睡觉，舒拉用牛粪烧水煮栗子，忽米挨家挨户敲门千辛万苦搜罗来五个鸡蛋，房东家的三个孩子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两个远方的客人大变香喷喷的魔术。天亮的时候，香味弥漫了整个村庄。 藏民们围住了她们住的房子，闻着窗台上那只大圆饼的香气，咕嘟咕嘟响亮地咽着口水。 终于，穿着藏袍的清树出现了，舒拉请他坐下来，用碟子切一块给他。她慢慢在他身边坐下，暗哑着喉咙，每说一句，都生生的疼-- “清树，你习惯天天早上起来吃一块妈妈做的栗子蛋糕，你说栗子泥奶油一圈圈一层层把我绕住了，可是男人不应该埋没在这种香香甜甜又浓郁又奶油的生活里对吧？所以你远走高飞了！ “半年，你答应最多半年就回来，要我有空就去陪你的妈妈。你说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让妈妈放一盒子栗子蛋糕在阁楼的窗台上，这样，你还没到家门。老远就能闻到，就能听到妈妈在喊：清树快回来快回来！哦，那时侯，你肯定激动死了！” 外乡老师看着舒拉，眼睛一会明亮一会暗淡，表情特别特别古怪，好象有几十个线团再上面抽动、纠结。 “吃呵，吃呵？”舒拉笑容满面，泪流满面，眼睛再也不能从清树的身上挪开，“你知道我们做了多少只蛋糕等你回来吃吗，数也数不清了。” “妈妈，天上的妈妈！”舒拉闭了闭眼睛，“你真的在保佑我么，清树回来了，回来了！” 忽米紧紧捏住哥哥忽烈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舒拉和失去记忆的清树。 终于，清树低头尝了一口，脸上掠过一片喜悦，然后一语不发，转身就走。 不一会，他拉着一个姑娘进来，扎着五彩的长辫子。舒拉看了她一眼，那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姑娘。有着和现在的清树相似的眼神，天然，清澈。 忽烈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真的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心爱姑娘阿姆的幸福转眼成空。 清树掰了一块，亲热地塞进阿姆的嘴里，她嘻嘻笑着，咀嚼着，快乐的红晕双双飞上这双人儿的脸蛋。 “清树！”舒拉嘶哑着喉咙呼唤他。 他没有转身，他甚至没有一点点反映，他的全部注意力全在那个美丽的藏族姑娘身上，毫不犹豫用袖管替她擦去嘴角边的栗子泥。 “清树，舒拉姐姐千辛万苦才找到你，难道你已经忘了你的兔子妹妹？”忽米大喊大叫。 藏民们大都听不懂汉语，他们只是茫然地转头，努力地从忽米的神情上去捕捉话语的意思。忽米紧张地注视着外乡老师，舒拉姐姐的清树。 她马上绝望了，他的表情，好象压根没有听明白这句话是对着谁说的。 “五年了！”忽烈低声告诉妹妹，“他正在变成一个越来越地道的藏民！” “我只能唤醒你的鼻子，却唤不醒你的心。”舒拉黯然伤神，喟然长叹，“我的栗子蛋糕，对我的天使已经失效！” 清树双手奉上一把弯弯的藏刀，一步步走近舒拉，用已经有点生疏的普通话说，“给你，切蛋糕用！” 舒拉拔出藏刀，神情激烈，“不要！” 忽米尖叫，弯弯的刀锋一闪，直接指向那只娇黄的栗子蛋糕。 舒拉把栗子蛋糕划成无数碎碎的小块，让藏民们分而食之。 木支阿姆捧着一条红艳艳的哈达，套上了舒拉的颈子，“扎西德勒！” 舒拉满眶的眼泪团团打转，和她整个人一起摇摇欲坠，她解下颈子里美丽的白金项链，坠子是半颗心形，给美丽的藏族准新娘戴上，“还有半颗心就在你的身边。祝福你！” 舒拉迅速、决绝地撤退，在第二天天未亮的时候，“嘎贡布”的人大部分还没有醒来。到了通往县城的大路口，忽米忽然蹲下来，呜呜大哭，“舒拉姐姐，你就这么算了么，你就这么走了么？要不要告诉他妈妈到死还在等着他回来？” “不用了！”舒拉摇摇头，表情平静到肃穆，“既然清树已经忘记了，就让他统统忘记好了，所有的快乐，还有痛苦！” 看着舒拉的背影，虽然她努力撑着头朝前走，可是脚步飘忽，整个人已经被掏空一样。忽烈忽然心痛难忍，轮流用拳头用力砸着自己的胸口，“嘭嘭嘭嘭……” 房东回到嘎贡布，房东交给忽烈一张纸条，说是舒拉忘在床铺上的。忽烈拿过来，嘴巴一翕一张，眼睛湿润了。 热热闹闹的婚礼，木支家杀羊宰牛。阿姆眉飞色舞，清树的脸上是一片混沌的欢乐。村子里的德高忘重的朗措老人胡须上沾着青稞酒，清清嗓子，正要朗声宣布这对新人正式成为夫妻。忽烈的马如一道闪电闯进来，他俯身挟起新娘，像草场深处飞驰而去。 人们目瞪口呆，许久，才反映过来，“抢亲啦，抢亲啦！”如梦初醒的新郎官，带着木支家的两个哥哥，手忙脚乱翻身上马去追。 “忽烈，我不爱你，你放了我吧？”阿姆跳着脚喊。 “好，你先听我唱完一首歌再说--”忽烈从胸口摸出的舒拉那张歌纸，低沉着嗓子，一句一句，带着一种茫然哽咽的节奏。 你放弃了/这样走了/不回来了/我就哭了/眼睛累了/现在睡了/ 天快亮了/全都忘了/你离开了/爱不在了/伤心过了/不再想了 远处的清树被歌声带领着，从他们身后的方向，一步一步靠近他们-- 风吹来了/头发乱了/眼泪流了/心已死了/我努力了/挽不回了/只好算了/把他忘了/冬天来了/天气凉了/雪花飘了/伤凝结了/不再痛了 忽烈看见清瘦的舒拉，捧着一只娇黄的蛋糕，悄无声息地拾阶而上。她捧着那美妙的蛋糕，就象捧着一颗娇嫩的心脏。她喘息着叹气，轻轻掠了掠被风吹起的刘海，忧伤得像薄薄的纸片…… 你已没了 /空气没了/味道没了/承诺没了/爱情没了/永远没了/时间没了/快乐没了/痛楚没了 /全都没了…… 舒拉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每一秒种，都在等待着，等待着她心爱的男孩，那个已经沉入遗忘之河的清树呵！ 阿姆安静下来，“听了真想哭呵！”她的眼睛湿了。 “阿姆，让我来告诉你一切，你听了以后，如果依旧坚持要做他的新娘，我决不拦你！”忽烈停下歌声，开始细说从头，舒拉和清树的从头-- 不远处倾听的那个人，开始簌簌发抖，耳边轰隆隆作响，终于，倒在草场上，和着滚滚的热泪，一声呐喊冲出心扉：“舒拉、舒拉，我的兔子妹妹啊--” 提拉米苏带我走（结局） -------------------------------------------------------------------------------- 回到上海，舒拉一直消沉，尽管她拼命掩饰。可是嘴唇苍白，指甲发青。忽米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无助地看着舒拉失去等待，失去了希望。舒拉开始沉沦，不再做栗子蛋糕，她和清树妈妈一样狂吃甜点。清树妈妈当初吹皮球一样胖起来了，偏偏舒拉，却是越吃越瘦。 阁楼的窗口紧闭，天台空空如也，蛋糕没了，芬芳没了，呼唤没了，等待也没了。 “橡木桶”又开始营业，只是它不再飘荡着栗子蛋糕的神奇味道，舒拉似乎更加醉心于妖艳的提拉米苏。 忽米17岁的生日，有人送来一只巨大的栗子蛋糕，忽米一翻卡片--“原谅我，我只是想让更多的人吃到这人间美味！卓尔” “啊呸！”忽米挥舞清树送的藏刀，狠狠在上面划了几下。 可是舒拉推开门，温和地微笑着，对着站在门外那个惴惴不安的男孩说，“进来吧！” 卓尔像一个自动投案的囚犯，低头进来，开口就请求：“你们打我一顿吧！” “你说什么呀？”舒拉很诧异，“既然我的栗子蛋糕已经失效，我倒希望它能为更多女孩引来贪吃的天使，实现爱的愿望。所以，还要谢谢你，偷蛋糕的卓尔！ “谢谢、谢谢我？”卓尔的脸一下红到耳根，忽米一看见他那样子，就一点也恨不起他来了。 舒拉也不会恨清树吧？原来，爱就是这样的宽容和包容呵。 晚上，舒拉亲自操刀，做了一款大份的提拉米苏，款待卓尔。 忽米趴在那里，舔着层层叠叠的起司、手指蛋糕还有可可粉，不时，还有一点点咖啡的味道一溜小跑，跳下她的舌尖。 舒拉自己吃了一碟子，就有点醉了，以前她只给照片里的清树吃。她起身去放了一张音乐CD ，梦呓一样的女声，羽毛一样飘飘渺渺，有时听起来又很凄凉，像一个渴极了的人要水喝。 “提拉米苏的绝配音乐！”舒拉介绍说，一边跟着轻轻哼-- I want happiness I seekhappiness To cause your happiness To be your happiness So take me Someplace far away To a true Elsewhere

lease take me there Magic that lasts Never-ending kiss Revery without break Unperishable bliss” 可惜忽米的外语实在很很糟糕，听不懂歌词的意思。 舒拉不停咭咭呱呱说话-- “你们不晓得清树小时侯有多顽皮！一到暑假，作业就不见了，害他妈妈一次次跑教材所，又辛苦又给人骂。到了小学毕业，他们搬家，在浴缸底下的洞里掏出五本硬化的水泥本子，他居然有空一页一页统统涂上水泥！” 舒拉开心地笑，“还有，还有哦，小时候他老不吃早饭。他妈妈想出一个办法对付他，就挑全校广播操地时候，自己穿着睡衣蓬乱着头发，左手一瓶子牛奶，右手啊就是她最最拿手的栗子蛋糕，拖长声调叫一声‘儿子哦--’ 呵呵，从此，清树这个小坏蛋再也离不开妈妈的栗子蛋糕，越吃越上瘾哦。 可惜他没好好吃我做的栗子蛋糕，要不也会上瘾的。 还是不要上瘾的好呵！ 除了栗子蛋糕，我最最拿手的就是这道提拉米苏了，知道提拉米苏什么意思么？” 舒拉悠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推出三个字：“带-我-走！” 整个晚上，舒拉整个人都焕发出奇异的光彩，“真好，终于过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生日！” 卓尔和忽米走后，舒拉长长嘘了一口气，眨眼，脱水植物一样蔫下来，软软地趴在了床上。 从草场深处归来的清树渐渐打回了原形，堵塞的回忆一旦疏通，往事如潮涌来，日日夜夜冲击着他的心灵。他失魂落魄，坐卧不安。 木支阿姆悄悄来到他身边，双手捧着一件破旧的格子衬衫，“当年你被我爸爸和哥哥们发现时，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衣服全破烂了。我们只好扔了，我悄悄给你留了这一样。本来想还你，可是，偏偏我又喜欢上了你。我就改主意了，怕你看到它就会想到什么，然后离开嘎贡布，再不回来了。对不起，阿姆错了，阿姆现在把它还给你……” 清树慢慢摊开衬衫，上面的口袋里抖落出一张叠成花瓣形的发黄的纸片，清树小心翼翼打开，纸片太薄太脆了了，好象稍微用力，眨眼就会碎成无数片-- 走吧走吧你走吧 我无法握住你的手 只能看着你远走 我的泪快流我的心在发抖 为何你让我一无所有 你说过我们要成长象花儿一样芬芳 你还要带我去飞翔用你宽厚的肩膀 你说过我们要遗忘所有遗落的悲伤 等你回来伤心过后花儿也怒放 开满开满有我的天堂！ --舒拉给清树的歌 清树的手颤抖着，天，他记得自己穿过这件衬衫，可是怎么一直没有发觉口袋里的写着歌词的纸片？ 出发来西藏那天，天还没亮，妈妈还没起床给清树做蛋糕早餐，他在门口玄关上丢了封信给毫不知情的妈妈，悄悄溜出了“橡木桶”。走了几步路，他停下来，愣住了。舒拉等在院子外的栅栏边，眉眼间不知挂着露珠还是泪珠。她奔过来，把一袋东西往他怀里一丢，兔子一样逃走了！等清树上了火车，打开袋子一看，原来是一件黑白格子衬衫，纯羊毛的，很软，很暖和。他展颜一笑，女孩子送东西总是不约而同，全都是怕他到那边给冻坏了。清树把舒拉的衬衫叠好，重新装进袋子，塞进箱子里的那一叠厚厚的保暖衣中间，它们全拜他那些女同学所赐。 阿姆牵出家里最好的骏马，推着清树上马：“阿哥，阿姆要把你还给你命中注定的姑娘。”她泪水盈盈说，“快走快走吧，舒拉姐姐在等你，栗子蛋糕在等你。” 清树骑马、搭车、上飞机，日夜兼程赶回上海。 当他闯进“橡木桶”，只有忽米和卓尔，舒拉不见了。她的房间整理得很干净，清树的照片前依旧放着一杯异常美丽的提拉米苏，整个房间回荡着那首绝妙的“提拉米苏”的歌， 这次是舒拉自己在唱-- 我想得到幸福 想和你一起得到幸福 我想成为你的「幸福」 所以请带我走 到遥远的地方 请带我走 解不开的魔法 没有终止的热吻 无法清醒的梦境 永不消失的幸福 鸟儿们在歌唱 那是我不懂的语言之歌 即使拥有翅膀 也无法飞向天空 那是独自一人无法到达的地方…… 清树慢慢跪倒在舒拉的提拉米苏前，“我来了，我来带你走了。兔子妹妹，你在哪里呵，你在哪里呵？” 忽米的脑海里灵光一闪 当她和舒拉快要离开保护区时，舒拉一步步走到一处绝壁的边缘，闭起眼睛，慢慢张开双臂，好象鸟儿打开翅膀，痴了一样地喊，“往前，往前，就会像清树一样无牵无挂了吧？” 要不是达娃站长一个箭步上扯住她，舒拉就会笔直地坠入山崖。 “快跟我来！”忽米一跃而起，清树和卓尔紧紧跟在她后面，三个人一起飞奔。 长而窄的铁楼梯，1、2、3、4……不停不停打弯，舒拉爬了很久很久，一辈子那么长，才到跳台上。不是周末，体育馆里特别安静，她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这纵身一跃，给她脆弱的心脏如何带来超脱的一击。 教练给她检查好身上的保险设备，终于轮到她一步一步走向蹦极台边缘。 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等待，27岁的她，觉得筋疲力尽，万念俱灰。 爸爸妈妈向她张开双臂，来吧，孩子，我们一直在等你。 舒拉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慢慢打开双臂-- “等等我，兔子妹妹！”她一怔，打开眼睛。底下，有个雪白的身影正在飞速地奔跑着。一边奔一边喊着，“兔子妹妹，等等我！” 幻觉，是幻觉吧？清树已经深深沉入了遗忘之河，在那个天高地远、草长云开的地方，和他的美丽姑娘，从此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前方，清树妈妈向她敞开胸怀，来吧，来吧，撑不下去就别硬撑了，你太累了呀！ 舒拉心中默念：天上的妈妈，你可以放心了。没有我，清树也可以很幸福！然后探出左脚脚尖。 “左边是大海--” 想了想，舒拉又探出右脚脚尖， “右边是峡谷 --” 她慢慢回头，清树，白衣胜雪，一步步向她走来，笔直地伸出手臂，“海里有鲨鱼，峡谷里有老虎。唔唔唔，千万不能掉下去呀，不能掉下去呀！”最后一句，红了眼圈，已然湿漉漉的。 眼泪劈劈啪啪落下，舒拉一辈子也没哭得那么凶。 舒拉只觉得，当自己的指尖触到他的指尖，整个人已经被他拥入怀里，清树的脸容溢满了阳光，“兔子妹妹，我就是那个来带你走的人！” 一个清澈的女声的浅回低吟，在空气里飘摇-- 解不开的魔法 没有终止的热吻 无法清醒的梦境 永不消失的幸福 请带我走，我想得到幸福 比你的过去 我更想得到你的现在 将那细如丝线的未来用双手拉近 请带我走，我想得到幸福。 舒拉的灵魂飞了起来，一刹那，她轻轻触到了天堂……

作者: 红袖添香 时间: 30.4.2004 15:08
小T,你是不是看过我的叶子。。。 怎么那么巧，两篇文字的题目都那么巧合。嘿嘿。。。 最近疯狂爱上提拉米苏。1。49一盒三块。

作者: 清音雅意 时间: 30.4.2004 23:18
没看完，不是我喜欢类型的文字, 或者说看得太多了, 对电子的阅读产生了抗拒. 只是提拉米苏, 想起来就让人微笑的甜品.

作者: 小T 时间: 1.5.2004 22:22
不好意思，我没看过你的《叶子》。倒是非常想看，请问还有连接吗？ 贴这篇文章，主要为了Tiramisu 。楼上说得真好——“想起来就让人微笑的甜品”…… Tiramisu - “Heaven In Your Mouth” 我吃过很多很多店的提拉米苏。几乎是每到一家意大利餐馆或是甜品店，要是有卖提拉米苏，我都不会错过。各家的做法层出不穷，吃多了，还能分辨出这是哪个国家化了的提拉米苏。纽约的一家日本店，还有卖绿茶口味的提拉米苏，贵得离谱... 直到现在，我还从来没有吃出应该有的“pick me up”的味道。可惜... 所以特别特别想到Tuscany那里，到Siena吃一次真正的提拉米苏……

作者: 红袖添香 时间: 4.5.2004 10:31
nicht yezi,ich meine ' mein homepage'--yezi....hehe ich liebe tiramisu , kuchen,eis,usw.

作者: 小T 时间: 4.5.2004 13:06
红袖，不好意思 <img src='http://www.kaiyuan.org/modules/ipboard/html/emoticons/embaressed_smile.gif' border='0' style='vertical-align:middle' alt='embaressed_smile.gif' /> 我不懂德语...但是看得出你要讲的是homepage，叶子吧...

作者: 清音雅意 时间: 4.5.2004 13:15
不仅仅是精美的甜点在口中细腻地融化的感觉让人不觉微笑, 想起向我吹着胡子推荐,然后骄傲地将盘子摆在我面前的意大利餐厅老板, 也觉得好笑呢. <img src='http://www.kaiyuan.org/modules/ipboard/html/emoticons/cool.gif' border='0' style='vertical-align:middle' alt='cool.gi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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